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目視前方扶著方向盤，她也無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看見一個英俊的側臉。
傅明琮對她來說，如同王子，她奮力穿進水晶鞋走近他，最終還是磨疼了腳跟，主動放棄。
她身子往前一撲，差點摔倒在地，裙子還撕拉一聲輕響，搞不清楚是那裡開了線。
「快八點半了。」
江綠汀木獃獃走上木棧橋，心裏如擂鼓一般砰砰直跳，但只是震驚，絕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霍易霆對她有意。
霍易霆掃她一眼，淡淡道：「就在車上講吧。」
霍易霆的眸光在她臉上凝睇片刻，卻說了一句極其煞風景的話：「畢竟你也這麼大了。」
剛好這時身後有人將她穩穩扶住，雙臂環過來，扶住她的肩，彷彿半山圍住一湖水。
霍易霆緊跟著她也下了車。
「衣服不必太貴，但鞋子一定要最好的。」
早已荒蕪的《千山萬水》下面，突然出現了一條新的留言。
一想到自己撅著屁股趴到地上的狼狽模樣，全都落入身後的霍易霆眼中，江綠汀尷尬的都想鑽到地磚縫隙里。
江綠汀怔住了。
霍易霆淡淡道：「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談談。」
霍易霆唇角微動，淡淡說了句：「你以為，我隨隨便便就找個人天天給同同講故事？」
她一開始在網上寫故事，純屬是因為個人的喜好，完全沒想過名利和金錢。寫的都是短篇童話，沒什麼人看。後來，蘭洲看病花錢如流水，她捨棄了最開始的筆名，放棄了寫童話，換了筆名重新開始寫比較受歡迎的熱題材，把碼字當成一份兼職工作。
因為想起了傅明琮，她打開電腦，登陸了一個廢棄許久的小號。
說出這麼長的一句話，這對一向言簡意賅，慣用表情和眼神表達意思的霍易霆來說，實屬難得。
霍易霆拿出一瓶紅酒，讓服務生打開，給江綠汀倒了一杯，然後說道：「其實，我早該請江老師吃飯，這兩年，多謝你對同同的關愛。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江綠汀頭皮發麻，實在是不想當著霍易霆的面給同同講故事。這比當著校長的面，做演講報告還緊張。尤其是她在他面前唱歌，被譏諷的體無完膚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可想而知，等會兒講完故事，必定會被他的毒舌損得體無完膚。
一來，如秦蘇所說，她容貌平凡，身材中等，那裡入得了和圖書霍先生的眼。二來，霍先生清高冷傲，眼高於頂，從未對她和顏悅色過，言語之間，素來都是夾槍帶炮，心上插刀。打死她也不會認為他對她有什麼想法。
在他面前沉默是金最好，一個不小心說錯話，不是傷心就是傷財。
這麼說，他是聽過她講故事了？
望子成龍是家長的通病，恨不得個個都是神童。曙星已經算是學習任務比較重的幼兒園，別的幼兒園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基本上就是玩耍為主，曙星開有繪畫，音樂，英語，圍棋等課程。
《千山萬水》是用這個小號寫的唯一一篇長篇故事，也是唯一一篇坑掉的故事。寫的是她和傅明琮之間的故事。
車庫外鋪著方格子小地磚，因為霍易霆走在身後，無形之中江綠汀有點緊張，結果一不小心鞋跟卡在了小地磚的縫裡。可惜這一次，霍易霆沒有及時扶住她。
她拿著鞋盒上了樓，脫了腳上一百塊錢三雙的降價鞋子，再次試了試這雙貴的要死的新鞋。
江綠汀跟著他身後，心道男人果然就是力氣大，他提著這麼重的東西，還能健步如飛。看來平素跑步還真是很有成效。
時隔兩年，再看到這篇文章，江綠汀整個人都呆住了。
江綠汀收起手機，暗暗鬆了口氣，這感覺就彷彿做完了一場高考試卷，而監考老師就坐在她旁邊。
貴有貴的道理，且不說款式如何，穿到腳上真的是輕便舒服到無法形容。
江綠汀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每晚讓她講故事的人，就是身邊坐著的這位霍先生。當著他的面，講這個故事，確實有譏諷他是暴君山努亞的嫌疑。
結束這頓沉寂的晚飯，霍易霆去結賬，江綠汀先走出船艙。
她忙不迭的站起身。一個鞋盒遞到了她的手邊，正是今晚上調換的那雙鞋。
電梯停在五樓，霍易霆徑直走到兒童專櫃，買了點讀筆和學習機，還有十幾套有聲讀物，裝滿了滿滿三個大紙袋。
江綠汀：「……」
江綠汀心想，若是此刻對面坐的是沈卓，定是妙語如珠，讓人舒暢。
幸好她從來沒在電話里說過他的壞話，不然死定了。
霍易霆突然開口，「江老師是在諷刺我？」語氣沉沉緩緩，聽上去似乎不高興。
耳邊響起霍易霆的話，她看著腳上的鞋子，若有所思：只有鞋子舒服，才能走https://ｗwｗ.ｈeｔｕｂooｋ.ｃｏｍ.ｃｏm得更遠。
