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啟程
她停了一下，猛喘了一口氣，向著別墅大門飛奔而去。
這人，居然是當年跟他一直對著乾的老烏。
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終於，她找到了陳家炳所說的那棟別墅。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臉頰，目光移到她眼上。
楊靜深吸一口氣，「請你手下留情，我哥不知道我給考察團當導遊這件事，以為是你把我扣留了……」
陳家炳手捏著那衣服，瞅了片刻，又給他放下了。
到最後，他也沒說「愛」。
韓夢見她慌慌張張的，也跟著心驚肉跳，忙說：「手機你先拿去用吧！」
怕弄髒楊靜送的衣服，他把大衣脫下來，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石桌子上。
楊靜雙眼模糊，眨了下眼，停了停，才又接著往下看。
他在心裏默念：楊靜，楊靜，楊靜……
等老烏也準備好了，他將鋼管一掂。
楊啟程猛地轉頭。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老烏這些技巧，遇上楊啟程的狠勁，反倒是處處受挫。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父親湊了三千塊錢，去人家家裡磕頭賠罪。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甚至連句好聽的話也沒對你說過。
楊靜狠狠抽了一下鼻子。
司機樂了一聲，抽了幾張還給楊靜，「不佔你便宜，就這麼多，我不打表了。」
等秘書把號碼發過來，她趕緊撥過去。
我就一個心愿，不管有我沒我，你要過得好好的。
「我是我是！」楊靜把保安手臂一推，狂奔而入。
我這人胸無大志，沒遇見你的時候，覺得能混口飯吃，死不了就成。直到你跟我說， 別去打夜場了，太危險了，你說你沒別的親人了。
楊啟程費力睜開眼，笑了一下，「……趕上了。」
唯獨她是真實的。
「師傅……您再開快點兒，我求求您，再開快點兒……」
門大敞著，楊靜腳步不停，直往裡奔。
我不要你為我做任何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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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陳家炳似笑非笑，「這我前腳才給你介紹了門路，後腳你就這麼不客氣？」
楊靜自知這會兒是有求於人，不得不按捺怒火，跟他道了聲歉。
「楊靜……」他偏了一下頭，把乾燥的唇貼在她汗津津的額上。
自己就這麼一個妹妹，我不能讓她再過窮日子，連手術的錢都他媽要東拼西湊。
到門口，她被保安攔住。
……楊靜，你這麼好一個姑娘，我是真不值得你為我做這些。我現在唯一慶幸的是，還有機會從那條錯誤的道上回來。
太陽照得眼前一片花白，下一瞬，楊啟程的身影，就這麼闖進眼裡。
「陳先生，我哥是不是在你這兒？」
楊啟程每揮一次鋼管，便覺得手臂開裂似的疼。
這些年，沒讓你過過好日子，還讓你受了不少的委屈。 你說，不如當年不收留你，免得還一次次趕你走。我不是趕你走，是覺得你這麼好一姑娘，跟我混在一起，會把你耽誤了。
下一瞬，她立即從地上爬起來，不顧膝蓋疼得鑽心刺骨，飛快往前跑。
陳家炳笑問：「楊啟程為你拚命，你難道不高興？」
急忙忙站定，幾步跑過去，跪倒在楊啟程身側。
陳家炳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裏面出來了，把桌子上楊啟程那件衣服拿起來，打算丟一邊去，給自己騰出地方。
每跑一步，膝蓋就跟著一陣刺痛。
楊靜盯著落款處那力透紙背的「楊啟程」三個字，捂住嘴，嚎啕大哭。
「來要個人。」
她和他一樣，不管他走在哪條路上，正確的錯誤的，每天與誰相對，又陪誰終老……
人長大了，反倒是容易忘了各種規矩，當初他既然心安理得地順從於功成名就的慾望，現在就得接受這事實，為了這「功成名就」，他失去了最為珍貴的東西。
