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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案

作者:大風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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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叄 女兒村 第七章

卷叄 女兒村

第七章

這廂王硯已下了轎,就近先向卜一范施禮。卜一范抬袖還禮,臉上的神情卻很沉重。
張屏借侍衛佩劍,以劍柄在「仲尼」二字處輕叩,眼睛亮了。
不知為什麼,蘭珏心中卻頓覺釋然。
按照文會上的慣例規矩,劉知薈起身喝彩,是表明他想接著對辜清章的詩句。眾人稱讚珠玉相當,亦是附和讓劉知薈與辜清章對句,但辜清章說了這句話,眾人不得不讓蘭珏接續。這種情形,蘭珏應當以才疏學淺對不上推卻,推讓兩三回后,劉知薈勉強地謙虛地接上。
卜一范肅然道:「太祖皇帝乃天命所歸,真龍臨世。故連昔日邪黨亦歸順,締造千秋萬世之天朝。那宣氏到底是草龍,才會被一個什麼邪派控制,怪不得七代就亡國。」
蘭珏走回道上,一句舊日言語突如其來,又湧上心頭。
王硯道:「放心,今上跟老鄧眼睛都挺亮的,你只會有功。當時也就因為是你,我才折騰。此類的案子,我也不想沾。」抬眼看了看前方,搓一搓手,「聽說老馮最近很快活,嘿嘿,我準備送他個驚喜。」
鄧緒即便能連窩端了那門派,仍有一些事,肯定一時半刻,不可能明白了。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劉知薈面無表情,再瞥蘭珏一眼:「因為我一直懷疑,蘭珏就是那個隱在暗中的易氏之人。但疏臨說不是他,我既做出承諾,便不輕易破誓,我亦調查過蘭珏來歷,確實不像。所以這些年,仍在暗中觀察。」
卜一范更加雲山霧罩,但愈發覺得,這不是個一般的案子,搞不好會……
蘭珏正要假裝想起一事追上前去請教太傅,懷王已走下游廊,笑向雲棠走去,卻像沒發現蘭珏回身。
陶周風道:「卜大人莫要這般說,此事或另有隱情,畢竟尚未水落石出。」
劉知薈喉結滾動。
兇手看來最可能的是劉知薈。
鄧緒微微眯起眼:「劉知薈,不論是你,還是辜清章,都是被這門派所害。肯定還有許多與你等遭遇相同的人。為你自己也罷,為辜清章的在天之靈也罷,為後來不再有無辜者重蹈覆轍也罷,都該讓邪派到此為止。爾犯下這等罪過,已無可赦。本寺不會做任何不可能兌現的承諾欺瞞你,到底要怎麼做,看你自己,問你之心。」
哭聲在紛亂的燈籠和腳步聲中蔓延。
陶周風和鄧緒一齊稱讚卜一范淵博,卜一范呵呵道:「因在西疆待過一段時日,略識一二。」
鄧緒哼道:「但凡兇徒,罪行被揭發時,總要強詞奪理一番。嫌犯亦是如此。之前妄圖嫁禍蘭侍郎,不知此時又想出何等妖言。」
這說明皇上早就知道。
會試評卷,選中劉知薈的可是柳……
但景氏一朝不是其所控制。
鄧緒立刻起身:「蘭侍郎,這次真是多有勞累,竟讓你以身涉險,本寺感激不盡。蘭侍郎的身體可好?」
那教派訓練出的女子生下的孩子,都只有娘,沒有爹。
「易氏當年被滅是因為想做忠臣?更加可笑!掌持朝綱,黨羽滿朝,此是忠臣行徑?昔年,門中著三長老共扶宣氏,易氏卻生自立之心,覺得門中行事,不甚符其志。俗世富貴,臣畢竟不如君。明要對宣氏叩拜稱主,暗須受門中差遣,意難伸展,便欲清剿門派弒帝得天下,門中察覺其布置,著桓、慶二長老與宣氏共除之,但桓、慶二長老與他共事多年,手下留情,存了漏網之魚,蟄伏蠻地,潛養數代,選中景圖,故技重施。」
陶周風和卜一范正在雲濤霧海中,聞之精神一振。
卜一范袖手在心裏淡淡笑著,有種超脫的悠然。
鄧緒呵呵一笑:「說得好。真還就能說得通,說得圓滿。照你推斷,是蘭侍郎與那辜家莊有關聯?」
蘭珏神色不變,端坐于椅上。
張屏道:「但,若女兒村是劉大人同夥,辜清章姓易,殺他之後數年,再滅辜家莊,不合情理。」
「卜大人。」一個聲音自身側傳來,卜一范回神側首,見大理寺少卿沈重在向自己躬身行禮,「屬下奉鄧大人之命,來與大人傳稟一事。可否請大人移步到方便處說話?」
鄧緒袖起手,看向陶周風:「陶大人,就你心軟,非得讓他說上兩句。看,被本寺言中了吧。劉賊這等喪心病狂之徒,即便罪行盡數大白,亦不會認罪。」
布方離口,劉知薈頓時一聲長笑:「可笑!可笑至極!縝密無缺?合情合理?哈哈,分明是憑空猜測,一派胡言!竟還大言不慚,自稱什麼據理而導,循情而推!辜清章根本不是我所殺!」
劉知薈躬身:「下官相信,青天在上,有三位大人主審,定不會冤枉無辜。」
鄧緒神色再一凜:「何處?」
辜清章的結果,亦可能是劉知薈的將來。
蘭珏收回視線:「勞小公公指引。」
張屏走到他面前:「陳兄,走吧。」
「他接近我,的確別有目的,倒是被你蒙對了。他縱然聰明,那時畢竟年少,又未涉世事,打算並不難猜。」
侍衛抽出佩刀,鄧緒瞥向側門,沉著臉緩緩坐下:「錄下此大逆不道之罪,定刑時一併結算。」
劉知薈道:「下官曾任沐天郡知府,更曾編修地方志。宜平縣內的辜家莊,相信大人知道其中的秘密。辜家莊內,乃前朝遺族,數年前因瘟疫滅村,下官編修地方志時,奉命隱去此村來歷。大人若不信,可詢問曾相。」
「此教派處於暗處,本朝未在其掌控中,便蟄伏壯大,與辜家莊僵持。直到數年之前,應是發生了一件事,下官並無證據,只是憑事實推測——大約是此教派發現了易氏手中有前朝血脈,便派人修好和談,誘其助教派完成一樁謀划。或是,此教派的一個大謀划,被易氏通過其他渠道得知。身為宣氏血脈的辜清章得知了來龍去脈,想以一己之力,阻止此事。」
蘭珏離開前,鄧緒將他請進一間靜室,道:「蘭侍郎故人之物,乃重要證供,恐怕要留在大理寺。」
張屏來時,證據已被大理寺挖出,是封存在盒中的死鼠及那個門派的秘密。
陶周風跟著拈鬚含笑附和了幾句,而後不負卜一范期待地道:「……只是,其中一些關鍵,本部堂尚未明白。比如……劉知薈怎會做這樣的事?狀元出身,風華正茂,聖上與朝廷對他甚厚啊,明明有大好前程,為何要做亂黨?」將痛心視線轉向劉知薈,「亂者,匪也。讀聖人之書,立君子之列,何至如斯自甘墮落?鄧大人在哪裡抓到他的,他身上這件,好像是民間所稱的夜行衣哪,三品要員,竟著短衣,這、這……是否有……」
鄧緒正色道:「我鄧緒是個直人,有話就明說了,蘭侍郎請放心,謀逆之案的確棘手,但此案今時日後,都決計不會妨礙到蘭侍郎。若無蘭大人,案子絕不能破,大理寺與鄧某感激不盡,其他空話不多說,必儘力答謝。」
鄧緒道:「你都對蘭大人下手了,還說此話,豈不矛盾?」
卜一范興緻勃勃地問:「為什麼會懷疑是蘭侍郎?」
陳籌不語,繞過沈少卿,隨張屏走出靜室。
辜家莊人行事小心,下手不易,所以劉知薈把毒下在老鼠和蟲身上,鼠蟲發狂咬人,人中毒,他人接觸其身上潰爛,亦會中毒。十分狠毒的方式。
柳桐倚和張屏向堂上及蘭珏施禮后,便沉默地立於案旁。
劉知薈被邪派撫養,手上的印記若被發現,教派的人會生疑,亦會推測。度恭常來的石林禪寺,和記號一樣的梵文「五」,度恭親手寫的,與「石」同音的「十」,都一下能想到,太明顯……
但,這個意外拖延了他原本計劃的時間。
側門處無聲無息出現一人,向鄧緒比了個手勢,鄧緒又道:「不過,陶大人說得很是,案尚未審,用此稱呼不妥,改稱嫌犯罷。多謝陶大人糾正。」含笑看向卜一范,「卜大人記得記下本寺此失。」
蘭珏無奈道:「罷了,王大人,休拿那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傳奇的話打趣。」
卜一范領命而退。待出了宣華門,便見沈少卿正在道邊相待。昭永門外轎已備好,載著卜一范徑直往大理寺去。
陶周風捋須:「掛飾?」
「王公子,潮滿則退,月盈則虧,世事如星辰輪轉,冥冥自有其序。王公子榮盛之勢,正如漲潮之浪,此時正起,盛年可達極致,然愈高愈險。恐四旬難過。」
「他們在太平盛世時,亦會為日後作亂埋下伏線,比如謠言之類,或還會放出幾個能掐會算,預言氣運、天機之人。待到合適時機,起而亂之。之前的謠言、歌謠與作亂合上,看起來更是玄之又玄,似乎他們的人真能洞悉天命。」