木棧橋短短几十米距離，半晌卻走不到頭，她急了一身的汗，微醺的一點酒意，全被嚇醒了。
「沒有結束，就沒有開始。」
車子開回霍宅，停在她所住的車庫樓下。江綠汀解開安全帶，道了聲晚安，便去推開車門。
霍易霆的聲音在她頭頂低沉響起，平平淡淡彷彿沒什麼情愫，但江綠汀卻聽到了一種隱晦到幾乎無法覺察的關切。
她忍不住問：「霍先生還要買東西嗎？」
相比她的局促不安，霍易霆一如往常，鎮定冷漠，沉默開車，目不斜視。
剛剛送到嘴裏的一塊牛腩在嘴裏狠狠嚼了好幾下，還是吞不下去，用紅酒硬生生衝下去。
「邊吃邊說。」
可惜，這個念頭只是彈指一剎，等她扭過頭，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幽黑眼眸，微醺的酒意，頓時蕩然無存。
「嗯？」
時間已經到了八點半。江綠汀只好硬著頭皮給霍宅打電話。那邊，霍同同已經被劉阿姨洗的乾乾淨淨塞到了被窩裡。電話里，還隱隱還聽見小煤球在旁邊哼哼唧唧的聲音。
她笑了笑：「我們學校在教拼音，也有簡單的識字課程。」
因為東西比較多，江綠汀不好意思讓他一個人提著，便主動伸手，想要幫他提一個紙袋。
「從前，阿拉伯有個國王，名叫山努亞……」
但江綠汀一點也沒感覺到高興，反而受了驚嚇。
她接過鞋子，霍易霆越過她身邊，先行一步，走向大宅。
望著夜色中的頎長而清冷的身影，她忽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賠給他的那雙鞋子，未必是他沒看上，而是不想要她賠，所以故意換成了一雙女鞋還給她。
霍易霆放開她，復又拽著她的手腕，沉沉說了句：「別掉到河裡了。」
破天荒聽到他誇讚自己，江綠汀愈發的吃驚緊張，莫非，她給霍同同打電話講故事的時候，他也在聽？
霍易霆突然問：「你怎麼不講你自己編的故事？」
一想到那個畫面，江綠汀簡直要抓狂。
剎那間，她恍然心想，若是能有人可以一直這樣撐著她就好了。背負了許久的負擔，她真是很想靠著歇一歇。
車內沉默的氣息讓人渾身不自在，江綠汀拿出手機上網打發時間，結果一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便失聲啊了一下。
江綠汀如被雷劈了
和-圖-書一下，低頭看著手腕上的他的手，確認自己並未出現幻覺。他當真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大約是遠離市區的緣故，船上的客人並不多，置身其中，有些像是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
高腳杯里紅酒旖旎濃麗，她臉上紅暈輕薄通透，兩相映襯，叫人想起一些明艷清麗的詩句來。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停到東郊一處湖邊。
霍易霆抿了幾口茶水，將杯子放下，說道：「我打算讓同同識字，讓他自己看書。」
江綠汀平素極少出門，沒事就宅在宿舍碼字，上一次和沈卓去鏡花緣茶樓大開眼界，才知道S市其實有很多地方都很有趣，眼前的「麗波樓」，也算是一方妙處。
故事講到九點鐘，劉阿姨讓同同掛了電話睡覺。
車子開出車庫，滑入街上的車流之中，此時，夜色剛起，華燈初上。江綠汀發現車子並不是開往回家的方向。
江綠汀點頭，可憐的同同，看來暑假前的所有周末都將在緊張而充實的識字中渡過了。
「江老師是在暗示我就是山努亞？」
江綠汀下了車便被眼前景緻迷住。
霍易霆攔住她，單手提著這些東西，一口氣拎到車庫，連換手都沒換過。
留言者的名字是502。
車內再次沉默下來。她拿出手機正欲繼續剛才沒看完的小說。
她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揉了揉手腕。還好，是拽手腕，而不是牽手。不然她會更加窘迫。
站在木棧橋上，舉目四觀，夜色清幽，遠處的湖面根本看不見什麼景緻，黑蒼蒼一片，近處倒是燈光通明，紅燈被晚風吹得輕晃，倒影也在水波中蕩漾。
江綠汀沒想到他話題竟然會轉到這上面，頓時臉上飛紅，接不出下句。
霍同同很快就要過四周歲生日，江綠汀猜測這是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她已經可以預想到同同收到這份禮物的表情。呵呵，正處在貪玩期的小孩子會喜歡這份禮物才怪。
坐在桌前，身側雕花窗戶洞開，可以清晰看見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夜風清爽帶著濕潤的水汽，食物精緻，味道可口，一切都極好極美，可入詩入畫。
霍易霆沉默片刻，接著又問了句：「那是那種人？」
車內再次陷入靜默之中，霍易霆開車從來不開音響，而且車子開得非常慢，夜幕中的S市，街道上車流很少，而且朝著東郊的方向，更是空曠和-圖-書無人。他依舊沒有提速的意思，不急不緩，慢慢開著。
