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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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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嶙峋突兀是人心

第七十五章 嶙峋突兀是人心

「兒臣代謝朗謝過父皇隆恩。」平王笑道。
平王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兒臣覺得,這是一次整飭吏治的好機會,可以……」
陸元貞在玄貞門外等了半天,忙過來道:「王爺。」
他一下子說得急了點,氣喘之下不禁咳嗽了起來。平王連忙上去為他順氣。
景安帝在他的攙扶下走到窗前,望出去,鱗次櫛比的宮殿屋頂皆被白雪覆沒,不遠處,內侍總管正指揮著小太監們輕手輕腳地鏟去院中的積雪。
可現在不保雍王也不成,這麼多年,兩人的利益早已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他若倒了,自己的一些事情保不齊會被平王揪出來大做文章,那時即使母妃如何籌謀,也無濟於事了。
景這帝又和聲道:「老四,你看一看。」
雍王暗喜,連連點頭。
他沉吟了許久,壓下怒火,冷笑一聲,「張保的事好辦,激變的事是他自己弄出來的,至於貪賄……貪就貪了,收就收了。收他銀子的,也不止你一個,父皇若真要大動干戈,朝里恐怕很多人都要坐不住,到時朝局動蕩,他也得想一想後果。現在難辦就在於風桑……」
「是。」陸元貞欲言又止。平王也覺頗為棘手,壓低聲音道:「依你看,難道他真的和薛先生……」
「稟父皇,兒臣已命徐傑帶著父皇的旨意前往大峨谷,與孫恩協調后,裴無忌會首先孤身入關,待他入關,再每隔十日,放神銳軍一個營入關。同時兒臣也調了一萬東陽軍前往邊關,嚴密防範丹軍再度趁火打劫。兒臣命孫恩嚴查寧朔軍中的丹軍細作。當初參与『嘩變』的將士,會與裴無忌一起到京城投案,由兵部按制處置。」
他忽地想起一事,搖頭道:「不妙!有一個人,無論如何得解決掉,否則……」
自雨亭中,石几似被利斧從正中間劈開,一半斜倒在地,另一半卻化成了無數碎石。
景安帝欣慰地點了點頭,「嗯,柔嘉對他一片深情,居然還跟著www.hetubook.com.com薛先生去查案,謝朗的駙馬身份也一併恢復了吧。過了新正,天氣暖和些,就給他們辦喜事。」
弘王氣得再踹了他一腳,「你養著刑部那幫子人是吃乾飯的?!只要風桑一死,死無對證,咱們只往老四身上栽,不就成了一樁無頭公案了嗎?自古以來,說不清道不明、最後不了了之的案子還少了嗎?!」
景安帝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乾安三年,昌帝也曾痛下決心要整頓吏治,還設立了年察之制,到最後卻不了了之,你可知是何原因?」
「公主……」抱琴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的雙肩。
興慶宮內,弘王此時的臉色,也如同檐上的琉璃瓦一般,滿面冰寒。
景安帝拍了拍他的手臂,嘆喟道:「你再過幾年,就能將這些官吏的種種齷齪心態瞭然于胸。你不要光想著怎麼去查去殺他們,你要學會怎樣去駕馭他們,有時,還得學著和他們妥協。你不單要學會分辨忠奸,你更得學會看他們身後的利益,並在各方的利益博弈中取得平衡……」
「你以後少給我……」弘王欲待再罵,想起他還有重用,總算壓下怒火,語重心長地道:「二弟,不瞞你,皇兄我已經布了一個局,只要大計得成,老四永無翻身之日。你千萬不要再生事端,咱們熬過這一年半載便……」
究竟是何原因呢?