「之前,劉大人曾以整肅街道為名,下令捕鼠滅蠅,有記載為證。」
琉璃碗摔得粉碎,但卧房門前廊下,全無動靜。痛哭的下人們,均橫七豎八躺在地上。
堂上眾人都變了顏色,陶周風道:「張屏哪,堂上不能做逼供強畫押的事情!」
他輕叩壁板讓車夫緩行,定睛細看。的確是張屏,獨自坐在路邊的一張木桌后,垂眼對著一個碗,叼著一根面慢慢咀嚼。
懷王噙著笑,似又要開口,永宣帝輕咳一聲,肅起神色:「朕著實期望,此案僅此一樁,天下從此再無。」
梵文五、石壁,還有……
鄧緒研究道:「的確像個燙痕。」卜一范道:「亦……有些像梵文。像個梵文的五字。」
黑衣人的手似乎頓了一下,正要將杏果收入懷中,忽而光明大盛。
張屏道:「因為蘭大人父親早逝。」
鄧緒示意蘭珏回座,道:「一枚玉杏果,乃此案關鍵,亦是揭露真兇身份的關鍵。」
劉知薈從容被侍衛押下。
蘭珏敷衍答道:「還行吧。」
片刻后,鄧緒冷冷道:「亂黨謀逆,已無可辨。」
其實張屏並不肯定。
三人繞至桌案后,又就座次謙讓一番,最終陶周風坐了左首,卜一范陪坐右首,鄧緒中央主審。
明白的暗示,真如三歲小兒一般。
「四葉之中的三果,乃被門派扶持的皇帝。辜清章杏果的形狀,是第二果,且用黃玉。他是前朝遺脈。」
蘭珏道:「臣不孝,先慈之墓,久未修掃。臣想年後請幾日假,拜祭先慈。」
將教派的圖騰四葉三杏果刻在村裡,用教派慣使的小段子做村子的傳說。
次日蘭珏上朝,不少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有了不同。
蘭珏默默轉回去,繼續往前。
鄧緒點頭:「這個不用問,是真的,本寺知道。」
卜一范咳嗽了一聲。
世人往往想不到,會有人花這樣的力氣,做這樣的事。
卜一范的眉頭跳了一下。
鄧緒命張屏將紙呈上,皺眉一看:「指肚甚軟,墨汁按痕恐不明顯,還是取印泥來試試。」又左右看向陶周風和卜一范,「二位大人見證,此只為取證,絕非畫押。」
而蘭珏這邊,旁敲側擊,原打算待劉知薈坐不住了,自己漏出破綻,再循而查之。
鄧緒陪同陶周風和卜一范前往內院,沈少卿和幾個侍衛引著蘭珏單獨到一間靜室內。
張屏與柳桐倚互望一www.hetubook.com.com眼,走到石壁前。
「是嫁禍,有仇。」
吾乃石之子。
辜清章笑了笑:「佩之,試期不遠,書溫得怎麼樣?」
御史中丞劉知薈,已被大理寺擒拿,其在御史台的所有物品、相關文書皆為證物,除大理寺外,所有人等不得觸碰,違者刑責,特此通稟。
「劉大人與那門派關係,已確定。滅辜家莊,亦證據確鑿。辜家莊滅村前,亦留下了證據,就在石台下。」
「數月之前,大理寺接到線報,民間有人散布流言,意圖不軌。暗查追源之後,本寺與新任斷丞柳桐倚至沐天郡宜平縣查訪,得沐天郡知府高堪與宜平縣丞張屏協助,拿得一夥潛藏在民間與宜平縣衙中的亂黨賊人。這伙亂黨組織龐大,枝葉繁茂,有假作尋常百姓者,匍匐民間;有謀得功名者,潛入朝廷官衙;有艷麗女子與裝神弄鬼者,蠱惑人心。抓捕的數十人,不過是微末小卒,主謀仍隱在幕後。本寺便又與禮部蘭侍郎、高知府、張屏設局引誘,將女刺客離綰緝拿歸案,並引出了潛藏朝中多年的幕後兇徒劉知薈。」
張屏側身再看向劉知薈:「劉大人本不姓劉,應該姓度,數年前被其同黨所害的知府度恭,是劉大人的親生父親。辜清章為了劉大人,隱瞞了兩件事。一是此事,二是他自己的身份。劉大人聽說了黃玉杏果,知道自己錯了,這才去蘭大人府上盜玉。錯殺重要之人,此舉是贖罪,其實猜到這是自投羅網,反誣蘭大人與毒害蘭大人一樣,多出於私怨,而非必要。劉大人已經知道了,辜清章既不姓辜,亦不姓易,他是易氏保下的前朝血脈。」
「與蘭大人相處一段時日,辜清章發現自己錯了,那人是劉知薈。辜清章接近劉知薈,想收羅證據揭露其身份。他打算先取信於劉知薈,但又怕自己前朝皇族的身份會被教派反用來要挾易氏,所以僅以易氏的身份接近劉知薈。下官推測,他或可能想取信成功后,再說出身份,進一步得到更多內幕。」
「易氏知道,自己這些作為,肯定瞞不過此教派,便索性以知情為挾。」
蘭珏挑了挑眉:「墨聞兄,悠著些,小心皇上怕馮大人哭塌御書房的桌子,真壓你一道訓誡。」
張屏離了大堂,便拿著鄧緒著柳桐倚轉交給他的大理寺令牌,去找陳籌。
張屏皺眉:「下官不解此符之意。」看向劉知薈,侍衛掏出劉知薈口中的布,劉知薈冷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個疤痕應是幼時燙傷,劉某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手上,自己亦是偶爾發現。我若真是亂黨,還能在手指上刻個章表明身份?」
此廳四壁內頂地面皆是石頭砌成,因十分高大寬闊,倒也不覺氣悶。
坐實,果然。
「其不為單單一個皇位,而是要操控世代江山。」
陶周風嘆息:「其實是個情感細膩的女子,良知未泯。」
卜一范亦發現到了,皺眉:「案旁二人交頭接耳何事?」
鄧緒肅然坐正:「將逆賊劉知薈押上。」
鄧緒向張屏示意:「你來說。」
你要是真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理會劉知薈。
陶周風道:「本部堂常聽恩師說,度恭大人一生,與石字大有淵源。只是……張屏哪,這麼個解釋,固然說得通,仍有些牽強。」
要命啊……
蘭珏道:「你何必推卻,他們很想跟你結交。其實,你本不應當與我來往,你跟劉知薈才該成為知己。」
昏黃燈火,照不見前路,栗子在袖中變得冰冷,亦不會有人走來。
等到散場時,劉知薈又過來與辜清章道別,順便與蘭珏客氣相辭。仍是禮數周全。
蘭珏正要放下轎簾,忽然依稀瞥見一抹眼熟的身影。
一直沉默的蘭珏,終於看向了劉知薈。
蘭珏截斷他將出口的話:「在這兒了,就吃面罷,不須其他廢話。」
「案涉極重,故而如斯審辦,有勞二位大人。」
「辜清章發現自己中毒,便選擇徹底隱瞞自己的身份,將代表身份的黃玉杏果送給了蘭珏。既怕反被利用連累易氏,亦是為了劉知薈。」
張屏嘴唇動了動,最終,垂下眼,向後退了一步:「門在這邊。」
信並不算長,只記下了度恭之事的經過。
蘭珏道:「鄧大人這說得太重了。下官此番不算什麼幫助,其實亦是鄧大人幫了下官。這些年來,辜清章之事壓在下官心中,終於得解,了卻一憾。」
王硯咧嘴一笑,湊近些壓低聲音:「你把你是做戲的事告訴了我,老鄧沒有因為我突然無動靜了起疑心罷?」
辜清章道:「我也覺得沒什麼好玩的。以後推了罷了。」
鄧緒暗暗鬆了一口氣,維持著和剛才一樣的聲調道:「為何?」
卜一范道:「只是本台還不甚明白,那個辜清章既然是前朝遺族,為什麼又出來考科舉,劉知薈怎麼會殺他,怎又牽扯了蘭大人?劉知薈同黨苦心經營,看來是個規模龐大的亂黨。」
啟明星朗朗,燈籠光亮中,王硯的神色不甚分明,還未回話,又有車馬腳步聲漸近,遙遙而來的燈盞上,依稀竟是大大的「蘭」字!
張屏卻沒能領會,又開口道:「劉大人所在教派,高於亂黨之上。」
「陰陽縱橫一派,審時度勢,不忠於某一主。此教派亦是。其將世事視做棋局,自己則是操縱棋子與局面的手。」
劉知薈緩緩道:「僅憑舉動猜測,便可給人定罪,逼死家人。天理何在?」
陳籌顫了一下,面無表情,視線自亂髮中射向張屏。
陳籌猛地甩開他的手,凌亂髮絲下的眼珠赤紅。
「定劉大人之罪容易。但想知道辜清章應得的,真相。」
張屏轉身看向劉知薈:「陰陽縱橫,變化無窮,各有所歸,或柔或剛,或開或閉,或馳或張。」
張屏霍然轉頭,奔向了清然道長所寫的《中庸》處。
蘭珏硬聲道:「沒什麼,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在一起必然尷尬。以後這樣的事,我就不去了。」
劉知薈冷然回視鄧緒:「鄧大人這時不再作偽了,說的亦是實話。劉某現下可能看看我娘留下的書信?」
易氏把圖騰明晃晃刻在村裡威脅那門派,辜清章的杏果是第二果,這一切都表明,那門派早就定下計劃,扶持下一朝。
饒是卜一范,亦不禁怔了片刻,方才還禮道:「蘭侍郎,許久不見,今日來上早朝,可是已痊癒了?」
那枚杏果,又有何秘密?