他孑然一身地來，從虛空到虛空，從茫茫到茫茫。
楊靜又急又怒，「幼稚不幼稚，用www.hetubook.com.com不著你一個外人來講大道理。」
有時候夢見她，想起她，睜眼閉眼都是她含著淚水的雙眼。
可漸漸的，他也感覺不到疼了。
一雙淚眼，濕漉漉的，濕漉漉的清澈。
楊靜呆了一秒，大喊：「哥！」
楊靜狠狠咬著唇，拿手指撫了一下，筆跡暈開了。
她在他懷裡，體溫，重量，氣息，還有眼淚……
「楊靜，我們回家。」
他有太多的話要說，可這會兒，心中悸動，喉嚨發緊，只說得出一句。
有一行飛鳥，從遠處的山林樹梢掠過。
那時候，命不是命，有兄弟有熱血，也有今天不在這兒豁出去，就可能見不到的明天。
她想，這些她也能給他。
現在，他還想見一見楊靜。
「真覺得跟我打架最痛快，提什麼手下留情？」
他手臂收攏，將她抱得更緊。
楊靜搖頭，風把她手裡的紙颳得嘩嘩作響。
老烏嘴裏叼著根煙，瞅著楊啟程，驚訝道：「喲，這不是老朋友嗎？」
默了片刻，陳家炳報了個地址，「趕緊往這兒來吧，晚了我可不保證還見不見得到人。」
快到十點，別墅大門打開，一個挨一個，從裏面走出來七個人。
楊啟程神情平淡，「你現在跟炳哥混？」
他把她緊緊抱在胸前，聽著胸腔里那顆心臟，有力的跳動。
楊啟程接過來，老烏把打火機湊攏過去，給他點了支煙，「怎麼，你得罪炳哥了？」
「做生意的，最忌諱小肚雞腸——陳先生，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樹挪死人挪活嘛……」老烏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給楊啟程找了一根。
頭頂，天空洗過一般透徹明亮。
日頭已升得很高了，朗晴的天，瓦藍一片。
陳家炳靜了一瞬，笑道：「居然拿我說的話懟我——楊靜，你還是太幼稚了，跟楊啟程一樣幼稚。」
楊啟程接過，掂了掂，「不錯。」
「哥！」
越過那坡道，一個不小心，腳一崴，整個朝前一撲，摔了個狗啃泥。
老烏笑了一聲，「金盆洗手好多年了吧，這把骨頭還禁得起？」
楊啟程仰面躺著，心裏是久違的寧靜。
老烏轉頭對旁邊https://m.hetubook.com.com站著的那六人說道：「我先會一會我這老仇人，你們站著，誰也不許動，除非我趴下了！」
臉上一涼，楊靜的眼淚滴在他臉上。
她真真切切的，在她懷裡。
但你記住，我所有東西，包括我這條命，我都能給你。
「哥！」楊靜奔過去。
那天晚上，他跪在院子里，背上被父親抽得血肉模糊，他咬著牙，疼得汗如雨下，沒吭一聲。
楊靜揪著他衣領，把臉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陳家炳笑了一聲，「你倆自己不好好待著，都來問我要人，我這兒又不是派出所。」
楊啟程到底是疏於練習，四肢都有些不聽使喚，但唯獨一股搏命的氣勢，讓如今一直給陳家炳公司當安保隊長的老烏也怵了三分。
……可那天你跟我說，你覺得一輩子最好的時光就是在扁擔巷裡，那時候窮，卻沒有別人，我才明白我真是錯了。我急於求成，走了一條錯誤的捷徑。
「禁不禁得起，打了再說。」
日光晃眼，照得跟前白花花的一片。
楊靜咬著牙，「我不用他為我拚命，我只想他好好的。」
他十來歲不懂事，害了別人姑娘。
小時候父親教他規矩，做了錯事不能說謊，承認了，抽一藤條，撒謊，抽三藤條。
到樓下，楊靜才想起自己手機丟了，又急急忙忙奔上樓。
楊啟程沒說話，悶頭抽煙。
楊靜腳在台階上鉤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又是一跤。
彷彿回到了多年前那個晚上，跟缸子教訓完欺負楊靜的嫖、客以後，在路上遭遇了老烏一伙人。
楊靜胸口發悶，將窗戶打開，風立時刮進來，把一縷頭髮絲吹到她眼前。
點了支煙，翹腿坐著觀戰。
鋼管帶起勁風，一陣陣從耳畔擦過。
一次，她讓他走出污濁的泥淖。
老烏也被他激起來了，漸漸打紅了眼。
……反倒是你先比我想得透徹。你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姑娘，要什麼不要什麼，比誰都明白。我不是，我很糊塗，我直到快結婚時，才清清楚楚想明白，對你到底是什麼想法。可那時候，已經晚了。我這人沒什麼本事，但無論如何，我得對自己做的事兒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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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襯衫，身上好幾處血，紅得刺目。
