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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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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碧血無言

第六十八章 碧血無言

薛蘅便離了驛館,直奔縣衙,命劉縣令將早已到達此處的十府總捕頭鄭平等人請來。待當日在場之人都到齊了,她將這些人一個一個的喚入官廨詳細審問。
「嗯。」
「可惜御史已經運回京城入殮下葬,無法再……」
薛蘅頷首,「可明遠沒讓他們如願,在包圍之下仍帶著賬冊逃了出去!」
聽到「陷阱」二字,啞叔「嗬嗬」叫著,抬腿踢向井沿上的積雪,雪團籟籟落入井中。他再抬頭向薛蘅咧嘴一笑,薛蘅知道他是想起了在孤山帶著一幫孩子布下陷阱捕捉野豬的事情,不由也回他一個柔和的笑。
呂青一轉頭,過了片刻,淡淡道:「沒了。」
雪,仍在一片一片地飄落。
「記得。那時我已經有七歲,記得許多事……」薛忱頓住話語,狐疑地看著薛蘅,小心翼翼地問道:「三妹,你問這個做什麼?」
薛蘅一愣,神情迷茫地想了片刻,緩緩道:「……不記得了。」
薛蘅忽然面色微變,露出傾耳細聽的樣子,薛忱忙止住話語。過得一會,腳步聲響起,鐵思繞過照壁走了過來,向薛蘅深深打了一躬。
現在才知道,抱琴當時笑倒在榻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原來真的不是笑自己的那句話。
薛蘅忙還禮道:「鐵兄,有話請說,切莫如此多禮。」
薛忱替柔嘉針灸出來,見薛蘅正站在照壁后的水井前,低頭看著落滿積雪的井口,便喚道:「三妹。」
薛蘅霍地轉身,好一會兒,看清是啞叔負著薛忱,她默然片刻,輕聲道:「二哥。」
因為驛館發生過命案,一行人住進了劉縣令另行安排的宅院。這宅子宏敞華麗、綺玉軟羅,薛蘅頗不習慣,但看到柔嘉染了風寒、頻頻咳嗽的樣子,只得按捺著住下。
薛蘅道:「王爺是不能親自出面幫我們,但這北方十府以及東陽軍都有王爺的人,王爺早有密令,讓他們在必要的時候對我們予以幫助m.hetubook•com•com。在漁州的時候,他們就和我接上頭了。有了他們的幫助,上天入地,都要將那五個人給找出來!」
「找出那五個高手,找出賬冊!」薛蘅一轉身,道:「賬冊我們自己悄悄地找,但那五個人……看來,是請王爺出手幫助的時候了!」
她彷彿看到了他在五名高手的圍攻之下仍將手中的長戟舞得霍霍生風,彷彿看到他渾身浴血,仍奮力廝殺突圍。
裴紅菱將手中尚熱著的芋頭分了她一半,笑道:「我小時候吃不飽,知道驛館里肯定會有吃的,便經常鑽那個狗洞,進去偷點東西吃。」
薛忱想了想,沉吟道:「可還有一個疑點無法解釋。」
他又重重地嘆了聲,「唉!御史大人一生清正廉明,從不收受賄賂,卻遭奸人毒害。百姓們都說,今年這雪下起來就沒融過,只怕是老天爺也在為御史大人抱冤啊!」
「嗯。還有,根據打鬥的痕迹來看,當時圍攻明遠的人身手高強。可今天來的捕快我都仔細觀察過了,除了那個總捕頭鄭平,其餘的都是泛泛之輩,明遠不可能被他們追殺成重傷的。我懷疑……那夜與我和呂青交手的那五個人,就是當夜圍攻明遠之人。」
薛蘅正低頭細看窗欞的縫隙,數人走入院中,當先一人腰間系著孝帶。他目光在眾人面上一掃,便走到薛蘅面前拜下,「鐵思拜見薛閣主!」
「三司只驗定大人是中毒而死,但具體中的何種毒藥卻驗不出來。大人入殮前一夜,我總覺得事有蹊蹺,恰好發現當初我去扶大人時,袖子上沾了他嘴角的血跡,我便將這個保存了下來。現在只盼薛神醫能驗出大人究竟是中了什麼毒,找到真兇!」
