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未經允許,擅自喜歡你

作者:朝小誠
未經允許,擅自喜歡你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七章 君子受累,處夷險如一

第七章 君子受累,處夷險如一

一旁有人看不過去了。
管家姓李,唐家上下稱他一聲「李叔」。李叔在唐家十二年,唐家現任掌權人對他有過一個評價,做事穩,做人沉,用著很放心。一句話,撐起了李叔在唐家的地位。李叔活到這個歲數,最明白的就是在唐家該做什麼、怎麼做。有一類人的手腕和心性,幾乎是沒有邊界的,唐家現任掌權人就屬於這類人。
還沒來得及發送,左腿膝關節就被一雙手掌溫柔地貼上了一副藥膏。
席向晚本能地一掙,掙脫了席向桓的手,也掙掉了手裡的手機,那條編輯了一半的簡訊終究發送失敗,孤零零地躺在了草稿箱里。她險些有些接不上笑容:「什麼時候來的啊?都沒聲響。」
老人放下書,慢慢起身,對他交代:「今晚不要走了,就在這裏將就一晚吧。我知道你明天一早五點的飛機飛拉斯維加斯,放一個長假也好,一早我讓高爽送你。」
一雙貴氣的手,此刻青筋並現,主人內心的壓抑與妖氣纏鬥良久,終於是壓抑佔了上風,一陣沉默之後,這雙手悄然鬆開,方才那好似要衝破青筋爆裂而出的妖氣,也匿於無形了。
說理必要有因,他的因卻是不能講的。
管家跟了他很多年,忍不住勸道:「會長,你該把這本日記給少爺看一看的。他看過了之後就會明白,當年夫人勞累過度,完全是她自己的本意。您每天都勸夫人休息,也每天都在後悔,利用夫人的慈善舉動挽救唐盛,而將她推向了公眾面前。可是夫人為了您,不願意停下來……」
資深媒體做事自然和小年輕不一樣,明白這一行做事不僅要講究真相,更要講究風向。遂立刻向一旁在場的政界領導請示:「您看這件事?」
紀以寧難得地有興緻:「你向來不喜歡別人碰你,那麼,允痕呢?」
向晚只提了一個問題:「簽字之後,意味著我有處置這些財產的權利,是否包括任何形式的處置?」
人們既震撼,又感動。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個「道」是什麼,千百年來,誰說得明白。席向桓用不辯駁只成仁的方式向所有人告知了他的「道」,他信這個,夕死可矣。
咬牙切齒的聲音,透著陰冷,與平時那個溫文、帶一點軟弱的男子判若兩人。
然而就當席向桓懷著悲催的心情風馳電掣地趕到現場時,卻被接下來英雄般的待遇搞懵了。
人是會變的,包括他在內。
他不是沒想過斬草除根。
兩人相對枯坐,有感情,也總是死結。
一盒蛋糕還剩下三分之一,席向桓道:「咱們兩個把剩下的一起解決一下,就不要浪費了。」
他是見得了光的,是公眾面前的唐盛執行人、上層新貴;他在暗處也玩得那麼好,和唐家交往過密、尊重生殺條款、適度參与遊戲並且保持緘默原則。不對任何一方排斥,也沒有任何一方排斥他,「逢源」二字幾乎就是為他量身製作的全部概括。
說完,她迅速起身,轉身走時又警告了一聲:「開車別顛著它,它是我的兵,受了苦我不會放過你。」
中國的媒體人向來是最奉行理想主義的一類人,他們追求真相和公義,也追求人性和良心。一個人做到首席記者,那就更不一樣了,這意味著他很可能是那一種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必須力挽些狂瀾的戰將。
但想到席向晚,他就下不了手了。一旦揭開真相,那麼重的傷口,她都要被壓垮了。他更希望她能如同中國戲曲中的小女子那樣,無論開頭和過程如何悲傷,最後總會有神仙妙筆生奇迹,處理成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甩上車門,她奔跑進早已暗透的夜色里,肩上的單肩包跟著她奔跑的腳步上上下下地起伏,很快也看不見了。
「……」
「呵,唐辰睿,自我感覺挺不錯啊。我會擔心你?」
「不要了,阿姨在這裏呢,你得陪著,」她看了看表:「才十點,也不算太晚,我打車回去就行了。」
席氏重工年輕的總經理選擇了成仁。
席向晚正在將單肩包背好,聽到這話,明顯理解不了,又「嗯?」了一聲。
但媒體人不一樣。
作為朋友,最好的方式,也只是盡己所能,幫一把而已。
唐辰睿微微垂著眼,語氣平靜,沒有恨,彷彿只是在訴說一樁舊事,而他早已置身事外:「我一直在想,像你這樣捨得連妻子都拿來犧牲的人,為什麼會有我這樣過不了情關的兒子。」
唐易不可置否:「沒辦法,你這個人太難搞。」
不出意外,他看見她臉色一變。他放開她,讓她放心:「我原本的計劃是,讓你脫離席家,斬斷和席向桓、席董事長的收養與被收養的關係,從此你就和席家、和席氏重工毫無關係。這當中需要走法律程序,我會幫你安排,我有最好的律師團,他們會幫你起草最沒有後顧之憂的法律文件。席家的一切你都不必擁有,你有我,你孑然一個人跟我走就可以了。我的律師團會對席家說明這一點,席家的一切你都不想要,想必席董事長也不會為難你。你離開席家,相對的,我也是。唐盛會徹底退出席氏重工,所持股份全數被回購,回購價格在法律允許範圍之內即可,虧損還是盈利我都無所謂。從此以後,我、你、唐盛,就和席氏重工、席家、席董事長、席向桓,全都一刀兩斷。」
席向桓點點頭,但仍是堅持將她送至醫院門口。兄妹二人站著話別,這樣寧靜的生日夜許久未曾有,兩人都很珍惜。席向桓伸手將她額前的散發攏到耳後,又拍了拍她的肩,叮囑她注意安全。一連串的動作連續完成,可見他對她做過了多少回。
向晚無語極了。
唐易視線一掃,給出評價:「這麼有名的人,上下皆知,你要我查什麼?」
沒等唐辰睿開口,男人又將手邊的一整瓶威士忌順著大理石桌面移至他面前,聲音清冷:「不用兜圈子了,有話直說。你向來不愛喝這個,什麼心事能重得讓唐總監連喝酒都不挑了?」
唐總監向來是聰明人,唐易的便宜還是不要想著多佔的好。他解開衣領的兩粒紐扣,笑笑:「好歹給倒杯水啊,朋友。紀以寧怕冷你就把家裡溫度搞那麼高,熱死我。」
「推倒重建」四個字,在他們眼裡就跟宣判死刑沒什麼兩樣,以席氏重工現在的現金流情況,最多能判個死緩。不做,意味著投標反悔,在行業內的信譽將一夜掃地;做,意味著巨虧,一樣死路一條。
唐辰睿卻一反常態,接到韓深電話時也只說了一句「知道了」,然後告訴韓特助「一星期後去公司」,任性地玩起了消極怠工。
