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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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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蘇醒

第七十七章 蘇醒

「公主很好,是謝朗配不上。臣早就不是駙馬了,陛下頒過明旨的,臣萬死不敢耽誤了公主。」謝朗一個勁地磕頭。
終於,她抓住了他的手。他看著她燦爛地笑了,反過手來,將她的手緊緊握住,彷彿——
正說笑間,謝朗進殿,在御前跪下行禮。景安帝笑道:「平身吧。」
許是過了新正,朝中幾件大案也做了了結,景安帝的精神一日好過一日。這天他召了方道之入宣徽殿,君臣二人正品評國風院新近送上的畫,恰好收到謝峻的摺子。景安帝怕謝朗對曾經被褫奪駙馬身份一事尚心存委屈,覺得有必要親自撫慰未來的駙馬一番,便命內侍去將謝朗宣來。
「爹!」女童丟下水瓢,撲入青年男子的懷中。青年男子將她舉過頭頂、騎在肩頭。
祭祀神佛、祭奠祖先、迎禧接福,謝氏一族今年在涑陽各處寺廟大添香油,又在鄰近縣村廣開粥棚布施,感謝佛祖保佑謝家度過一劫。
「蘅姐,你剛醒,別多說話。」
今生今世,再也不會鬆開。
薛蘅又眨了一下眼睛,謝朗撓了撓頭,想了片刻,道:「哦,那個劉縣令,也由杜尚書派人押解到了京城,他對當晚受張保的人暗示、去向鐵叔叔行賄三萬兩的事實供認不諱,十府總捕頭鄭平和那幾個江湖高手現都同案關在天牢里。」
薛蘅嘴角一彎,雙眼闔了一下,又睜開來。
待謝朗站起,景安帝忽動了念,招了招手,笑道:「謝朗,你來看看這幅畫。」
謝朗在丹青上並沒有研究,但也覺這幅畫看著明快清麗,便微笑道:「臣看著極好,不過好在哪裡,卻說不上來。」
景安帝以為他要謝恩,不由拈鬚大笑,忽聽謝朗開口稟道,「微臣資質愚鈍,才疏學淺,且行事魯莽,有悖陛下深恩,萬萬配不起公主金枝玉葉之軀。」
謝朗忙道:「四師叔放心,陛下撥了八m•hetubook•com•com個宮女,貼身的事情都由她們服侍。我和小坎就負責煎藥喂葯。」
景安帝只得揮了揮手,方道之帶著謝朗告退,走到殿外拐角處。不等方道之發話,謝朗道:「方先生,您不用勸我,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娶公主的。我還得去守著蘅姐,她就是這一兩日會醒來。」他向方道之施禮作別,匆匆走向宮門。
「哈哈,這話實在。」景安帝大笑,「既然你覺得好,就賞給你吧。柔嘉喜愛丹青,這幅畫,正好給你們小夫妻倆成親后慢慢品鑒。」
她微微地動彈了一下手指,右手果然被一雙溫暖的手握著。這一瞬間,她不敢再動彈,是那個混亂的夢境,還是真實存在著的溫暖?