她咬了一口芋頭,又恨恨道:「那驛丞發現驛館吃的東西老是丟之後,便養了一條大狼狗,我有一晚又去偷東西吃,結果被狗把我屁股上的一塊肉給咬了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著,她拍了拍左邊屁股。
薛忱點點頭,「不錯,我也覺得,那鄭捕頭和他的手下來得太巧了,好象他們早就埋伏在院子外面一樣。雖然他們說是巡夜時發現有蒙面人一閃而過,擔心御史大人的安全,所以趕過來查看。可怎麼就那麼巧,恰好在御史死後、謝朗還沒離開之前趕到?莫非……」他眼中火花熠然一閃,「莫非他們早就知道御史要被殺!」
她喃喃地低喚著他的名字。
薛忱一喜,接過布塊,道:「有這個就好辦了!」
這一刻,她終於露出了疲憊與虛弱。
薛蘅看著那團血跡,心底某處象擰麻繩一般,疼得她氣血翻騰,一陣低咳。
「沒有。」呂青自抱琴面上收回目光,搖了搖頭,笑道:「不過,我六歲時被老虎咬過。」
柔嘉看看裴紅菱,又看看抱琴,再看看呂青,輕聲道:「那你們,還記得爹娘的樣子嗎?」
一場秘密的、拉網式的搜索,在冰雪皚皚的北地十府悄然展開。
她已經連續五個晚上守在這裏了。廟門前散落一地的泥菩薩殘骸,已被積雪覆沒得只看見一點點隱約的形狀。廟內卻可以清楚地看出當時的打鬥有多麼的激烈。
「你怎麼會吃不飽肚子?你不是將軍的妹妹嗎?」柔嘉咬著芋頭,大感驚訝。
明遠,大白把我帶到了這裏,可你到底將賬冊藏在哪裡了呢?
「為什麼會被老虎咬?」
「平王?」薛忱忙問道:「三妹,你不是說不要將王爺卷進來嗎?」
「我怎麼記不起來了?可好象……又記得一點。」薛蘅喃喃道。
呂青唇角微勾,悠悠道:「若是有人把你放入一個屋子,給你一把刀,屋子裡有一隻老虎,那老虎有幾天沒有吃東西。你說,你會不會被老虎咬?」
明遠——
薛蘅走到柔嘉身前,見她秀眉緊蹙,睡夢中仍鼻音粗重,顯然受了風寒,不由低www.hetubook.com.com低地喟嘆了一聲。
裴紅菱一聽,又笑趴在馬脖子上。柔嘉聽得張口結舌,見一旁的呂青正神情複雜地看著抱琴,不由問道:「呂公子,你也被狗咬過嗎?」
「陷——阱!」薛蘅轉過身,望著腳前那方水井,冷笑一聲。
柔嘉聽人說過,薛季蘭的五個子女都是收養的孤兒,這刻忍不住問道:「薛先生,你和薛神醫,還記得親生爹娘的模樣嗎?」
薛忱笑了笑,宕開一句問道:「對他們的證詞,你有何發現?」
「那現在該怎麼做?」
柔嘉只覺聞所未聞,問道:「那你爹娘呢?他們不保護你嗎?」
鐵思抬起頭,滿面悲憤之色,道:「薛閣主,說實話,說謝將軍是殺害大人的兇手,我是心存疑慮的。我只希望薛閣主能找出真兇,替含冤而死的大人還一個公道。」
柔嘉心口堵得慌,拉住座騎,愣愣發獃。薛蘅扭頭間發現她落後很遠,策馬回來,問道:「公主,怎麼了?」
「毒藥。你告訴過我,卷宗記載,經過三司檢驗,御史是中毒身亡,可又沒有在他的食具和房間里發現任何毒藥,所以三司才認定是謝朗哄騙御史服下含有劇毒的藥丸。如果真是張保的人提前給御史服下了毒藥,怎麼就會算得那麼精準,恰好在那個時候發作呢?要知道,明遠和御史談話之時,劉縣令曾去拜謁過御史,他說他告辭后和鐵思在院子門口說話,總共不過十來句話的功夫御史就死了,世上哪有發作時間拿捏得這麼精準的毒藥?」
裴紅菱翻了個白眼,道:「公主,我小的時候,大哥還沒當上將軍呢,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我娘生下我就死了,不到兩年爹也死了。大哥那時剛入伍,別人勸他把我送人當童養媳或者賣到富商家中當家生奴婢,他不肯,將我寄養在鄰居家中。每個月少得可憐的軍餉都送了回來給鄰居,我這才得了條活路。可鄰居家孩子多,哪輪得和-圖-書到我吃飽,我三四歲的時候便學會鑽狗洞,到驛館偷東西吃了。」
香案下有一團烏黑的血跡,她緩步走入大殿,蹲下來,用手指輕輕地觸摸著,是他的嗎?