辜清章很開心地又笑了,蘭珏不自然地向一旁移了移視線,不和他目光接觸,卻聽辜清章又問:「對了,佩之,假如入朝為官,你覺得當以濟世為重,還是濟人為重?」
張屏看看他雙目:「前朝皇族對教派有多重要,未能查清底細,錯殺之,會受什麼處罰,劉大人肯定清楚,所以才會去蘭大人處盜杏果。下官之前一直想不透為何辜清章沒有抓出劉知薈就遇害了,他明明將自己之死也算在了揭露劉知薈及幕後教派的證據內。下官還以為,是劉大人下手過快,但此時才知道,必然是辜清章發現了劉知薈的身世,猶豫了。」
鄧緒的好字落音,劉知薈兩旁的侍衛立刻抓住他雙臂,喀拉喀拉兩聲脆響,將其雙臂關節卸脫,又往劉知薈口中塞了一團布。
懷王道了聲平身,在蘭珏面前停下:「是了,蘭卿,雖然孤與皇上說,不再多事,但還是忍不住心癢,昨日在大理寺說到的那事,你可想起了什麼?」
劉知薈便是。
蘭珏甚識時務地討假行孝,告假一月,避開了新尚書上任前後的關鍵。尚書到任時,他仍在假中,自己給自己備下一過,又對新上司退讓一步。如此知情識趣,讓永宣帝十分欣慰。
侍衛便又掏出劉知薈口中布團。
他看也未看旁邊坐著的蘭珏一眼。雖面向堂上,似也沒看著鄧緒三人。
度恭和陳籌一樣,同被那個邪派選中,對度恭施展美人計的女子盜了守城圖紙,害死度恭,又將度恭屍體收葬,定已對度恭有了真情。
「我與他相處,只因為我想他活著。門中自然不信易氏歸順,一則先將計就計,觀察虛實;二則,他的身份,確實對門中有用。他起初倒以為我毫不知情。後來,易氏見門中並未殺他,怕他真的投靠門中,就下手毒他,還讓他以為那毒是我所下,這樣,倘若他手中有我把柄,或者會因此抖出。他臨終之時,還對我說,人生有些事無法選擇,望我凡事看開,不必因今日所做的事悔恨自責……我以為他仍不信害他的是易氏,仍疑心毒是我下的,明明我在替他解毒,只是無法可解!今日今時我才明白,他竟然是知道了我到底是誰。」
「他以為我毫不知情,其實我早就知道。只是我如果要殺他,隨手便可,被劫意外酒後落水之類,哪個不能做借口,何必與他敷衍多日?還下什麼慢毒?我閑得?若如你之推斷,真是蠢到極點!
卜一范微微皺眉,看來王硯知情。難道蘭珏中毒,其中另有文章?
和他們假借鬼怪故事,控制選中之人一樣。
東周鬼谷子,千古奇士,知陰陽,擅韜略,智機通天。
看似禮數周到,未有怠慢,其實明明白白地表露著,沒把蘭珏看在眼裡。
下朝後,王硯踱至他身邊:「蘭大人,說不定過不多久,王某在你面前,就得自稱下官了。」
張屏躬身:「大人,果然推測中有一點錯了。」
卜一范道:「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早朝未有異常,永宣帝對蘭珏又來上朝,亦只親切關愛了幾句,便照議政務。
「你莫要不信,頭甲三名中,有你的位置。」
「辜家莊的確是劉大人所滅。用了鼠蟲。」
蘭珏不禁失笑。
張屏皺起眉。
陶周風一嘆:「唉,千萬不要因此輕生。朝廷不辦冤案,若要申辯,亦可直言。」
鄧緒陪著陶周風、卜一范和蘭珏走進側門,又折回堂內,向張屏和柳桐倚道:「你二人速去石林禪寺。能不能查到證據,都先傳個信回來。若查不到,便暫時把此推論撤出案子。」
侍衛將劉知薈鎖好押下,頭上套上黑布袋之前,劉知薈掃了張屏一眼。
江山暫時是你家姓又怎樣?我能讓你的朝代生,亦能讓它滅。
張屏垂著眼皮,不語。
「王大人可知蘭侍郎……」
鄧緒道:「此賊心思縝密,狡詐歹毒至極,潛藏多年,不露痕迹,與之同朝者皆未察覺,非卜大人之過。時辰不早了,既然兩位大人都到了,就趕緊開審,請。」
永宣帝雙目微彎:「皇叔此問甚是到位,蘭愛卿,若是想到了什麼,記得就算不告訴鄧大人,亦要告訴皇叔。」
劉知薈眯起眼:「你推斷出這些,定然自認聰明極了。鄧緒亦在宜平,大約是轉悠時被你無意碰見,你迫不及待將猜測說與鄧緒,正有助鄧緒所查之事,好大一樁功勞,鄧緒就收了你做幫手。對否?」
鄧緒身列九卿,掌大理寺數年,卻在審案開堂時,開口就稱嫌犯為「逆賊」。
蘭珏站起身:「回大人的話,劉知薈到下官卧房中,不是為了下官,而是為了一件掛飾。下官當時已裝作自己死了。」
張屏道:「並非畫押,乃是取證。」舉起那張紙看了看。
鄧緒挑眉:「哦,你倒說說看,這枚杏果有何重大秘密?hetubook.com.com
諸人忙再謝恩。
而後便是辜清章。
就在這個時候,卜一范似乎聽到了一點細碎的聲音,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蘭珏不禁緊瞅著張屏,心道,千萬別出什麼岔子,你當就堂上這些人在看么?鄧緒信了你才抓了劉知薈,若你此時再說抓錯了,替他翻案,連本部院都得陪你一起死。
「但……」
堂上鄧緒三人皆不言語。
同座者道:「劉兄與辜兄之句珠玉相當,不必過謙。」
柳桐倚忽而上前,向堂上道:「稟各位大人,下官曾聽聞,度大人生前在京中常去石林禪寺。既然印記是梵文,其中或能查到蛛絲馬跡。」
鄧緒道:「有話這裏直說無妨。」
紛飛雪中,行至攤前的少年。
門前眾官,亦皆側首,豎起耳朵。
永宣帝身邊,竟還坐著懷王。
劉知薈被侍衛押著走進堂內。
鄧緒道:「能審你,這個堂上就沒什麼不可說的。說吧。」
蘭珏笑道:「唉,我沒有你或劉兄那麼高潔的情操,進了朝廷,也是個貪官吧。」敷衍兩句便離開了。
聲近、人至、車轎停。
渾水莫蹚,顧好自己罷了。
鄧緒、陶周風跟著附和地應了兩聲,蘭珏亦點點頭。其實大家心裏都門兒清,如果易氏說了那教派的存在,太祖皇帝一定把他們和那教派一起滅了以絕後患,更不用說保什麼宣氏血脈了。
卜一范微微頷首:「爾之意為,劉知薈及其同黨,意圖謀逆,嫁禍辜家莊?辜家莊內有前朝遺族,就是蘭大人也認識的那個什麼辜清章。而後辜清章因故被劉知薈殺之。蘭大人手中有辜清章送給他的東西,事關重要,故而劉知薈又要害蘭大人。而蘭大人其實是與鄧大人合計好了,以此物引了劉知薈露出行藏。可是如此?」
卜一范向身側一瞥,甬道牆壁上另有一扇小門,緊緊閉著。卜一范假裝什麼都沒看到收回視線,笑道:「那就叨擾鄧大人一頓了。」
柳桐倚察覺,悄聲道:「張兄,怎了?這是公堂之上。」
他當時怔了一下,而後假裝很自在地走了過去:「辜兄,甚巧。劉兄沒和你一起?」
張屏快步追上,拉住陳籌:「陳兄,對不住。」
上朝之前,卜一范接到稟告,蘭侍郎府昨夜哭聲震天,恐怕已經……
永宣帝擺駕回宮,眾人恭送,行至門前,懷王忽而折轉身:「是了,蘭侍郎,你可再仔細想想那辜清章與你說過的話。他既然曾經誤將你當作劉知薈一黨,言語間,必有試探,或能因之尋到些關鍵。」
屋內燈火亦亮,蘭珏的床帳后,竟緩緩走出了鄧緒和柳桐倚。
離了迴廊,步入院中,陳籌停住腳步:「離綰在何處?」
為什麼,你要把它給我?
其實答案很明顯。
度翰林,度恭。
他站在這石堂里,堂內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長由走到床前,跪下三叩首,解開蘭珏衣領,取下黃玉,浸入琉璃碗盛的凈水中,突然頸上一麻,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還是在毒發身亡時,選擇了不說?
鄧緒道:「證據有了,用不用此物引他開口都無所謂。不急。」
那麼,下手的是辜家莊?