薛勇向謝朗點點頭,便也跟著急步而入。
滾滾的波濤中,女童趴在一根梁木上,驚恐地大哭。她在暴風雨中竭力睜開雙眼,想找尋到爹娘的身影,可是天地之間,唯有呼嘯的風雨、滔天的洪水……
景安帝見自己的眼光與方道之一致,不由目露笑意,握了御印,在《碧荷鴛鴦圖》上蓋下,再命內侍將畫掛在殿內東面牆上。
他歡喜得不知如何說下去,看著薛蘅,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忽然,滔天洪水又變成了鋪天蓋地的油菜花地,幽藍的天空下,她在驚恐失措地奔跑、奔跑、奔跑!她氣喘吁吁地抬起頭,長堤上,騎士拉住雪白的座騎。他看見她了,向她伸出了手。
梳著雙丫髻的小小女童吃力地提著大水瓢,從木桶里舀起一瓢水,蹲在菜地前澆水。澆完了一塊菜地,已經滿頭是汗,她站起來,用袖子擦了擦頭上臉上的汗珠。穿著青色粗布衣裙的青年女子坐在廊下織補衣裳,不時抬頭看她一眼,嘴角有著溫柔的笑。
薛蘅靠著錦被,微微喘了口氣,再看著謝朗,輕聲問道:「張……張兄https://m.hetubook.com.com呢?」
景安帝剛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被他激了起來,方道之輕聲道:「陛下且歇著,臣來勸勸這孩子,他只是一時轉不過彎來。」
謝氏族人都知薛蘅重傷未醒,也皆對她抱著感激之心,不免交口稱讚謝朗知恩圖報、忠孝仁義,他日和公主成親,必是國之柱石、謝氏中興希望所在。
正情思綿綿地胡思亂想,月洞門后忽然奔進來兩個人。謝朗定睛一看,忙迎了出去。還沒等他行禮,薛眉從他身邊急奔而過,撲到床前,「三姐!」
謝朗遲疑著,薛眉訝道:「小謝將軍,我知道你知恩圖報,可這種事情,只能由我這個做妹妹的來吧?」
景安帝盯著謝朗看了許久,見他毫無作偽之態,終於確定他竟是真心不願再娶柔嘉,當著堂堂天子的面,這般堅決地拒絕皇室之姻。
青年男子正將女童抱在手中哄著,外面忽然喧鬧起來,有人在敲鑼大叫,「決堤了!決堤了……」
他此話一出,宣徽殿內寂靜無聲。
太奶奶聽了,默然不語,二姨娘也開始顯得有些不安。謝峻和另外三位姨娘倒沒有多想,加上府中又有薛忱和裴紅菱兩位貴客,這個新年便過得喜氣洋洋、熱熱鬧鬧。
這日薛蘅的面色紅潤了一些,不再是那般觸目驚心的灰白色。喂葯時,她喉嚨還能微微動一動,謝朗看在眼裡,十分歡喜。
「只怕她們服侍得不周到。」薛眉摸了摸薛蘅的身上,撇嘴道:「這衣服不定幾天沒換了,粘在身上,三姐會很難受的。師侄,你先出去,我幫三姐抹抹身子,換過一件乾淨衣服。」
謝朗的臉騰地一紅,薛勇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便出了殿門。
「蘅姐!」他脫口而呼。
他凝望著遙遠天際北塔的塔尖,臉忽然紅了一下,繼而苦惱起來。
待她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他才知道這不和-圖-書是幻覺,喜得一顆心幾乎要跳躍而出,一時手足無措。忽想起薛忱的叮囑,忙取了藥丸過來,細細碾碎,和著溫水喂入薛蘅口中。薛蘅咽下藥,過了一陣,終於能微弱地出聲,「你……」
她望著他,嘴唇微微翕合。
「蘅姐……」他喜極而泣,伸出手去,似是想觸碰一下她的面頰,可又停在半空,彷彿怕一碰觸,她的雙眼又會重新闔上。
她在洪水裡拚命地向他游去,離他越來越近。
見薛蘅還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忙道:「陛下已下了旨,讓神銳軍入關,對義兄和當初參与『嘩變』的將士從寬處置。」
轉眼就是新正日。
只是謝峻想起當初護著祖母闖宮的江湖高手單風不知去向,不能當面致謝,未免扼腕嘆惜,深以為憾。太奶奶只得說單風和謝峻祖父少年時有些交情,此番只為報恩,象他那種江湖高人報過恩后自然隱退,謝峻聽了,才稍稍釋懷。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注意到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他精神一振,走到窗前,從胸臆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舒展了一下雙臂,呼吸著雪后清新的空氣。
薛勇笑著與謝朗站在廊下寒暄。忽有執著拂塵的內侍過來,在謝朗面前躬身道:「陛下口諭,宣驍衛將軍謝朗。」
寒風吹動他的廣袖,讓他的身姿越顯蕭瑟。許久,他才低低地嘆了一聲,轉身進殿。
