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王硯眉頭一跳，側身，從伊西婭手中抽出衣擺：「我從不與犯人講條件。你須得明白，眼下你也是嫌犯。任何你知道的，都必須交待。要麼，你此時跟我說。要麼，你去大牢里說。」

王硯一擺手：「好了，犯人口供不清，只能參詳，不可為實證。先看剩下的這些。」

王硯繼續緊盯著伊西婭碧藍的雙瞳：「兇手殺了你的主人後，沒找到鸚鵡，又折回屋內，翻了抽屜柜子，我覺得應該不是在找錢。這鸚鵡，到底有什麼秘密？」

王硯道：「這兩個願望能夠兼得。你們先去禮部，天天把這些妙本謄出來警醒眾生，肯定用不了幾天就能到刑部吃飯了。」

伊西婭急切地道：「我沒騙謊！秘密，主人藏的！一幅畫。」

溫意知問：「有多老？」

王硯故作神秘看向虛空：「待去了下一個地方，自然能看到。」

薛沐霖、虞玧、溫意知再齊齊看向王硯，王硯又問伊西婭：「養鸚鵡的徐翁，不過是一個尋常百姓，你和你的主人為什麼不去他家偷，非要挑市集下手？」

王硯面無表情：「姓馮的所貼紙條款式不一，這一種是取得證物的標條。」

虞玧和溫意知皆露出憐惜的神情。溫意知道：「阿硯，這麼對一個弱女子有些過了！」

伊西婭抖開方才王硯丟給他的汗巾：「像這個！很老。」

「主人，不是小偷！求求你！主人冤枉！求你，幫幫他。」

伊西婭滿臉通紅，淚水又迸出眼眶：「是，鸚鵡！」

薛沐霖再插話：「姑娘，你說你只看過一次，你確定畫里是一隻鸚鵡？很多鳥都與鸚鵡外形類似。且鸚鵡又分多種，如鳳頭、牡丹、虎皮……畫中的是哪一種？」

伊西婭搖頭，交疊雙手：「畫，是鸚鵡！」

王硯向隨從丟了個眼色，隨從會意退下。

虞玧又嘆了一聲：「意知，阿硯做得沒錯。丟鸚鵡的事已經清楚了，剩下殺和圖書人這一串兒的案子，應該是京兆府的事。讓這位伊姑娘去找那姓馮的便是。咱們直接回去再喝頓酒，幫阿提一提神，讓他繼續天上城裡都搜搜，而後各回各家，各過各節。」

王硯沉吟片刻，命幾個人去敦化坊查查海琳娜。

薛沐霖輕聲道：「會不會是兇手取走的？」

伊西婭用力道：「很老，很老很老。比，祖父的祖父，都老！」

溫意知眨眼：「老鸚鵡？」

薛沐霖和藹地瞧著伊西婭：「姑娘，你信神火教么？」

溫意知在廳中踱步張望，丈量傢具間的步數。王硯摸出一塊汗巾，著小廝丟給伊西婭，環視凌亂廳中與地上種種標記。

溫意知雙眼一亮：「如果畫得潦草些，打眼一看，會不會就像一隻鸚鵡？」

虞玧和薛沐霖捶向王硯，王硯又神色一正：「眼下看不得妙本，但被京兆府取走，證人一口咬定有鸚鵡的畫，必須得看一看的，」

王硯抬手一指：「兇手把門帘拽了下來。你可去再看看那幾個歪了的門鉤，是從門內猛拽門帘所致。兇手潛進來殺人的行徑十分隱秘，進門扯下門帘，也不太合情理。」

薛沐霖附和：「地上都哭出水漬了，讓京兆府的人看著了也不好。」

隨從稟報曰，住在這附近的人對古罕德及案情的說法與伊西婭所言基本一致。古罕德待人親切，不曾與人結怨。只有伊西婭一個女僕。古罕德被殺當日，因京兆府要整頓街市，禮公坊的商鋪都沒開門，早上伊西婭出門買菜，古罕德獨自在家，伊西婭回來后發現他倒在血泊中，驚慌哭喊，鄰居幫忙報了官。

