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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谷頭也不回，硬梆梆道：「給她療傷！」

啞叔「啊啊」叫著，眾人也不肯讓開，死死地盯著張若谷。

薛忱只覺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難以抉擇的時刻，他看看昏迷過去的薛蘅，再看看張若谷，最後想起薛蘅對此人的評價，終於咬咬牙，道：「三妹若是有個好歹，我天清閣絕不會善罷甘休！」

眾人嚇得腿都軟了。張若谷單臂抱著薛蘅，右手三指駢起，連點她心口附近數處穴道。

他大步向西廂房走去，薛忱這時才能顫抖著喝出聲，「你要做什麼？！」

「你趕緊去燒點熱水，運功療傷后得浸在葯湯之中才能起到作用。」

薛忱看著她認真的神情和明閃閃的雙眸，怔了片刻，才輕聲道：「能把她的身子浸進去，不燙手就好，不用準備其它的。」

柔嘉驀然一震，面色在剎那間變得蒼白。屋內的簾幕被撲進來的寒風吹得飄飄轉轉，如同她此刻紛亂的心緒。

雲杉下，張若谷轉過身來，面色大變，急走兩步，抱起薛蘅。

「不。」薛蘅在裴紅菱的攙扶下坐起，昏過去前心裏的那絲疑問越來越濃，一醒來自然要迫不及待地問出，「張兄，你殺御史，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籌謀？」

紫毫筆在一張又一張雪白的雲版紙上輕輕勾勒，張若谷站在一邊細看，不時指出不符的地方，待柔嘉在那人的面頰右側點下一粒小小的黑痣，薛蘅長嘆一聲，「果然是他！」

裴紅菱等人擁了過去，手忙腳亂地查看薛蘅，卻再聽一陣喀喇喇的巨響。眾人轉頭，只見院中那棵足有丈半高、一人臂圍粗的雲杉樹慢慢地斷裂，向照壁上傾倒過去。

鐵思怒哼一聲，但想起這三日他不但沒有逃走，還整日為薛蘅運功療傷，便將到了嘴邊的憤恨之話收了回去。

「那些人不是御史的手下？」張若谷瞪大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雙眼。

「這個……」張若谷面有愧色地看了鐵思一眼。

「嘭！」裴紅菱提了兩大桶熱水進來，往地上一放，抹著頭上汗珠，雙眸中充滿喜悅，大聲道：「薛神醫，水燒好了！現在放葯嗎？」

張若谷眉頭微擰，過了一會，道：「只怕他也是誤會了。」

「不用！」薛忱急喝過後，也知這裏沒人能敵得過他，只得放軟了語氣顫聲道：「我是她二哥，也是大夫，讓我來。」

「所以……」薛蘅喘著氣問道：「我想請張兄回憶一下，在殺御史之前，遇到過什麼特別的人或者向誰提起過你起了殺心？」

暮色低垂時，那扇暗紅色的門才「吱呀」開啟。

鐵思終於按捺不住，破口大罵，「枉你自命替天行道，居然這般沒腦子！連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就聽他的話去殺人！他讓你殺自己爹娘，你也殺嗎？！」

「當然可以，薛神醫儘管吩咐。」

薛蘅輕咳數聲，緩緩點頭，「如此說來，這是一起『案中案』，兩樁案子的涉案之人又互有勾結，所以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釋。為何當初護書上京時泄了行蹤，為何裴將軍的密信沒有送到王爺手上，而王爺的人一直找不到那五個高手，原來都是——風桑所為！」

眾人急忙圍到張若谷身邊，只見薛蘅已面色發青，雙目緊閉，竟象是斷了氣息的樣子。

柔嘉只覺所有的聲音都象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她緊緊地盯著薛蘅，眼前忽地浮現另一張俊朗的面容。這兩張面容在她眼前交迭出現，酸澀、苦楚、妒恨、自憐交織在胸口，象一把烈火，眼見就要燎原。

