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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威風凜凜地出現，踩著七彩祥雲，在所有小朋友艷羡的目光中，將108張卡片撒在他的桌面上，氣勢比撒一箱人民幣還要囂張，說，「以後這人我罩了。」

她忽然爬起來，裹上薄毯，赤腳下地，踩在木質的地板上，過去翻行李箱，「給你一個驚喜。」

「我記得你有一位老朋友，是做紅酒生意的，不會是找他拿……」

梁芙跳上床，在他對面盤腿坐下，把被子鋪展開，解開布袋，一倒。那裡面的東西全撒出來，鋪得滿當。

章評玉默了片刻，才說：「誰說我不是誠心刁難了？」

傅聿城笑看她一眼，「不是說以後不再感嘆了嗎？」

傅聿城笑了。

「你比你自己想象得還要愛我。」

是她自己太執妄，其實沒必要。

梁芙盯著他，片刻，手掌撐著被子探過身去。一個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皮上。他眨一下眼，睫毛掃過她的唇，像被很輕的風拂過一樣。

然後在最好年華相識，遭逢一場誤會，山窮水盡之後柳暗花明。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讀書這塊料，上課時看雜誌睡覺，唯獨不肯好好聽講。可能因為語文老師有那麼一丁點順眼，所以她在瞌睡的間隙記住了兩句很美的詩。

「不用你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死馬當活馬醫，總得試試。」

梁庵道知道，她這是答應了，只是口頭上總不肯服軟。

「我媽真是欺人太甚。」

要他早早知道，人生中還有這樣一種篤定。

「沒什麼值得生氣的，」傅聿城笑說，「只要你喜歡我，這些都不是問題。」不能喜歡玫瑰，卻吝於付出被刺扎傷的代價。

「……」

「你別說，這酒還不錯。」章評玉自品自飲，「回來的路上，我是想這回跟她好好相處。一見面看她這個殷勤勁兒我就氣https://m.hetubook.com.com不過，從小到大隻會梗著脖子跟我杠，先今為了一個男人比誰都卑微。你當年為了娶我，沒少在我父母跟前鞍前馬後。怎麼，你做得的事情，傅聿城做不得？」

傅聿城愣住。

第二天一早，梁芙先醒，洗漱過後去樓下弄早餐吃。

「你既然了解小傅什麼性格，面上維持和諧有那麼難？反正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回。」

末了，梁庵道說：「這回法學論壇，多少人過來跟我道賀，誇小傅年少有為。就在你這兒，他一文不值。你信不過阿芙，總得信我看人的眼光。假日時日，怕是旁人介紹我，都要借小傅的名頭。就當我賣我一個面子，下回別這樣了。」

晚飯沒有吃飽，到家之後沒多久，梁芙就開始張羅夜宵。

梁芙逛遍鋪子，給他挑了一個編織掛飾，經過他點頭才買下，心態仿若想要一雪前恥。

傅聿城笑說：「看來我還不夠成功，前三年的日子我一點也不想回憶。」

這一年的夏天，也很快只剩一截尾巴。

「做小輩的，可以適當服一下軟。」

梁庵道哭笑不得，「她不回來，你說她如今長出息了，連父母都忘了；她回來，你又誠心將人氣走。當面給你敬酒你不喝，現在獨自借酒澆愁。」

梁芙笑一下，臉色稍霽，「……我媽道歉之前，我不會再回家了。」

傅聿城瞥她，「什麼秘密？」

梁芙還在哀嘆晚上那瓶紅酒，「……我倆一口沒喝呢！」

「要惜福啊，」老闆娘說，「死裡逃生是為大幸。還有你老公，對你真好，真羡慕。後來帶你們登山的那個領隊過來說起遇到暴風雪這事兒，說後來被救出去，你老公昏迷的時候還不停喊讓先救你。」