這些年唐懷意不問世事,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書房看書、喝茶。書房很大,兩面牆都由書架砌成,唐辰睿走進書房,就看見唐懷意正坐在壁爐旁的單人沙發上,腿部蓋著一條毛毯。壁爐里的火燒得很旺,屋子裡很暖,唐辰睿走進來已有些微汗,唐懷意卻渾然不覺,毛衣毛褲還蓋著毛毯。唐辰睿這麼聰明的人,看了一眼就明白,父親的身體是越發虧欠了。
領導也是個有魄力的,似乎也有一部分被席氏重工和席向桓的表現打動了,大手一揮做了指示:「報,完完本本地報,真真實實地報。」
席向晚臉色「唰」地一下慘白。
唐辰睿反手推上車門,一笑:「唐易好大的架子,連迎一下客人都不肯吶。」
「如果,檢測結果也支持方才的結論,那麼,」男人頓了頓,繼而抬頭看了一眼在場每個人,加重了語氣:「我們就推倒重建。」
向晚轉過了頭。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媒體記者拍了個正著。以一桿筆走天下的首席記者自認見慣了人鬼蛇神,也被今晚這一幕深深震撼。媒體人似乎從不遠處那個年輕男人的背影中看見了一種久違的「入世」感,高如號令天下,低如捨身向死,他都入世入得那麼好,不落風骨。
他一放開,她就有些慌。
五千年歷史,無數故事都在講,中國最聰明的小女子從來都是出身尋常百姓家,遇事不論大小,自有那智慧如刀,斬對了是天幸,斬錯了是天意,冥冥中自有「成全」二字撐起所有的結局。
不知她是何時返回的,但顯然已在他車前站了許久。車燈大開,在夜色中讓一對男女隔著萬重心事,終於見了面。
她心事重得連席向桓都拯救不了。
她下意識地就想起,她當初不肯再跟著他來醫院復健,是因為有一晚,席母對她告誡了一句:席向桓很忙,可以的話盡量不要分他的心。話說得不重,意思卻很好地表達到位了,席正惜女士臉上那一類中產階級以上人士才會有的高貴的冷淡,讓席向晚在一秒內回到了自己應有的位置。
向晚抬頭,席向桓不和_圖_書知什麼時候來了,正彎下腰將她手邊撕了一半的藥膏拿過去,動作熟練地撕下塑封,屈膝半跪,將另一副藥膏也貼在了她的左腳腳踝上。
他的父親,那個坐鎮唐盛董事局主席之位數十年的老人,曾對他提醒:萬事可做絕,只有感情不可以,日後後悔的人會是你。他不聽,對此不以為意。想要的,不去搶,開什麼玩笑。沒多久,他就找了個機會,趁虛而入,對席家提了一樁交易,以人換錢。
「嗯。」
家裡那隻好久不見的垂耳兔,在籠子里焉了吧唧地趴著,一見了她,猶如士兵見到了長官,立刻興奮,整個兔跳了起來,兩隻爪子不停撥弄著籠子四周,彷彿誓死要衝破這束縛撲向她。
席向晚虛應了下,不予回應。分辨對她而言似乎已經無關緊要,在一群朋友的辯論和嚷嚷之間,她也被渲染了這種氛圍,彷彿她和唐辰睿之間真的只是一場緋聞,最大的價值也不過是供眾人茶餘飯後消遣一談而已。
唐辰睿雖然在分手這件事上做得極其不清不楚,但在分手后的財產處理問題上卻做得一清二楚。他的律師很快同向晚約了時間見了面,將一疊財產處理文件恭恭敬敬地推到她面前,請她過目。向晚身為檢察官,對這一類法律文件並不陌生,沒有勞煩律師代為講解,自己迅速地瀏覽了一遍,就大致了解了唐辰睿在處理這樁事時極其大方的態度。
報,還是不報;如果報,能報到哪種程度?
事情已久遠,如今想起來也早已沒關係。向晚對他笑了下:「沒大礙。這兩天走路多了點,走得也快了點,所以崴了一下,注意下就可以了。」又想到了什麼,連忙對他交代:「阿姨也沒事,醫生說情況好轉了許多。我想,在醫院多住一些日子,穩妥些。」
他起身出去了一會兒,從車裡拿出一個寵物籠子,又快步走進來,將它放在了席向晚面前。
這個世上的很多事,有了開始,就由不得人結束,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那些情情愛愛、恩恩怨怨。
「送醫院了沒有?」
從前讀歷史,一介良將蕭振瀛在故去前說過一句肺腑之言:不要學我,我演了一輩子的戲,其實沒有意思。
向晚接過來。
紀以寧無語極了。
「是『家人』。」
唐辰睿坐在車裡,孤獨透頂。
向晚很快還體會到了一次「資產階級分手」的闊綽戲碼。
她不懂:「為什麼,你和席家一定要水火不容?」
唐辰睿真就沒客氣,放了三塊冰塊,抬手一晃,一飲而盡。
「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若還需要對兒子交代清楚才算是真的有,那也算不得什麼感情了,那叫『作秀』。」
席向晚卻是懂的。
他真是喜愛這樣的席向晚,用最少的句子,藏最深的感情。就像喝酒,西洋人那樣的酗酒在她身上從不曾有,她就像中國最淡而有味的那一類人,陶潛不過一壺,蘇軾不過三杯,萬事由她做起來,都是輕拿輕放,情分都在心裏了。
韓深老實巴交地回答「好的」,車子卻順手一拐,走上了相反的路。
律師點頭:「這個自然。」
向晚忽然起身,模糊間升起一個暫時躲避的念頭:「那……今晚你在這兒,我就先回家了。我也好久沒回家了,總得回去看一下。」
不知道那傢伙又發什麼脾氣,一身公子哥的毛病這輩子是別指望他能改了。向晚給他發簡訊,一個字一個字地摁鍵盤:「在家嗎?這幾天醫院這邊的事好多了……」
席向晚頭也不回地走了。
人在病中,總容易脆弱,連席母也不例外,想得多了,忍不住苦澀:「若是向晴還在……」
電話不接,敲門不開,韓深簡直不想認他這個老闆。唐辰睿身上總有種散漫的氣質,無論是唐盛還是執行總監,對他而言興趣都不大,會坐在家族企業最高執行人的位子上這麼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給他已故母親的幾分薄面。韓深常常覺得,哪天唐辰睿腦筋短路起來,很可能會撂擔子不幹。可是韓深萬萬沒想到,這一天還真就來了。
唐辰睿坐在後座,眯著眼睛看他這個特助。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張雖然溫和、卻無關痛癢的臉。似乎誰也別想惹他,他也不在乎會惹痛任何人。向晚不明白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進化出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個樣子的,當她察覺時,他已經完成了所有的進化。他端著這副新的身體,反抗、犧牲,或是傷害、承受,都不在話下了。
