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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食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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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種因得果

第五十七章 種因得果

回劇院以後,服侍陳梓良睡下。
蘇懿行從學校回來,進了院子,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他不由一笑,走到陳梓良身邊,蹲下身去逗貓。剛剛碰了一下,那貓就跳到地上,衝著蘇懿行叫了一聲,飛快地往門口跑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似乎是看了陳梓良一樣,漸漸跑遠了。
手機背光熄滅下去,這次傅寧硯也沒有將其點亮,兩人一起跌入濃重的黑暗之中,傅寧硯幾分沙啞的聲音清冷而嚴肅:「你希望我怎麼殺死她?用刀,下毒,還是溺水?」
「你身體不舒服?」
今年發生了這些事,年夜飯大家都吃得分外不自在。旁人看來,哪裡是什麼親人,飯店裡拼桌的陌生人看起來恐怕都比他們更親熱些。
陳梓良這才勾了勾嘴角,雖然幅度極小,到底是笑了,他仍然握住蘇嘉言的手,緩緩說著:「惜……惜福,珍,珍重……」
陳梓良說:「讀……讀完……」
段文音便接著說:「我覺得你畫得還不好,不讓你去,要是你得不了名次,反而打擊你的自信心。我現在想,那時我確實做得不對。人活一世,哪有不輸的時候,要是不去嘗試,恐怕才真是輸。」
蘇嘉言垂著頭,靜了半晌,方才輕聲說:「傅寧硯不是一個好人,但也算不上十惡不赦。畢竟他幫了劇院的忙,我很感激他。」
一想起這件事,蘇嘉言不由又覺得胸悶。
傅寧硯立即扔了煙,抬起腳將煙頭碾熄。蘇嘉言乾嘔了一陣,聞到新鮮空氣,總算順過氣來。
蘇嘉言頓時一驚,差點將陳梓良的手甩開,心中大駭,過來半晌才說,「師傅,您……您怎麼知道。」
黎昕也不勉強,「那行。」
她嚇了一跳,心臟不由懸了起來。
傅寧硯沒說話。
蘇嘉言復又坐回去,握住陳梓良的手,「師傅。」
傅寧硯靜了片刻,「你想說什麼?」
蘇嘉言搖頭,「師傅一生高山景行,到了現在,我這個不肖弟子讓您蒙羞,我無法原諒自己。您顧念師徒情誼,不逐我出去,我已經非常感念,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和他有什麼牽扯的。」
蘇嘉言緊蹙著眉,清冷一笑,「當然不是,大約是見到你就生理性反胃。」
蘇嘉言嚇得心臟都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了,她嗓子發緊,急促問道:「誰在哪裡!」
傅家有箇舊識春節里生了病,傅寧硯今m.hetubook.com.com天本是和段文音過來看他,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上蘇嘉言。
段文音說完,又重重咳嗽幾聲,伸手按下窗戶透氣,冷空氣灌進來,將車廂里的一點悶熱席捲而凈。
「我也說過了,要麼你殺了謝澤雅,要麼從我面前永遠消失。」
一時之間,安靜的房間里只有陳梓良含混不連貫的聲音,和蘇嘉言壓抑的哭聲,老人一遍一遍安慰勸說著,直到最後蘇嘉言重重磕了一個頭,終於含淚答應下來。
她又頓了頓,話鋒一轉,「至於蘇嘉言……」
蘇嘉言拎著葯回到劇院,陳梓良正坐在廊下,膝蓋上攤著一本書,左手費力地翻著。她忙喊黎昕出來把葯拿進去,搬了個板凳坐到陳梓良身旁為他讀書。
傅寧硯擰住眉頭,過了片刻,方說:「我過來,還是想問你,你想要如何處置謝澤雅。」
「你沒有資格指摘她。」傅寧硯冷聲說。
段文音面上仍是淡淡的,「我知道你怨我,這麼多年一直在安排你的生活。我那時候什麼也不知道,看別人畫畫覺得氣派,家裡又只有那點資本,為此被你外公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我脾氣倔,要是這麼放棄,以前的打也餓算是白挨了,所以必須忍著。自己想辦法賺錢,好歹是上了美術學院。然而那個時候才知道,所有的折磨才剛剛開始,光憑努力,沒有資本,很多時候沒有半分用處。」
留下他……該怎麼辦。
傅寧硯看著前方,靜默良久,心裏卻在反覆琢磨著段文音講的兩句話:
風雖然不大,但是深夜到底氣溫很低,她站了片刻就覺得有些冷,便狠心收回目光,克制住自己仍想要去看的衝動,朝著住處一步一步往回走。
陳梓良眼中現出笑意,抬起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貓的背,黑貓越發受用,慵懶地叫了一聲。
「我可沒答應你,」傅寧硯將煙夾在手指之間,掏出手機當做照明,邁開長腿,朝著蘇嘉言緩緩走來,「你不願意見到我,我卻不能不出現。」
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是過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來的因。
「就好像你不願意起訴謝澤雅,我卻不能不給你一個交代。」