楊靜下了車，向著別墅區的大門一路狂奔。
她敲開門，問韓夢借了手機，給楊啟程撥了個電話，無人接聽。
老烏笑道：「那我給你找件趁手的武器？」
楊啟程一手插著褲袋，站在院子里，耐心等著。
一次，她讓他找回最初的自己。
他這樣驕傲的人，對她卻滿是歉疚，在信里一次一次的道歉。
他呲著牙，眼裡一片血紅。
「按什麼規矩來，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上？」
很快，一支煙抽完，楊啟程丟了煙屁股，抬腳碾熄。
老烏一笑，臉頰上一道疤痕立時扭曲了，「女人？」
他一分神，手臂上頓時挨了一下，嘴裏悶哼一聲。
可是命和所有，他都能給她，如果這不是，那什麼是？
一滴眼淚落在信紙上。
膝蓋在地上一挫，疼得腦袋一片空白，眼淚不受控制地飈出來。
老烏一眯眼，「來吧！」
待最後一個出來，楊啟程目光一頓。
她喘著氣，腳步越來越快。
「我哥欠你什麼？」
「哥！！」
「……別哭。」
正要給陳家炳打電話，那保安問：「你是不是楊靜小姐？」
他一轉身進了屋，片刻，從裏面拎出兩根鋼管，丟給楊啟程一根。
車開出去，楊靜坐了片刻，把那封信掏出來，垂著頭，一字一句細讀。
「楊靜，」 陳家炳打斷她，「這跟你沒關係。我跟他之間的賬，也得好好算一算。」
鼻間是她發上的清香，他忍不住，貪婪地嗅了兩下。
人做錯了事，選錯了路，總要付出點代價。
陳家炳一怔，起身喊老烏，「停手停手，別他媽真惹上人命官司。」
司機嚇了一跳，踩了一腳剎車，連忙轉頭看她，「哎哎哎，姑娘，你咋了？」
疼痛讓人更加清醒，憤怒是一頭獸，有血做牲祭，徹底復甦過來。
楊啟程一聲斷喝：「你他媽別動我的衣服！」
掛斷電話，楊靜趕忙去路旁攔了輛車。
生離和死別，都不會hｅtuｂｏoｋ•coｍ.ｃｏm再讓他們分開。
心臟砰砰直跳，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她救了他兩次。
她伸手去拂，又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
撥了好幾遍，到第三遍時，那邊才總算有人接聽。
我這人很笨，很多事情，要很長時間才能想明白。關於你這件事，我想都沒敢想。你把我當成你的親人，我要是有什麼骯髒的想法，那我不是禽獸嗎？
她不在意，她也只想他過得好好的啊……
兩人一來一往，一招一式，都帶了股真刀真槍的架勢，讓一旁幾人看得心驚肉跳。
從這兒過去，快有六十公里的路程，司機一聽，問道：「小姑娘，你錢帶夠沒有啊？」
他有多久沒跟她好好說話了？
老烏瞅著他看了片刻，「我得說實話，這麼些年，還是跟你打架最痛快。但是，老楊，咱倆一筆爛賬，今兒還能遇見，我肯定不會手下留情。」
他身體一歪，停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從今往後，他不會迷航。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把身上僅剩的八千塊錢拿出來給我還債，我有什麼本事，居然要一個小姑娘拿身家性命來幫我？
楊靜，希望看到這信的時候，你已經平安了。哥沒本事，對不住你，居然要你去求人辦事……
老烏也有些懵，剛才這下，直對著楊啟程腦袋過去，他要是不分心，百分之百躲得開。
楊靜道了聲謝，抱著背包，拿著手機，飛快跑了。
楊啟程下意識張開雙臂，突然，眼前勁風一掃。
楊啟程沉默站著，風灌滿了他的褲腿。
楊啟程緊繃著臉，沉眉肅目。
「……你他媽……非要跟我對著干。」他笑了一聲，伸出手臂，抱住她。
陳家炳笑道，「我這人，十分不喜歡別人不識好歹，不給我面子。」
又打算打給陳家炳，想起來號碼在舊手機里，只得又匆匆忙忙去翻夾在本子里陳家炳秘書的號碼。
楊靜緊抿著唇，不說話，把錢包從背包里拿出來，抽出所有現金，從後面一把塞過去，「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