唐辰睿第五次打電話給席向晚,電話終於接通。尚未等他來得及說什麼,只聽見向晚的聲音匆匆傳來:「我現在很忙,一會兒打給你。」
紀以寧臉上迅速泛起潮|紅,將小朋友抱過來:「你不要亂教允痕,我不和你說了。」
當然了,朋友中也有對她分手這件事態度兩極分化的。
唐辰睿淡淡開口:「我也沒事,你放心。」
看了看屏幕,凌晨三點十二分。
她有幸見了,也禁不住為他心襟微動。
「……」
唐易一點也沒讓他失望。
唐辰睿那樣的一個人,公子王孫,偏偏不聲色犬馬,而走入情深這一條天道艱險之路。又有大智慧,對世間事、世間人,都明白透亮。他對唐盛盡忠,卻並不留戀,他說人的本性中總抹不去一絲惡,他若換了在古時候,大權在握,也許同樣會成為暴君。因為有這樣一層真實的反省,他總不似旁人那般好權奪欲,權利和慾望都只是他的工具,而非他的所好。一朝若是丟了,也就丟了。
從席氏重工發生爆炸案意外開始,席向晚的電話就開始處於難以接聽的狀態。偶爾一兩次接起來,也是匆匆別過,只說一會兒打給他,但唐辰睿始終沒有等到過她的「一會兒」。後來他明白了,她心裏掛了家人,再沒有位置給他了。
他許久不肯以父子關係主動開口,今晚這一遭,實屬難得,連一旁管家都驚訝,欣慰地帶上門悄悄出去了,留這一對老的小的好好說話。
朱苟鷺可高興壞了。
這一家子老的小的,果然都一樣。
就在律師躊躇之際,席向晚給了他一個相當正氣的理由:「精準扶貧,響應國家號召,是每個公民應該做的。」
唐辰睿是在車裡睡了一會兒之後才發覺不對勁的,他頭疼地扶額:「你往哪裡開呢?」
然而唐辰睿再一次令人瞠目。
這樣的乾脆決斷,是只有真心才會有的樣子。
李叔笑意不減:「易少陪著我們夫人呢。」
說完,她幾乎是逃下了車。
她坦誠了一次,告訴他:「我父親失蹤留下的那個空白,是席向桓用九年填補了。」
聞言,連唐易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
男人出其不意地叫了她一聲:「向晚。」
「道不同。」
分手后的日子並沒有和往常有太多不同。
她打開車門,坐了進去,立刻被人裹住了一雙手。
唐懷意顯然也不是喜歡在這種小事上計較的人,唐辰睿懷疑他如果大踏步走了,唐懷意也不會睡不著,頂多就是在心裏罵他兩句而已,這老人自有一套刀槍不入的情感體系。
唐懷意頓了頓動作。
有把唐辰睿釘死在恥辱柱上的,比如程亮:「我就說這些公子哥靠不住!人品、三觀、行為,都和垃圾沒什麼區別!」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情意都在心底,不肯輕易說予人知,偏要做那一個受累的君子,處夷險如一。
這麼好的一個人,他都要替他委屈了。
也有同為資產階級幫唐辰睿說話的,比如簡捷:「你說唐辰睿和你分手是因為你們之間沒有感情只有利益?席向晚,你瘋了嗎?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唐辰睿從第一次看見你開始眼睛就瞎了,從此以後別的女人對他而言都是瞎的,他眼裡只剩下了你一個,這叫沒感情?」
唐懷意偏了偏手裡的書,從書縫中露出一副老花鏡:「這個自然,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這個叛徒,連投敵都投得振振有詞,改天真得找個機會,踢他去非洲支援建設三年去。
沉下的是傷感,浮起的是欣慰。
薄薄幾頁紙,一樁驚天陰謀就此撕開,在他生命中刺了一刀。
首席記者主筆,功力了得。
「OK,OK。」
這一天,席向桓三十一歲生日。
畢竟,這樣一樁惡性大案,一旦開了口子見報,公眾如潮水般的反應是可以想見的。
席向桓為席氏重工的意外事件忙得焦頭爛額,但無論再忙,總會驅車去醫院過夜。席正惜女士的病房套間外有休息室和客廳,有時席向桓就睡客廳,有時兩兄妹也會在客廳坐一晚,聊會兒事。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話題沉下去時席向桓總會倒一杯水給她,將兩人之間的沉默掩飾些。
一周后,《唐盛敗退https://m•hetubook•com.com!》的驚天新聞登上了各大財經媒體封面。
質地上好的皮質封面,此刻已被磨得面目全非,訴說著這些年,它被人看了多少遍,看了多少年。
唐辰睿沒有掙開她的手,聲音平靜:「好,你先坦白告訴我,席向桓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她望著他,眉眼都染上了憂傷。
席向桓點頭:「嗯,每晚我都會過來陪她。」
成仁成佞,都在席向桓的一念之間。
她的左腿受過傷,膝關節和腳踝都落了後遺症。這一陣在醫院和檢察廳之間跑,舊傷複發,一到冬季陰雨天,就酸痛不已。向晚從抽屜里拿出兩副藥膏,一邊撕著,一邊拿起電話,撥下了唐辰睿的號碼。
病房中有一秒寂靜。
壁爐的火正生得噼啪作響,他的雙手卻是慘白的,他不得不雙手交握,大拇指互相撫著,來讓自己暖一點。
中國十四億人口,信心永遠比黃金重要。
男人起身,坐在她身邊,視線未曾從她舊傷複發的左腳抽離:「當初你警校畢業三個月,執行任務就弄傷了腳,我帶你來醫院,治了幾次你就不肯再來了。這件事我一直想說你,沒想到時間卻過得這麼快,想說你連機會都沒有了。」
她淡淡道:「跟著我,幹什麼呢?我不會精貴地對你,你跟著我,勢必是要吃苦的。」
籠子里的小傢伙彷彿不信席向晚真會頭也不回地走了,兩爪抓住欄杆牢牢不放,當她的背影不見了很久時,它也沒有放爪。
席向桓像是沒想到她會提這個,又像是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未婚妻這回事,一時間看不出情緒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紀以寧根本跟不上他時刻在慾望邊緣的瘋狂試探。
「隨你。」
女生的腳踝總帶著一絲私密的味道,白皙又光裸地被人握在手裡,曖昧頓生。
這他媽就是飛來橫禍好不好!
