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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鋪對著她搖頭晃腦地嘆氣：「你看你，男朋友出國喪氣成這樣了，昨天電話里還沒有說夠啊？」

如那次亦寒給她的舍友們造成的錯覺一樣，暖暖竟然也沒有向舍友們解釋這個誤會，或者說，她的心底壓根就不打算解釋。

是不是夠虛偽？互相安撫似的去維持一個美好圓滿的假象？

「這裏還是凌晨呢！」亦寒那頭的聲音，有點模糊，聽不太清。

但是林沐風並不知道女兒的這些心思，他對亦寒的出國很是樂觀，所以絮絮叨叨的時候，聲音中都帶著興奮的情緒。

「為什麼你總是身在幸福中總不自知呢？」聲音近乎是冷笑的。

竟是一張9月17日的張國榮熱情演唱會的門票，售價500元的內場票。

路曉就勢坐在暖暖身邊。

可到了第二站，人潮忽地全部湧上來，先是一股冷風，然後就被陣陣人群的熱氣給包圍。車上的人群嘈雜開來，像小菜場。暖暖閉上眼睛，假寐，怎麼也再找不到坐在亦寒自行車後面的感覺了。

「嗯。」亦寒在等她說她的感想。

眼前這票，紅艷艷地擺在自己的面前，一個邊角往上翹著，看的出是用力捏了出來的。她伸手輕輕撫那邊角，把拇指按在那翹起的邊角上，好像把手伸到了亦寒的手裡一樣。

開的都是關於巴爾的摩的網頁，亦寒讀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就在那裡。那個大西洋岸邊的港口城市，和上海一樣的臨水，綠化蔥鬱，高樓林立。亦寒應該是能夠習慣的。

你知道我等了你了多久嗎？

林沐風看出女兒低落的情緒，也想儘力迴轉，便找些輕鬆的話題：「以前你們念初中高中的時候，我很反對你們談戀愛，現在都讀大學了，也可以盡情享受年輕人的世界了。暖暖，有沒有男孩子追你？只要人品合格，你自己喜歡，爸爸是不會反對的。」

暖暖伸出併攏手指的手掌：「保證不會。」

「第二場呢？」亦寒問。

小時候的板藍根是塊狀的，甜甜的，她很喜歡吃，而且喜歡干hetubook.com.com吃。亦寒說她的這個愛好是個詭異的愛好。但每當她感冒的時候，亦寒一定要來湊熱鬧蹭一塊板藍根吃，舔一口，斜斜嘴巴，說味道還真不錯。

暖暖會在這個季節習慣性感冒，林沐風在家裡長期備著板藍根還有雙黃連口服液等藥物，叫暖暖帶去學校里。

原本以為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結果卻是互相隱瞞起自己最深刻的感情。隔著山水，怎能看得清對方的真情實感。

一個暑假下來，總算累積到500元。興沖沖跑去售票點，終於買回了16號那晚的票。

沒有亦寒在身邊的日子，是寂寞的。

暖暖又被惹得「吃吃」地笑。

賀蘋轉身，雙手握著暖暖的手，道：「我有時候想想，如果真帶了你出去，跟我吃那些苦，沒意思。你留在國內，好歹沐風可以給你一個安定的家。每次想到這裏，我心裏的遺憾也能少些。我是一個自私的媽媽。」

「媽，我們都自私。」

暖暖又「嗯」了一下，顫著聲音，忍不住的淚盈滿到眼眶。抱著電話，低著頭，不讓來往的同學和舍管阿姨看到。

亦寒又要拉她的辮子：「不會才怪。」熟悉的賴皮的神情，亮閃閃的眼睛。

從五月開始，上海的各大媒體開始全面報道張國榮即將來開的這場演唱會。

連在北京念書的楊筱光都覺得機不可失，時不我待，乾脆準備向學校請假回來看演唱會。

「好。」暖暖答應，轉身離開。

落在嘴邊，是鹹的，微熱的。

心中一股尖銳的痛。

那病房內的情景，分明的為什麼明明愛著，到最後卻還是要選擇分離。

暖暖忍不住笑，問：「一切還好？」

暖暖每到臨睡的時候便給自己泡板藍根，深褐色的顆粒，化在冒著熱氣的水裡。

林沐風一如既往地在醫院忙碌，暖暖周末回家，只需讓自己溫飽無憂即可。燒一個人吃的飯，還不習慣，也懶得開油鍋。沒有人一起分享食物了，哪裡還有興緻動刀鏟。

頭盤上來了，是芥末牛排。

暖暖坐在座椅上，ｗwｗ.ｈｅtubｏｏk•ｃoｍ•com透過玻璃窗看著病房內的爸爸和媽媽。仿似時光倒流，到了最初一家三口的日子中。陳舊的回憶，近在眼前，但現實往往不如表象那般，甚至有時候會面目全非。