蘭珏命車夫停住,下車走向那麵攤。
鄧緒、陶周風、卜一范三人吃完了飯,沉默地喝茶,門外急急的腳步聲起,鄧緒放下茶盞,一名侍衛奔至門前。
陶周風一臉震驚,忍了忍,待要再開口,鄧緒已先道:「兩位大人可能不知,嫌犯劉知薈其實武功高強,且與他同黨者,被抓之後皆自裁避罪,本寺不得不如此防範。」
堂內眾人便又紛紛跪倒,感動叩謝聖恩。
「張屏,你我都別再多說廢話。橋歸橋,路歸路,只當沒認識過。」
張屏和柳桐倚乘馬車離開大理寺,前方侍衛縱馬開路,一路疾馳,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石林禪寺。
謀逆之罪,不可能是鄧緒隨隨便便就定了。必然是……
陳籌轉身而去。
張屏簡短道:「不是,是推測。看來對了。」
劉知薈道:「那大人亦應知道,辜家莊的徽記,是四片葉子和三枚杏果。下官與蘭侍郎乃同年,科舉時,有位同科試子,名叫辜清章,就是辜家莊人士,後來不幸病故。其人與蘭侍郎來往甚密。其實,就在下官夜探蘭府的前一日,蘭侍郎讓下官到他府中敘話,忽而提及辜清章以及他手中有一枚玉杏果。」
疏臨,疏臨,那時的你,是真的初次認識劉知薈嗎?
「辜清章應試,本就抱了必死之心。他冒此風險,只為找出劉大人或同族,卻一開始錯找上了蘭大人。」
劉知薈道:「二者皆有,不然蘭侍郎不會特意告知我這件事情。亦因此疑慮,下官才會夜入蘭侍郎府。」
蘭珏離開御書房,剛走過御花園浮橋,竟見懷王迎面行來,便側身至道旁行禮。
老爺,去了。
三人落座,沈少卿又引著一人到了堂中,卻是蘭珏。
劉知薈從容道:「下官不知蘭侍郎怎會與鄧大人設下一局,引下官入瓮。想來大人所查案件牽涉辜家莊,蘭大人怕有牽扯,至於為什麼選中下官,下官亦不知。」
發狂的鼠與蟲躥到臨村,或死在水中,污染水源,禍害了許多附近無辜。
劉知薈重重一嗤:「放屁!殺辜清章的,乃辜家莊!」
卜一范吃不大准,故而言語探之。
「與女兒村圖騰相同,差點以為是一家,后又發現不是。」
誰曾想蘭珏竟能豁命出大招,突建一奇功?
劉知薈道:「謝大人,下官的確冤枉。下官身居御史之位,掌監察之責,因蘭侍郎向有收受賄賂之事,忽而中毒,適逢年底,恐與行賄有關。蘭侍郎乃禮部要員,勘察此事是御史台要務,且事關命案,不可輕易交付屬下,下官便親身夜探蘭府,本想看看有無蛛絲馬跡可循。不料當時蘭侍郎與家人串通一氣假做毒發身亡,下官以為蘭侍郎真的亡故,震驚之餘,聽聞其貼身僕從提及蘭侍郎貼身佩戴一枚杏果掛飾,方才進入蘭侍郎卧房內。」
張屏一怔。
杏果一出,辜清章的身份便有了轉折。
劉知薈聞若未聞,繼續道:「本來易氏的算盤是,藉著亂世,假景圖兵馬立朝,除門中,再廢景氏自立。但你朝太祖亦非等閑角色,看破其打算,待大局已定,就奪了易氏之權。易氏再次偷雞不成蝕把米,你朝太祖欲樹仁義,唯恐殺功臣落人話柄,就將易氏圈禁。一族之人,禁錮鄉野村中,不得出入,不得任意婚配,這麼明顯的軟禁,竟能被你這小兒猜成自願,想法真是脫俗!」
幸而在卜一范思量的當口,陶周風替他吱了:「鄧大人,雖然本部堂尚不知此案究竟,但……案既未定,暫稱其為嫌犯,是否更貼切些?」
劉知薈的視線一閃。
張屏回望著他,一臉肯定:「嗯。」
蘭珏的心微微一窒。
張屏肅然道:「劉大人滅辜家莊,證據確鑿。非要詐此。」
鄧緒面無表情抬抬手,侍衛取出劉知薈口中布團。
張屏抬手按了按壁上梵文「五」字處,湊近觀察,未有異常。柳桐倚細細查看度恭所寫的佛經句子。
鄧緒不語。
「兄台的字好漂亮,這詩可也是你寫的?」
下令官兵封村的亦是劉知薈。
卜一范道:「想來其仍對前朝和那邪派存一絲忠心,竟然欺君。」
卜一范悄悄湊近鄧緒:「鄧大人,堂下那年輕人為何要說錯了?」
劉知薈淡淡一笑:「蘭兄妙句。」回身坐下。其餘人亦簡略稱讚,尷尬了一時,蘭珏身邊的人才勉強接下了這句。
劉知薈立在堂下,姿態從容。
柳桐倚亦隨之施禮:「謝殿下,臣鄙陋,難當此贊。」
蘭珏記起當年同科者評價劉知薈的這八個字。
張屏隨之望去,亦不禁眯起了眼。石壁上,鐫刻著經句和彎曲符文。
場中一時寂靜。唯獨辜清章道:「絕贊絕贊,剛才我那句有點死板,佩之這一接,連我那句都活了一些。果然聯句我還得靠佩之。」
蘭珏一頓。
辜家莊的事,鄧緒、陶周風、卜一范其實都知道。
「想要以一己之力,終易氏與門中謀算,怎麼可能?疏臨他……到底是太年輕。」
劉知薈仍在繼續。
御史台的老朋友、卜一范的屬下們長久的摯愛蘭珏中毒之事,朝中也議論得沸沸揚揚。恰恰在龔尚書將要致仕的節骨眼上,蘭侍郎正上躥下跳地又是編書,又是宴請眾官,勁頭甚足,御史們也都擦亮雙眼緊盯其動作時,突然蘭珏便被人下毒了,聽說情況不太妙。
劉知薈再掙扎一下,死死盯住張屏:「好,你說,你接著剛才的說!但後面是什麼?」
劉知薈拱手向陶周風微微躬身:「謝陶大人。」
但王硯卻來上朝了。蘭珏一向緊抱太師府大腿,王硯常與其往來,這時來上朝,可能未必……或是由王硯來通稟亡訊?
鄧緒欲拍驚堂木的手停了下來,看向張屏。
張屏看著他,答道:「死了。」
劉知薈再嗤一聲,轉目不再看他:「乃至前日,門中被查,蘭珏忽然開始說話不陰不陽,旁敲側擊,屢屢暗示,說些不相干的人本不應知道的事。我便不禁以為,這些年我走了眼。乃至他忽然提起黃玉杏果之事,我更懷疑,當年殺疏臨的是你。易氏一族尚未除盡,漏網之魚仍在眼前。我也沒當你是真的要咽氣,但以為是易氏殘孽設計,未想到是朝廷之局。是我漏算了。」瞥向鄧緒,「此著算是高明。如何設下此局?」
小廝長由哽咽道:「是了……老爺曾說,他有一塊黃玉,無論何時都要帶著,正好含在口中。可知擱在哪裡了?」
鄧緒道:「卜大人太自責了。劉賊于御史台供職,與你我同列朝堂,數年無一人看出,豈獨卜大人之失爾?不過卜大人對張屏的讚譽倒不為過,此生年紀輕輕,通曉世情,對人心之醜惡,意外犀利。劉知薈殺辜清章之事,乃他發現,慚愧說,本寺都萬沒想到。」
「下官不知蘭侍郎向鄧大人提供了什麼說辭,有什麼協助布置。但這枚玉杏果,的確關係重大,下官才欲取之為證。下官所說句句屬實,可將蘭府下人傳來與下官對質。」
陳籌再沉默片刻,站起身。
張屏看著他,兩眼眨了一下。
蘭珏立刻道:「臣乃知情之人,按照律法,應當配合查案,此本分內事,怎敢言功?」微微一頓,又躬身,「但臣斗膽,想向皇上懇求一事。」
鄧緒命人在旁側設下座椅,著蘭珏落座。
「舍利弗。于汝意云何。彼佛何故號阿彌陀。舍利弗。彼佛光明無量。照十方國。無所障礙。是故號為阿彌陀。」
卜一范一揖:「懷王殿下此問,正是臣等堂審時的疏漏,謝殿下提點。」
身縛鐵鏈,枷鎖緊套,侍衛除下其頭上戴的黑布袋,露出面容,嘴裏竟還塞著布巾。
劉知薈道:「下官聽聞蘭侍郎的說辭,頓時生出兩個念頭,一是蘭侍郎中毒頗重,神志不清;二,蘭侍郎中毒,或與辜家莊有重大聯繫。」
鄧緒將信紙放回案上:「度大人才學淵博,沒幾把刷子,怎麼能迷得了他?」
幾個年輕的小廝強忍悲痛,去取盆巾壽衣,替蘭珏洗身更衣。
享受比當皇帝更高的樂趣,神一樣的樂趣。
「為解此疑惑,便請蘭大人幫忙。」
「辜清章知道這次科試和-圖-書中,有此教派安插的人。他以自己為餌,想釣出此人,再順藤摸瓜,使此教派大白于天下。他一開始懷疑,這人是蘭大人。」
知道劉知薈是度恭之子。
永宣帝道:「皇叔說得甚有道理,提醒了朕。朝中諸卿皆國之樑柱,朕之倚仗,即便有人負朕,朕亦絕不能負眾卿。」
卜一范的手心滲出了薄汗。侍衛又無聲無息讓開,從鄧緒方才出來的側門內,又走出兩人,一個是新科狀元、柳太傅的嫡孫柳桐倚。
柳桐倚含笑施禮:「臣明白。」
蘭珏無語地瞧著張屏,真是心竅這裏通些那裡就堵實了。亂黨謀逆,乃極大極重之罪,豈能輕言是或不是。話說不好,腦袋就跟著沒了,當是兒戲么?
