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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她初學《西廂》，只道這是一段郎情妾意的傳奇佳話，真正了解之後，方知這些都是元稹為自己薄情寡性所做的粉飾開脫，一句「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便將其嘴臉暴露得一乾二淨。

許久之後，他伸出手指捲起了她的一縷髮絲，在指上繞了幾圈，又鬆開。她頭髮鬆軟柔順，在他手指之間跳躍，彷彿有生命一般。

這是她十年演出中最酣暢亦是最投入的一次，彷彿她已身在園中，幾分陶醉，幾分惜春的悵惘，幾分寂寞與自傷身世。

日子充滿了讓人煎熬的焦躁，好似一團找不到頭緒的亂麻。

是以，越到最後他越發不敢輕易下定義，更不想去分辨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冷敷了片刻，腳上的腫痛之感消退了幾分，蘇嘉言精神鬆懈下來，便有幾分困意。傅寧硯見她神情倦怠，便撤了冰袋，將她打橫抱起來。

蘇嘉言在床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徐沛珊，許久之後，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她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盯著蘇嘉言，好似靈魂出竅了一般。

黎昕臉色沉肅，「沛珊為什麼要自殺？」

聶君君攙著蘇嘉言進了房間，「嘉言姐，姐夫怎麼欺負你了？」

這是為什麼他最初總是無所忌憚，因為蘇嘉言對他而言，存在的意義也就僅限於目的本身。

「為什麼？上次他們一起來劇院還很好啊。」

他俊朗的眉眼和淺淡的笑意霎時闖入眼中，蘇嘉言幾分心驚，隨即ｈｔtps://ｗww•heｔｕｂoｏｋ•ｃｏm.ｃｏｍ心底蔓延開一陣微漲的酸澀之感。

「師兄……具體的事情之後再說吧。」她聲音沉下去，帶著無法掩飾的疲累與蕭索。

蘇嘉言捏著眉筆的手微微一頓，垂眸，笑得幾分惆悵，「這就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一句句唱詞在多年的演出中已成了她的一種本能，舉手投足，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事實上傅寧硯極少過來看她的演出，倒是杜岩歌來得比較勤。她倒也不在意，反正發簡訊過去只是例行通知。

十年前她正式登台，唱的是《遊園》，今日暫別，依然是《遊園》，只是十年之間，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傅寧硯坐在沙發一側，蘇嘉言的腳就擱在他手掌心裏。上次幫她擦藥的時候，他就發現她的腳也非常好看，只是此刻腫得有些慘不忍睹。

看著傅寧硯低垂的眉眼，蘇嘉言目光變了又變，最終清冷中帶著幾分悵惘。

傅寧硯將蘇嘉言抱回卧室，放到床上。蘇嘉言頭一沾上枕頭困意就重重籠罩下來，也不管傅寧硯是不是還在身旁，小心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片刻后就睡過去了。

多年以來，他做事從來都是選擇最經濟的方式，以最快達到目的為原則，從不投入其他多餘的精力。是以，對蘇嘉言這件事，他也選擇了一條他認為最直截了當的途徑。

徐沛珊眼珠轉了轉，聲音幾分艱澀：「我不用你同情和*圖*書我。」

「他有事。」

杜岩歌的奧迪就停在門口，看見他們來了立即按了一聲喇叭。

「傅寧硯不來看你最後一場演出？」

蘇嘉言回過神來，立即將頭飾摘下來，飛快回答：「沛珊出事了！」

此時此刻，傅寧硯做到這步田地，心裏是怎樣滋味，又在入這什麼戲呢？

到達醫院時，徐沛珊剛剛從急救室出來。躺在雪白的床上，巴掌大的臉在烏髮的襯托之下，越發顯得慘白。

傅寧硯這樣無意識地一遍一遍玩著，目光卻漸漸黯下去。

黎昕忙轉過頭來問她：「嘉言，怎麼了？」

蘇嘉言垂眸，斂了目光，將手機鎖上，放回去繼續化著妝。

蘇嘉言微微一笑，「師兄，我不是不唱戲了，只是想暫時休息一年而已。」

今晚八點多的時候，住在徐沛珊對門的女生找她借吹風機，發現她門沒鎖，又沒人應答，一進去就看見她正躺在床上，手臂垂了下來，手腕浸在一盆血水之中。

八點鐘，演出正式開始。

正當此時，手機響起來。

「你這話傅寧硯肯定不愛聽，」黎昕輕輕一笑，「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所以旁人眼中的甜蜜恩愛，或許真相腌臢不堪。

黎昕站在她身旁，笑得不無感概：「沒想到還是到了今天。」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蘇嘉言安靜姣好的側顏，他心裏卻不可抑制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換一個方式開始，故事會如何發展？