這番詢問,直至第二日黎明才結束。等薛蘅和薛忱滿臉疲倦地從官廨中出來,只見柔嘉等人坐在花廳的椅子中,東倒西歪地睡得正香。
柔嘉瞪了她一眼,再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不由得也笑了。她伸手推了推裴紅菱的肩膀,問道:「你怎麼知道那裡有個狗洞?」
「鐵兄,我自當儘力,但現在最大的困難就在於御史大人已經下葬,無法再驗明他中的究竟是何毒藥。」
她慢慢地跪在滿是泥屑和枯葉的地上,這一刻,沒有旁人,她無需再裝作鎮定的樣子來撫慰那一群將希望全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
雪花落滿了破廟的的屋頂,也落滿了薛蘅的肩頭。
鐵御史被殺的現場,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曾派人來勘驗過,後來一直封著。劉炎將眾人引入院門,躬身道:「下官知道茲事體大,所以這裏一直命人保持原樣,嚴加守護。」
薛蘅在箋紙上詳細註明了五人的身形、武功套路,並說明其中一人斷了條胳膊,可能還有人臉上中了呂青的金針。她將箋紙交給了見到暗號後來訪的黑衣人。
這數十年來罕見的大雪將塵世間的一切都湮沒在它的潔白之下,無論雕欄玉砌,還是瓮牖桑樞,天地間只有一種顏色。
雪一片片落在肩頭,柔嘉看著前方數個身影,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在天駟監看中一匹碧驄馬,想送給明遠哥哥,卻被俞貴妃橫刀奪愛。去找母后哭訴,母后卻叫自己忍讓,去找父皇,反被父皇斥為胡鬧。回到珍萃宮,哭了一整夜,當時只覺自己是這世上最沒人疼的孩子,還恨恨地對抱琴說「父皇母后都不愛我,還不如民間一個孤兒」。
薛蘅推開房門,與薛忱在裏面看了足有大半個時辰才出來,又在屋子四周細細搜m.hetubook.com•com尋。眾人都不敢驚擾,站在一邊耐心等候,柔嘉更是盯著薛蘅,盼望她突然發現什麼線索的同時,心中又不時湧上一絲酸澀。
「你、你……」柔嘉指著抱琴,張大了嘴。
薛忱徐徐道:「你的意思,張保的人設下陷阱,誘逼明遠拿著賬冊去見御史,他們在御史的食物中下毒,再嫁禍給明遠,同時奪取他手中的賬冊?!」
「我正是為了這個而來,先前在縣衙耳目眾多。」鐵思從袖中取出一塊手掌大小的灰布,遞給薛忱。
抱琴猶豫片刻,道:「當年鄧公公到民間選了一批資質優良的童男童女,加以訓練,貼身保護各位皇子和公主。我們那一批進宮的,十有八九是流落街頭的孤兒。為了搶一口吃的,就是被狗咬了也不會鬆手。」
裴紅菱看著一身村姑裝束、不停打著噴嚏的柔嘉,笑得伏在了馬脖子上。
薛蘅也陷入沉思之中,默默地點了點頭。
裴紅菱撥浪鼓似地搖著腦袋,抱琴黯然低頭,呂青一揮馬鞭,自抱琴身邊疾馳而過。
柔嘉心中大生憐意,正不知如何勸慰,一邊的抱琴忽道:「我小時候也因為偷東西吃被狗咬過。」
「你……」薛蘅猶豫著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你親生爹娘的樣子?」
一行人到達安南道的時候,已是入夜時分。知縣劉炎聽說特使到來,嚇得官服都來不及換,便到驛館來拜謁。
鐵泓被殺后,待三司派來的人勘驗完現場和屍體,鐵思便扶了鐵泓的靈柩回到涑陽,同時成為三司會審時的人證。薛蘅接下此案,他又奉命重回安南道,等候傳問。
大白與小黑並肩站在泥塑的頭頂,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似在奇怪她為何要夜夜來到此處。
裴紅菱的回憶觸動了她的心事,她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低聲道:「我進宮以後,鄧公公說起當初為何看中我,就是因為看到我正拚命和一隻狗搶一個肉包子,覺得我有股子狠勁,是可造之材。」
「二哥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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