眼下這般好心，不過是怕她掉進水裡淹死，他身為僱主要擔負責任罷了。
可是眼下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霍宅了。他的車子又開的四平八穩，不緊不慢。
湖邊停著一條古色古香的畫舫模樣的大船，掛著一個大招牌「麗波樓」，船和岸邊以一條木棧橋相連。在橋的兩旁，掛著一溜兒的紅色燈籠，倒影映在水光之中，古風古韻，別有風情。
她手腕很細，他鬆鬆一握，便悉數捏在掌中。
霍易霆臉色沉了沉，斜過來一記意味不明的目光。
江綠汀心裏撲通一跳，抬起眼帘怔怔看著他：他怎麼知道她講的故事是自己編的？
霍易霆看了看她，「同同學會自己閱讀，也免得耽誤江老師晚上去約會。」
江綠汀腦仁開始疼，果然是要和他一起單獨吃飯了。他打算和她談什麼？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江綠汀心不在焉，一路七想八想，除了霍同同，實在想不出她和他之間有什麼事可談。
江綠汀低頭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點暈，伸手去扶欄杆。
江綠汀被霍易霆氣得夠嗆，一想到薪水減半，離還清債務的日子又遠了許多，她喝完一杯紅酒，又默默倒了一杯。反正霍易霆開車，滴酒不沾。酒開了不喝浪費。
大紅燈籠一盞一盞的從眼前晃過去，風情萬種搖曳在晚風中，她這輩子沒這麼拘謹彆扭過，木偶一般硬邦邦被他牽著走，手腕彷彿被他的手牢牢銬住。
江綠汀扯著唇角又呵呵乾笑了兩下，而後便低了頭看手機。
江綠汀猜想他或許因為出過車禍，所以開車便格外的謹慎，正如她在眉山遭遇了一場飛來橫禍之後，便格外的惜命。蘭洲已經不在，她若是有個什麼意外，她媽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獨獨坐在對面的霍易霆，容色淡然，寡言少語，有點煞風景。
霍易霆直接說，「那個進度太慢。周末你教他用點讀筆和學習機。盡量在暑假前，讓他認識常用字，可以自己閱讀。」
總結老闆是那種人這種工作，真的不是她的強項，也不在業務範疇之內。
她不想違心的拍馬屁，又不能真誠的說實話，只好打哈哈：「啊，我不了解霍先生，不敢妄下斷言。」
眼看她怔然沒一點反應，霍易霆的誇讚由暗變明，「你的故事編的不錯。」
這麼大和-圖-書年紀，呵，總比他年輕的多吧。說話句句帶刺，刀刀帶血。和他在一起，沒被氣死還真是奇迹。
「衣服不必太貴，鞋子一定要最好的。」
江綠汀手中的杯子停在了唇邊，然而慢慢放到桌上。這麼說來，以後不再讓她每晚給同同講故事了。那麼，雙倍工資的好日子也要結束了，怪不得他請她吃飯呢。
這隻是她的猜測和某種直覺，她無法求證。依照霍易霆的脾氣，必定不會說，而且還會顯得她自作多情。
她匆匆道了聲謝，趕緊站直身體，避開霍易霆的攙扶。
走過木棧橋，霍易霆放開她，徑直去開車。
她連忙解釋：「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霍先生怎麼會是那種人呢。」說完呵呵窘笑了兩聲，想要化解尷尬。
她端起酒杯，低頭抿酒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霍易霆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什麼情緒，自然而然地扯著她往前走。
這句話，聽說去好似在誇她。
江綠汀開始給霍同同講故事。霍易霆坐在她身邊，她規規矩矩的講起《一千零一夜》。沒有給霍同同講自己寫的那些小故事。
江綠汀有點受寵若驚，連忙說了句不敢當，然後很為難的看著面前這杯紅酒，「我不會喝酒。」
霍易霆將東西放到後排，示意江綠汀坐到前面。
「嗯，霍先生請說。」
她當時想要把這篇文章作為一份特別的禮物送給他。然而，還沒等她寫到結尾，她和他之間已經結束。這篇文章就此擱筆。
霍易霆亦不勉強，只是建議她嘗嘗。
江綠汀不飲酒，對紅酒也沒什麼研究，只是看著酒的顏色漂亮之極，想來應該不差。既然霍易霆說沒什麼度數，應該不會喝醉，於是放心地嘗了嘗，沒想到口感出奇的好，一種很難描述的美妙滋味在舌尖纏綿了許久。
霍易霆難得夸人一次，對方木然無任何反應不說，還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心情可想而知。
「怎麼了？」霍易霆偏頭看看她。
在店裡她只顧著心疼錢，只管氣惱霍易霆的挑剔和難侍候，未曾仔細感受這雙鞋子的舒適度。此刻，她才覺得這雙鞋子真的很舒服，也很好看。
講著講著，她突然有種感覺，自己其實和山魯佐德很像，都是每晚講故事的人，不過山魯佐德講故事是為了活命救人，而她是為了錢。
江綠汀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