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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話呢，給了多少？」

「怎麼打發的？」

楊啟程鼻子里笑了一聲，拆開已經冷了的豆漿的包裝，喝掉大半杯，換了身衣服，去診所。

楊啟程悶聲靠著車身，扯掉身上的被血浸透了的背心。

缸子一驚，忙抓著楊啟程的肩將他翻了個個兒。

楊啟程腳步頓了頓，「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八千。」

她從自己睡覺的床墊里摳出布包，數出一張，想了想，又拿出一張，仔細揣進口袋。

沒有人能輕易拒絕別人真心實意的關心。

門板被踢得幾乎散架，楊靜背靠著，咬緊唇，不做聲。

她瞪著眼，眼白里泛著血絲，神色狠厲，像頭被逼到絕路的幼崽。

可那時候，她只想著快點出去，只想著趕緊給楊啟程買到退燒藥。她沒想那麼多。

兩個人都沒說話。

屋內楊啟程的鼾聲均勻細微。

楊靜二話不說，拎上塑料桶接了半桶水提回來。

楊靜重回到窗邊，又拿手掌探了探楊啟程身上，燙得幾乎能烙餅。

缸子一愣，也伸出手掌，跟他一擊，「耶！」

楊靜伸手點了點他的肩膀，仍然沒有反應。

「喲喲憋不住了——怎麼是你？這回你媽去哪兒？閻王殿？」

屋漏偏逢連夜雨。

等她處理完桶里的血水回來時，楊啟程已經倒頭睡下了。

缸子起身舒展筋骨，「老楊，我說你行不行啊，又是發炎又是發燒，咋改行當起林黛玉了？」

擦到了傷口邊緣的地方，「疼不疼。」

其中有個白色的小紙袋，裝登記照的。

他背上疼得要命，這會兒語氣卻難得十分和緩。

然而他耐心也就能維持這麼一小會兒，「別哭了！趕緊擦完，老子要睡覺。」

楊啟程坐起來，想抽煙，瞅了瞅四周，都是病人，便沒將煙點燃，只咬著濾嘴，過乾癮。

「錢我替他還！八千夠了嗎？」

「程哥，對不起……要不是我……」

楊靜撇下眼，沒吭聲。

「我剛在巷口碰見老楊債主了，沒事兒吧？」

「……別磨磨唧唧！快點兒擦！」

正走到門口，忽見走廊那頭走來四個人。

楊啟程氣得受不了，一巴掌拍她腦袋和-圖-書上，「說你傻逼你還真傻逼，你道什麼歉？」

「……」

楊啟程沒應，也沒動。

「程哥？」

楊靜張了張口，這她真沒想到。

楊靜冷眼看著「粗噶男聲」，「什麼事？」

擦了一下，問：「疼不疼？」

楊靜張了張口，「……一分的利是什麼意思？」

楊啟程盯著她，「給錢了？」

楊靜「哦」了一聲，趕緊提起整個袋子回到床邊。

楊靜微微抬眼，嘴唇微張，終是沒說，「程哥發炎了，在發高燒，我去診所給他買點葯。」

楊靜心裏掛著楊啟程的事，睡不踏實。睡一陣醒一陣，迷迷糊糊聽見敲門聲，立即一個激靈，飛快爬起來。

過了半晌，楊啟程吐出一口濁氣，「你是不是傻逼，不會給缸子打電話喊救兵？」

楊啟程比了一掌。

楊靜搖了搖頭，「我打發走了。」

楊靜嚇了一跳，以為他睡了一整天，仔細一看，桌上的早餐沒了，楊啟程身上也穿了衣服。

楊靜拎著葯，走出診所。

她眼睛濕漉漉的，濕漉漉的清澈。

剛到樓梯口，和缸子迎面撞上。

「今天是不是有人來找我了？」

楊靜將床墊里那布包摳出來，往「粗噶男聲」男生手裡一拍，「趕緊滾！」

「粗噶男聲」笑了一聲，「嗬，欠債的還當起大爺了！就這麼點？」

楊啟程一覺睡到中午。

缸子哼哧哼哧地將人背下來，「真他媽沉！」

她這會兒真覺得委屈，怎麼做楊啟程都要罵。

「你要是能行，過來一趟吧，老烏的人找上門來了……」

後面幾人哈哈大笑。

楊靜趕緊給他倒了杯水。

「怎麼了？」

話音剛落，有什麼滴在了背上。

缸子一驚，「他們上門來了？動沒動手？老楊怎麼樣？」

打開門，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我。操，這麼嚴重？你趕緊去吧，我去看看老楊。」

「我他媽……你媽給你留了多少？」

人一到危機時刻就容易犯蠢。

半小時，楊啟程和缸子的人順利脫出，到了安全的地方，清點戰果。