向晚垂了垂眼,輕輕問:「我哥告訴我,你對賭輸了,我跟你之間的關係,也快要不算數了,是不是?」
是她不好,將它訓練成這樣,有了最單純的七情六慾。就像當年她在警校,完成了一樁模擬戰鬥,負傷回來時被一個隊伍的兄弟撲住了,拍著打著,一頓狂喜過後發現她的傷口更嚴重了,但心裏卻更好了。戰場上的人最單純,疼痛也可以是全部的表達。
紀以寧將小朋友抱向他,偏頭一笑:「這是爸爸的襯衫紐扣。」
兩人揮別,向晚食言,沒有打車,一個人靜靜地走了回去。
總工程師一甩腦門上的汗,見了他就像見了救星,大聲回答:「席總!五個工人輕傷,無重傷,無死亡。」
前後不過兩句話,已經讓席向晚心裏重重一沉,又重重浮起。
律師恭敬道:「唐總監特地交代,您喜歡的話,可以帶走它。」
股價應聲而跌。
席向桓感受著雙手上下三次被人緊握的力道,就知道這是標準的領導握法。他心中了悟,眼前這人在政界的位分絕對不低,圍繞在他身邊不斷彙報著現場情況的各路人馬也證實了席向桓的猜測。
他推門進屋,見到的就是方才那幅畫面。她一個人,低頭抱著手機摁鍵盤,費力思索,又享受這一刻的費力,不自覺都有笑意了。他看了一眼就明白,她在給誰發簡訊。每當這時他都會很矛盾,這樣的矛盾已經跟了他整整九年,當他和她以兄妹相稱過日子時,他都會小心地控制住內心隱秘的越界欲。
他說了謊。
唐辰睿眼神一挑,用力握了握手裡的透明酒杯。
遇到了公檢法行家,律師也不禁汗顏,連忙同意:「好的。」
解除合作當天,唐辰睿親自出現在席氏重工。剛一下車,立刻被蜂擁而上的鏡頭擠得寸步難行,真正踏入席氏重工第一會議室已是一小時之後的事了。
來遲的真相,掀起了更壯闊的輿論聲勢。
這棟別墅依山傍海,白色建築群掩映在群山綠蔭之下,精緻絕倫。通往別墅的山道從山腳處就被標誌為「私人區域」,唐辰睿親自開車,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可見是這家的熟人了。黑色跑車在庭院外緩緩停下,男人熄滅引擎,抬頭掃了一眼庭院門牌。獨一無二的玫瑰家徽雕刻其上,訴說著屬於「唐家」的四海八方。
他尚未覺得噁心,柔軟的腹部已經禁不住隱隱作痛。
得知這一天是席向桓生日,朱老闆就更加不好多留了,說了些「恭喜哇,多福多壽」之類的場面話,就離開了。
不知道是方才那句出言不遜而父親竟然沒有責備,還是父親那句「將就」,令他升起些不忍。他淡淡回應:「我在書房這裏獃著就好,不去房間了。」
唐易走到一邊,給他倒了杯威士忌,又拿了冰桶過來,放到他面前:「你自己加。」
唐辰睿聲音冷下來,毫不隱瞞地告訴她:「我是和席向桓水火不容。」
唐辰睿猛地握緊了她的手。
連尋常老百姓都紛紛跑向席氏重工的項目現場,鮮花禮物堆滿一地,用無聲的方式感謝過硬的基建質量一力扛住了這方圓百里的百姓安全,沒有讓爆炸事件讓這裏血流成河。
唐辰睿忽然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
庭院門開,走出一人,正是府邸管家。
動作漂亮地按下,火焰噴薄。
會議室里,朱苟鷺三番四次旁敲側擊席向桓,想知道方才唐辰睿和他談了什麼,都被席向桓輕巧地避開了。朱苟鷺最後只討了個沒趣,不甘心地離開了。席向桓吩咐下屬出去,把會議室反鎖,彷彿大戰之後累極,一個人坐到了天色昏暗。
唐易看了他一眼,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開門見山:「說吧,找我什麼事。」
一篇深度報導,將當晚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公之於眾:席氏重工是如何單憑質量二字一力頂住了惡性意外事件的傷害,又是如何一肩承擔起一線員工的生命重託;席氏重工年輕的總經理,更是如何在明知前方死路一條的情況下,仍然選擇道義成仁的。
律師一時無語。他想不通像唐辰睿那樣精明狡詐的資本家少爺,怎麼會有這樣一位一身正氣的前任未婚妻。
興緻剛被撩起來,怎麼捨得放手。壞人長臂一撈,將人抱近身,剛要喊人將唐允痕這個小燈泡抱走,只聽見門口傳來一聲「噗噗」悶笑。笑聲實在憋不住,唐辰睿那張欠揍的臉出現在了房門口。
「不要緊,我沒有私事。」
古來多少驚天動地的恩怨到頭來都是真相草草淡如水,他這一樁又算得了什麼。
他們之間的感情一直似信似疑,彼此間的心思也是似信似疑,但她始終覺得這沒什麼不好,戀人之間本就不用全部猜透。直到今晚,她方才明白,她和他之間已經沒有再多的時間去信去疑了。
「唐辰睿……」
管家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我容不下席向桓,」他一字一句告訴她:「你想要兩全,是不可能的。」
她抽回手,不再看它,向律師交代:「好好將它還給唐辰睿。」
唐辰睿從後座拿來一條毛毯蓋在她冰冷的身上,雙手不停搓著她的手。一開口,將兩人間這麼久的不告而別都一筆勾銷了:「半夜三更,盡做些傻事。這麼冷的天,你非感冒不可。」
唐易看了她一眼,柔情萬種,又盯了小朋友一眼,把小朋友嚇得直往媽媽懷裡躲。紀以寧不忍心了,她常常見不慣他這樣,彷彿下一秒就會換一個人。唐家上下懼他已久,現在連唐允痕小朋友都本能地懼父。
他合上手裡正在看的文件,丟在一旁,從她手中抱過小朋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對兒子教起了旁門左道的東西:「吶,男人解人衣服要這樣動才對……」
唐易再次見到唐辰睿,是在唐家隱秘的本部府邸。
「好。」
與席向桓、朱苟鷺兩人相比,媒體顯然對唐辰睿的興趣更為濃厚。這個名字基本與「失敗」二字很少聯繫在一起,更遑論是如此巨大的失敗,公司失利,解除婚約,無論哪一條,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是很難接受的。外界開始猜測,甚至有流言傳出,唐辰睿不會再出現在公眾面前,避而不見方為上策。
親情也好,一絲青澀初戀也好,「家人」二字的強大令他真正有了俯首稱臣的敬畏。席向桓的溫和、周到、責任;軟弱、猶豫、舉棋不定;他的好的、壞的,對席向晚來說似乎都無所謂,唯有他不快樂的樣子讓她難過,到底只有對他好,才能緩解一兩分這難過。
向晚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一時愣了下。
「唐辰睿,」他提醒他:「心軟,要不得。」