「暖暖……」賀蘋欲言又止地，有些窘迫地，望著她，「有些事情，並不是如你想象的。」

出國的人大約都會學會寄明信片報平安的習慣，以前媽媽會寄，現在亦寒也寄，一個月一張。明信片是巴爾的摩的城市風景圖。臨海的陌生的城市，在明信片上，讓暖暖一點一點熟悉起來。

打開，翻過去。

「那你還不快點睡覺？」暖暖有些焦急了。

可是500元的內場票，那是對於沒有工作的，也不想問父親拿錢給自己娛樂的林暖暖來說，是一個天價。

空曠的走廊空無一人。

這學校歷史悠久，應該也會有如北中那棵百年銀杏的參天老樹吧。亦寒應該也會習慣的。

暖暖盯著電視機，正在放演唱會的新聞發布會。因為排練演唱會而有些清瘦黝黑的張國榮仍然精神奕奕地站在上海媒體的面前。

沒有了送自己上學放學的自行車，暖暖只好自己去坐公車。

「林暖暖，其實我一直很羡慕你。」

亦寒出國前，曾經帶著她來到這公車的終點站，對她說：「你啊，就是對什麼都漫不經心似的，這輛車可以直達你學校，終點站上車你也有位子坐，省得老被人擠的東倒西歪的。」

暖暖也反握住賀蘋的手。

這次亦寒出國，她在一家藥房又看到這樣的塊狀的板藍根，買了五大盒，全部塞進亦寒的行李箱中。

背面，亦寒寫：

但售票現場有人把16號、17號兩天的票都買了。

她便胡亂地燒一些泡飯，就著腐乳和醬瓜吃。或者乾脆就做泡麵吃，加多一根火腿腸。

在這終點站上車，沒有多少人，車廂空蕩蕩，空氣都是冷的。暖暖揀靠右窗的位子坐，路旁的行道樹又近在眼前了。閉上雙眼，可以當還坐在亦寒的自行車後面。www.hetubook.com.com

他說：「在我還能唱的時候，我想讓你們聽聽我的現場。」

暖暖在林沐風的指導下用刀叉切牛排，林沐風的動作嫻熟，如同在手術台上一樣，似乎在這西餐桌上也是久經沙場了。

一張紅紅的紙的邊角留在單詞書的外面。

張國榮的上海熱情演唱會在9月16號正式開始，亦寒是9月8號去的美國，暖暖的生日是9月11號。

太長的時間了，被他的歌聲所感染，也喜愛著他這個人。

不是不羡慕的，她也多想兩天的演唱會都能看到，但是經濟條件限制。

「我看了兩場的張國榮演唱會。」

「第一場他竟然為了照顧我們這些大陸人民，能唱國語的那些歌全部唱了國語，歌詞錯好多，他倒是不動聲色全部現編上去，還編的都不錯。我們都在下面聽得目瞪口呆了，不過我們都大聲跟唱那些歌的粵語版。」

打開電腦，上網找資料。

賀蘋沉默了一會兒。

這傢伙，真是張揚，生怕她不知道他有多辛苦才買到票似的，連打五個驚嘆號。

暖暖抬頭，是路曉。

父母的選擇她永遠不會明白，她的選擇，也許父母也永遠不會知道。

林沐風說：「你也不習慣亦寒突然不在身邊的生活吧？」

但是又似乎他什麼都沒有說。

暖暖正把染著芥末醬的牛排塞到嘴裏，一聽這話，心理沒有準備純熟，嗆到芥末醬，一陣猛咳，趕緊用餐巾紙捂著嘴。

握著電話聽筒，暖暖輕輕勾起嘴角，笑著小聲地說：「謝謝你。」

這個她喜歡了七年的人，要貢獻一場精彩紛呈的演唱會，她怎麼可以錯過？

深秋要入冬，她想著亦寒在美國是不是能習慣，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林沐風帶暖暖去慶祝生日，是去德大西菜社吃西餐。這是一家上海老字號西餐館，久負盛名，也在不少有名的文學作品里出現。