鄧緒眯起雙眼:「身為一個被冤枉的人,爾真是鎮定得很哪。」
不過,如果不是女兒村和宜平縣亂黨一夥,辜清章一個之前從未踏出過村落的人,性情為人皆很好,怎會惹來殺身之禍。
管事點頭,卻難以起身。
張屏微微抬起眼。鄧緒、陶周風、卜一范都神情僵硬。
知道劉知薈和辜清章一樣,都是被仇人養大的棋子。
鄧緒淡淡道:「張屏,休受此賊蠱惑,你是對的,切莫中計動搖。」
蘭珏亦跟著肯定地點頭。
陳籌仍幽幽蹲在角落陰影中,不動,不吭聲。
如果說了,劉知薈會怎麼樣?
疏臨,而今看來,你是選了後者罷。
唉,這不再牽扯故人事,已然不相干。
劉知薈傲然瞪視堂上:「爾等徒著官衣,竟任一小兒無憑無據,隨口亂扯,才是無臉無尊!要是早知道爾等皆是這樣深淺,不出數年,此朝自敗,我何須費心入此朝廷!」
小黃門躬身:「蘭侍郎請這裏走。」
蘭珏不禁樂了。
陶周風唏噓地瞅著劉知薈:「嫌犯哪,你雙目赤紅,臉色紫脹,喉頭顫動,眼神灼灼,是不是有話要說?」
張屏點點頭。
張屏道:「唔?」
鄧緒陡然變色而起,重重一擊桌案:「大胆,竟直呼太祖皇帝聖諱!」
劉知薈仰面長笑:「天啊天,吾竟敗在這等貨色手中,是你要亡我爾!」再瞧著張屏,眼神極盡不屑,「你真有幾分狗屎運道,加上鄧緒不算完全糊塗,後來誤打誤撞矇著。你可知道,其實你的推斷,一開始便錯了。」
蘭珏無話可說,前方一小黃門疾步行來:「蘭侍郎速往御書房一行。」
是讓世道更太平一些,還是讓一個人活得更單純更久一些?
張屏道:「其實不算亂黨,亦不能說是謀逆。」
張屏低聲道:「下官有事想和鄧大人說。」
陶周風與卜一范都道客氣,卜一范又嘆道:「不想竟是……唉,卜某無顏居於堂上。」
辜清章一怔。
執律法,掌刑罰,嚴明公允,循規摒私,罪須定後方有名。即便十惡不赦的兇徒,結案定罪之前,都只能稱一聲嫌犯。位卑職微者如一縣衙役,亦需謹記。
這輩子跟他蘭珏無緣的八個字。
蘭珏躬身:「臣會仔細想想,時隔數年,確實記得模糊。」
蘭珏笑道:「大人客氣,那下官就真等著了。」
張屏再點點頭:「你被那村子盯上,遲早都會……」
帝王廢立,朝代更替,皆掌握在手中。
左右送上。
蘭珏道:「鄧大人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應不會留意這個。唉,我只望此案別給我惹上什麼事。」
鄧緒再走進側門,向卜一范等人笑道:「幾位大人先簡單用個午膳?」
蘭珏道:「下官身為證人,與三位大人一同用膳是否不合法度?」
劉知薈環視四周:「事關隱秘,下官真可直說?」
卜一范稱讚道:「本台恍然矣,鄧大人布局真是精妙,之前只知鄧大人微服去宜平,抓獲一夥亂黨,還當已經結案,不想案後有案,鄧大人這般做法,亦是引蛇出洞。佩服,佩服!蘭侍郎身在禮部,中毒一事,竟是以身犯險,協助查案。聖上時常教誨,朝中諸部,各司其職之外,更要協作配合,方能開闊和諧,益於社稷。蘭侍郎此舉,正合聖訓,本台唯慚愧讚歎爾!」
光亮卻是從室外傳來,黑衣人縱身一躍,撞向屋頂,一道黑網當頭罩下,咻,咻,咻,幾條繩索從樑上甩出,將他緊緊縛住。
陶周風感傷地長嘆一聲:「本部堂真是越來越看不懂當下的年輕人了。」
劉知薈冷冷盯著張屏:「你尋來的書信中所寫?」
一個後生搓手迎上:「這位爺吃什麼?」
「辜清章必是被害,逝時前後,與劉大人最接近。」
劉知薈以此暗藏了很多活鼠,但這也表明,此事是他自己在做,好像沒什麼幫手。
鄧緒截斷陶周風話頭:「本寺在蘭侍郎家中將嫌犯擒獲,嫌犯於半夜飛檐走壁,用藥迷倒蘭侍郎家中僕役,繼而潛入蘭侍郎卧房。」
侍衛又送上印泥,再拿劉知薈的左手食指按了一遍。符文果然清晰,侍衛道:「像個番邦文字。」堂上鄧緒三人眼都一亮,忙命將紙送上。
張屏看著他,片刻,垂下眼皮。
眾人皆垂首。
為何?
陶周風再嘆一聲:「嫌犯之模樣,真是十分著急,不如就讓其說上兩句?堂上一直塞著嫌犯的嘴,不讓出聲,也不好。」
甚至是帝王。
永宣帝輕笑:「皇叔也斷上案了。」
畢竟已是幾十年前的事,即便有證據,是否會留在原處?
從各種類似的傳說推敲,各種相像的事件追溯,那門派至少已歷時三朝,扶持了兩朝君王。
劉知薈再輕笑一聲,笑中卻有苦意。
「高知府根本沒有瞧上我陳籌,更不是要拿捏你,那些都是做戲,對吧?」
永宣帝道:「卜愛卿緣何請罪?劉知薈犯的此案,卿必然不知。就連朕聞之,亦十分震驚。此案本當三司會審,但牽涉重大,故只能密審。卿便去大理寺與鄧卿做參詳,切記此案萬不可泄露分毫。」
張屏頓時又看向劉知薈。
原來如此,辜清章,辜是假的,清章二字才是真姓。
卜一范與眾官愕然。那鬼步履從容地朝昭永門行來,向他們施禮招呼:「諸位大人甚早。」
卜一范兩腿發虛,戰戰兢兢上完了早朝。
隨後把酒聯句,劉知薈的詠句一出,都是一片叫好,蘭珏覺得,其實沒有好到眾人吹捧的份上,之後辜清章聯的,比他靈動得多,正要替辜清章喝彩,劉知薈起身撫掌:「妙絕,劉某慚愧。」
「如劉大人所說,若劉大人要殺辜清章,不必如此麻煩。」
「易氏除了留下前朝後人,亦並未告知太祖皇帝這個教派的事。」
蘭珏懇切道:「殿下,臣真儘力想了,但……還是不曾想到什麼。臣會繼續努力。」
鄧緒頷首:「是啊,都多才多藝,著實令人意外。」
傳令官已先到,寺僧請退香眾,讓張屏、柳桐倚和眾侍衛入內。
卜一范微微驚詫,繼而默然。蘭珏中毒,竟與此案相關。這案子越來越超乎他的想象。
疏臨,原來你姓宣。
劉知薈臉色大變:「家慈竟然……」
蘭珏起身道:「屬實。但下官當時和劉知薈說的還有一句,我知道,毒是他下的。」
蘭珏挑眉:「那我信了,中不了找你?」話脫口,才發現這是以前跟辜清章玩笑時常說的話,眼下不應該再這麼親密了。
其身著五品服色,應是個推丞或斷丞,怎會入此堂上?