席母做了檢查,吃了葯,和醫生聊了一會兒,就在藥性作用下睡了。
向晚這才意識到,她似乎提了個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改口道:「啊……我的意思是,近來意外這麼多,你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時間陪未婚妻了。我想,晚上我在醫院陪阿姨就好了,你可以空一點照顧一下私事。」
「嗯?」
她拿起行動電話,又放下。
向晚閉上了眼睛。
這對夫妻很有意思,才吃過晚飯,就抱著小朋友進了卧室。回想當年唐易單身那會兒玩得瘋起來的樣子,唐辰睿幽幽地想,那會兒可真沒看出來,唐易這傢伙身上竟然還有死宅的氣質。
老實人韓深氣得手抖。
這個兒子何其聰明,一言就打響了幾十年的傷口。
唐易對他這個反應表示理解,意料之中:「你要我查的,就在你手裡。唐家做事有唐家的規矩,我不能告訴你這份結論是怎麼來的。我只能告訴你,我可以擔保它的無誤。當然,你接不接受就是你的事了。至於真相,信不信,由你。」
通往書房的長廊,幽幽燃著蠟燭。書房門外重兵把守,清一色的黑色西服,在黑暗中透著血腥味。很多年前,紀以寧曾在這裏誤闖過一回,目睹了背叛、陰謀、生殺、血染,她和唐易皆被捲入局中,兩敗俱傷。後來,這裏就成了禁地,連紀以寧都未曾再踏入過半步。
唐辰睿跟著唐易走進書房的時候,情緒還沒從方才那盆大號狗糧中緩過來。
「等下我過去看一趟,醫藥費席氏重工負責。」
她儘管無用無貌,但也聽過丑貌聖賢之名,她此生無大志,唯想向「聖賢」二字中的一個「賢」字盡量靠攏些。
她被他握得生疼,但卻是多麼好的一種疼,她恨不得他再將她握得更緊些。
唐辰睿坐上車,吩咐韓深開車回家。
股價是最反應人心的,在聲勢浩大的應援之下,席氏重工股價絕地反擊,上演了一出人性戰勝資本的漂亮反擊戰。甚至有人在投資者峰會上號召,要人人出一份力,共同讓席氏重工這樣的良心企業度過難關。
唐辰睿將自己關在書房關了三天,書房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散落著各種資料,隱約能看見資料上「席氏重工」四個字樣。男人坐在屏幕後的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重複三個動作,點擊、放大、關閉,立體投影頁一幅幅地移到他面前。他目光冰冷,似有殺心。看得越久,殺心越重。
唐懷意微微笑了下,輕輕翻過一頁日記。
韓深權衡了一下,老的小的一個都不能得罪,索性實話實說:「會長要見你,昨天就打電話給我了。」
唐辰睿陰陰笑了:「你是哪邊的人啊?還是兩邊都有你?」
向晚開口,飛快地截住了快要蔓延的悲劇:「阿姨,你放心,我在呢。」
她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小兔彷彿得了這世間最好的溫暖,兩爪迅速抓住了她伸來的手,抱住啃咬,整個兔掙得籠子咔咔作響。律師在一旁看得心驚,從來沒見過這麼像狼狗的寵物兔的。
向晚有時會惶恐,她這個未婚妻做得真越界,都做出夫妻的感覺來了。
席向桓飛車去現場,腦子裡一片空白,翻來覆去能想的就那麼兩個字:完了、完了。
「……」
唐辰睿握緊的骨節泛白,眼中有水光。
唐辰睿不緊不慢,步履沉穩。
隔日,新聞出街,「席氏重工基建項目現場發生爆炸案」的頭版頭條刷遍了大街小巷。媒體報導、專家點評、業內預測,將「席氏重工」推向風口浪尖。與其他意外性事件不同的是,席氏重工的這次意外事件幾乎可以確定未來的一片慘烈。分析師只認錢不認人,負責跟蹤席氏重工的各位研究員們連夜趕寫了一份份報告,如雪片般發至公眾面前:席氏重工一旦推倒重建,將損失數十億。
律師懵了一會兒,眼見席向晚已經有起身要走的樣子,律師連忙站起來挽留。
他在車裡看了一晚,透過室內明亮的光線,看那對兄妹彼此毫無越界、相扶相持的畫面,看席向桓送席向晚到門口,撫過她的頭髮,手落到她肩上,拍一拍,讓她注意安全。那一刻他明白了,縱然席向桓罪大惡極,他也是席向晚心中的白月光。傷了他,頭一個流血的就是席向晚。
席正惜女士被這飛來橫禍擊倒,血壓出現問題被緊急送進了醫院,險險保住一命。席董事長不在,席氏重工就只剩下了席向桓。大難當前,席向桓掌舵之下的席氏重工表現出了和母親掌權時截然不同的風格。這就是一個老實人的窩,與前任董事長強調「流血、犧牲」不同的是,現任最高長官的席向桓反覆強調的是「本分、良心」,底下人自然跟著照做,於是股價應聲跌得更慘烈了。
「……」
向晚楞了一下。
「唐辰睿。」
「已經送了。」
天幕全暗,四下無人,男人這才彷彿有了些勇氣,掏出了口袋中的行動電話。
「……」
這一晚,醫生晚間查過房,她喂席母吃了葯,陪她說了一會兒話,照顧她睡下之後,向晚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揉著酸痛的左腿。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在下一秒反握住他的手,不出意外地讀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她的臉龐熱起來了,但為了一生一次的萬事如意,她也將自己豁出去了一回。
白紙黑字的真相和陰謀,都在一瞬間化為灰燼。
唐易的襯衫紐扣很特別,雕刻唐家獨一無二的家徽,四瓣玫瑰的下方有玉石鑲嵌。小朋友正處於喜歡抓握的階段,抬頭直勾勾地看著爸爸,肉呼呼的小手伸出來,抓到了面前的紐扣怎麼也不肯放。這還是一個尚未懂得珍惜名品的小朋友,抓住了紐扣還咬了兩口,在爸爸價值不菲的襯衫上留下一灘口水漬。
「是啊,我對賭輸了。我考慮過,帶你走。」
晚上九點,席向桓拎了一個蛋糕出現在了醫院病房。
這天下的避苦之道終於還有一條留給了我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
兩個人,單用一個動作,就將骨血融合的親人之姿表達得那樣好。
唐辰睿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沉默不語。
唐辰睿扶了扶額,意料之中。跟著李叔走進庭院,他有種強烈的預感,一盆狗糧即將撲面而來。
她曾以為他是知音,他入世得那麼好,夜深時對談總能用一二好句提點她。她就這樣漸漸信了他,喜歡了他。卻不料世事難料,她喜歡的唐辰睿何在,他陪她聊的那些好句何在?