平王忙認罪謝恩,出了紫宸殿,他攏著手在宮中走了許久,對近來景安帝待自己喜怒無常的情緒頗為不解。
「誰?」雍王忙趨近問道。
雍王從未見過長兄對自己如此顏色,心中畏葸,面上仍涎皮笑道:「皇兄放心,張保的族人都捏在我們手掌心裏,他不敢……」
柔嘉坐在自雨亭中,望著滿地的碎石,十指緊揪著雪狐裘,以往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如今蓄含了無限心事。
「公主,這裏風大,還是……」抱琴微帶憐憫地看著她。
弘王氣得踹了他一hetubook.com.com腳,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張保做下那混帳事,你也跟著頭腦發熱不成?!他一個十府府尹,保不住就毀得乾淨一點,你居然還聽他的唆使,調人去截殺薛蘅!柔嘉都險些喪命,這不明擺著把火往我們身上引嗎?!如果不是我見機快,把那些受傷被俘的人先給料理了,你我現在還能坐在這裏?!」
平王抬頭見是他,眉頭微蹙,好半天才道:「小謝還守在太清宮?」
雍王身上劇痛,一邊躲閃,一邊分辯:「大哥,別打了,別打了!哎呦……大哥、大哥,你以為那錢光是我一個人吃的嗎?我哪有那麼大胆子啊?你想想,我們在朝里籠絡大臣、招兵買馬,還有,飢荒來了,要施捨災民,收買人心,還得賄賂東桑南梁北梁這些蕞爾小國的君臣。這裏裡外外的打點,哪裡不要錢?!你以為我會下金蛋嗎?我、我這也是為了咱們的大事呀!」
「可惜了……」
弘王負著手在室內走了數個來回,停住腳步,道:「張保是再也保不住的了,你讓刑部的人遞個話,他若還想有後人給他燒香上供,就把激起兵變、構陷謝朗、追殺薛蘅的事情全攬下了,不要牽扯到你的頭上!」
不等平王回答,他將目光投向遙遠天際北塔的塔尖,聲音低沉,「官員貪污腐敗,當位者有時不能太較真。皇權並不是真的至高無上,它有時就得和官吏們的利益妥協,官吏若都查盡了都殺光了,還有誰來替朕辦事?人啊,總是自私的,再提一些人上來,也還是會有貪腐之事。眼下咱們國庫空虛,北有丹國虎視眈眈,南邊叛軍未曾平定,萬不能再自己亂了陣腳。吏治腐敗,絕非一時一日可以整治好的。只能慢慢來啊……」
平王默默地聽著,咀嚼著景安帝的這番話,心中百味雜陳。
抱琴不敢介面,也不知如何勸她。
「正是。」雍王連忙點頭,正要大發宏論,看見弘王的面色,把話咽了和-圖-書回去。
柔嘉忽然掙脫她的雙臂,站了起來,秀麗的臉上滿是倔犟之色,「我們去看薛先生,她若醒了,我要謝謝她救了我的駙馬。」
見弘王仍是一副要將自己吃了的怒容,雍王將心一橫,梗著脖子道:「皇兄,反正銀子你也有一份,雖說你當初收的時候不知道就是張保送的,可現在你也沒辦法把銀子吐出來。咱們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蚱蜢,你說咋辦吧?」
「至於風桑……」弘王冷冷地瞥了一眼嘉儀宮的方向,「他不一直都是老四的人嗎?做下什麼事情,又與我們何干?」
柔嘉沉默許久,低下頭,晶瑩的淚珠掉落在雪狐裘上。
「左總管肯定以為薛先生接不下他十招吧?誰知……」她悲涼地笑了一下,「她卻是以命相搏,接下了這十招。」
雍王張著嘴,半天憋出一句,「那他要是招供出是被我們收買了呢?」
「嗯。」
「張保的賬冊上,收了他銀兩的官員,占朝中五品以上官員的一半,真要追究下去,掀起軒然大|波,人人自危,還不定咬出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朝局就會動蕩不安……」
柔嘉又笑了一下,低低道:「聽說明遠哥哥在刑場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叫她一聲『蘅姐』。這些天,他又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裏,連家都不回,他定是很感激她吧?……也是,救命之恩……」
「嗯。」景安帝點頭,嘆了一口氣,道:「這段時間,真是委屈……謝朗了,你代朕多撫慰撫慰他。」
意識到兒子未必理解自己的這一番帝王心術,景安帝忙止住。待氣息平穩下來,他視線再度掠過平王的眼臉,心中忽起一陣煩燥之意,話語也嚴厲起來,「風桑的罪行,雖是他自己做下的,你也不能推卸責任!如何管束部下,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弘王頭大如牛,當初為培植勢力,才著意把雍王籠絡在自己身邊以為助力,卻不料這個皇弟竟如此不成器,收受黑錢、激起兵變、暗https://m.hetubook.com.com殺鐵泓、陷害謝朗,竟都事先不向自己請示,枉自己事後一直替他收拾爛攤子。眼下己方如此被動,眼見平王正步步反擊,若將自己辛辛苦苦布下的局毀於一旦……