當時的蘭珏因此很氣堵。
但劉知薈一開始就毫不手軟地給他下了毒。
如此繁衍生息,擴張壯大。
蘭珏道:「濟自己最最重。」
侍衛亦在盯著張屏舉動,躬身稟報道:「大人,嫌犯的指紋上,似乎有個符號。」
鄧緒皺眉:「這麼東一句西一茬連本寺都要繞暈了。這樣罷,張屏,你便將推測與原委說出,而後再進行其他。劉知薈既然肯定了你方才的那句話,暫時亦先不用他交待別的。」
宜平縣衙,亦有朝廷安排監控辜家莊的人。
其實不是天命,而是人為。
蘭珏笑笑:「那杏果便是鄧大人再還給下官,下官亦不敢留了。」
堂中諸人,頓時皆跪倒在地。
你坐著皇位又如何?其實你的朝局是我掌控。
鄧緒皺眉,視線又飄向側門,片刻后,左右看了看陶周風和卜一范:「石林禪寺離大理寺倒不甚遠,天近晌午,不妨暫時退堂?」
王硯意味深長地瞧了蘭珏一眼,先行離去。
劉知薈簡單回禮,便繼續與辜清章交談。
一道黑影走進屋內,俯身撿起琉璃碴中的玉。
鄧緒神色一冷:「罷了,狡辯便到此為止!爾之家宅已被查抄,令堂畏罪自盡,你還有何話說!」
劉知薈雖然是柳羡看中的,但那屆會試的主考,是……
蘭珏點頭:「來一碗。」
卜一范忙呵呵笑了一聲。
易氏不可能信什麼狐狸祖先,偌大的神像石台,必然是機關。滅村之難,機關壞掉難以挪動的石台,是最好藏證據的所在。
劉知薈昂然而立:「不過爾等亦不算完全糊塗。不錯,我的身份,被爾等言中了,那辜家莊一個村,也是我殺的。但,我的確沒殺辜清章。一條人命罷了,我何必推脫?」
「此時證據未足,尚不能將劉大人與亂黨聯繫。」
懷王視線微垂:「臣覺得,因妖黨而疑群臣,不值當。若對號入座,耿耿老臣,烈烈門第,如先柳老太傅一門者,豈不首當其衝。」說罷,又望向堂下的柳桐倚,浮出一絲微笑,「哦,你是柳羡之孫,今年的新科狀元?方才小王不過打個比方,無甚他意,千萬不要誤會。」
卜一范失笑:「高於亂黨?那是什麼?」
極輕,是獨特的配飾行動時發出的聲音。
啪!似乎堂上的方向傳來一聲響動。
懷王眯起雙眼:「臣坐觀堂審,不覺心動手癢,忍不住在三司行家面前獻醜,皇上與諸位見笑了。」
劉知薈又怎麼會滅了辜家莊全村?
過了片刻,一群侍衛迅速有序地入得廳內,向卜一范和陶周風無聲無息地行禮,分列左右,鄧緒隨後從另一門內進入,向卜一范和陶周風拱手。
一行車馬恰剛好也到了,于卜一范官轎幾步外停下,是刑部侍郎王硯的車轎。
鄧緒的目光移向蘭珏:「蘭侍郎,此事屬實否?」
陳籌轉開視線,不再看張屏,大步自他面前走過。
蘭珏緩聲道:「多謝劉兄信守承諾,手下留情,容蘭某好好做人。」
四更未盡,霜結牙笏,御史台都大夫卜一范在昭永門前下轎,等候鐘響早朝。
沈少卿又道:「後院備有酒菜,亦可先梳洗一番。」
張屏跟著彎腰,永宣帝登輦起駕。
「稟大人,石林禪寺那裡飛鴿傳報,有收穫!」
鄧緒道:「那你比較偏向哪種猜測?」
天已近黑,道旁許多屋舍如舊,寒冷中充盈著糖炒栗子的甜香。
引路寺僧道:「幾十年前,敝寺與虛元觀、明綸書院共開釋、儒、道三教盛會,參与此盛會的一位度翰林手書《佛說阿彌陀佛經》中光明無量篇,虛元觀清然道長寫《中庸》第三十章,敝寺空遠主持以梵文書一到九之數,分列三行,並題《道德經》中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以示三教情誼。后依原筆跡為模,刻做此壁。」
到得御書房內,永宣帝先關懷問及蘭珏身體,再褒讚他助大理寺之功,又道:「蘭愛卿為社稷立此功,朕都想不出該如何賞卿,才配得上這般功hetubook.com.com勞。」
鄧緒凝視著他,未再說話,微微頷首。
張屏和柳桐倚領命。
鄧緒肅然道:「嫌犯已到,本寺先簡略說說此案原委。」
哭聲撕裂濃夜,內府管事顫巍巍走到廊下,跌坐在階上。
蘭珏道:「鄧大人客氣,下官已精神得很了。能或有益於此案的一兩分進展,乃下官之幸。此案牽涉下官昔年故人,下官之前照本宣科,其實諸多迷惑難解,急切欲知真相。鄧大人准許下官旁聽此案,下官感激不盡。」
蘭珏在張屏對面坐下:「你吃的什麼面?」
「劉大人竟讓手下改殺蘭大人,是意外收穫。」
劉知薈輕蔑地挑起嘴角:「黃口小兒,涉世未深,偶知星點之皮毛,便想當然爾。只見那辜家莊全村一個不剩,就以為死絕必然無辜。還什麼他等自甘隱姓埋名?牽強附會,自以為是!當年被宣氏滅了滿門,竟仍忠心耿耿,暗中保其血脈?有這等情操,直該飛升了,豈還在人間?
陶周風道:「皇上垂憫天下,四海清平,臣等兢兢碌碌,只盼某一日,國無刑獄,世無陰霾。」
鄧緒道:「只能先委屈蘭侍郎了。這次欠下蘭侍郎老大人情,待結案,本寺做東,一定請蘭侍郎痛飲一頓!」
劉知薈道:「我定然不可能是如此重要之人,亦不知答案。」
眾官亦都清醒過來,紛紛與蘭珏寒暄。王硯低聲向蘭珏道:「你該再休養兩日,不必今日就上朝。」
卜一范很是唏噓,一干御史亦感嘆蘭珏的報應未免來得太早太快,老奸巨猾了一輩子,怎麼就在緊要關頭跟被下了降頭一樣,活潑忘形,不懂收斂著些,蹦躂得這麼歡實,惹火燒身。
隨從掀起轎簾,扶出一隻冠帶齊整,手執笏板的鬼。
懷王揚了揚眉:「罷了,罷了,還是不要接著丟人了。臣不過一時口快,此案當由鄧卿與眾位行家繼續費心。臣得蒙聖恩,觀得一堂,過過眼癮便罷。」目光又掃過蘭珏,再落到柳桐倚身上,又微微一笑,「說來,蘭侍郎是柳斷丞姑父?蘭侍郎氣韻高華,柳斷丞形容清嫩,雖非同姓血脈,皆皎皎如璧,可謂蘭姿柳芳。」
劉知薈死死盯著案上的信。鄧緒翻翻面前的木匣:「這女子真留下了十分關鍵的證物。」
他在「十」字處輕叩,按壓,擦拭,沒什麼不尋常。
鄧緒喝道:「大胆!」
還未說出,就毒發身亡。
侍衛立刻將布團又塞回劉知薈口中。
真是榮華險中求,無畏則無敵。
蘭珏俯身謝恩。
如女兒村中的女子,就是訓練來接近和掌控他們選中的人,這些女子生下的孩子,更從出生起,就成為教派的棋子。
張屏拿起劉知薈的左手,將其食指蘸了墨汁,向紙上按去。
傍晚,蘭珏如往常一樣離開禮部衙門,命隨侍備一車轎,換下官服,只攜二三隨從,繞行城南回府。
要是擱在昔年,自己又當如何?
蘭珏待其離去,方繼續前行,走不多遠,又見太傅雲棠打前方而來。
片刻后,鄧緒向旁側掃了一眼,硬聲道:「接著說。」
永宣帝緩緩起身:「眾卿平身。此審精彩絕倫,鄧愛卿、陶愛卿、卜愛卿、蘭愛卿與其餘諸卿辛苦。」
繩索一抖,黑衣人連人帶網摔到地上,竟一個彈身又躍起!但幾道雪亮利刃也在此時,架上了他的頸項。
看似偶然,實則有意。
但,離開前劉知薈的那一眼,卻讓張屏知道了,劉知薈的確不曉得自己的身世。
一直沉默立在案旁的張屏突然擰眉盯著劉知薈,喃喃道:「錯了。」
廳中上首擺著三張桌案,陶周風已在廳中站著,見卜一范前來,頓時一臉欣慰。卜一范與陶周風寒暄幾句,發現王硯沒有跟過來。
卜一范早已暗暗備好唁禮奠金,算是御史台這些年對蘭珏的致意。眾御史們亦商議著多給蘭珏化些金箔元寶,手裡有尚未完成的摺子,把那彈劾的內容抹去,只拿生平起頭,正好改作追思悼文。
查劉知薈和查亂黨,本是兩條線。宜平縣抓到的小蝦小蟹,要麼死了,要麼審不出所以,鄧緒便請高知府幫忙串通,逼走陳籌,引出離綰,本來是以為他們會去行刺高堪,再趁機抓出一批亂黨。
劉知薈自座位上站起,一臉謙和,向辜清章拱手施禮:「孫兄這般抬殺,某慚愧不敢立足。在下劉知薈。」
鄧緒簡單道:「准。」
後生熱忱地道:「這位客官吃的是羊湯麵,爺也來一碗?」
劉知薈哂笑兩聲,接著道:「易氏自然不甘,此族之人一貫善隱忍,就假作認命斂息。其實卻在你們朝廷的眼皮底下把宣氏遺脈藏在村中,再圖打算。歷時幾代,都沒找到機會。終至數年前,應昌病重,眼看時日無多。皇子年幼。懷王已逝,其子承其王銜,但腿有殘疾,手中兵權無多,與其餘諸王不合,不足成大患,便思量動作。」
張屏躬身:「的確有待證實。但,劉大人手指的印記之意應為『吾石子』。」
永宣帝含笑:「蘭愛卿只管說來。」
但是,卜一范想到背後牆壁的另一邊坐的那位……
鄧緒不得不打斷張屏道:「且慢,你怎知嫌犯是度大人的血脈,度大人殉國已有幾十年,一個指印,如何證明?」
她生下度恭的孩子,在孩子手上留下記號,必是知道自己會死。
圖騰應該早就改了,那門派生出種種動作,應是棋子已備好,會是誰?
