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願你決定
那天，她給一個初中的小女生做家教，女生期末考試成績相當不理想，家長很焦急，把一天的家教時間排滿，早上數學，下午英文，傍晚語文。磨磨消消，暖暖要耗到晚上七八點才能回家。看著那孩子被填鴨式的補習折磨得萎靡不振，暖暖的心裏大有凄凄焉的感慨。
路曉看著這眼前的兩個人，心底有種酸，慢慢冒上心頭。原來他們的世界中，本來就沒有任何人能插足進去。不是沒有努力，而是發覺一切都是無用功之後，也索然放棄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沉默半晌，說：「我仔細問過胡叔叔，爸爸的情況慢慢趨於穩定，還在睡是因為藥物的作用，等今晚過了，沒有意外的話，應該能醒過來。」
楊筱光趕緊用手捂住眼睛：「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身旁被陰影籠罩，是亦寒走過來，坐在暖暖身旁的座椅上，身子落在陰影下，手指輕輕敲擊著旁邊空著的椅子。
「你們談戀愛吧！」
路曉嘆口氣，說：「林暖暖，其實你骨子裡是驕傲的，從小被兩個男人寵大，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其實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讓努力了很久的人一敗塗地。」
「我相信爸爸能醒過來，不會拋下我們。」暖暖放下手裡的牛奶。
但總有些異樣的感覺，前方，路燈直射下一個黑長的影子，倚在自行車上，是看了很多年的影子。
暖暖有些餓了，所以加快腳步。
路曉有些澀澀地笑：「你好。」似乎想問什麼，又似乎如梗在喉，並不能說出什麼來。
月亮代表我的心
「難得碰到老同學，要麼一起去肯德基坐會吧！」暖暖主動說，指了指近旁的山德士上校的招牌。
亦寒說過在那個暑假會回來，這讓她開始有無盡的期待還有惶惑。
「當年，你可不是這樣說的。希望今後你也不要這樣想。」抬腕看看表，「不早了，我先走了。」往前走兩步，又回頭：「林暖暖，很早我就放棄做你和汪亦寒的第三者了，這樣很虐待自己。你自己也清楚，他的眼睛里除了你永遠不會有別人。這樣的感情，你竟然還要背棄它！你……」路曉深深嘆了一口氣，「不說了，再見！」
「好了。」暖暖擦好，亦寒還是略略低頭，呼吸慢慢有些沉重起來，噴在她的臉頰旁邊，有些燥熱。
換暖暖疑惑：「怎樣的？」
手，還是被亦寒握著。
她是啞巴，吃了黃連，吞落在肚，不能吐出來。
暖暖不動，任由亦寒溫暖的指尖觸碰在她的發上。
意識飄飄忽忽，
和圖書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兩個人。
路曉繼續說：「我原本以為汪亦寒要暗戀到底了。」臉上是帶著笑的，好像一切的情愫都已經過去了。
到家，林沐風又出差開學術研討會去了，給兩個孩子留了買好的食物和已經做好的飯菜。
「我不想回到過去。」亦寒斬釘截鐵地說。
楊筱光道：「實話實說唄，你爸爸一向通情達理，不會阻撓吧？」
暖暖嘆口氣：「唉，不知道呢！總覺得要說出來是很彆扭的。」
暖暖被逗樂：「這是哪出？星月童話？」
亦寒落落大方主動打招呼：「嗨，老班長，多年不見啊！」
「他說你現在難得回來，要做點好吃的。」暖暖一邊說著一邊給亦寒擦頭髮，亦寒低著頭，略略彎腰。
爸爸也不懂，所以放任她離家多月。
「我是亦寒的姐姐，希望弟弟可以找到一個好女孩，就這樣簡單而已。」
這下暖暖羞急交加，輕輕推了楊筱光一下：「你怎麼一去北京就學成這樣了，以後再也不能和你說話了。」
往肯德基里坐定，亦寒自告奮勇去買漢堡，留暖暖和路曉兩兩相對。
走出那棟居民樓，天色漸漸暗下來，月亮斜斜掛上了天，家家戶戶燈火輝煌，傳出飯菜香，惹得人飢腸轆轆。
他又作怪，舉個八字在下巴：「我COS得像不像張哥哥？」
暖暖作勢要捏她的臉：「你這小蹄子不是要減肥嗎？還敢吃蹄膀。還有，不準胡說八道。」
