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謝朗忙稟道：「啟稟陛下，殿下所說，並非將士，而是微臣在岷山時找到的一隻白雕。」

秦姝抱住她的左臂，仰面笑道：「好姐姐，不會的啦。我不過想早點看到皇兄，只要遠遠看他一眼，我就馬上回宮，母后不會發現的。」

涑陽北郊，有一處高坡，坡上樹木茂密。初春的寒霧在晨曦下升騰，不時有雀鳥從林中飛起，飛向東面漸亮的天空。

景安帝聽得清楚，他雖早在軍報中得知赤水原大捷，卻也沒聽過這人，便問道：「是哪員幹將能令我軍取得赤水原大捷？快宣他來見朕，朕要好好獎賞他。」

抱琴也替她歡喜，將手一合，笑道：「是啊，明天，咱們就可以見到得勝回朝的謝將軍了。」

抱琴板著臉，「那咱們就說定了，只要看到平王殿下，不管他身邊有沒有那個人，咱們就回宮。」

秦姝嘴角含笑，望著案上的澄心箋。細薄光潤的羅紋箋紙上，烏絲欄中，用端秀的小楷寫著一句詩——兩處相思不相見，淚濕青衫情無限。

謝朗見到秦姝，微微一愣，笑道：「三年不見，柔嘉長高了這麼多，我都快不認得了。」

是夜，皇宮流光溢彩，各國使臣、文武百官魚貫入宮，參加皇帝陛下為平王及有功將士舉行的盛大宮宴。

秦姝也嘆了口氣，不過過得片刻，她心情又舒暢起來，「抱琴。」

秦姝卻仍過得片刻，便再問一遍，抱琴再答兩遍，懶得理她，自顧自地依在樹榦上合眼小憩。

平王聽見了，笑道：「那裡啊，是被他的得力手下抓傷的。」

秦姝大喜，向景安帝眨了眨眼睛，景安帝開懷大笑。平王會意，搶先落座，謝朗便只有坐在了平王和秦姝之間。

秦姝跺了跺腳，伸手來擰她的面頰。抱琴笑著躲閃，鬧得一會，秦姝拉住她的手，兩人並肩伏在窗台上，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

景安帝正要說話，撲楞聲響，白影挾著勁風撲下。謝朗笑著將右臂舉起，一頭白雕落在ｗｗｗ•ｈeｔuｂoｏk.ｃｏm•ｃom他的手臂上，微歪著頭，黑溜溜的眼珠看著眾人。

她慢慢伸出手去，撫摸著澄心箋，如羊脂般白膩的手指劃過詩句，在「情」字上長久地摩挲。

秦姝有滿腔的話要問謝朗，可眾目睽睽，她只得嘟著嘴坐于景安帝身側，望著眾星捧月般的平王和謝朗，神色怏怏。

殿內之人皆掩嘴而笑，秦姝羞得小臉通紅，平王笑道：「母后說得是。柔嘉，明遠這三年又不是時刻在我身邊，他的事情，你還得親自問他。」

「聽人說，皇兄這三年變了很多，他是不是長高了，還是瘦了，或者是黑了呢？」

抱琴憋住笑，「平王殿下有沒有變，奴婢可不知道。但奴婢那天去給太奶奶送宮花，小柱子告訴我，謝將軍倒是比三年前高了些，也黑了些。」

謝朗看著精心豢養了兩年多的雕兒，話語有掩飾不住的驕傲和得意，「這是北疆難得一見的白雕，通體白羽，所以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大白！」

「這仗總算打完了，丹族人也被趕回阿克善草原了。皇兄也總算要回涑陽了。」

涑陽城北門。

景安帝更來了興趣，「哦？白雕？」

秦姝淚眼朦朧，看著平王越馳越近，又慢慢望向緊隨著平王、玄甲鐵衣的謝朗。

秦姝默想了一會兒，面頰紅暈更深，又低聲道：「抱琴。」

雍王愣了許久，才道：「大哥，那怎麼辦？」

抱琴幽幽嘆了口氣，「唉，平王殿下有沒有吃苦，奴婢可真不知道。但奴婢聽說，謝將軍可吃了不少苦，聽說但凡有難打的戰役，謝將軍必是第一個請纓；聽說他和驍衛軍的士兵們同吃同住，身邊連個伺候的親兵都沒有；還聽說，他曾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就為了和那個裴無忌打的賭，要守住赤水原。」