卜一范長嘆:「唉,劉知薈,本台以為你即便大逆不道,罪無可赦,總有一兩分為人之尊嚴。事已至此,何必多辯。」
張屏慢吞吞開口:「辜家莊,顯然有隱情。非朝廷所為。」
那麼……
卜一范頷首:「還通文墨。」
但劉知薈的反應比他們想象的大。
蘭珏長長吁出一口氣,正欲起身,堂上忽然傳來聲響。
傘下清透的雙眸,明凈的笑容。
鄧緒抬手吩咐侍衛將信拿到劉知薈面前。
張屏遂上前一步施禮:「大人,下官想看看嫌犯的雙手,似乎有件事錯了。」
「劉大人,想請你到大理寺敘敘話真是不容易。」
蘭珏暗暗不以為然地嗤鼻,辜清章亦起身道:「謬讚謬讚,我其實不擅對詠,佩之比我強多了。」
蘭珏的卧房門前,小廝哽咽著扶住管事的肩膀:「少爺……還小……不能替……替老爺更衣……由小的來吧……老爺的身子……快……快冷了……」
辜清章那時的神情恍在眼前,從這日之後,他時常會露出這種表情,然後道:「佩之……」
這下劉知薈與亂黨的關係坐實了,更加讓人不明白他幹嗎殺光辜家莊一村。辜清章之死,亦更加撲朔迷離。
鄧緒三人身後石壁,隆隆向兩邊分開,露出後面端坐的永宣帝。
陶周風更震驚更痛心地看著劉知薈:「爾真習過武?那麼這件夜行衣,是為此而穿的了?半夜去蘭大人卧房,是為了什麼?爾與蘭大人同朝為官,有何事不能登門造訪解決,非要如此啊?當時蘭侍郎在床上?劉知薈欲要把你……」
陶周風和卜一范都附和。
他三人身後的石壁是空的,後面還有人。
劉知薈忽然臉色一變:「你們方才是詐供!」
陶周風點頭:「極精妙。」
劉知薈的眼光閃了閃。張屏再轉身朝堂上:「大人,可否暫將嫌犯口中布取出?」
懷王之癖,人盡皆知。卻不曾想,此時此刻,當著皇上的面,竟也如此露骨垂涎,實令人無話可說。
「你莫要不信,頭甲三名中,有你的位置。」
繞過天王殿,柳桐倚忽而欣喜抬手指向前側方:「張兄,快看!」
蘭珏含笑道:「可能下官長得就不像好人。」
「老爺……老爺……」
劉知薈喉嚨中咯了一聲,似是哂笑。
極淺,唯獨……才能用的熏香。
張屏靜等他們點頭完畢,接著道:「易氏深知其教派一貫的布置謀略,便獻給太祖皇帝破解之道,又偷偷留下了宣氏的血脈,改姓居於辜家莊。」
「前朝宣氏,就是被此教派扶持立國。桓、易、慶三家,都是這個教派的人。但扶持前朝立國后,易氏應是對教派有了質疑,從其族後來作為看,易氏應不想再聽從教派操控宣氏,而是真心想當忠臣,所以被教派和桓氏、慶氏操縱前朝皇帝,借黨羽之爭做幌子滅族。但是易氏有血脈存留了下來。」
嗯,兩個字的大小,才好多藏點東西。
永宣帝心裏鬆了一口氣,禮部尚書的接任之選,早已定下。但蘭珏忽然立了一件大功,竟不能升任,永宣帝恐其有怨,且招其他官員非議,故將蘭珏召來,慰賞並探其意向。
而他得隨著川流人群,在俗世燈火中,繼續一步步走,繼續往前。
這就是追求。
溫潤,細膩,是一枚杏果模樣。
深夜,蘭府的內院突然傳出號哭。
張屏躬身:「回卜大人話,辜家莊並未謀逆,乃是一直在被栽贓。辜家莊一舉一動都在朝廷掌控之內,怎可能謀反?」
那麼,如果她留下東西,會怎麼隱藏?
劉知薈瞥向張屏,喉中輕呵一聲,目光輕蔑。
陳籌還蹲在大理寺的靜室內,沈少卿和侍衛將張屏引到門前,打開門,陳籌蓬頭垢面坐在角落中,一動不動。
劉知薈神色自若,挑眉直視鄧緒。
陶周風微微頷首,又道:「本部堂見方才嫌犯的眼皮微微顫動,似有話說。總不言語,審案亦多不便,不如除其口中布巾?」
到底是年輕啊。必求事事真切,樣樣分明。
疏臨,能遇著你,真的很好。
「子曰天命,佛說輪迴因果,道家雲杳兮冥,其中有精。有此三證,天意云云,或可信之。我兒若能見此信,妾身滅后若有魂,則恨可了。但妾入地獄萬萬年,罪能消否?」
卜一范道:「鄧大人,不過本台還是……有些聽不明白了。此案到底是怎麼回事?劉知薈與那辜家莊合夥謀逆?還有……前朝遺族?」
是被枝葉簇擁的杏果。
而辜清章更明白,劉知薈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會更快得到和辜清章一樣的結局。
「教派黨羽,遍布各處,下至販夫走卒,上至朝臣貴胄。」
蘭珏停步回身,雲棠已行至浮橋之上,一抹紫色掠入視線邊緣,蘭珏一驚,是懷王站在游廊柱旁,望著這方。
卜一范頷首,又注視著張屏:「這年輕人可就是陶大人的門生么?之前進士馬廉一案,本台便對他印象頗深。這番協助鄧大人,將如此大的一樁陰謀破獲。這等年歲,竟有如此推勘之技,洞悉之能。相較之下,本台真是無地自容,徒有年紀,枉食君祿。朽敗之軀,愧對鬱郁新枝。」
轎子在大理寺內院落地,沈少卿引著卜一范穿廊過院,經一條長長甬道,進了一間廳堂。
蘭珏記起,應就是在辜清章死前不久,他剛又從王硯那裡掙了一票回來,在路邊遇見了辜清章。
鄧緒道:「只是最關鍵之處,尚未審出。」
鄧緒摸著下巴笑道:「不要說得如此難聽嘛,這隻是一種問案的方法。有些細節不能確定,想讓爾自己說出來罷了。」
劉知薈再看他片刻,轉而望向堂上:「此信可否讓我一觀?」
雲太傅卻像有要事,親切與蘭珏略說了兩三句話,就匆匆往御書房方向去了。
陳籌打斷他的話:「張兄,你會斷案,料事如神,實在太聰明了。我陳籌跟你一比,真是愚不www.hetubook•com•com可及,俗不可耐。張兄這樣的人,結交的應該是蘭侍郎、鄧大人這般同樣聰明、有身份、有格調的人。我陳籌一個蠢人,不配與你為伍。你我交情,到此為止罷。」
辜清章偷偷離開村子,參加科試,待易氏發現,已來不及阻止,又怕朝廷發現他的身份,逐出村落等行徑,其實都是為了保護辜清章。
清章,清華之章,書于紙上,紙名為宣。
鄧緒挑眉:「罷了,就取出他口中之布。張屏的闡述,如此縝密無缺,合情合理。本寺倒要看看,他還有何言可辯!」
「還有,圖騰上,四葉三果,桓、易、慶三葉之外,還有一葉是誰?前前朝,與前朝之後,第三果在哪裡?」
蘭珏回去后悶著沒多說什麼,還是辜清章先愧疚地向他道:「佩之,對不住,是我不會做事。」
永宣帝負手:「朝中仍存妖黨之事,或不過劉知薈詐稱。」含笑望向身側,「皇叔以為呢?」
張屏定定站在原地,看著陳籌離去的方向。
蘭珏微微挑著轎簾,濃重暮色中,似乎看見數年前的自己,袖中揣著一包糖炒栗子,站在路旁。
鄧緒向侍衛抬了抬手,侍衛取出了劉知薈口中的布和木枷,只是手腳仍縛著鐵鏈。
鄧緒道:「逆賊劉知薈,謀逆之罪已坐實,故而本寺如此稱呼。」
劉知薈轉而又看向張屏:「你年紀幾何?見過多少人,經過多少事?敢大言不慚,以洞察世情自居?你乃宜平縣丞?進士外任小縣為副,定被上司所忌,那縣令便讓你編纂縣誌?接觸辜家莊之事,你生出疑惑,而後查知辜清章,正好你與蘭珏素有勾搭,便寫信詢問,蘭珏告知你種種,少不了對我描述甚多。你便以此猜測我殺了辜清章,又在辜家莊發現真相后,將一個村殺了滅口,對否?」
張屏皺眉。
貼身小廝長修道:「老爺那塊玉從不離身,應該是掛著。」
左右侍衛扣住劉知薈,劉知薈掙扎一下,嘶聲厲笑:「劉某一時不查,竟中了爾等詐供之計!爾等本無證據,就以疏臨之事故意相激詐我入局!哈哈,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御史台都大夫與這微末小卒串通,唱作俱佳,詐劉某之供,真是好清白堂審!」
如果是朝廷下手,不至於牽扯這麼多無辜。
張屏叼著面看蘭珏,蘭珏頭一回見他如此愣怔的神情,不禁又失笑。
桓氏和慶氏按照教派安排,漸漸淡出朝堂,不再做明線。
蘭珏向王硯的背影看了一眼。
「佩之,你到哪裡去了,讓我好找。」
劉知薈看罷,閉上雙目,再睜眼一掃旁邊蓄勢待發的侍衛,望向堂上:「列位放心,劉某定會領罪,不會以自盡避罪。我之作為,我必擔當。門中之事,我會盡數告知。但……即便我知門主所在,方才所問葉與果之事,我亦的確不知,可能在你們朝廷內,或你們查出來,或抓到門主的時候,試試看他會不會說。」
卜一范冷汗潸潸,下朝後立刻跪進御書房。
鄧緒噌地站起身:「好,下午再升堂。」
這是劉知薈行徑的唯一解釋。
辜家莊與女兒村相隔甚遠,且長年被朝廷監控,就算秘密活動,也不至於拿明擺著刻在村裡的圖案做標記。
故作姿態者,不只昔日的他,還有一直以來的劉知薈。
再看另一人,卜一范雙眉不由皺起。此人他倒記得,好像叫張什麼,是陶周風的愛徒,之前那個被殺的進士一案,是他查到了關鍵,將王硯噎得夠嗆。只是,此人這身官服……是從七品?地方上的?
