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吳應蓉和阮學文聽見聲音了，相繼從屋內出來。兩人都是顧及禮數的人，但這時候倒也沒對蔣西池的行為有什麼異議。

方螢笑看著他，「你今天才知道啊？我是壞秧子，一肚子壞水，壞透了……」

方螢冷眼相對，也不惜拿出初中時那副強硬的姿態, 漸漸的，附近也不至於當著她的面指指點點。

蔣西池最後一年又猛躥了幾下，到一米八五了，現在再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總顯得那一方格外的逼仄。

還沒遇見蔣西池的時候。

「逢年過年的禮數我不會落。」

方螢卻笑了笑，伸手把吳應蓉一抱，「您別擔心，我都知道。」

「好。」

「已經幫你查了。」

方螢頓一下，點頭。

方螢到他身旁，背靠著欄杆，把包子拿過來嚼了一口，「好像已經可以查分了。」

「你對他十幾年不聞不問，倒是沒耽誤他哦？」

從前一個人和方誌強抗爭的時候，餓得半夜睡不著在巷子里孤獨徘徊的時候，在雞飛狗跳中維護自己僅存的一點尊嚴的時候……

「多少？」

「西池……」

「嗯？」

「……我要親你了。」

蔣西池勸了好幾次，無果，只和夜半起來，和方螢把不必要的東西又偷偷地從箱子里拿出來。

開門一見是他，蔣西池忙抬起手臂橫在門口，將他擋在外面，「你來幹什麼？」

方螢所說，簡直字句直戳他肺管子。這些話，徐婉春沒少在他耳旁念叨：軒軒也是你兒子，不管是房子還是車，今後和圖書可得一碗水端平。

話很密，到時間了，到底是不得不走了。

蔣西池走到方螢跟前。

蔣西池把手裡豆漿遞過去，「喝豆漿。」

「你是我兒子，我來看你還不行了？」

雲層，以及雲層下方小成指甲蓋的城市，蜿蜒的河流……

「阿池。」方螢轉過頭，眼裡有清澈的水光。

方螢哈哈笑說：「不是一個意思嗎。」

吳應蓉笑了出來，「小嘴這麼甜。」

起飛時失重感明顯，方螢嚇得一下抓住了蔣西池的手，閉眼吞咽了幾下，堅持一陣，再睜開眼的時候，窗外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蔣西池低聲：「配我剛好。」

心裏沒有太大的喜悅，但方螢還是笑了一下，「你估分好准。」

蔣家平被這一下噎得滿面通紅。

六尺河裡倒映著初升的太陽，清澈瀲灧。方螢吃完包子，把塑料袋在手上繞一繞，纏起來，塞進蔣西池裝豆漿的袋子里。上前一步抱住他，腦袋埋在他胸前，「阿池，我這幾天考慮了一下。」

「顧雨羅715，應該可以去D大。今年文科分也很高，閔嘉笙601，估計去C大不難——她給我打過電話，讓你如果有什麼用得找他們這些朋友的地方，儘快開口。」

眼看著快到安檢的時間，吳應蓉便停了下來，抬頭瞧著已遠遠高出自己一個頭的蔣西池，「……行吧，過去了和阿螢互相照顧，有事就給家裡打電話。」

「嗯……」吳應蓉拍她肩膀。

「好。」

「……heｔuｂｏｏｋ.coｍ.com那叫機翼。」

趕走了蔣家平，吳應蓉尤自憤憤不平，「不要臉！有幾個臭錢就開始窮嘚瑟！」

最重要的，和蔣西池，去看從未曾見的世界。

「過來一點。」

「也沒見你花了多少啊？您這麼不願意耽誤阿池，那預備給他留幾套房？幾輛車？拿錢收買人心誰不會啊，拿出點兒誠意嘛。」

六月二十五日，出高考成績。

蔣西池也被她逗笑了。

丁雨蓮案情相對簡單, 她是自首投案的, 加上其認罪態度良好, 積極配合審理，公安機關的預審進行得十分順利。

蔣家平訕訕一笑，「西池，話說到這份上就沒意思了吧，我畢竟是你爸……」

方螢早上洗臉的時候, 才想起來這麼一件事，喊了一聲「阿池」，從門外傳來回應。

出成績之後，就是填報志願，八月初錄取通知書接連送達。蔣家平上躥下跳，要給蔣西池辦升學宴，蔣西池二話不說就拒絕了。再打電話，蔣西池直接拒接，蔣家平不得不到蕎花巷登門拜訪。

大家看方螢把蔣家平克得死死的，也都樂得看戲。

蔣西池牽著方螢去排隊等候安檢，快進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吳應蓉和阮學文還佇立著，眺望著。