段文音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車子開出去片刻,她突然說:「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參加比賽的事?」
蘇嘉言眼淚不由滾落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臉埋在陳梓良手上,「我對不起您,我不能……」
元宵這天是大晴天,陳梓良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不知從哪裡跑來一隻大黑貓,躥進了院子里,在陳梓良腳邊蹭了蹭,突地弓身跳到了他膝蓋上,選了個角度盤睡下去,暖洋洋地閉上眼睛。
陳梓良靜默片刻,手又收緊幾分,渾濁的眼珠看著蘇嘉言,費力說著:「孩……孩子……」
蘇嘉言搖了搖頭,卻又立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現在已經不喜歡了,」她垂眸,眼中幾分冷寂,「師傅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他,我無法原諒。」
他已走到近前,煙草和身上清冷的氣息將蘇嘉言緊緊包圍。一陣微風吹過,煙味直往蘇嘉言鼻腔里鑽,她胃裡頓時泛起一陣噁心,退後一步捂住嘴乾嘔起來。
照片她從醫院回來那天就找不到了,她在劇院里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以為是在回劇院的途中弄丟了,也就沒有在意,沒想到……
傅寧硯緊張伸手按住她的肩,「你怎麼了?」
《入蜀記》已經讀到了最後一卷,還剩一截尾巴,蘇嘉言花了半個小時讀完,抬眼見陳梓良閉著眼,神情安詳,以為已經睡著,正要起身離開,陳梓良卻突然睜開眼睛,伸出左手,「嘉……嘉言……」
蘇嘉言一怔,突然想到過了元宵,就得去做手術,忙說:「還是讓小師妹上吧,我那天有點事。」
抬頭便見圓月掛在半空,月色清明灑在她身上。她臉上仍然帶著淚痕,被風一吹卻漸漸乾涸,皮膚緊繃地難受,心也一時跟著揪緊。
蘇嘉言一怔,轉而笑道:「三少這次別再食言而肥,跟蹤什麼的可算不上光明正大,要消失就一定要做得徹底一點。」
段文音掩面,輕輕咳嗽幾聲,「我說了這麼多,只想告訴你,後悔過去沒有半分用處,唯一能做的,只是立足現在,找一條出路。便如我,時常想著要是當時尊重你的意志,恐怕現在也就不是這幅模樣了。但焉知真的回到過去,我不會走與現在同樣的路呢?我骨子裡怕窮,怕被人瞧不起,怕茫然不知如何自處,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然還是會不由自主安排你的人生,因為我不想讓你也經歷我經歷過的那些。種因得果,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是過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來的因,就看m.hetubook.com.com你如何把握。」
蘇嘉言連忙跪下,背後浮起一層冷汗,「師傅,這個孩子是意外,我也沒想到,我明天就會去做手術,您別生氣。」
仍是這樣一天一天讀著書,漸漸到了元宵,僅僅三萬字的《入蜀記》,也讀到了尾聲。
越想越遠,不由輕笑出聲,抬頭往天空看了一眼,想起天氣預報說後天天氣放晴,越發覺得日子正在漸漸好轉。
傅寧硯頓時一怔。
她就這麼靜靜站著,想著肚子里的孩子,陡然又有大哭一場的衝動。卻又暗暗鄙視自己,遇到傅寧硯以後,別的沒學會,哭倒是比以往更多了。
黎昕一邊吃一邊說起開年第一場的劇目安排,「第一場就唱幾個歡快些的戲,嘉言,你來開場吧。」
傅寧硯這幾日仍在和謝老爺子周旋,後者堅持要將人帶回去。每年過年于傅寧硯而言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日子,往年除夕一家人吃一頓飯,之後直到元宵都是人上門拜訪,還得根據利害關係,一趟一趟地應酬。
今日便利店沒有營業,那一處黑漆漆的一片。蘇嘉言正要拿出手機照明,陡然間看到黑暗裡躥起一朵暗藍色火焰,幾秒鐘后,火焰熄滅,亮起了一個紅點。
事發至今,他一則揪心陳梓良的身體,一則揪心蘇嘉言的心態。如今見二者都正在漸漸好轉,壓在心口的大石便也似乎輕鬆了幾分。不由在心裏盤算著,等到開春,院子里牡丹開了,陳梓良心情定會更加開心。又想著到了夏天,可以去涼快一點的地方避暑;秋天的時候,還得把去年未能吃上的螃蟹補起來……
陳梓良聽著,卻是搖頭, 「別……別管我……」
蘇嘉言不由退後一步,心卻放回肚裏,微諷道:「三少真是說話算話。」
黎昕在書房裡整理文件,時不時抬頭望外看一眼,見此情景,也越發覺得寬慰。
蘇嘉言便將他的手放回被窩裡,掖好被子,關了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陳梓良朝著枕下努了努嘴,蘇嘉言手指發顫,掀起枕頭一角,看到了那張B超照片。
吃了中飯,蘇嘉言扔在院子給陳梓良讀書。晚上吃了飯,四人出去看了兩個小時的燈會。
蘇嘉言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氣,再開口聲音已不覺帶了幾分哽咽,「我不能生下來,不能讓他一出生就沒有父親。況且……」她咬了咬唇,「我也不會喜歡這樣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孩子。」