但他們知道的只是前朝被滅門的易氏向太祖皇帝獻策,卻自稱無心仕途,住在離京城不遠的一個村落,因其曾為前朝臣子,又助終前朝,朝廷不能放心,也有些懷疑是不是藏了些什麼。易氏自請受朝廷監控,種田納稅,不出丁,不出仕,不與鄰近通婚。朝廷會按時挑選一些年輕女子,與其村中適婚男子配婚。
「蘭大人說了黃玉杏果。」
張屏咽下口中的面,慢慢開口:「大……」
「張兄,我離開宜平縣,是你安排的?」
蘭珏一直留神張屏的動靜,聽到「錯了」二字,不禁微微詫異。
劉知薈冷聲一嗤。
卜一范只能無語。
造反亂黨的種種作為都在嫁禍辜家莊,其村滅后尚如此附會,若此村仍在,更方便嫁禍,且能借朝廷之手處之,何必冒險滅其全村?
柳桐倚找到蘭珏,請他旁敲側擊相助查證此事。
永宣帝道:「此乃理所應當,愛卿就是京郊人士罷,一月夠否?」
張屏轉向堂上:「謝大人讚賞,一切種種,下官皆是據理而導,循情而推罷了。」
沈少卿道:「陳生,案已審完,因蠱惑你的妖女乃亂黨爪牙,恐其同黨加害於你,才委屈你住在此處,此時你可隨張縣丞離去了。你協助大理寺破案有功,結案上呈時,定會請下你應得的功勞獎賞。」
必然有一天,要明白地對自己說,那人已經死了,不可能再見到。
「當時證據,已無存留,只能推測,或由知情人說出。」
此嫌犯,還是三品御史中丞。
物件不過是物件,心裏有便是,何必執著外物。
張屏仍與他對視,不吭聲。
數年前某日的情形不由得浮現在眼前。他因辜清章,初次參加了同科試子的一個文會,在城南一座私邸的花園內。一人向辜清章招呼道:「疏臨老弟,你還不曾認識劉兄罷。這可是位佼佼才子,吾等都看好他能做今科狀元,你二人定能談得來。」
不知為什麼,蘭珏回憶起這樣的自己,失笑之餘,又有點懷念。
蘭珏躬身:「下官已無礙,謝大人關懷。」
蘭珏一揖:「殿下謬讚,臣愧不敢當。」
「你對辜清章的猜測,更是憑空放屁。爾這村夫小兒,懂個什麼!他是不願被易氏操控,伺機逃出。他知自己恐怕難逃掌握,索性以退為進,參加科試。朝廷不解其意,便先以不動觀察其行徑,易氏一時兩難,宣氏男丁,他們只敢留下一個活到成年,他尚未婚配,殺之可惜,且妄動或會被朝廷發現,但不殺又恐不可用,思量之後,又想出一招,假意與門中修好,將他身份告知門中,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
辜清章望著他道:「佩之,你一定能中。」
陶周風暗暗向張屏動了動眉毛,示意他趕進順話退下,把場子交給鄧緒。
卜一范不由在心裏一笑。滿朝皆知,前天夜裡,王硯帶著一行人跑到大理寺搶案,連大門都沒進成,被大理寺看門的小廝嗆得一聲都不敢吱,灰頭灰腦撤了。估計馮邰歡喜得要替鄧緒立長生牌位,不曉得有沒有在京兆府院子里放鞭炮。
張屏上前驗看劉知薈雙手,指甲果然微微上翹,與旁邊無連,但若不湊近仔細驗看,很難發現。再將其手翻過,貼得更近些,雙眉又擰住,轉身再施禮:「下官想要些墨汁,一張白紙。」
但當時的蘭珏一上氣就比較愣,竟不推辭,張口接了一句。
劉知薈又冷冷看向蘭珏:「他臨終前還和我說,你的確不知情,他怕你受他連累,讓我承諾絕不傷你。否則你早已是鬼矣。」
蘭珏早就認得劉知薈,但劉知薈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跟他打交道,即便迎面碰見,也是各走各的,擦肩而過,從沒有正式廝見招呼過。因此,就算旁人只向辜清章引見劉知薈,蘭珏也不得不跟著站起來,向劉知薈見禮寒暄。
劉知薈喉中咯咯作響。陶周風撫須:「卜大人這麼一梳理,本部堂也茅塞頓開。唉,真是曲折……嫌犯好似有話要說。看他眼神,是不是想看其生母留下的書信?唉,母子天性,即便墮落為反賊兇犯,天倫仍存。給他看看吧。」
你與劉知薈,到底是什麼關係?
陳籌在大理寺和張屏斷義絕交,他已聽說了。
弟子蘇秦、張儀、孫臏、龐涓,各擇其主,各行其事,皆名昭史冊。
皎潔持身,卓然風骨。
如果劉知薈因為辜清章滅了辜家莊,那麼咬定他殺了辜清章,絕對能激他開口。
「前朝後來亂黨紛起,民禍不斷,亡國應在教派掌控之內。易氏之人卻先於教派一步,找到了太祖皇帝。」
王硯嘿然:「又不是跟他搶功,案子我辦,功勞讓給他京兆府,白讓他得便宜,他還哭個甚?各司部當要為了社稷齊心協作,此乃我們陶大人的教導。」
張屏只得又轉身向堂上:「稟大人,劉知薈所屬,下官亦不知如何稱呼貼切,便先稱教派。之所以不能稱亂黨,是因並非只為禍亂本朝。此教派遍布廣泛,借東周時陰陽縱橫之說立教,至今應已有數百年,歷時至少三朝。」
卜一范陡然悟到了,這個案子到底關係什麼。
遇上了,就甚好。管他有意無意,因何而起。
鄧緒等人一陣默然。
「佩之,今科你定然能中……」
劉知薈靜默不動。
蘭珏中毒,乃是協助大理寺秘密辦了件大案,朝中已盡知,本以為他無望尚書之位的人亦覺得,這事真說不準了。
鄧緒可能張口就犯錯么?
懷王似是遺憾地嘆了口氣,又勾起一抹薄笑:「孤只是隨口問問,蘭卿莫要當作負擔。」
蘭珏輕嘆:「原來劉兄一直在默默關愛蘭某。余竟渾然不覺,辜負厚意。」
劉知薈喉嚨中發出含混聲音。
張屏亦看向鄧緒,卜一范道:「鄧大人,這年輕人像在和你打眼色。」
鄧緒清清喉嚨,頷首:「卜大人此言精妙!」
堂上頓時又是一靜。
吾、石、子。
他說話時,一直未看過蘭珏,此時卻瞥了蘭珏一眼,再看著張屏。
鄧緒沉默片刻,側門處忽然又無聲無息出現一人,鄧緒慢慢放下驚堂木,僵著臉道:「好。」
鄧緒一拍驚堂木,打斷他話頭:「罷了,痛心疾首孝子戲碼不必再做,侍衛剛進門,令堂便觸柱而亡,死得真夠快!以為不用爾等一貫的死法就能矇混過關?爾可知為何南柑北枳,一方水土一方人?爾等從小便被那亂黨教養,多抓幾個,自然能發現其中相同之處。指甲中為藏毒針暗器,便與他人不同。登屋入院的身法,不經意的舉動,處處有跡可循。」
張屏垂下眼皮:「下官本以為,辜清章察覺了劉知薈的身份,但未確定時,就被劉知薈殺害。此時看來,可能並非如此。辜清章是替劉知薈隱瞞了此事,可能是在他還未道出此事時,就被下毒,因此選擇了不說。」
這個情況,卜一范應當吱上一聲的。
這時關於辜清章之死的真相就更難斷定了。
張屏便繼續:「陽動而行,陰止而藏。世無可抵,深隱待時;時有可抵,則為之謀。太平之時,其蓄力潛斂,默默布置,挑選合適的人培養。」
或者,他想找到證據,恰當的時機方法,告訴劉知薈這件事,讓他和自己成為盟友。
再不看,不想,當沒有那回事。再這麼一日日地站著,那人也不可能再來。
這些年,因為有蘭珏,御史台的摺子豐|滿了不少,眾御史對他履歷作為皆能倒背,參他的摺子都有了固定格式,捉起筆,便可滔滔揮就,從不用顧慮文思凝滯,隨時能拎出來彈彈。年關已至,正是上折旺季,忽失蘭珏,不免惜之,不免寂寞。
陶周風和卜一范亦隨之離去,後續案情將由大理寺秘密獨辦。
必然有一天,要鬆開袖中的栗子,走回街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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