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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世界沒有愛情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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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風繼續吹

第十五章 風繼續吹

猛然一天,可能就要換種相處方式,怎樣再相處?
暖暖搖搖頭:「爸爸從來不和我們說過去的事。」
賀蘋只是繼續說:「他從來不是一個會把自己的傷口拿出來曬的人,怎麼會讓小輩們知道他曾經那些落魄的少年歲月呢?」
胡智勇站在他們母女身後沉重地說:「老林這些日子來太累了,那個時候被抽調去做治療方案到現在,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也不用補休的假期,總說科里少人手,醫院里又工作忙,要抓好科研工作,也要做好臨床工作,還要培養好新人,馬不停蹄的工作讓他的身體就這樣垮了。我常勸他,就算他是鐵人林沐風,也不能這樣摧殘自己身體。」
病房內,暖暖母女一站一坐,都焦慮地望著病床上的親人。看著他的心電圖「突」、「突」一下一下地跳著,自己的心也跟著「突」、「突」地跳著。
亦寒微傾身,扶住賀章之。
亦寒眼裡有戲謔的笑意,藏住了,不讓暖暖注意到。熟練地把暖暖行李箱打橫放在自行車後座上,牢牢紮緊。
亦寒溫柔地,小心地拉拉暖暖的馬尾辮。
暖暖也大聲說:「我四級已經過了,六級我會加油的。」
這個亦寒,從來善於避重就輕,碰到難題便先顧左右而言他。
賀章之也畢竟年紀老大,候了這麼些時候,很有些疲憊,最後擔憂地凝視了病床上的林沐風一會兒,便聽從眾人,由亦寒扶著送出了醫院。
「外公,我送你回去吧!」然後朝賀蘋點點頭,又望了下見到他的目光便低垂下眼眸的暖暖。
舍管阿姨狐疑地看著她,暖暖晃晃貼著317三個數字的鑰匙,把聽筒貼在耳朵邊上。
說完,才恍然大悟似地盯著暖暖的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是真發生了捅破窗戶紙的事情了吧?」
「爸爸實在可憐他,冒著被再牽連的危險把他領回家裡來,我們便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上午爸爸媽媽被帶去幹校,沐風便教我數學和外語,他倒是天生樂觀,說這些東西還是要先學著,要好好複習,等學校恢復上課,我們要跟不上了。
暖暖問:「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
暖暖聳了聳眉毛,不可置信:「就那麼簡單?」
暖暖默然,記憶中的父親,從來也不深m.hetubook•com•com睡,總是家裡最晚睡最早起,每天都精力充沛,精神奕奕,讓她一直覺著這樣的父親是永遠都不會疲憊的。
冬日的上海街頭,道路兩旁的梧桐褪去了蔥翠的綠,枝椏光禿禿的,裸|露在寒冷的空氣里。每一棵單薄的梧桐,沒有了交錯掩映的綠蔭,顯得孤單。佇立街頭,冷冷清清,冰冰涼涼。
元旦過後,暖暖和家裡說要留在學校里複習迎考,便連著兩周的周末沒有回家。
暖暖在周末打發無聊時間,約了方竹中午到工大后馬路的「黑暗料理街」一起吃麻辣燙。兩人也不顧環境髒亂,坐在簡陋的路邊排擋里,縮著肩,在冷風裡吃出一身汗。
胡智勇點頭:「可以,但是不要那麼多人。賀老師年紀大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胡智勇重重嘆氣:「你們母女好好陪陪他,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情隨時叫我。」說著出門也帶上門,把這室內的空間留給這曾經的一家三口。

或許她能明白父母經歷了很多很多故事,還有很多很多兒女所不知道的苦難。可是,在更多的時候,在他們這代人的眼裡,永遠都是自己在第一,自己的歡樂,自己的痛苦,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事。
方竹笑:「我想著總有一天你們也要問我這個問題的。我只是去和陽光說『我喜歡你』,然後陽光說『我不可能喜歡你』,然後我說『那麼教我跳華爾茲補償』。」
「是我。」
暖暖聞這言,鼻酸,這麼相似的一句話,相隔三十年,竟然重複演繹著。
暖暖問:「我們是否可以進去?」
亦寒仍然站在病房的窗前,雙手扶著玻璃窗,整個背脊的線條一直僵硬。
暖暖期末考試結束后的那個周末,亦寒推著自行車等在她的宿舍樓下,看見她費力地拎著裝衣服的大箱子走出宿舍樓的階梯,一個箭步衝上去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箱。
往往忽略了父輩,他們的歡樂,他們的痛苦,自己知道多少?