方螢繼續抱著他，過了片刻，沉沉地說：「阿池，謝謝你。」

方家出事之後，蔣家平明哲保身的態度，算是徹底激怒了蔣西池。

阮學文：「行了，跟一個外人置什麼氣。」

「真的謝謝您對我和*圖*書和我媽這些年的照顧，沒有你們，沒有阿池，我或許……」方螢還是哽咽了一下。

蔣西池點頭，「我會的。」

她驟然之間情緒涌動，在微微的轟鳴聲中默然不語。

吳應蓉便又看向方螢，「阿螢，案子你別操心，祁律師會隨時跟我們保持聯繫。你去新學校，好好念書，別辜負……」便又要哽咽。

方螢愣一下，抬手把他一推，臉上發熱：「……奶奶在看！」

今後，去思考，去求索，去爭取愛，去平息恨，去記得一些人，並被一些人記得。

蔣西池不明所以，卻還是微微偏過身體。

方螢卻不接，直接把腦袋湊過去，含著吸管喝了一口。

他們出發很早，辦理了值機，還有一個半小時時間。吳應蓉便將已經重複了上百遍的話再念叨一次，蔣西池和方螢絲毫沒有不耐煩，都認真聽著。

那時候世界那樣小，那樣逼仄，那樣暗無天日……她從沒幻想過此刻，能夠躍上雲層，能夠看見這樣遼闊的山川河流。

「你懂個屁！蔣西池讀書不花錢？吃喝拉撒不花錢？這一身行頭不花錢？」

八月末，丁雨蓮的案子進入審查起訴階段，方螢和蔣西池也終於要離開墨城。

「已經遲了，」蔣西池打斷他，緩慢而清晰地重複一次，「……已經遲了。」

方螢的座位靠窗，第一次坐飛機，既新奇又忐忑。她昨晚有些失眠，到三點才睡著，本是信誓旦旦地說一上飛機就要補覺，但坐下以後，就扒著小窗往外看個不停和圖書，飛機還沒起飛，只能看見……

「吃早餐。」蔣西池遞過手裡的包子。

這件事, 方螢全然插不上手。在經過了最初的驚恐、憤怒和絕望之後, 她現在漸漸冷靜下來, 與祁律師保持聯繫，積極提供各種證據, 盡最大努力為丁雨蓮爭取一切的可能性。祁律師認為這個案子雖有難點，但有極大希望爭取到無罪釋放。不過萬事難說，無論結果如何，讓方螢都放平心態。

蔣家平自然也覺察出來大家對他一致的排斥態度，當即冷笑一聲，「老子租的房，付的房租，到頭來房子里死了人，房東還要我賠償。蔣西池，你跟一個殺人犯的女兒裹在一起，今後有什麼前途？胡鬧也得有個限度！」

「雖然在我媽這件事上，我什麼也做不了，但或許今後，可能有機會為別的人，別的受害者做點兒什麼，就像祁律師那樣。」

至於方誌強，取證結束以後, 就送去火化。方螢不可能有這個心情, 給她這隻存在於血緣關係上的父親還張羅什麼儀式，給他買塊墓地, 不至於死無葬身之處, 已是仁至義盡。

吳應蓉又是嘆氣又是抹淚，「傻孩子，還客氣什麼。要是沒你們幾個小輩在跟前鬧騰，我跟你阮爺爺，真要應了晚景凄涼這句話了。」

他抬高手臂，揮了揮手。

方螢也從卧室出來，立在門口，遠朝著蔣家平嘻嘻一笑，「可他寧願跟殺人犯的女兒一起，也不願意跟你一塊兒生活啊。」

蔣家平抬眼怒視，「我跟蔣西池說和_圖_書話，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插嘴？以前是給你面子，我兒子高興樂意，我茲當是花錢給他雇了個玩伴……」

方螢笑了一下，抬頭看他，「……好虧啊，那我這三年是為了什麼，理科都白學了。」

蔣西池笑一笑，「你怎麼這麼壞。」

蕎花巷自然也不太平，街坊鄰居全都在引論這起案子。添油加醋了幾道, 已不是最初的真實的面貌了。

「我想學法律。」

蔣西池開口了：「您回去吧，我不要您的房，也不要您的車，也麻煩您以後少來干涉我的生活。」

「機翅膀。」

「嗯？」

她曾在死角與暗巷徘徊，今天，終於找到出口。

方螢說：「不怪我沒大沒小吧。」

「我爺爺奶奶離世早，我也不知道我外公外婆是誰……您就是我的奶奶，也是我的外婆。」

「673。」

果然蔣家平被她激得快要吹鬍子瞪眼，「年紀不小，論不要臉的程度，倒是不遜大人——小姑娘，西池家世清白前途光明，你要是敢耽誤他……」

出發的日子，兩位老人一直送去了機場。

最難過的是吳應蓉，提前幾天就開始幫兩個小孩兒收拾東西了，怕他們去了新城市不習慣，什麼都想往行李里塞，讓他們帶過去。

「錢扔水裡還聽個響兒呢，現在阿池不領情，你能怎麼樣？你就是個冤大頭唄！」方螢多年的戰鬥經驗，總能精準地掐住一個人的怒點。

阮學文瞧著倒還是和一般無二，但是飯桌上總要多喝兩盞酒，喝完了就一聲不吭地去逗自己養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