景安帝大笑，平王暗罵了聲「傻小子」，笑道：「柔嘉不但長高了，可漂亮了不少。」

謝朗連稱不敢，微微仰頭，撮唇而呼和*圖*書。嘯聲壓下御苑內的簫鼓之聲，在夜色中遠遠傳開。

「嗯。」

不過一會，天空中隱隱傳來一聲高亢的鳴叫，謝朗微笑道：「它來了！」

平王回宮拜見父皇、繳交兵符，景安帝一直微笑著，他看著這個兒子的眼神，也一直是柔和而帶著幾分讚賞的。平王卻始終以一種謙卑的姿態面對父皇的褒獎和眾臣的讚頌，直到回到皇后的嘉儀宮，給闊別三年的母后深深磕頭，他才略顯激動，說話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不。」弘王搖了搖頭，目光越發幽深，語調也越發別有意味，「三年啊——老三變成什麼樣，我還真看不透。但你看謝朗和陸元貞那兩個小子，若說三年前，他們還只是一把利劍，寒光閃爍、奪人心魄。但三年之後，我發覺他們就象淬過火、飲過血的絕世好劍，收斂了鋒芒，隱去了銳氣，靜靜躺在劍鞘中。但只要它的主人將它從寶鞘中抽出——」

雍王道：「小謝黑了些，陸元貞這小子倒沒太大變化。」

他黑了些，似是高了些，又結實了不少。以往他騎馬時總是英姿勃發、意興飛揚。而此刻，他策馬而馳，沉穩如高山；原本英俊的面容，也如同經過戰火洗禮后的岩石，多了些堅毅與挺拔。

「公主，早些歇著吧。」她將手中披縷替秦姝披上，道，「春夜料峭，您若是不小心生病了，明天可怎麼去見咱們的駙馬爺呢？」

秦姝說不出話來，緊揪著抱琴的衣袖。抱琴張目看了一會，嘆了口氣，「三千驍衛軍、三千武衛軍出征，看樣子，只回來三千人。唉——」

皇後過了很久才平定心神，見平王被秦姝纏得有些無奈，發話道：「柔嘉，這些事情，你回頭直接去問明遠就是，何苦煩你皇兄？」

平王目光沉靜，端然坐于馬上，望著北門上那兩個斗大的「帝都」二字，沉默了一會，嘆道：「終於回來了。」

「誰啊？怎麼還會抓傷人？」秦姝連聲問道。

景安帝喜道：和-圖-書「這倒是聞所未聞。快，明遠，快讓朕瞧瞧你養的白雕。」

三千鐵騎急速馳來，震得小山丘微微顫抖。隊伍前列，一騎白馬在眾人的拱扈下格外顯目，馬上之人皮弁攏發，銀甲加身，身形威峻，正是平王秦磊。

秦姝對著正向自己促狹眯眼的平王比了比拳頭，壓下羞澀之情，替謝朗斟了杯酒，柔聲問道：「明遠哥哥，邊關沒有好酒嗎？」

鐵甲大軍后列，奉命前來為平王犒賞的弘王冷冷一笑，雍王聽得清楚，也冷笑一聲。

抱琴回過頭來，只見初春的陽光照在身邊少女的臉上，她正向著熙陽微笑，漆黑的雙眸綻放著幸福的光採，她濃密黑亮的烏髮，似乎也在晨風中翩然起舞。

秦姝一愣，過了片刻，雙手合什，低低念頌，「只求菩薩保佑，我大殷再無戰爭之虞。」

他又望向前方，道：「老二，方才老三身後那兩個小子，你可覺得他們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平王和謝朗忙過來，景安帝指了指身側，「你們坐這裏吧。」

喝馬聲中，黑壓壓的騎兵緊隨著平王，迅速馳過山坡下，又帶起滿天灰塵遠去。

秦姝忙鎮定了些，馬蹄聲愈發清晰，官道盡頭，黑壓壓的人馬，漸馳漸近。

秦姝帶著抱琴趕到御苑時，平王、謝朗和陸元貞等有功將士正被眾人簇擁著步入宴席。不多時，御駕逶迤而來，例行的祭酒行禮后，宮宴便拉開帷幕。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時，秦姝大力將她搖醒，「來了！來了！他們回來了！」

秦姝越發羞了，帶著抱琴躲了出去。她本待爭口氣，不去參加夜宴，但當夜色降臨，御苑方向傳來絲竹之聲，她還是忍不住，換了宮裝，直奔御苑。

「陛下，這白雕十分兇猛——」 謝朗面有難色。

笙歌曼舞中，景安帝回頭看了看她的神色，呵呵一笑，和聲喚道：「老三，明遠！」

抱琴先是很耐心地回答，「禮部定的是巳時一刻在穜谷坡舉行犒賞大典，這裏距穜谷坡不遠，和-圖-書估計辰時末，平王殿下就會率著將士們經過這裏。」

皇后將兒子看了又看，偏又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秦姝拉著平王的手問東問西，殿內只聽見她嘰嘰喳喳的聲音。