那邊的亦寒是立刻地果斷地:「不能。」兩個字斬釘截鐵。
暖暖突然問:「那年,陽光後來怎麼肯教你跳舞了?」
十幾年來,是這對母女第一次用這種互相依靠的姿勢來互相安慰對方。
果然是亦寒,聲音清亮https://m.hetubook•com.com
真是巧,暖暖心裏莫名有底,上前抓過電話聽筒,道:「我是317林暖暖。」
換方竹聳聳眉:「你以為爽快的只是楊筱光?雖然我們認識了十年,其實也還沒了解對方到骨子裡不是?」
而眼前的他,病懨懨地躺著,多少疲憊的累積才讓他訇然倒下。
臨進閘口的時候,他在那匆匆都將離開的人群中間,回頭對暖暖說了那天送機他唯一對暖暖說的話:「我一定會回上海的。你回去不要忘記看你的單詞書。」
亦寒讓暖暖走在里道,兩人隔著中間橫著行李的自行車,有些遠。
她一聲不響地望著他,他的眼神也不時從爸爸的臉上轉到她的臉上,凝眉看著她的默然不語。
賀蘋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見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導管,面色蒼白脫形的林沐風。她有些踉蹌地坐到他病床前的椅子上,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額。眼圈一忽兒紅了。
「我們那樣的歲月,你們沒有經歷過,怎麼會懂?」賀蘋轉過頭對著林沐風。
那天,在機場,熙熙攘攘送別的人群之中,他們兩個,隔著對亦寒再三叮囑的林沐風。
各自都沉默一下。
「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暖暖揮揮小拳頭,故作輕鬆地,回復一如既往的與亦寒互相抬杠的交流方式。
「曾經落魄的少年歲月……」暖暖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喂。」
「有驚無險,你們都放心吧!過了今夜我們再看看情況。」
「你外公和沐風的爸爸是同事,文化大革命以前,沐風家裡是我們那個裡弄里條件最好的一家,他們家還有一些海外關係,原本他父母就是希望他十八歲以後可以出國讀醫科。鄰居們都說沐風的媽媽是一個小布爾喬亞,生活講究得嚇人,這家人總是光鮮漂亮地出現在人們面前,實際上人人都羡慕那家子的教養和生活質量。
「吃過千百家,還是這家好。」方竹吃得滿臉通紅,酣暢淋漓,面前的大碗已經空空見底。一看旁邊的暖暖,還有大半碗的量,暖暖正低頭咬菠菜,一口一口,眼神遊離,心不在焉。
他們看著房內的醫生護士正忙碌地為自己最親的親人做著搶救工作,胡智勇努力地給病人進行人工心臟按摩,一邊轉頭看心電https://www.hetubook.com.com監視儀查看病人的心跳情況。
暖暖「咦」了一下,把視線移向母親的臉。
亦寒的聲音復而又變得快活起來:「等你考試結束我來接你。」
「我坐哪兒?」暖暖敲了一下佔了自己專用座位的行李箱。
暖暖恍然:「竹子,認識你這麼多年,我怎麼從來沒發現你豁達的那麼可愛呢?」
暖暖站在賀蘋的身旁,一隻手被賀蘋的另一隻手緊緊抓住,深切地感受到母親由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悲傷。
「坐公車,走,送你去車站。」
或者,還可以把一切扭轉回頭,容她再慢慢想。
暖暖被梗住了,然,心底又好像盪開一朵小浪花,悠悠蕩蕩,不著岸。
「可是那個時代,不過幾天的功夫,可以把一個人的際遇翻天覆地地改變。他的爸爸在幹校里病發身故,他的媽媽也自殺身亡,他們家的房產被沒收,一夜之間,沐風變成一個一無所有,孤苦伶仃的孤兒,整夜整夜遊盪在學校門外的草棚里,找遊街后回學校清掃的老師繼續請教問題。
「沐風,他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的睡過了吧?」賀蘋嘆氣。
「十五歲的時候,沐風被爸爸接來我們家。」賀蘋忽然說。
或者,沒有想過怎樣相處,所以措手不及,驚惶失措。
賀蘋和暖暖母女兩人走進病房。
暖暖也無可奈何地,攥著手心,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還是亦寒。
一切順其自然,一切又來得太快,讓她促不及防,滿心尷尬。
心裏默想:還有九個月。
暖暖說:「好。」
走出病房的胡智勇已是滿頭大汗,他看著那四個焦灼地忙不迭圍上來的四個人,露出釋然的微笑。
方竹見怪不怪,再道:「何必理,你們家汪小弟和你曖昧的形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我和楊筱光畢業那天都打賭看你們什麼時候捅破窗戶紙。」
方竹摟住暖暖的肩,親親熱熱地說:「很多事情旁觀者清,男孩女孩一起共度十幾年,這樣的感情要麼徹底升華成共同成長的革命友情,要麼就順應民意纏綿出愛情。」