暖暖的心，「咯噔」一下，這句話，在她的腦海里回蕩過好多遍，先前她知道不是亦寒說出來的，而此時此刻，偏偏從亦寒的嘴裏說出了這句話。
沒有人能懂她的委屈，沒有人。
「外公剛才和我說，有些問題我們要嘗試解決，而不是一個人悶在心裡。老爸就是喜歡把問題悶在心裡，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工作上的，太多的沉重和擔子都自己來背，才背垮了身體。」
我愛你有幾分
亦寒慢慢放開暖暖，抓過暖暖手上的毛巾，有些懊惱：「我去洗澡了。」說著便衝去衛生間，轉瞬傳來放水的聲音。
她抬起頭，迎面而來的陽光，被樹蔭擋成一束一束的，灑在自己的頭上身上，還有一束刺到眼睛里，沒有迴避的陰影。
「當然去。」暖暖當然也爽快地回答。
女生的父母要留她晚飯，被她堅辭了。疲憊地背上書包，看到女孩子已經累得趴在寫字檯上打盹，孩子或許比她還辛苦。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她在任性，在折磨著這身邊兩個最親的人。可這些日子來，她的輾轉難眠，信念崩潰又有誰能了解？
兩人還是喜歡並肩hetubook.com.com走在林蔭街上，以前總是隔著自行車，現在她靠在他的身邊，他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應該是在那年夏天，那個炎熱的季節里，亦寒從美國回來，她的心從那個季節開始大熱起來。
亦寒也定定看她：「所以這次回來你要負責把我養胖一點。」拍拍自行車的後座架：「林暖暖專座。」
暖暖懵地臉紅起來。
「哦YEAH，哥哥出來了！」楊筱光興奮地尖叫，完全不理會剛才暖暖的話。
亦寒笑：「當然不會了，我自己會種族適應不良，那些洋妞渾身汗毛老長，看的我自己汗毛都要豎起來。」
不停笑，合不住嘴地笑，再定定地看他，略略瘦削的輪廓：「你瘦了。在那裡很累吧？」
暖暖也踮起腳，伸長脖子看。
暖暖的話回蕩在路曉的耳中。
暖暖和亦寒兩人都濕了頭髮和上衣。
「我們只有過去，沒有將來！」
亦寒也笑：「你們先去，我去找地方停車。」
楊筱光點頭：「那倒是，怕你爸他老人家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巨大的轉變。」
接過亦寒遞過來的KFC新出的漢堡，他遞給暖暖的是雞翅。就如哈根達斯怎麼都比不上光明火炬體貼。
歡呼到頂點，有人帶頭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這首歌，曾經在八萬人體育場的熱情演唱會中，由張國榮唱出來，下頭的八萬人眾集體唱和。這一次，由熱情的歌影迷們唱出來，向張國榮致意。他自己微微一愣，有些感動的神色，但已經被周圍的工作人員催著進去了，有些依依不捨地看著那些愛著他的熱情的人們。
「不跟你說了，一會未成年人，一會成年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和那個世紀之交的乾澀的初吻不同，這次，漸漸潮熱的感覺湧上心頭腦門。這吻也從開始青澀的試探漸漸轉為深入相觸。
「好。」路曉也同意。
「沒什麼！」她也對他笑。
暖暖的雙手，輕輕扣住亦寒的腰，隔著一層薄衫的皮膚相觸，跟很久以前的感覺漸漸不同起來。
楊筱光叉腰：「林暖暖，你們家汪亦寒又欺負我這個姐姐。啊！我不活了！」作勢撲倒在暖暖的肩頭。
好像一切等待太久而順理成章起來。
陽光飛舞在他的髮際，她的眉尖，一束一束的，都是燦爛的光輝，連空氣都是幸福的。
暖暖和楊筱光也和著歌聲。
「上次擠掉鞋子，這次擠掉雨傘。你這個追星族做的真是夠地道了。」
嘴角一展，和亦寒一同笑，都是承自林沐風的，那種勾起嘴角，抿著嘴的，淺淺的微笑。把他們緊緊連在一起。
暖暖心底累積的隱諱的委屈一點ｈｔｔps://m.ｈeｔｕｂook.com.ｃoｍ點換成怒氣爆發出來。
忽然想起楊筱光剛才問的問題，感覺自己要從腳紅到頭頂心。