薛忱尷尬地一笑，將話題岔開去，「張兄，現在該如何配合著用藥，還得聽聽你的意見。」

薛蘅與呂青互望一眼，均看到對方面和*圖*書上濃重的疑色。

眾人一陣歡呼，柔嘉伏在抱琴肩頭喜極而泣，卻忽瞥見被子旁邊凌亂地堆著薛蘅先前穿著的水藍色外衣。她心中一咯噔，趁薛忱去與張若谷說話，悄悄地掀開被子，果見薛蘅只穿著貼身的小襖。柔嘉嚇得急忙丟下被角，回頭看了看張若谷，再與抱琴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目光。

「姓桑？形意門？」薛蘅蹙眉重複了幾句，驀地抬頭，「張兄，你能否形容一下他的容貌舉止？」

「臉瘦削，鼻子有點勾，說話的時候，左邊嘴角有時會輕輕扯一下……」

「她受的是內傷，非藥力所能為，只有我用真氣才能為她沖開瘀堵的經絡，重新將她的心脈續上，是也不是？！」

張若谷面上閃過慚色，苦笑道：「我只知道那人是形意門的弟子。當年排教教主左長歌與巫教教主薌夫人在微雨塢進行決戰，江湖同道都前往觀戰，我也隨師父觀看了那場大決戰。只記得這人姓桑，當年是個少年，隨他形意門的長輩觀戰，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十多年後再見，他居然還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們談起當年那場決戰，感慨不已，頗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暢快，便喝了個痛痛快快，然後……」

薛蘅緩緩坐直了身子，問道：「敢問張兄，這人是誰？」

「怪不得……」呂青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鐵兄何出此言？」薛蘅忙問。

又是一陣衝天的雪霧，和著漫天樹葉與塵屑。

他轉而又思忖著搖頭，「不對，是有點不對勁……」

裴紅菱卻鍥而不捨，問到第五次時，薛忱的眼珠總算動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沒有大礙。只是不知裴姑娘可願意幫個忙？」

薛忱頓時作聲不得。

——謝朗的事情，就讓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

裴紅菱噘起嘴巴：「人家是擔心閣主姐姐hetubook.com.com嘛，你就會欺負我。」說罷，賭氣轉身便欲走開。

薛忱急喚，「三妹！」

張若谷還要往下說，一邊的柔嘉忽輕聲道：「你……你慢點說，我來畫出他的樣貌。」

薛蘅疑道：「可是……為何那些人象是早就知道張兄要去殺御史，在院子外設下了伏擊呢？」

抱琴沉默了一會，輕聲道：「當然。」

鐵思忍不住要破口大罵，可突然想起那夜劉縣令不同尋常的求見，還有謝朗逃走後他在現場時一些奇怪的舉動，似是在慌慌張張地尋找什麼東西，莫非……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張若谷搖頭。

眾人被剎那間激涌而起的雪霧迷了眼睛，同時呼吸停窒，似有驚濤駭浪迎面撲過來一般，本能下紛紛躲閃，柔嘉還險些崴了腳踝。

薛忱黯然不語，也知他說得有理，但要將重傷的三妹交到這個真兇手中，又怎能放得下心。

張若谷沉吟片刻，道：「我在肆間飲酒時，聽人說起那御史夜夜笙歌，必是個貪官，便起了殺心。但真正下決定殺他，還是見到他收了那狗縣令三萬兩銀票之後。」

裴紅菱又不放心地問了句，「閣主姐姐真的沒有大礙？」

「張兄呢？」

張若谷不再看眾人，抱著薛蘅大踏步進屋，右足一磕，重重的關上房門。

張若谷怔了片刻，霍然一拍窗邊的案幾，大聲道：「閣主的意思，這是個局？！」

裴紅菱一聽便跳了起來，躥向廚房。薛忱正為打發了這個聒吵精而鬆了口氣，她又躥了回來，蹲在他膝前，仰面問道：「要燒幾桶？多熱合適？還要準備什麼？我統統都準備好。」

「你放心，沒有大礙。」 薛忱的聲音不知不覺地柔和了幾分。

薛忱心中一動，喚道：「裴姑娘，薛某想請你辦一件事，不知可否？」

張若谷正擦去額頭上的大汗，向薛忱說道：「還要如ｈｔtps://ｍ•h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此療傷三日。用藥及針灸得配合著來。」