「……你那個鄰居小m.heｔｕbｏｏｋ.cｏｍ•cｏｍ朋友，珍藏了多年沒扔，我花了一點小錢買回來，把差的那些也都補齊了。108張，你要數一下嗎？」

「我站在哪一邊不重要，時間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勝之不武。」

梁芙停一會兒，給了些零錢。和傅聿城在街邊吃過一碗熱騰騰的酸湯米線，這才驅車回去。

「沒有沒有。」在夫人面前，梁庵道認慫比誰都快。

風還在吹，室內安靜下來。

梁芙愣著。

因有上次爬雪山遇上暴風雪，整一隊人被困於山上的糟糕經驗，這回他們故地重遊，便將這一環省去。

外面徹底沒了動靜，章評玉端起醒酒器給自己斟了半杯紅酒。

梁芙離開梁家，一路氣鼓鼓，上了車去打火，更是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傅聿詫異將她手臂一抓，往她臉上看一眼，笑說：「我還沒什麼呢，你怎麼倒哭了？」

「不醜。」

「出發那天早上塞進來的。」梁芙很為自己能夠瞞天過海而得意。在箱子里翻找片刻，拿出一隻布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什麼。

交換過位置，梁芙系好安全帶，便跟傅聿城一路譴責章評玉的「惡行」。說了半天，傅聿城仍然一臉平靜，便問道：「你怎麼都不生氣？」

梁芙瞪他，「我幫你，你還說我？」

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

因為沒有安排，他們整個下午都坐在開著三角梅的院子里曬太陽發獃。晚上和民宿的其他旅客一道喝了些酒，很早就回到房間。

章評玉噎了一下。

「你當年也愛回娘家鬧離婚。起碼阿芙不回娘家給你添堵吧？」菜還是熱的，梁庵道提筷給她夾菜，「我就這一個女兒，不慣她慣誰。再說，我慣你可比慣她厲害多了。」

客棧的老闆娘還記得她，在她點單的時候與她多聊了兩句，笑說：「你和圖書們那隊登山的，後來都還好吧？」

房間在二樓，視野好，推開窗戶就能看見遠處雪山。一整天舟車勞頓，這一晚休息得很早。

放在那一堆卡片之上的那一張，白馬彎弓，威風凜凜。

而今心情大不相同，看什麼都喜歡，寡淡和鮮艷都覺恰到好處，連燈上撲著一隻白蛾，也會認為可愛，驚嘆它竟然不冷。

梁芙怔了一下。

梁芙頭髮讓風糊了一臉，從包里翻出一根頭繩，把頭髮順到一側，編成一股長辮。

「傅聿城！」梁芙橫她，「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他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跳動的心口，「這才是獎勵。」

「傅聿城，」梁芙頭靠在座椅上，偏過去看她，「前年我喊你來這兒玩，你為什麼會答應？」

不過兩年時間，鎮上又添新店鋪，家家賣大同小異的紀念品，任何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都逃不開商業化的浪潮。可這也沒什麼不好，人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利。

「這個不醜了吧？」

父母子女血緣深刻，關上門來卻是兩家，各有各的風花雪月，柴米油鹽。

話沒說完，梁芙抄起檯面上的紙巾盒打他，笑說：「你沒完了！」

民宿里卻堆滿了各種鮮艷色彩，牆上的畫，竹筐里的布藝紀念品，門廊上的東巴紙燈籠。

吃過早飯，傅聿城借來了車，載她去鎮上。

他們註定要在各自的路上經歷種種圓滿與破滅，經歷不容篡改的命與劫。「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水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銹［注］。」