「哦——」又是故意拖長的聲音，調皮地眨起眼睛，「好歹我也算半個媒人，你們擺喜酒那天要給我十八隻蹄膀。」
暖暖打開路曉留下的牛奶，輕輕啜著，還是食之無味。
暖暖體味這句話，細細想著，說：「你說得很對。」心裏還想著要說其他的話，但那句「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讓努力了很久的人一敗塗地」一下子抵住了所有隔靴搔癢的安慰。她想路曉或許要的也不是那些不痛不癢的話，便也噤口，看到亦寒正買好東西走過來。
亦寒忽然俯下身子，他的唇帶著濕潤的熱度，輾轉在她的唇上。
張國榮正一身筆挺的西服站在大廈門廊的中央，向著對他熱情歡呼的歌影迷們致意。
路曉忽而有些釋然似的笑了：「我沒有想到真的是這樣的。」
暖暖張大嘴，驚喜交集。
被楊筱光用胳膊捅捅肩：「其實你們老早就開始了，到現在才挑明，真讓我捏把汗。想當年我說你們是小兩口還被你罵。看到現今這情形，當年真是冤枉我了。」
暖暖對路曉微笑：「很久不見，你好啊！」
「那是，我們合租的那東北哥們兒經常帶洋妞回來過夜……」「咻」地住嘴，瞅瞅暖暖稍稍有些僵硬的臉色，再解釋，「當然我是不會那樣做的。」
沒有人。
亦寒的假期是三個星期，每天都接送暖暖做家教，一路的閑扯，把他在美國念書的經歷，把她在上海做家教的經歷互相傾訴，好像千言萬語都說不夠，也像用這最家常的閑話來阻著更想說的千言萬語。
這個夏天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情，也結束了很多往事。
或許真的會在亦寒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全盤地呼之欲出。這綿延十數年的細水長流的青梅竹馬的感情在分離的歲月里慢慢轉變，慢慢沉澱，又慢慢浮現，轉變到暖暖再也避無可避，甚至是滿心蕩漾著期待。
那天之後，暖暖和亦寒的相處好像又多了一層親密似的。他與她並肩走著，他的手會搭在她的腰上，也會多些捏捏她的脖頸的小動作。一起逛淮海路的時候，看上去，真是貨真價實的一對情侶。
半晌，亦寒說：「暖暖，你想好了沒有？我等了你很久了。」
「哎呀，你——」
「我們可以回到過去嗎？最初的什麼都不用去面對，什麼都不用多思考的那些歲月？爸爸，你，我，我們三個每天都是開開心心的，我們只需要每天去讀書就可以了，其他的，我們都不用去多想。」暖暖說。
少女情懷，也就那樣結束了。這次是真正和*圖*書徹底地結束了。
「所以，我和亦寒商量了一下，還是等兩年再說，等他那裡本科畢業了再看。」暖暖說著自己和亦寒的決定，心底也認定這個決定是比較合情合理的。
一個人。
撐著傘或是沒有撐傘人們還是站在雨中堅持唱完這歌。
路曉不置信地瞪住暖暖，好像聽到一個天方夜譚。
我的愛亦真，我的情亦真
暖暖隻眼神飄忽沒有焦距地注視前方，聲音淡入周圍冷冷的空氣中。
暖暖撐著臉，也釋然似地笑：「還好沒有。」
這次暖暖並沒有再掙脫，反手，十指相扣，亦寒的手緊了一下。
暖暖低頭，自己穿著白色的襯衫，因被淋濕了，露出隱約的美好的線條。
又想哭一場。
緩緩抬頭，看著暖暖的眼色有些深沉。
路曉有些疑惑，又有些恍然大悟似地看著挽住暖暖腰的亦寒，一邊說：「才一年多好不好！說得好像歷經坎坷歲月似的。」
誰說八零九零都是蜜罐子里的小皇帝，只是一代各有一代的苦罷了。
她只能轉頭，看著亦寒說：「我想好很久了。」
「什麼時候正式開始的？」楊筱光問。
她抬頭，路燈底下，月亮底下，只有一個他，還有他的自行車。
但驕傲的她曾經也這樣說她：「林暖暖，其實你骨子裡是驕傲的，從小被兩個男人寵大，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其實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讓努力了很久的人一敗塗地。」
楊筱光找到傘，抬頭看見亦寒又是那副熟悉的欲笑不笑的臉。
暖暖站起身一路奔跑去女廁。
暖暖說：「爸爸說不想你找個洋妞做女朋友呢！」