張若谷大喜，「丫頭，你畫得出？」

待雪霧慢慢散去，眾人重新回到游廊下，只見鐵思和薛蘅一東一西，皆倒在了雪地之中。

照壁前的雪地上有殷紅的血，點點斑斑，觸目驚心。

抱琴橫了他一眼，卻不敢向這「真兇」說出柔嘉的真實身份，冷哼道：「我家小姐在丹青上的造詣，說給你這蠻子聽，你也不懂。」

柔嘉無力地蹲在游廊下，找到真兇的喜悅逐漸被對薛蘅的擔憂壓下。抱琴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輕輕地攬上她的肩。她無力地依在抱琴身上，低聲道：「不會有事的。」

鐵思氣得面色鐵青，道：「今年四五月間，大人查到民間有人在偷偷收馬囤糧，而大量馬匹都是送到金城的牧野之後便失了蹤跡，大人懷疑這些馬匹流向了丹國和北梁，同時查出軍馬也有大量的私買私賣現象。之前一直是此人擔任軍中的牧尉，大人便對他進行暗查，也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跡，可還沒來得及稟告陛下，便奉命北上查張保的案子。原來竟是他！」

張若谷回過頭，眉梢一抬，冷聲道：「她這是舊傷！這半年你用藥物和針灸為她療傷，可曾療好了她的心脈？」

「誰？！」幾個人同時喝問。

憑窗而立的張若谷轉過身來，微笑道：「你剛醒，別多說話。」

張若谷眉頭一蹙，道：「你是她二哥，也不管著她？！她內傷一直未曾痊癒，根本不能如此勞心勞力。謝朗的事情，就讓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

「一個江湖朋友。」張若谷沉吟道：「我與他是在肆間飲酒時偶遇的，喝得興起時罵這世道和貪官，他就說起安南道現住著一個大貪官，貪酷殘民，可惜就是沒人替天行道，我這就……可他怎會……」

張若谷掃了眾人一眼，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們在此和_圖_書為我護法，切勿讓人驚擾，否則便是兩條性命！」

雪霧過後，鐵思從雪地上掙扎著爬起來，與呂青相顧失色。這才知這虯髯大漢擊打雲杉時用上了絕頂內功，外表看著樹葉沒有動彈分毫，樹榦卻已被擊碎。這雷霆般的內力運起來時，鐵思撞上去，只怕是死路一條。薛蘅正是看出異樣，及時撲過去，分散了大部分衝擊之力，才救了鐵思一命，但她……

她轉頭看向薛蘅，牙齒咬著下唇，慢慢地咬出一條紅印來。

薛忱抱拳道：「一切聽從張兄吩咐。」

「嘭！」「嘭！」連著兩聲巨響。

薛蘅三天後睜開雙眼，虛弱地問了一句。

鐵思此刻也認了出來，一拍桌子，怒道：「原來是他！」

眾人齊衝進去，點燃燭火，只見薛蘅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面色仍然灰白，但比之前的慘白要好了很多，呼吸雖微弱，但還算平穩。

啞叔將薛忱在床邊放下，他抓起她的手腕，片刻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薛忱哪有心思回答她的話，一雙手緊握著紫檀木椅子的扶手，關節處蒼白突起。

「讓我耳根清靜一下吧，拜託。」

裴紅菱歡喜地站起來，跑了開去。薛忱看著她紅色的身影轉過照壁，唇角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微笑，又默默地看向西廂房。

裴紅菱則在院子內外走來走去，嘴裏神神叨叨地念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又不時躥到薛忱面前，問道：「薛神醫，薛閣主真的沒事吧？」

裴紅菱聽他這麼一說，便站住了，本想賭氣不理這個死對頭，可不知為何，總也硬不起心腸來，只得硬邦邦地說：「啥事，說罷。」

「不是。」薛蘅搖頭道：「是十府總捕頭鄭平和他手下的捕快，但是……其中幾人，我懷疑是張保從江湖上請來的高手。張兄脫身之後，謝朗一露面，他們便突然出現，直指謝朗是兇手，並對他進行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