「兒臣不敢。」平王忙再度跪下。
景安帝再嘆一聲,雙手撐著紫檀木龍椅,但他雙腿無力,一時竟無法站起來。平王忙箭步上前,將他扶起。
「其實,我也可以……舍了性命的。」
走出玄貞門,他凝望天際,覺得那濃重的陰雲彷彿重重地壓在自己心頭,有時似乎從中透出一絲璀燦的陽光,有時又好象有暴風雪要隨時向自己撲來。
「這個……」雍王囁嚅半天,湊到弘王耳邊說了幾句話。弘王怔了半晌,忽地起身,抓起一把椅子,將近身的瓷器砸了個粉碎。
弘王唇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悠悠道:「她醒不來就最好,她若醒來的話……薛勇也快要到了。在他身上花了那麼多心思,這回總得用在鋒刃上才好。」
「倒賣軍糧,致使前線軍隊與丹軍作戰時糧草不繼,被困赤水原;將戰馬倒賣給北梁和丹國,從中牟取暴利;這隨便一條,都足以令你我都翻不得身!」弘王越想越頭疼,「更何況,還有《寰宇志》的事,萬一把……」
十月間,景安帝便命弘王開府建制,並將皇宮西南面一直閑置的興慶宮賜給他作為王府。景安帝病情時好時壞,政事多由弘王攝理。其時平王被禁、謝朗下獄、裴無忌反出邊關,朝野揣摩風向,莫不認為平王失勢,景安帝已屬意弘王為太子,興慶宮一時成了炙手可熱之處。
平王聽出景安帝話語停頓了一下的意思,忙下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謝朗必不會有怨望的。」
景安帝視線在平王眼臉下一條極細微的青影上停留片刻,心內暗嘆一聲,面上卻帶了一絲和煦的笑意,「神銳軍進關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呸!你還有臉說!你個不長進的混帳東西,為了貪那點小和_圖_書錢,把老子也拖了下水!我什麼時候收了你的黑錢?!也不動腦子想想,我若坐上了那個位置,這天下都是我們的,你想要什麼不成啊?!你就那麼沒出息!現在好了,什麼都沒了!還把風桑扯出來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埋下這顆釘子?!」弘王暴跳如雷,一巴掌把雍王打翻在地,猶自覺得不解恨,又繼續一腳一腳地往他身上踹去。
「你可是對朕如此處置感到不滿?」
雍王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平王忙上前,接過他手中的摺子,看罷,低著頭髮怔,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雍王頓時茅塞大開,拍著大腿贊道:「還是皇兄英明!」
他思忖著,下意識喚道:「小謝!」
抱琴默然垂頭,許久方低聲道:「薛閣主無論如何都闖不過左總管這一關的。若不是誘使左總管答應她,只要能正面接下他十招便轉呈賬冊,恐怕無法及時救下……駙馬爺。」
陸元貞悚然不語,許久,才恨聲道:「這小子昏了頭了!」
「我看他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不行,得趕緊把他和柔嘉的婚事給辦了,萬不能再起風波。」平王匆匆上馬,道:「走,去太清宮!」
紫宸殿內,景安帝眸色深晦地凝視著平王,平王始終端然而立,恭肅謹順的模樣,並無不自在的神態。
弘王怒極反笑,「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
可風雲突變,天清閣閣主在最後關頭趕回涑陽,連環案真相大白于天下。景安帝震怒,謝朗無罪開釋,風桑、張保下獄,平王重回朝堂。在所有人看來,興慶宮華美的琉璃瓦,在積雪的壓覆下似乎已失了些光澤。
雍王嚇得縮到了牆角,待弘王坐回椅中,急促的喘氣聲平復了一些,他才重新湊到弘王面前,「皇兄,您放心,若是父皇真要追究,我死扛著就是。反正賬冊中也沒寫著是送到了皇兄的莊子里。」
雍王等了半天,見他沒有說下去,便小心翼翼地問道:「皇兄,那現在該怎麼辦?」
「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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