「今時今日，你跟我說這樣的話？」路曉霍然站起來，「林暖暖，你把你們十五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到底放哪了？」繼而又苦笑：「你清楚你在說什麼嗎？」
這個女孩，骨子裡也驕傲。
「你信不信有神？我就是神。」他望著她，俯著身，氣息縈繞在她的身旁。
暖暖從衛生間拿出干毛巾，亦寒正打開桌上用蓋子蓋牢的菜。俯下身子聞了一下，說：「老爸今天發揮功力，竟然做了啤酒牛肉。」
楊筱光倒是佯裝一本正經道：「那個，好歹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嘛！要用成年人的眼光來看待事物。」
暖暖怔怔地站在原地，唇上還留著亦寒的溫度。
燈光籠在他的周身，淡淡蘊開去，他的眼睛帶著笑，也帶著思念。看到她出現在視野里，嘴角一勾，那夢裡出現多少次的笑容近在眼前。
好像又回到當年的《霸王別姬》首映式的那天，楊筱光笑嘻嘻地看著陪著暖暖來的亦寒，他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和暖暖的手緊緊握著，暖暖撐著傘，遮hetubook.com.com著兩人。
側頭，看亦寒正好走過來，望著她說：「沒有什麼？」
楊筱光也贊同：「現在我們還在讀書嘛，好歹也算未成年人，有些事情是該緩緩的。」忽然又八卦起來，「那個你們有沒有KISS過？」
亦寒已經推著自行車跑來她身邊，那原本隔著高山隔著海洋的聲音終於近在耳邊。
暖暖聽著路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呀！」趕緊用毛巾遮起來，嗔怒地仰頭看著亦寒說：「你往哪裡看啊！」
暖暖嘟嘟嘴：「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
「給你傘。」暖暖把傘遞給亦寒，自己鑽進楊筱光的傘里。看著亦寒一手撐傘，一手推著車往高樓後面的居民區跑去，找地方停車。
暖暖的暑假總是在無數的家教工作中度過，這是林沐風極其支持的，孩子的自主自立讓他覺得很是欣慰。
還是板寸頭，還是藍白格子相間的短袖襯衫，還是寬寬的牛仔褲和跑鞋。
楊筱光帶暖暖鑽進人群，早有人撐開了布簾，等著偶像的駕到。
心門被打開一條縫，便會越開越大，心底的想法也越來越真實，真實到一切的情感都要呼之欲出。
暖暖輕輕「哼」了一聲，低著頭，管自己走。
暖暖抿嘴，不好回答。
做完家教，亦寒會騎車載暖暖兜風，漫無目的地行進在這上海的條條林蔭街道上。
亦寒伸手理著她的發，絲絲縷縷，凌亂在肩上頸后。
楊筱光只有放假的時候才能得空跟老友相聚，這次又帶小道消息來。
那什麼？成年人了，或許思考的角度真的比較不一樣了。
前方有人說張國榮已經坐車走了，於是人群開始有些騷動，楊筱光手裡的傘被擠落，亦寒趕緊上來替她們撐傘，自己的身子倒是大半露在了外邊，被雨水打濕。
從來沒有這麼親近，去學習探觸對方的身體，這樣的親近到整個人都要開始虛軟。
就在那裡，碰到了多年不見的路曉，她仍是姿態窈窕地穿著長裙，翩然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遠遠的走過來，有些不置信地看著他們。
見這形狀，楊筱光心裏已經明白了三分，繼續八卦，附在暖暖耳朵邊又問了一個問題。
她初中的時候也有家教，父親請來的大學老師，講課妙趣橫生，還有亦寒在一旁插科打諢。類比一下，真是幸福天堂。
暖暖跳上車，他也上車，一下子，似飛一般，過去的想念很久的感覺又回來了。
暖暖挽著楊筱光的胳膊，還是有點害羞：「好啦，別多說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接下去怎樣，怎麼跟爸爸說這個事情。」
「張國榮要去中信泰富的esprit旗艦店剪綵，去不去？」
一轉頭，看見身後的雨傘下，亦寒正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