楊靜點頭，擰乾毛巾，單腿跪在床板上，側身看向楊啟程後背。

楊啟程咕和*圖*書咕喝完，杯子遞給楊靜，「再倒點兒。」

「抽屜里有卷紗布，還有酒精，拿過來。」

楊靜忙拿掌心試了試他額頭，滾燙。一摸脖子，同樣如此。

楊靜睡不著。

楊啟程無意識地悶哼了一聲。

楊靜還是沒吭聲。

紅色的幕布背景，一個扎馬尾的女孩，約莫十四五歲，面龐清秀，眼睛明亮，微微笑著，露出頰上的一個梨渦。

楊靜忙將他手一格，「我來！」

等不了了。

楊啟程蹲在一旁的台階上，仰著頭抽煙。

她費力地將楊啟程翻了個身，肩胛骨上，白色的上衣已有血滲出來。

「這得趕緊送醫院。」

楊靜伸手在背後托著楊啟程，盡量減輕缸子的負擔。

「快點！」

「嗯，上回那四個人。」

上完葯，在樓下隨便將就一頓，回房間接著睡。睡到下午兩點，被缸子的電話吵醒。

「……」

楊靜垂著眼。

楊靜點頭，將鑰匙給缸子。

手心裏熱烘烘的。

小坐了一會兒，外面忽然沒聲了。

「粗噶男聲」掂了掂手裡的布包，「這次就饒了你，下回老實點兒！」一揮手，「走走走！收工吃飯！」四人簇擁吆喝著走了。

誰知楊啟程仍然躺在床上。

又擦了一下，「疼不疼。」

「粗噶男聲」一眼瞅見楊啟程背後的傷，一巴掌呼上去，「嗬！挂彩了！」

傷口在肩胛骨上，猙獰可怖，血已經止了，背上全是半乾的血跡。

楊啟程瞥她一眼，「那你怎麼打發走的？」

楊啟程想了想，點頭，「行，請客我先欠著。」

楊啟程手撐著床板，用力起身，楊靜忙上前幫忙扶她。

窗外傳來辣椒炒肉的嗆人香味，巷子里狗吠陣陣，天色越來越暗。

她記得昨晚那塑料袋裡是有消炎藥的，翻出來一看，全過期了。

為首的那個幾分眼熟，楊靜想了想，上回的「粗噶男聲」！

兩個抽屜里，全都亂七八糟，找了一會兒，翻出一隻塑料袋，所有藥品都在裏面。

今晚上月亮更好，懸在沒有一絲雲片的天上，月光流水似的淌了一地。

「你他媽就會說風涼話，這刀替誰挨的？還一個人鎮得住，鎮得wwｗ•ｈeｔｕｂｏｏｋ.ｃom.ｃｏｍ住個屁！」

楊靜便握住他膀子，伸手一推，一愣。

三個感嘆號。

楊啟程的東西，楊靜沒敢亂翻。

「不是為了你，」楊啟程別過頭，「換成別的人，在我地盤上被人欺負了，我都不會不管。」

缸子收回手，「行行行，聽你的！我出去抽根兒煙。」

楊靜深吸一口氣，上前去打開門。

楊靜剛走出筒子樓，聽見上麵缸子喊她，「別買葯了！他這得送去掛水，你等等！」

楊啟程一個翻身起來，「我馬上來。」

「粗噶男聲」腳里趔趄了一下，站穩，「我操。你媽！老子就動了，怎麼著！」

她翻了個身，躺一小會兒；又翻一個身，再躺一小會兒。

楊靜癟了癟嘴，「缸子哥。」

「什麼事？」「粗噶男聲」一腳踹開門板，大搖大擺走進屋內，「還債！」

楊靜抬眼看了眼，沒阻止。

楊靜低垂著頭，眼睫毛沾了水滴，鼻頭泛紅。

毛巾的一角輕輕緩緩地貼著他背上的肌肉。

「……對不起。」

楊靜收拾好塑料袋子，拉開抽屜的時候，再次看到了那個裝登記照的白色小紙袋。

只有月光，只有楊啟程指間緩緩騰起的煙霧，只有微風，只有遠遠的，像是在另一個空間的塵世喧囂。

桌上早餐早就冷了，他抽出一根油條，嚼了兩口，看見旁邊擱著一張紙條。

近一尺長的口子，皮肉都翻了過來。

拿起來一看，楊靜寫的：程哥，醒了去醫院看看，切記切記！！！

楊啟程將毛巾投進水中，伸手去撈，扯著背後傷口，立即抿緊了嘴。

「就這麼多，還剩條命，你要不要？」

楊啟程不說話了，吐出嘴裏的煙，心裏莫名竄出一股火氣，卻也不知道該氣誰。換做平時，一打四分分鐘的事兒。這四人虛張聲勢地找他要了半年，他一毛錢都沒還過。

「給了多少。」

「老子知道你在裡頭！有本事你今天就甭出來了！看他媽誰耗得過誰！」

楊靜忙去拉「粗噶男聲」，「你別動他。」

「粗噶男聲」斜眼上下打量，「你還？你知道這孫子欠了多少嗎？二十萬！一分的利！」

楊靜坐到床邊ｈｔtｐs://ｍ•ｈｅｔｕｂooｋ.cｏｍ•coｍ，試探性地喊了一聲：「程哥。」

楊啟程回頭。

「九千。」

她回頭看了一眼，楊啟程睡得很沉。