賀蘋瞭然地笑,瘦削的臉帶點凄慘的回憶的味道,暖暖看著猶有風韻的母親的臉上的這種遮也遮不住的風塵愁緒,心下惻然。
亦寒似乎是先嘆了一口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輕地,無可奈何地,細不可辨地,又堅持到底地:「那我就等到你認為一切都是發生過的。」
暖暖嘆道:「何止連你們,我自己家裡的關係也夠我理半天了。」
暖暖靜心聽她講。
想著,暖暖「啪」一下丟開書,拿過外套穿上,箕著拖鞋便衝出了寢室,一路小跑到寢室樓口的門房處,舍管阿姨正一手拿電話聽筒,一手拿揚聲器叫:「317林暖暖電話。」
暖暖回到宿舍,拉了條被子,什麼都不多思考,蒙頭大睡。
賀蘋便轉頭對父親說:「爸,您還是先回家去吧,有什麼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
暖暖垂著腦袋,瞪著地面上紅紅綠綠的地磚,不知道怎樣開口,也不知道亦寒會怎樣開口。
從小到大都當他是弟弟,他跟在她的身後,不單讓她有安全感,也有女人天生特有的女性優越感。
「那天,我和爸媽去送他,看著他擠在人群里,身板瘦瘦的,總好像怎麼打都打不倒的樣子。」
最後一句尤其大聲,生怕暖暖聽不到似的。
他好像等了很久的機會,總是沒有等到合適的機會,把自己最想說的給說出來。
林沐風每隔三兩日便會例循給她電話噓寒問暖一番,但亦寒一直沒有給她電話。自那天晚上倒計時的事情發生,兩人同時選擇了暫時的沉默,各管各的思考一些東西。
再看父親,怎麼不是一張覆滿風霜的臉?多看一眼,都覺驚心動魄。
方竹搖搖頭,再問攤主要來一雙筷子。
「媽,其實……」暖暖咬下嘴唇,道,「你是愛爸爸的對不對?」
下午到晚上,暖暖一直窩在床上拿本單詞書背單詞,翻來覆去就停在一頁上。
她說:「那天送他,他說『小蘋,別送了,我該走了,我一定會回上海的。』我只是想,我真不想這個教我念書的沐風哥哥離開我們家。」
他們就是這樣一起長大,一起生活。
「後來開始要我們去報名上山下鄉,他說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四海為家隨遇而安也無所謂,只要能有機會讓他再讀書就行。
「嗯。」
在陽光底下,似明亮的海洋。
說完,才對著賀蘋頷首,「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再對賀章之說:「賀老師,您放心吧,我不會讓老林有事的。」
賀蘋笑了:「你們這代人,動輒把『愛』和-圖-書掛嘴上,實在太感性。」呼了口氣,「我們年輕的時候,哪裡敢往這個方向想。」
賀蘋抬頭,看著女兒,認真地說:「沐風應該沒有和你說過,他和我也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吧?」
窗外,正午的艷陽高照,醫院的走廊內,仍然愁雲慘霧地映出黯淡的慘白的燈光。
賀章之如釋重負地點點頭,既然胡智勇都這樣說了,是有他必然的把握的,便漸漸安心下來。
亦寒要走了。
暖暖用書背狠狠敲下額。
心底離別的愁緒,一絲一絲冒上心頭,身邊空空落落,心裏也空空落落。
方竹伸開右手五隻手指頭,在暖暖眼前晃了一晃:「喂,神遊去哪裡了?」
但必定還是要有個人先打破這沉寂。
十幾年的情誼膠著在那個欲穿不|穿,欲言又止,欲進又退的情愫上。
亦寒說:「我給你補英語,明年你要爭取過四級。」
「還能怎樣?唉,這就是我夭折的初戀,狠狠傷心了一段時間呢!」說著裝模作樣嘆口氣。
暖暖把頭靠在賀蘋的肩上,賀蘋緊緊摟住暖暖的肩膀,映在對面的牆壁上的,是個互相依靠的「人」字型。
「什麼時候考完?」
「什麼?」暖暖差點會一口辣油嗆到,看怪物似地看方竹,「我覺得我要對我身邊關係重新洗牌了。」
「老逞強,做事情費時費力。」
兒童期的相互扶持情真意切,青春期的浮動情愫若有似無,一路渡過的歲月積淀下的情感厚重到層層疊疊,辨不清道不明。
暖暖說:「好。」
亦寒說:「寒假里教我做菜吧,不然我在美國會餓死。」
然而,眼神渺渺地再看向林沐風。
那樣,目送一個和自己形影不離了十二年的背影。
亦寒說:「明年趕不上陪你看張國榮演唱會了。」
他穿一身藍色羽絨服,他向來喜歡藍色,外套、襯衫、褲子一片一片的藍。
來來去去,亦寒只是反覆說:「我會在那裡好好照顧自己,你們都放心,很快就會回來。」
暖暖被一驚嚇,手一顫,筷子落到髒兮兮的桌子上。
「下周。」
她們只是互相緊緊握著手,希望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可以讓她們眼前這最親的親人蘇醒過來。
說著掛了機。
賀蘋的聲音略有哽咽:「他是在搶他自己的時間,一刻也不浪費。」
暖暖掐著指頭算:「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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