這間院落是尋常民宅樣式，但陳設多胡夷風情。正廳大門敞開，門楣上有一排異域花樣的白銅鉤，兩隻歪到一邊，像被人用力扯過。伊西婭跨進門檻，停下腳步，捂住了臉。

虞玧問：「畫在京兆府，怎麼看？」

廳中光ｈｔtｐs://www.ｈｅtuｂooｋ•ｃｏｍ.ｃｏｍ滑的地面上，一灘紅漬格外醒目。

王硯橫了他一眼。

王硯再問伊西婭：「畫多大？」

溫意知道：「可必然有聯繫！一幅老畫，畫里有個鸚鵡。又有一隻被來歷不明被偷了又鬧出人命的活鸚鵡。這裏面肯定有事兒，不是一般的事兒！」

虞玧道：「那意知方才的推斷就不對了，只有王八才能活這麼久，鸚鵡斷然不行。畫里的鸚鵡跟咱們找的肯定不是一隻。」

伊西婭低頭：「我聽主人的。為什麼，我不知道。」

但隨從另外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

王硯一挑眉：「窗只開了一條縫，京兆府透氣不會這麼尷尬，定是他們來時窗便是這麼開著的。如此狹窄，鑽不進一個人。有此標記，他們在窗台上發現了東西，我猜，是鸚鵡毛。」

伊西婭搖頭：「我知道，名字。塔木沙。不知住在哪裡。」

伊西婭再搖頭：「畫，很老！」

隨從們把條案翻了個身，溫意知盯著貼條處驚嘆：「姓馮的屬狗么？這都能發現！」

虞玧意味深長地搖搖扇子：「這三人關係頗耐人尋味。唉，小胡姬身世堪憐。」

伊西婭鑽到條幾下，驚叫了一聲。

小廝再稟，蘭大人湊巧剛審一書，書中有一段寫道，某男子得一崑崙女奴，女奴隨身伴著一隻灰羽鸚鵡。鸚鵡也能幻化一灰衣少女。蘭大人並未透露書名和著者，但說了著書人文雖荒淫不堪，凡寫異域人物風俗及蟲鳥器物等卻均考究甚細，皆符事實。這段也或可為一證據。

王硯淡淡道：「若羡慕，你們也調禮部去就是了。」

伊西婭拚命比劃：「畫，有，鸚鵡。我見過一次。」

伊西婭痛哭著搖頭。

溫意知道：「你怎麼看出兇手很著急的？」

門內是間小廳。箱子、抽屜、櫃門俱大敞著。另外還有一扇與牆一模一樣的門，也敞著，露出內中暗室。牆和圖書面上殘留著曾經懸挂畫卷或掛毯的痕迹，不知道是被京兆府還是被賊取走了。僅存一張靠牆的銅製條幾，布滿精美的異域花紋，空空案上有數個大小不一，用墨筆圈出的圓圈。

虞玧笑道：「小蘭說的這個寫書之人聽起來像是奇趣坊主啊，竟是禮部有眼福先看到他的新本，定然還是全本！他的書必有圖。嘖嘖，阿硯，你能同小蘭說說，弄一份出來讓我等也警醒一下否？」

王硯神色絲毫未變：「你先交出來。」

王硯沉聲問：「什麼朋友？叫什麼？住在何處？」

虞玧唔了一聲：「這和咱們查的有能對上的地方了。可惜榮康公府而今無人在京中，一時不能求證了。」

伊西婭吸了吸鼻子：「好，我告訴你。」起身走向通往內室的門。

王硯拍拍他肩膀：「孺子可教，再給你在刑部的飯桌上添個湯勺。其實咱們已經可以回去了，跟阿說，偷鸚鵡的賊已經死了，鸚鵡可能正在天上飛著，讓他繼續尋吧。」

他命隨從將條案再翻回原樣，指著案上京兆府標記的圓圈與牆上的黃黑痕迹。

伊西婭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不是偷！是，主人，朋友的鸚鵡！主人的，朋友，不見了，鸚鵡，不見了。有一天，主人，看見了。」

薛沐霖露出恍然神色：「神火教的教徽，正是一雙羽翼環擁著他們的光明神，而且那光明神側身而立，頂戴著一冠，冠有一飾，甚似彎喙，衣袍下擺展開，宛如尾羽。」

伊西婭定定看著王硯。虞玧輕聲道：「姑娘，他的意思是，只要你說了，必然會接著查。」

往蘭珏處送信的小廝亦趕了過來，稟報曰，灰鸚鵡之來歷，蘭大人亦不知詳細出處，請教了同司的一位喬老大人，老大人說，同光年間，珊斯國進貢中有灰羽鸚鵡一隻，僧祇奴兩名。那鸚鵡十分伶俐，能說番語漢話，應答如四五歲孩童，被同光帝賜予太原榮康ｈttｐs://m.heｔubooｋ.cｏｍ.com公。