半瓶子藥水，十分鐘就流完。楊啟程自己扯了針頭，捻起旁邊盤子里的棉花，往針眼兒上一摁，「走吧。」

「不疼。」

缸子將楊啟程送回扁擔巷，臨走前囑咐：「你躺會兒，起床了趕緊去診所上藥。」

她將暖水瓶里的水倒在桶里，放涼了給楊啟程擦了擦身體，然而擦了一道又一道，絲毫沒有退燒的跡象。

缸子笑說：「爺一人干翻三個，寶刀未老！」

天熱，估計是發炎了。

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診所里敷個葯得了，明天還有事。」

楊靜起了個大早，給自己和楊啟程買早餐，拎著豆漿油條回到筒子樓，楊啟程還沒起床。

到了診所，掛上水，沒到半個小時，楊啟程燒就退了，人也醒了。

天色漸暗，楊靜枯坐著，時不時被突如其來的踢門聲驚得一跳。

缸子撓撓後腦勺，「哈哈！不錯啊兄弟。」

四人靜了一下。

楊靜走去門口，趴在地上，順著門板下的縫往外看了一眼，齊刷刷的幾條腿，人還沒走。

楊啟程愣了一下，再說不出話來。

飛快消完毒，楊靜將紗布展開，從肩頭到腋下，纏住楊啟程肩胛骨上的傷口。

楊靜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她將紙袋打開。

楊啟程也不推辭了，「把背上血擦一擦，別碰到傷口。」

她用棉簽沾著酒精，給傷口邊緣消毒。

「……」楊啟程黑著臉，「老子想說打了五個！」

楊靜驚叫：「程哥，你受傷了？」

「……全給了？」

楊靜緩緩抬眼，「……可是，你在發燒，我怕你死了。」

楊啟程進屋，在床板上坐下，咬牙忍了會兒，抬頭看楊靜，「去打盆涼水來。」

「楊啟程！」

終於擦完，她將毛巾扔進桶里，清水立即被染成血色。

「不疼。」

缸子瞥他，「明天你就別去了，你還怕我一人鎮不住？」

碰到的時候，楊啟程嘴裏嘶了一聲，她也跟著手一抖，「對不起。」

楊靜將塑料袋扯出來，又帶出一串亂七八糟的東西。

最後翻ｈtｔｐs://ｍ•hｅｔuｂoｏk.ｃｏｍ.cｏm了個身，平躺著盯著頭頂上空。

哭腔。

缸子聲音急切：「老楊，你傷好點了沒？」

楊靜憋著淚，稍稍加快了動作。

缸子嘿嘿笑了一聲，朝著鹽水瓶看了一眼，「怎麼還剩這麼多，這也滴太慢了，趕緊輸完了咱出去吃點宵夜！」說著伸手就要去跳流速。

楊靜吸了口涼氣，手指輕輕發抖，攥著毛巾的一角，緩緩探上前。

正要起來，那門板又是「咚」的一聲，嚇得楊靜差點跌過去。

離天亮僅剩幾小時，楊靜定了個鬧鐘，打算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

她掛心他的傷勢，然而又不好吵醒他，悄悄站在床邊看他一會兒，給他留個條兒在桌上，出發去學校。

「我一個！但是他們十六個車輪子都讓我捅破了！」

「傻逼！一車捅破一個就成，你他媽捅十六個，吃飽撐的？」

楊靜忙幾步退到床邊，將楊啟程攔在身後，「多少，我替他還！」

下午放學，楊靜沒在學校耽誤，第一時間回家。

「粗噶男聲」將她往外一扯，「甭廢話！楊啟程，別他媽挺屍了！趕緊還錢！」

「我兩個！」

楊啟程愣了一下。

楊靜只感覺神經也疼得一扯，抬手將「粗噶男聲」猛地往後一扯，「你別動他！」

裏面有張登記照，很舊，邊角泛黃。

缸子跟人樂了一圈，沒看見楊啟程，回頭一看，「你幹啥一個人在這兒？裝逼？」

「最後那下要不是老子替你挨了，這會兒你就到閻王跟前吹吧！」說著，嘴裏嘶了一聲，扭頭去碰背上的傷口。

楊靜將他手一擋，「缸子哥，別太快了，太快了葯起不到效果。」

「還要開藥。」

放高利貸的，哪指望真一次性收起，一月一月，刮點兒利。

楊靜不說話了。

片刻，楊啟程也覺得自己說話有點重，語氣和緩了幾分，「以後別這麼老實了，他們收債的，不敢真正犯事兒，你就賴著，他們能把你怎麼著？」

楊靜忙將門摔上，然而那四人已循聲而來。

過了片刻，楊啟程伸手把流速調快了。

「嗯。」

楊靜渾身脫力，在床沿上坐了會兒，抹了抹眼睛，一摸褲子口袋，那兩百塊還在，她得趕緊去給楊啟程買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