大宮女抱琴進來，看著秦姝頰邊的兩團紅暈，還有那痴痴的眼神，抿嘴一笑。

平王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三千驍武兩軍，再看看烏壓壓擠來的人群，卻沒有再說話，輕喝一聲，策馬進城。謝朗與陸元貞微笑著抽響馬鞭，緊隨在後。

景安帝和秦姝見這雕十分威猛，嘖嘖稱奇。秦姝碰了碰白雕的右翅，見它並不反抗，大喜，笑著問謝朗，「明遠哥哥，它叫什麼名字？」

謝朗撫了撫左頸，「哦」了聲，淡淡道：「沒事，不是傷。」

兩人笑成一團，秦姝滿心的幸福和歡喜無處宣放，激動下，她拉住抱琴的手，雙眸閃亮，「抱琴，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景安帝略有不悅，「明遠，你當朕是文弱書生不成？」

他抽出鞍旁長劍，運力一揮，身下座騎的幾綹鬃毛被砍落下來。他吹了吹粘在劍刃上的鬃毛，緩緩道：「他們將無—堅—不—摧！」

「抱琴。」

林間，有鳥兒在婉轉啼唱。秦姝只覺時間過得太慢，不停地問著抱琴，「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到啊？」

謝朗與陸元貞互望一眼，都難按滿腔興奮之情，「是啊，終於回來了。」

秦姝與抱琴坐在最高處一棵大樹的樹榦上，遙望著北方的官道。抱琴嘟囔道：「公主，奴婢這真是最後一次幫你溜出宮了，回頭若是被娘娘責罵，或是被鄧公公關了黑屋子，公主可不能見死不救。」

此時天已大亮，這日竟是初春難得的晴天，清晨的陽光穿破層層雲團，投在數千人的鎧甲上，熠熠生輝。

弘王嘴角牽出一絲冷笑，「一千多年前，楚君求長歌劍不得，便索性將長冶子一門悉數斬殺，令長歌劍永埋于絕壁之下。長歌不出，楚君的夜雪劍便再無敵手！」

他仰頭再喝一杯，秦姝眼尖，看https://m.hetubook.com.com見他頸側似有幾道傷痕，忙問道：「明遠哥哥，你這裏受過傷嗎？」

秦姝窘了，將她的手一甩，抱琴笑了出來，「好啦，那就只要看到謝將軍后，咱們就回宮。」

謝朗不答，平王道：「這可是明遠的得力手下，多虧這個手下，明遠才守住了赤水原，咱們才取得了赤水原大捷。」

謝朗卻未附和，他看見長几上擺著的御酒，眼睛一亮，坐下來喝了一杯，嘆道：「三年沒喝過涑陽美酒了。」

正月二十八的下弦月，如同一抹淡淡的白煙，裊裊娜娜地掛在柳梢頭。

「皇兄好不容易將丹賊趕了回去，也不知道他這三年，吃了多少苦。」

「是。微臣到了岷山後，深感當地地形之複雜，見當地山民靠養雕來發現獵物，便想到養一隻雕，訓練它，利用它在空中發現敵蹤，追蹤示警。所以赤水原一戰，我軍才能及時發現丹賊左忽喇王行軍路線，將他們全殲。」

抱琴沒提防，險些跌下樹去。所幸她反應敏捷，不動聲色地運起內功，穩住身形，嗔道：「公主，你這樣大聲，會讓人發現的。若是讓驍衛軍們看到他們謝大將軍的未婚妻，巴巴地在樹上等著他，可就——」

兩人慢悠悠地落在最後面，看著前方熱鬧的情形，雍王話語中忿然之意甚濃，「大哥，若是當日由你領兵出征，也用不著打上三年。老三打了這麼久，死了這麼多將士，還好意思——」

「是，公主。」

「是，公主。」

弘王舉起右手，止住他的話語。待周邊的人都離得遠了，弘王方道：「老二，你莫看老三這仗打了三年之久，似是不值一提。但恰恰是這三年，他精心謀划，掌控了北疆全局，甚至連裴無忌這塊硬石頭都投向了他。」

謝朗笑道：「有是有，漁州美酒，天下揚名。可誰也不敢喝，喝了就得挨你皇兄的板子。」

這是明遠哥哥托二姨娘轉給自己的詩。三年了，他為避嫌，沒有給自己寫過隻言片語，卻托二姨娘帶來這情意深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