條案的下方少了一塊板，露出的空蕩蕩暗格中也貼著一張紙條。

虞玧一嘆：「阿硯，這又不是刑部大堂，何必嚇唬一個姑娘。先讓她起來慢慢問。」

「徐氏鋪子屋頂的磚瓦沒有踩痕，案犯的身量輕，力氣不大，切開盜洞十分仔細，偷了鸚鵡后，再把盜洞仔細黏合，看似掩飾很好其實多此一舉。如此小心翼翼婆婆媽媽，顯而易見是個怕事的女子。當天夜裡，古罕德負責在門縫點迷香及把風。你在屋頂行竊，我說得對否？」

虞玧搖頭：「剛答應了你要去刑部，咱們一塊兒吃飯，豈能不守承諾？」

王硯拂袖轉身，伊西婭又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擺。

薛沐霖道：「此女身上有甚多疑點。珊斯國人雖膚白目深高鼻，但發色瞳色多是黑色或深褐，與我們相近。這女子一雙碧瞳，更像是昂撒、拜曼等地人氏。這些地方與珊斯國風俗相去甚遠，且自恃高貴，很少有人信神火教，更少與珊斯人為奴。碧瞳者，發色一般是黃、紅色較多。此女是黑髮，或許父母一方是珊斯人。」

王硯負手一言不發，伊西婭甩開溫意知欲攙扶她的手臂，又仰頭看王硯：「我知道一個，秘密，主人的，關於，鸚鵡。我告訴你。但，請你，抓住壞人！」

「之前這條案正中有個爐鼎或大燈台，旁邊是供器，牆上有烘燎的痕迹。這個胡商應該信神火教。」

伊西婭仍抓住王硯的衣擺不放，王硯也仍然紋絲不動。薛沐霖笑道：「你們就紅臉白臉地擠兌阿硯吧，正到有趣的時候，別說阿硯，你們肯罷手？」

伊西婭雙膝一曲，跪倒在王硯面前。

伊西婭的脊背瑟瑟抖起來。

王硯走到血痕前。

伊西婭確實是古罕德的女僕，但在此之前她是海琳娜的女奴。海琳娜把她送給了古罕德。古罕德得到伊西婭之後，就不常與海琳娜見面了。這幾個月古罕德的友鄰們幾www.hetubook.com.com乎沒有見過海琳娜。連古罕德死了她也沒有出現。

他再轉身向門。

薛沐霖跟著一笑：「這確實我們鴻臚寺不得知，需禮部才能如此淵博了。」

「兇手殺完人後，又非常著急地跑出了門外。」

「京兆府新來的這個姓馮的倒是個細緻人兒，屋中與院內的標記已將兇手是怎麼殺人的告訴咱們了。」

王硯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你漢話都說不明白還敢在我面前滿口胡言？那灰鸚鵡，其實是你和死者兩個人偷的吧。」

王硯皺眉：「什麼畫？」

薛沐霖道：「是了，僧祇奴與崑崙奴相貌相近，世人常混淆。珊斯國人多游商，行走各方，僧祇奴便是他們由摩鄰、琶弼羅等國帶來我朝，這灰羽鸚鵡很可能與僧祇奴同出一處，由他們一同攜來。」

「求，求你！」

幾人再到屋中各處遛躂了一圈兒，便在京兆府衙役們複雜的目光中匆匆離開胡商住宅。王硯命人用馬車將伊西婭帶去月華閣歇息，順便將當前進展告知劉，又令方才派去打聽案情的隨從上前復命。

溫意知愣了愣。

溫意知啊了一聲，雙目灼灼：「我知道了！也就是說，兇手進來的時候，死者正在屋子裡逗鸚鵡。死者發現兇手，趕緊推開窗子把鸚鵡放飛了。然後，兇手撲哧一刀，殺了死者，追出門外！」

伊西婭用力搖搖頭：「不行，交換，必須！」

神火教有頗多胡人信奉，朝廷並未禁止。但信此教者會在家中供奉長明火，京城百姓怕走水，都不願意把房子租給他們或與他們為鄰。因此許多胡商都不會承認自己是神火教徒。

虞玧指指半開的窗扇：「窗框上貼著標籤。兇手亦有可能是從窗子進來的吧。」

「當時死者就在廳內，他們有打鬥，損毀不少東西。血痕只有一塊，死者是被一擊致命。」

古罕德有位情婦，名叫海琳娜，與古罕德年紀彷彿，一頭紅髮，豐腴艷麗，在敦化坊賣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