破曉前,薛蘅睜開了雙眼,正看到窗外透進來淡淡的青黛色。
薛蘅掙扎著想坐起來,謝朗忙扶住她,在她背後墊上柔軟的錦被。
轉眼之間,又變成了一個暴雨傾盆的下午,青年男子躺在竹椅中打盹,右臂攬著女童,竹椅搖啊搖,他手一松,女童側翻在地,耳朵被地上放著的剪子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印。
內侍們一窩蜂上來替景安帝順氣,謝朗仍跪在地上,倔犟地叩著頭。
謝朗見她目中露出徵詢之意,想了和*圖*書想,忙道:「蘅姐,你放心,二師叔他們都平安回了京城,就是紅菱妹子受了點輕傷,不過也好得差不多了。一切都真相大白,張保下了獄,擬了秋後處斬。不過——風桑趁人不備,在獄中自盡了。但他自盡前也都招認了,因為私自倒賣軍馬軍糧牟取暴利,被鐵叔叔查出蛛絲馬跡,他便起了殺心,為了不被懷疑,於是挑唆江湖高手張若谷去殺鐵叔叔,又和張保勾結,設下埋伏,本想殺了張若谷滅口,不料張若谷逃脫了,我又正好在那裡,於是便順水推舟,將罪名推在了我身上。」
見他竟是一副死也不願意娶柔嘉的模樣,景安帝氣得身形搖晃。方道之忙走過去低聲勸道:「陛下,請保重龍體。」
「大……大師叔,四師叔,你們怎麼來了?」
但此回遭劫,將一個嚴重的問題擺在了謝氏族人面前,謝朗是謝氏嫡宗獨苗,他若有個好歹……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提起傳嗣這個話題。謝峻也深有同感,加上平王早傳過景安帝的話,於是謝峻過了元宵就遞摺子入宮,向景安帝懇請,謝府擬於二月迎娶公主。
竹籬門被「吱呀」推開。
謝朗乖乖聽著,不敢回一句嘴。
小院里,牽牛花爬過了竹籬牆,藤蔓纏繞,葉子嫩綠得象要滴出水來,陌生,似乎又熟悉的場景。
謝朗只在新正日回了趟謝府,給太奶奶、謝峻和族中各位長輩磕過頭,到祖先及亡母靈位前奉了香,便又匆匆趕回太清宮。
薛蘅慢慢地側頭,轉動眼珠環視四周。謝朗連忙解釋,「這裡是太清宮的雲台,你受的是內傷,不能移動,陛下便讓你在這裏養傷。那天你昏過去后,左總管趕到刑場將我救下。後來他替你續上心脈,陛下命宮中的太醫,不論花什麼代價,都要將你救過來。再後來,二師叔趕回了京城,他和太醫們一起替你治療,說你過了元宵就能醒過來,二師叔說得hetubook.com.com真准,蘅姐……」
方道之品鑒一番,力推一幅《碧荷鴛鴦圖》,贊道:「此畫最妙之處,莫過於只見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荷葉以及水面上并行的波紋,並不見鴛鴦,可這由淺而深的波紋,正勾勒出了鴛鴦親密地並肩游入荷田深處的美景,實在是妙。」
謝朗渾然不知謝府上下已開始替他籌備迎娶公主,仍整日守在太清宮的雲台。
「微臣萬萬不敢領受。」謝朗大聲道:「陛下金口玉言,已褫奪了微臣的駙馬身份,望陛下謹守成命,為公主另尋良配。微臣當感恩不盡,此生願為陛下戍守邊疆,赴湯蹈火,矢志不渝!」
方道之蹙了蹙眉,正要說話,景安帝已重重一掌拍在畫案上,大聲呵斥,「放肆!柔嘉哪一點不好,讓你這般羞辱她?!」
薛眉四處看了看,疑道:「就你在這裏服侍三姐?」
方道之嘿了一聲,看著謝朗的背影,若有所思。
景安帝以為謝朗尚在為蒙冤下獄一事而抱屈,心中雖不喜,面上仍和悅道:「都是要成親的人了,說什麼小孩子話。以前是朕錯怪了你,朕會下旨,封你為尚尉駙馬,比其他幾位駙馬多領邑一千。」
謝朗聽聞賞畫,本要叩頭謝恩,聽到後面一句,心中一沉,忽地以大禮匍匐在地。
他再將目光投向淡青色的天空,眼前忽地浮現出一個淡遠清雅的身影,不禁雙眸一黯,眉間湧上郁色。
她安心地讓他握著,讓他帶著她離開滿天風雨,靜靜地閉上了倦極的雙眼……
依在床邊打盹的謝朗卻馬上驚醒,他猛地睜開雙眼,正望上薛蘅迷濛的雙眸。
薛眉秀眉一挑,瞪著他,「我們不能來嗎?!三姐為了你險些喪命,她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們得到消息,怎麼可能不來看她?!她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薛眉滿面凄然之色,伏在薛蘅身上,不停叫著「三姐」。薛勇勸了好半天,她才抽噎著站起,抹去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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