老闆娘再感嘆一句：「要惜福啊。」

「再喊一聲聽聽。」

窗戶大敞，冷風吹進來，身上卻是熱的，因此覺得刺|激。前年沒有做的事，今天也做了。

車載廣播里放當地的小調，聽不懂，但那旋律簡單，聽兩遍就能跟著哼。

清早空氣有些冷，和圖書梁芙卻將窗戶打開，手讓寒涼空氣吹得冰涼，伸過去撓傅聿城脖子。傅聿城躲了一下。

梁芙撂完狠話，章評玉掀眼皮看她，「那你還在這兒待著做什麼？等我跟你道歉？」

假設，很早很早認識他。

街上有穿當地民族服飾的賣藝者，坐在路邊打一種不知名的小鼓，哼唱的曲調很有韻味。

「從前你就希望阿芙跟你低頭，現在她真的低了這個頭，你又嫌她卑微。」梁庵道笑了，「所以剛才她沖你吼的這幾句話，還順了你的心意？」

被章評玉影響的心情，這時候已經徹底恢復。

「師姐，你這句話的語氣，跟小朋友一樣。」

他們上回來，是在婚姻關係行將就木的那一年初冬，那時只覺滿目蒼枯，四時之景凋敝。

全場可能只有梁庵道看明白這一點，也因此沒有出面勸和。因為從前至今，在控制梁芙人生走向這件事上，章評玉從來沒有成功過。

卻也不敢吃太多，因為明天團里要測體重，於是整碗的手工面，都進了傅聿城的肚子。

從今往後，只有十分與十分做交換。

然而，沒有如果。

傅聿城靠著床頭點支煙，頭髮亂了，容色三分饜足之後的倦怠，「行李箱是我的打包的，你塞了什麼驚喜，怎麼我不知道？」

「所以我漸漸理解了成功人士為什麼總愛咀嚼過去的不如意，真的有一種憶苦思甜的快樂。」

傅聿城看著，半晌都沒有說話。

中秋假期，梁芙和傅聿城重返雪山腳下的計劃成行。假期人多，他們僥倖才訂到了山腳民宿的最後一間客房。

章評玉混跡商界這麼多年，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要麼她真不在意，要麼就是和梁芙鬧彆扭的好勝心超越其他。

「你喜歡現在，我知道。」梁芙笑眼明亮，凝視著他，卻漸漸浮起霧氣，想到早上民宿老班娘說的www.hetubook.com.com話，「傅聿城……我知道你一個，關於你的，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章評玉笑了，挑眉問：「我幾時讓你慣著了？」

章評玉「哼」一聲，「你這位學生是會獻殷勤的人嗎？讓他做低伏小，跟逼人就義有什麼差別。」

才是獎勵。

你愛我。

傅聿城笑了聲，「這個還真不知道。」

「你就是太慣著他倆。離婚的事情說清楚了嗎？整一個和稀泥。」

梁芙睜眼看著頭頂暖紅色魚形燈籠，想到一句詩。

梁芙揚手打在他手臂上，「好好開車！」

「那是口不擇言亂說的！」

那時參加論壇的業界大牛都知道對傅聿城恭恭敬敬，哪怕他如今資歷尚淺。人不能只看眼前，河西河東的事，誰也說不準。

梁芙笑了，「那三年像給人下了降頭。姑姑說我可能一路過得太順，所以理應遇到一點挫折。」

「再說小傅。想讓他跟你獻殷勤，先得你給他這個機會。人剛有動靜，你三兩句話給人打回去。」

那時候的梁芙，是個鬼見愁的大小姐，誰遇上她都要怕三分。

傅聿城松油門減緩車速，側過頭去看她一眼，笑說：「再說，我都是你的蓋世英雄了，總不能一直讓我為我衝鋒陷陣。以退為進也是戰術……」

「這是師姐給你的獎勵。」

「『老公』也是亂喊的？」

傅聿城笑了：「車換我來開好不好？」

九月中，遠處山尖已經落了雪，下過雨的天氣薄霧彌散，遠近建築在霧中褪色，點蒼留白的一副水墨畫。

「還好。」

一句在初識的時候送給了傅聿城，一句，或許可以用在此刻：

這下傅聿城也攔不住了，被梁芙拽走。臨出門前，倒也沒忘回過頭來同老師師母道句歉。

梁芙了解章評玉這個人，越在她面前情緒激動，她越會把人當小孩，不會給予同等對話的尊重。但是她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