暖暖忽然正色，對路曉說：「路曉，你不是一直喜歡亦寒嗎？你們談戀愛吧！」

昨天亦寒來電話，是在晚上，估計亦寒是掐准她上完自習的時間。

應該說，他從來都那麼張揚地要讓她知道他對她的好。

他已經四十三和*圖*書了，這樣的風華絕代，這樣的器宇軒昂，是真正的會當凌絕頂的黃金時刻。

坐在餐館沿窗的位置，暖暖的興緻並不高，歪著身子看窗外的林蔭道上的梧桐樹。

上鋪匐下身子叫她。

「四年很快就會過去的，不過我想亦寒可以在那裡讀好碩士回來，當然我要求他一定要回來的。」

賀蘋緩緩地，如有所悟地重複暖暖的話：「不能行差踏錯。」再嘆一口氣，說：「讓我好好一個人想想吧，我想在這裏單獨陪一會兒你爸爸。你也累了，陪了兩天的夜，今晚我來吧，你和亦寒回家好好休息。」

於是自己批評自己，做人不能太貪心。可還是忍不住暗地裡多唉聲嘆氣了幾回。

她穿著白大褂，雙手拿著食物。

是帶著一些關心，還有些微的酸意。她宿舍里的同學不知道她的家裡的情況，一概把亦寒當作了她的男朋友。

「吃點東西吧？」有人遞來麵包和牛奶。

芥末獨特的辣終於發揮後勁，陣陣衝上腦門，暖暖抵受不住這辣，感到眼前一陣溫熱。又拿出一張餐巾紙擦眼睛。

「你那裡現在幾點？」暖暖問。

那天送完亦寒，她到了家裡，心思紊亂地躺在床上，忽而又想起亦寒再三叮囑她要看單詞書，便將書桌上的單詞書拿出來。

林沐風讓服務生上一杯白水，親自放在暖暖面前，繼續活躍氣氛似地開玩笑：「我對亦寒的要求也是一樣的，只要他不去找個藍眼睛高鼻子的外國人就行了。」

票後面有一張紙，這樣寫：

亦寒說：「很快我就能回來的，繼續做你的小跟班。」

暖暖才恍悟過來，喝葯，這顆粒狀的板藍根，沒那麼甜，澀澀的，苦苦的，但是藥力強勁。

「林暖暖，你再不喝葯，要涼了。」

那沉厚的，熟悉的，又近在耳邊的，可以醉人的聲音傳過來：

那晚，暖暖夾在上海體育場里八萬名觀眾之中，看著張國榮穿著帶天使翅膀的白西服，裊裊地m.hetubook.com.com出現在舞台上，那一刻，場內萬眾呼喚，歡愉的尖叫聲似浪一樣，一波一波連綿不斷，自後方涌到她的耳際旁。這一刻，這現場的人們等待了太長的時間，終於把他等在了他們的面前。

那麼不掩飾自己的心意。

為了這500元的內場票，暖暖在暑假里找了兩份家教的工作，每周能有70大元的進帳。

不知道那頭的亦寒有沒有紅了臉，但是想著他也不會那麼容易紅了臉，電話里短暫的一段小沉默。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網上的照片模模糊糊，白頂紅牆，一片氣派。三兩個學子走在樹蔭下。

「我並不值得羡慕。」

暖暖好像覺得亦寒在對她說：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我是萬能螺絲釘，按到哪裡都能放光彩。」

「沒事兒，剛給老爸打過電話。」說完了不等暖暖回話又繼續說，「你宿舍電話難打，以前在上海的時候都要按幾百回才能打通，這次在國外，更歧視美國長途，打通電話花兒都要謝了。」

關門的時候，看到賀蘋又把身子轉向林沐風。

有一張是巴爾的摩的芒特弗農廣場的華盛頓紀念碑，那個美國的偉人，氣勢雄雄的指點美國的江山。

有些東西需要分享，才能幸福。

上海的天氣到了秋冬交界就會一忽兒下雨，一忽兒放晴，氣溫一忽兒高，一忽兒低。

暖暖抽出自己的手，拍拍賀蘋的手，道：「媽，我知道，這個世界的複雜原本就超乎我們自己的理解。有些事情是不能行差踏錯的。」

暖暖的自語的聲音湮沒在人群的呼嘯尖叫之中。

淚，也就那樣肆無忌憚地，蓄謀已久地，痛痛快快地滑落下來。

暖暖接過麵包和牛奶，低低說了聲「謝謝」。

「暖暖，一個人孤身在外，很多的困苦是不足外人道的。」

落款一個小鬼臉，旁邊一隻抽象的小爪子揮著一面五星紅旗。

暖暖說：「第二天，他說想不到我們都愛聽粵語歌，所以，唱的都是粵語版。」

暖暖說：「我能了解。我們家，就我是一直待在溫室里的。」

暖暖「嗯」了一下，心裏的空空蕩蕩和身邊的空空蕩蕩一直延續至今，整個人都尚未完全調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