席向桓沉痛又悲催:他是要有多倒霉才能攤上這種事。
唐易看著他。
唐辰睿放開了她的手。
一室寂靜。
忙碌是受傷者最好的療養方式,她這會兒忙著吃、忙著想、忙著說,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在晚間十點最忙的人。席向桓終究不忍心,讓了步:「好,不談這個。」
後來那一晚,兩個人在病房客廳的沙發上並排挨著睡了一晚。席向桓環著她的肩膀,她就那樣靠在他左肩,聊著項目現場發生的種種,再聊到向晚送席母來醫院后發生的一切,聊著聊著,向晚就那樣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對他說「哥,沒事的」,席向桓楞了下,半晌之後,彷彿汲取了莫大的能量,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低聲「嗯」了一聲。兩人都以為,公司危難,母親急病,這將會是一個難以熬過去的夜晚,最後卻都伴著淺淺的呼吸,一夜安睡。
她轉頭看他:「你這個人,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
主卧室內,紀以寧正抱著快要一歲的唐允痕小朋友講故事。小朋友正處於好奇的年紀,一雙肉肉的小手抓住她胸前的紐扣不放,將她的領口衣襟拉得低低的。紀以寧是寵慣了他的,索性雙手一抱,又哄了他一會兒。
唐懷意緩緩開口:「過不了,不是很好嗎?只有人,才過不了;成了獸,就過了。」
一直以來她都明白,席向晴之於她既是劫難又是機會,她讓她失去了父親,也讓她成為了席向桓的妹妹。在經歷了不正常的歷史之後,他們所有人都在不正常的環境下嘗試過著一種表面正常的生活,並且希望未來也能維持正常下去。直到每一次面對「席向晴」三個字時,裝不下去為止。
「唐辰睿,我不太懂你們聰明人之間的較量。我越來越看不懂我哥,也越來越看不懂你。」
「三十八分鐘,」她輕輕開口,對他偏頭一笑:「我第一次等一個男人發現我,等這麼久。」
「好!」
主治醫生扣門,及時化解了病房內的這一場沉默。
席向桓在聽到「回家」兩個字的時候目光如冰。
管家照顧唐懷意起居,端著一杯水走進主卧,不出意外地,看見唐懷意正躺在床上翻著一本日記,一頁一頁地看。
「為什麼啊?」
向晚抬頭看了他一眼。
向晚順口問:「那朱小姐呢?」
他不知怎麼的,數十年來心裏那道「神擋殺神」的準則,一聲墜了地,從此破了法。
這句話唐辰睿已經聽了整整一周。
唐辰睿下車的時候,唐懷意正在和-圖-書書房。
唐辰睿走出席氏重工,蹲在門口的媒體本來還想將鏡頭對準搶頭條,卻被唐辰睿肅殺的表情震住。眾人一愣之下,錯過了最好的機會,唐盛年輕的執行總監坐上黑色轎車後座,吩咐離開。
兩天後,一篇深度報導橫空出世,正是出自當晚目睹了爆炸案一線情況的知名報刊首席記者之手。
很快地,她抬起臉,沖他一笑:「哥,你生日的時候,就不談這個了。」
「……」
消息一出,各大媒體猶如聞到了血的群鯊,將當事雙方窮追猛堵。唐盛有最出色的公關團隊,但與以往擺平各方的雷厲手段相比,這次公關部只是四兩撥千斤地告知媒體,一切以唐盛官方公告為準,多謝各位關心。
韓深看了一眼後視鏡,做了個「饒了我吧」的表情,勸他:「會長是擔心你,你的感情事你不讓他插手,唐盛的事總不能晾著他吧?媒體傳得那麼瘋,會長年紀大了,經不起太多風言風語,過問一下總說得過去吧。」
一場預料中異常艱難的談判,卻因為唐辰睿表示願意「無條件退出」的失敗者姿態,變得出乎意料地順利。談判的具體過程對外保密,只在最後簽字時有了一個小插曲,唐辰睿表示想單獨和席向桓談幾句,時間不會長,十分鐘就夠了。席向桓權衡之下表示同意,示意眾人出去,連朱苟鷺都痒痒然地被一同請了出去。
就是這樣一個唐辰睿,此時坐在了唐易面前,手裡拿著一份調查資料,目光冰冷。
人生,合也罷,分也罷,成功也罷,失敗也罷,總的來說,終歸是太難了。
席向桓走過去,和向晚緊緊擁抱。
唐辰睿抬眼去看她。
夜色濃重,香樟樹茂盛,將原本低調的車子隱藏得更好。跑車主人坐在駕駛座上,目送著席向晚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收回目光,下意識地垂手想去拿煙。
他起身,與她對視,告訴她一件事:「你放心,很快地,你就可以真正回家了。」
她回哪個家,回誰的家?她回的是她自己的家嗎。她流離失所了二十六年,連席家都從未真正在她心上成為過「家」,現在她要回的那個地方,竟然已經是「家」了?憑什麼。
對面的唐總監被他這吹捧逗樂了,「哈哈」了一聲,笑聲未落,手裡「啪」地一聲,一張照片已經被推至唐易面前。唐辰睿再開口,已全無笑意:「你幫我,查這個人。」
唐辰睿忍不住捂了捂腹部。
「沒關係。」
唐辰睿握緊了搭在車窗的手。
朱苟鷺這幾天就像屁股粘在了席氏重工的椅子上了,明示暗示要召開會議,讓唐辰睿把態度表示了。朱老闆手下的主辦會計早已算好了一筆賬,唐辰睿手裡的股權讓出來,分到復隆的部分足以增厚一部分可觀的利潤。可是席向桓不知怎麼的就是不急這事,他就像個標兵似地這幾天都忙著在醫院、工地救死扶傷。他不急,朱苟鷺也不好多催。事實上,朱老闆這個耐人尋味的舉動恰恰反應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對席氏重工,他垂涎三尺,卻又謹小慎微;對唐盛,他渴求勝利,卻又惶恐忌憚。
他開口,風牛馬不相及:「你愛過媽嗎?」
律師瞧了它一眼,不知為何,也心酸了起來。
三天後的傍晚,唐盛年輕的執行人出現在了一棟別墅的庭院外。
他沒有說話,似乎在考慮該從何說起。談判向來是他的一絕,到了最重要的這一關,他卻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向晚指了下細則處:「那麻煩您把這句話添加上。白紙黑字,沒有漏洞,將來一切事都有憑有據。」
「……」
他略微有些昏沉,接起電話,被特助告知,席氏重工基建項目現場發生爆炸案件。席向桓腦子裡「嗡」地一聲,本能先於思維做出了反應,翻身下床穿了衣服就走。
唐辰睿是一個鮮少外露情緒的人,尤其當敵我雙方實力不明的時候。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除此之外,他更像是一個享受情調的公子哥,當他露出殺手模樣的時候,前後時間總是算到最短的那一刻,一摸案上杯盞,熱酒尚溫。像今晚這樣沒頭沒尾就露出狠勁,暴露心事,對唐辰睿而言極少見。