她唱戲十幾載，輪到自己入戲https://m.hetubook.com.com，卻是深陷圇圄，辨不清什麼是良辰美景，什麼是賞心樂事了。

正胡思亂想著，傅寧硯突然抬頭輕笑：「好了。」

蘇嘉言將手機拿過來，是傅寧硯回的簡訊：還在飯局，不知道能不能過來。

若當時有幾分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就是卻道天涼好個秋。彷彿了走入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之中，如何繼續往前全憑知覺。

聶君君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在車上杜岩歌才詳細說起事情始末：徐沛珊已經消失一周了，但是大家以為她和蘇懿行一起去了外地實習，也就沒有在意；況且大三下，又是快到期末的時候，課都很少。

蘇嘉言當下愕然，聶君君在旁撲哧一笑，「哎呀姐夫道歉真有誠意，我長這麼大還沒幫誰洗過腳呢。」

至於蘇嘉言和謝澤雅長得相像這件事，他幾乎是在下意識地迴避這一點。但是往往在相處過程中，他避無可避。總是無意識地在兩人之間做比較，相處越久，越發現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蘇嘉言登台之前，腳傷總算好得差不多了。這一周里，蘇懿行的電話永遠都是關機。她去學校找過蘇懿行，卻被告知他臨時簽了一個實習，已經去外地了。至於徐沛珊，更是聯繫不到。

不知不覺間，已將這一折演完。蘇嘉言鞠躬謝幕之時，掌聲經久不息，杜岩歌抱著大束的百合走上前來。

三人一時都不再說話。

「姐夫，需要紅花油嗎？」聶君君在hetubook.com.com一旁看著，忍不住出聲問道。

聶君君見她也幫不上什麼忙，也站起身：「姐夫我先下去了？」

她最開始唱戲，總是少了幾分神韻。陳梓良便說，唱戲最重要的是入戲，把別人的故事當做自己的故事，設身處地去揣摩人物心思，品嘗箇中滋味，這樣唱出來的戲，才有「魂」。

杜岩歌也是一頭霧水，透過後視鏡看了看蘇嘉言，「蘇老師，沛珊和懿行之間是不是出問題了？」

來不及對徐沛珊的事一無所知的黎昕解釋更多，蘇嘉言匆匆卸妝之後就和黎昕一起出了劇院。

蘇嘉言靜了片刻，揚起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怎麼會，蘭亭劇院永遠都是你的家。師傅，還有我，永遠都是你親人。」

「嗯，有事我喊你。」

蘇嘉言支吾片刻，語焉不詳地回答：「好像是分手了。」

如果是僅僅看臉，還有可能產生混淆，但只要蘇嘉言動起來，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都能將她從千千萬萬個女人中區分出來，她沉靜的氣質和內里倔強的性格，都無一例外打上了專屬於她自己的標籤。

傅寧硯搖頭，「現在還不能用。」

蘇嘉言看了看黎昕，又看了看杜岩歌，「師兄，杜教授，我想和沛珊單獨說兩句話。」

開始化妝之前，蘇嘉言給傅寧硯發了一條簡訊。

傅寧硯坐在床邊，看著她卻是久久一動不動。

蘇嘉言心中疑惑，等謝幕之後，她立即回到後台，將手心裏的東西拿出來——那是從門票上撕下來的一角，上ｈeｔｕboｏｋ•cｏm.cｏm面潦草地寫著一行字，她在看清楚上面的字後腦中頓時嗡的一聲，手裡的花束不自覺落在了地上：徐沛珊自殺了。

兩人也不客套，迅速上了車，車子朝著崇城第一醫院飛快駛去。

周六的時候，她的最後一場演出如期而至。

蘇嘉言聽得心驚肉跳，「她現在怎麼樣了？」

「你如果真的不唱了也好，找到一個好歸宿比什麼都重要。」

蘇嘉言已疲累得不想多說一句話，只好敷衍道：「一點小事而已。」

——

蘇嘉言上台之後就看見杜岩歌坐在第一排，後者在觸到她的目光時，頷首一笑。

蘇嘉言聞言尷尬地別過目光，傅寧硯卻好似並不在意，笑著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蘇嘉言道了一聲謝，接過花束時，驟然發現杜岩歌眉頭緊蹙，神情嚴肅，她還未細想，手中就被塞入了一張紙片。

「救護車現在已經到了醫院，應該不會有事。」

傅寧硯進屋之後，打了一盆水過來，蹲下身將蘇嘉言的腳輕輕放進水裡。蘇嘉言正要躬下身去，傅寧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動作。便見他挽起襯衫的衣袖，雙手伸進水裡握住她的腳掌。

黎昕和杜岩歌點點頭，轉身出了病房。

洗完之後，傅寧硯又讓聶君君找了冰塊過來冷敷。

他唯獨肯定的一點是，他不需要愛情。

蘇嘉言心裏一時難過不已，只覺五味瓶打翻了，胡亂攪成了一團。她深吸一口氣，依然微微笑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幾分：「師兄，你這是在趕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