蘇嘉言不由一怔,「師傅,他……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亮堂堂的餐廳,桌子上熱氣騰騰,每人碗里盛了十個湯圓,討一個十全十美的彩頭。
她茫然邁開腳步,踏著月色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了劇院拐角處的大槐樹下,心緒如潮翻湧不止,腳步一時停了下來。過了半晌,她不經意間抬頭,卻見斜對面的樹影下停著一輛熟悉的車。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一陣響,隨即熟悉的腳步聲朝她走來。
此刻車正正好遇到一處紅燈,停了下來。傅寧硯始終沒有轉過頭去看段文音,而他的神情也並未透露出他是不是在聽。
她現在這情況,不是不肯原諒你,是她原諒不了自己。
——
「說……說說……傅,傅寧硯……」
陳梓良卻是搖頭,手往上抬,示意她站起來,「……留,留著……孩子……無辜……」
蘇嘉言又是一怔,抬眼去看傅寧硯的表情,卻見神色沉肅,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把煙熄了。」
正好湯圓已經煮好了,蘇懿行便將陳梓良推回房裡。
「你……」
然而段文音不以為意。「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我自然不會腆著臉說自己是無辜的。當年逼迫謝澤雅與你分手,而沒告訴你真相,自然是有我的考慮。你那時候心高氣傲,我怕你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這些年我一直防著傅寧墨,但到底能力有限,獨木難支。你父親也防著我,傅寧墨做事大半得到了他的授意。我本想著,能做一分是一分,幫你把路鋪得更平順一些……但如今看來,我真的不該讓你攪進來。傅家家大業大,卻叫傅在煌敗得千瘡百孔,傅寧墨又虎視眈眈,從今往後,你的日子必然不會平順。」
蘇嘉言重重點頭,陳梓良說,「累,累了……」
雖然忙,事情又煩,他每天還是會抽出時間開車去劇院那邊待上片刻,有時候能看見蘇嘉言,但大多時候劇院都是大門緊閉。
一人一貓,靜靜獨處著。
便邁開腳步,朝著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走了十幾步,仍不由抬眼看去,緊盯著後面的車牌。模模糊糊,只看到了最後兩個數字,這兩個數字,卻和傅寧硯的車牌號后兩位分毫不差。
不疾不徐讀著,因今日遇到傅寧硯興起的煩躁之情漸漸消退。她偶爾抬頭,見陳梓良神情安然,心裏漸漸波平如鏡。
陳梓良搖頭,「hetubook•com.com說,說說……」他手指往裡攏了攏,似是安慰,又似鼓勵。
「誰說我要消失。」
段文音停下來,看著窗外,靜了許久,方才接著說,「但是沒有人能幫我安排,我只能自己選一條路,對不對都得一路走下去。所以,我跟了你父親,又生了你。我是過怕了那種摳摳搜搜的慘淡日子,不論如何,我不能再回到那種境地里去。我承認安排你的生活,有自私的目的,如果你不爭氣,我也沒有分毫的立足之地。所以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放你去做你喜歡的事。」
傅寧硯垂著眸,靜了片刻,說:「好。」
直到探視完了病人,上了車,傅寧硯仍然在想著段文音所說的「玉石俱焚」的話。
經過這些日子,她已經讀到了第三卷,「甲夜,有大燈球數百,自湓浦蔽江而下,至江面廣處,分散漸遠,赫然如繁星麗天……」
藉著微弱的光芒,蘇嘉言見他身影的輪廓更加清瘦,一路走來帶著一陣壓抑的沉淵之氣。
蘇嘉言頓時有些生氣,心想這人從來沒有一次說話算話。然而生氣之外,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陳梓良仍然搖頭,「不……你……答應我……孩子……孩子……留下……」
段文音搖了搖頭,「我為什麼要指摘她。我只想告訴你,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你仔細想想,她是什麼性格的人?我與她接觸不多,但恐怕比你更了解她。她自小到大跟著陳梓良,性格自然也是隨了他。清高,受不得一點折辱,但骨子裡又相信與人為善,胸懷大度。你如果是真在乎她,把這些過錯一一改過來,改完了,興許還有機會。她現在這情況,不是不肯原諒你,是她原諒不了自己。」
段文音頓了頓,接著說:「我遇上你父親的時候,是十九歲。當時傅家在學校設獎學金,院里打算辦個畫展。我當時在做勤工儉學,當畫展的招待,就這麼認識了你父親。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但那個時候很多事你沒法去深入考慮,我沒什麼窮且益堅的品格,唯獨覺得人一窮,做什麼事都痛苦,縮手縮腳的,想買管好些的顏料都得計算著下周的口糧。那個時候,我就希望能有個人來幫我安排安排,告訴我以後怎麼走,哪裡才是真正的路。」
立刻又想,今天是元宵,合家團圓的日子,他斷不會自己一個待在這熄燈瞎火的地方。
「喜……喜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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