但他現在的心思實在不在拍馬屁這塊,略略和領導握過手之後,說了聲「失陪」,大踏步走向員工區域。席向桓叫來了項目現場的總工程師,厲聲問:「死傷情況?」
因為有了朋友的陪伴,席向晚並沒有覺得日子很難熬。
總工程師說完這句話,周圍幾個席氏重工項目負責人皆沉默。
席向晚正站在他的車前,在夜風中與他對視。
這會兒只有兄妹兩人,席向桓切蛋糕的方式也不像方才那樣中規中矩了。他將最上層的芝士奶油橫刀切了下來,放入餐盤,又將下層的蛋糕剝離了下來,單獨放入另一個餐盤。放下刀叉,他順手將那一份芝士奶油遞給向晚:「你的。」
席氏重工股價暴跌的那幾天,朱老闆心如死灰,原本以為和唐辰睿的對賭輸定了,甚至已經做好了認一回衰的準備,沒想到幾天後,竟然迎來股價的絕地反擊!股價在手,天下我有。朱老闆腰板又挺直了,鑒於席向桓此刻一定毫無心情去和唐辰睿硬碰硬,那麼這件事他這個合伙人就代勞了。朱老闆一通電話打到了唐盛執行總監辦公室,接電話的是韓深,朱老闆大度地表示無妨。韓深是唐辰睿的心腹,這個電話誰接都一樣。朱老闆快人快語,直言相告:和唐盛的對賭結果即將分曉,還請唐總監明示一二。
他握著小朋友肉肉的小手,若有似無地解開了三顆襯衫紐扣,領口大敞。他做慣了壞人,偏頭對紀以寧道:「他解開的,你負責滅。」
「好,我懂了。」
「查上下都不知道的事,查瞞天過海的事,查骯髒卑鄙的事。」
席向桓看了她一會兒。
「……」
摸了一陣,才想起他已戒了這個。本就不好這口,前一陣子在家聽見席向晚咳了兩聲,追問之下才知是在同事聚會時二手煙聞多了,他第二天開車時,沒怎麼多想,順手就把車裡的薄荷煙扔了。
他忽然想起那個溫柔的女聲曾對他講過的:「你和會長,如果你恨他,可以讓你開心一點,那麼你就繼續恨他;但如果,這並不能讓你結束痛苦,那麼不妨換一條路走。」
席向桓遞給她一杯水,忽然問:「我上次對你講的那句話,給你壓力了嗎?」
「對,」對面的男人毫不否認:「將來我的人生選擇,都在裏面了。」
律師:「……」
男人眼神冷冽,按下了播放鍵。
他語氣不善:「唐允痕,你可以啊,不聲不響地會解人家衣服了。」
他也因這女子的溫柔而得了些許化解了。
席向桓掐斷錄音。
現場負責人一步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欣慰至極,高度讚揚:「你們的工程質量,了不起啊!」
兩個人又聊了會兒家事,向晚吃完奶油,站起來道:「你今晚在這裏,我就先回去了,還有事呢。」
席向桓彷彿閑話家常:「怕你睡了,所以進來時盡量不想吵醒你。」
電話那頭無人接,再打,索性被拒聽。
唐易不咸不淡地叫了他一聲,警告意味濃重。
向晚看著他,紅了眼眶:「那你為什麼,在最初的一開始,要來招惹我呢?那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我是我哥的親人,是席家的親人,是不可能和他們分開的啊。」
她聲音哽咽,卻堅定。說話的時候連手裡的動作也沒歇著,推門下車,卻又在下車的一瞬間禁不住紅了眼眶:「唐辰睿,訂婚時你不願意好好的,要爭要奪,我原諒你了;現在,一句好好的『分手』你都不肯好好說,我不懂你。」
這件心事的名字就叫唐辰睿。
唐易沉思:「這件事對你很重要?」
「席小姐,這樣做的心意當然是好的,但唐總監那邊……是不是您親自和他講一下比較好?」
就在方才那一個動作中,唐辰睿完成了從怔楞到反應的過程。他笑了笑,放下酒杯:「你厲害啊,倒一杯酒來試我。」
紀以寧抱著肉嘟嘟的唐允痕,被唐易撩得手足無措的樣子,怎麼看都是男人的終極夢想。唐辰睿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書房的沙發里,就像坐在自己家裡一樣,發自內心地羡慕:「你們怎麼能這麼讓我羡慕?怎麼能?」
「……」
道理他都懂,還是演了一次最差勁的戲。
席向桓聲音平緩,一字一句:「唐辰睿和席氏重工之間有一個對賭,如今看起來,不巧,他輸了。按規矩,唐盛將退出席氏,唐辰睿和你的婚約,也將從此無效。」
她貪心了一回,希望到結局也可以萬事如意。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份女生的心意,對他試探:「撇開輸贏不談,我想知和-圖-書道,你是怎麼想的?」
唐易曾對他告誡,人不能心軟,三步雖活,五步須死,這是規矩。
自作多情,女孩子最怕的一件事就是這個。她一貫含蓄,生怕拿出來的感情別人不要。唐辰睿這樣的人,身邊到處飄著他不要的感情,不曉得她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說她對他沒有感情,誠然是不可以的。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他失算了,席向桓和席向晚之間堅韌的感情。
一輛黑色跑車靜靜停在路旁的香樟樹下。
她不愛吃蛋糕,只愛吃奶油。三歲時慣著她的是爸爸,二十六歲時還慣著她的是席向桓。她從一段悲劇性的父女分離關係中被人拯救,拯救她的人帶給她一段溫情的兄妹關係,儘管她知道這段溫情裏面有他替席向晴的贖罪,有他替席家的抱歉,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畢竟享受到了他單方面對一個女孩的全部溫情。
半個月後,某一個傍晚,席向晚忽然發現,好久沒有聽到唐辰睿的聲音了。
從此他失算了一件事。
唐辰睿聽著,動作漸緩。
洶湧的聲勢一夜間如潮水般湧向席氏重工。
唐辰睿的個性捉摸不定,律師到現在也沒摸透過。但察言觀色這一套是每個律師的本能,唐辰睿在唐盛執行總監辦公室交代他這樁事的時候,所展現出的矛盾和遲疑,就令律師明白,在分手這件事上,唐辰睿是相當捨不得的。律師更明白,在唐盛做事,最重要的就是「領導叫咱幹啥就幹啥」,此時席向晚猝不及防來了個合同範圍內的大轉折,令他都一時有些犯難了。
這樣來回了三次,向晚在又一個見面的場合,看了一遍修改後的文件,確認無誤后,終於落筆簽字。律師如蒙大赦,剛接過文件,就聽見她對他交代:「麻煩您,把我名下的這些財產,都以匿名資助的形式捐給扶貧公益基金,謝謝。」
「對了,唐總監還有一樁事要我交代給席小姐,請稍等。」
她隱忍良久,平復了些情緒,轉頭繼續問:「那時你是怎麼想的?認為只要時間足夠長,你對我足夠好,我就能忘了席家,跟你走是嗎?你這麼認為的話,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是在要我做一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人,你是在要我做一個攀龍附鳳、過河拆橋的人啊。」
兄妹二人移步去了客廳。
車裡開足了暖氣,他還是冷得厲害。靜坐良久,深吸一口氣,準備發動引擎離開。車燈剛開,眼前的一幕讓他的動作頓在了當場。
席向晚不知怎麼的,會想起和唐辰睿在一起的樣子。那傢伙是個會聊天的,區別只在於他想不想撈她一把,他撈她時總能把場面撈得很好,他不想撈她時也能讓他生出一些逗她的樂趣。就這樣,不知從何時起,她和唐辰睿之間的相處已經成為了她最習慣的那一種方式,會有人護,有人陪,有人撩,有人解。誰也不必想著今天該怎麼聊,明天該怎麼哄,即便不說話,彼此對視一眼,就已經把什麼都說了。
席向桓跟著站起來:「我送你。」
席向晚從來不會把他的生日忘記,這一年也不例外,算準了時間在他到來之前做好了三碗湯麵。席正惜女士今天也格外有精神一些,推遲了吃藥的時間,兄妹兩個就在病床邊陪著,一起吃了蛋糕吃了面。三個人都不是外露情緒的人,祝福語聽上去也略顯平淡,「生日快樂」、「謝謝」、「最近辛苦了」、「還好」,二十多年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拘泥於形式的平淡。在發生過那麼大的意外之後,在這樣一個晚上,在這樣一間病房,人間尚且還能三人相依,那些平淡的話頓時也顯得溫馨了。
「沒辦法,有人不想坦誠,」向晚看著他,唇角一翹:「轉彎的時候看見你的車,我認車和認人的水平一樣好,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是你。你來了,卻不想現身,我除了等你,沒有別的辦法。」
何其有幸,他有機會看見唐辰睿最完整的一面:愛,責任,冷靜,勇氣,堅韌,力量,道德約束,以及,悲天憫人。
他就像是見不得她這樣受驚嚇,摸了摸她的臉,對她笑了下:「不過,最後,我放棄了。我知道,你不會肯。」
席正惜女士入院之後,表現出了短暫的生活無法自理現象,手腳皆有些不聽使喚,醫生告誡家屬務必時刻留心,以免有後遺症併發。自清醒后,席正惜女士一直住在醫院,席向晚寸步不離,一日三餐都由她親自照顧。
當事人卻表現出了超常的承受力。
老花鏡后的眼神定定地看著他,走過幾十年風雨的老人一語中的:「在感情這件事上,從訂婚到分手,無論是誰的問題,更吃虧的一定是女孩子。那位席小姐,你虧欠人家太多,我替你擔心人家。」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一小時后,雙方落筆簽字。
席母不愧是獨自撐持席氏重工半輩子的人,苦澀過了一秒就被她收了回去:「還好,這一陣子有向晚幫忙。」
「好!」總工程師胸中一暖,表情還沒來得及暖滿三秒,立刻又苦了臉:「席總,工程算是遭大難了。萬幸的是沒塌,但底部基礎遭到了毀損,工程能不能做下去,要看檢測過後的應力變化,校核強度能不能達到標準。但說實話,依我的經驗,這種情況多半是沒辦法靠加固彌補了,很可能……很可能整個工程項目要推倒重建。」
唐辰睿聲音詭異:「席向桓,席氏重工的股價奇迹,是怎麼來的,你猜我知道多少?……好好對席向晚,你的護身符,只有這一張。」
鄭家全的名字他連聽都沒聽過,在電話里聽特助說起嫌疑人情況時,席向桓還本分老實地想了下此人是否曾隸屬席氏重工工作過,因為先前有被虧待的經歷所以報復。但聽特助講完后席向桓連火都不知該往哪裡發了,鄭家全和席氏重工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先前虧待他的也是別家公司,那公司虧心事干多了早就遭了報應倒閉了,但鄭家全斷了一條手臂后似乎是和所有重工企業結下了仇,前兩次也分別挑了本市頂尖的兩家重工企業基建工地,都失敗了,這一次挑了席氏重工,炸成了!
李叔笑臉迎客,微微一鞠:「唐總監,等您多時了。」
半夜,席向桓被電話鈴聲吵醒。
這一條硬道理,又一次被證明是對的。
唐易點頭,代表這樁棘手之事,唐家接下了:「好,我幫你查。」
席向晚心裏狠狠地泛酸。
唐辰睿覺得前所未有的累。
唐易一笑。
「你不用顧忌我的身份、心情、反應,我只想和你好好聊一聊,聽聽你的真心話。向晚,你說我不坦誠,同樣地,你也是。今晚這麼好的機會,我們都坦誠一次。」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微微一笑:「這才是我喜歡的席向晚的樣子。」
唐辰睿難得地沒有拒絕。
唐易默不作聲地,左臂一伸,將小朋友肉嘟嘟的小手一點點從紐扣上拿開。
火光背後是一張平靜的臉,他從未有過這般篤定,膽敢對唐易警告:「這件事,你知,我知,不可以再有第三個人知。」
他心裏明白,這早已不是對待未婚妻的態度了,這是對待妻子的態度。
唐易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正在經歷、即將經歷什麼。基於朋友立場,提醒他:「戰爭,誰都不想,但到了一個地步,又誰都會想。它固然是不人道的,但它允許一個人做非暴力時不能做的事,解決非暴力時不能解決的問題。你猶豫,別人未必會猶豫。」
「……」
席家出事當晚,席向晚就回去了席家。幸而有她,席董事長被擊倒送醫院,席向晚臨危不亂,當席向桓一大早從項目現場趕至醫院,被醫生告知席正惜女士已脫離危險期,幸好有席向晚小姐及時送來。
「不是和席家。」
媒體人看問題,自然和資本圈分析師不一樣。分析師都是拋開良心做事的主,天災人禍對他們來說都能用「黑天鵝」三個字形容,落腳點永遠都只在利益二字,其他旁的別的情感因素對他們常年曆練而成的鐵石心腸而言,根本無關痛癢。
為防一手,他行動電話的錄音功能一直開著。
「……」
他看得透他的心事:「你猶豫,是因為,你還有你想保護的人吧?」
男人走過去,拿起茶壺,往已經空了的茶杯里倒了半杯茶,開門見山:「唐盛沒事,你放心。」
他已故妻子的日記。
「嗨,」偷看人家隱私,唐總監毫無良知,滿臉寫著意猶未盡:「你們真是太讓我羡慕了。」
萬物有情。
一座古堡,歷經百年洗禮,外牆有舊式的剝落痕迹,盛開的血紅色玫瑰四季不敗,整座建築呈現出浸淫歷史的黑色,光影泯滅,唯它坐鎮。
受了一聲警告,律師再拎起寵物籠時,也更小心翼翼了一些。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