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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朝小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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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愛還會自己發聲

第七章 愛還會自己發聲

尹謙人就像唐家其他所有人那樣,評判是非的標準都在「唐易」這個名字。聽到吩咐,立即執行,帶著一種盲目。
「呵,黑色的世界,與我這等普通人不同道,不相謀。」
有一種成全,叫唐勁。
「哦?」
他附在她耳邊低語:「一生很短,時間卻是線性的,不可逆。紀以寧,從我遇見你開始,我就明白,我們之間,已經開始了倒計時。或早或晚,我都會失去你。但可以遇見,我就該知足了,因為我明白,它已經給了我一個機會,把這一生的感情都釀足了。」
可是問題來了,唐易這人,很難搞。
「不要了。」
唐涉深禮遇周到,不僅賓客,連請來在庭院中演奏的小提琴樂隊也奉送上分量不輕的百日宴紅包。大手筆,又做得漂亮,眾人皆歡,唐涉深擺平場面的功夫可見一斑。紀以寧離開之際,只看見那個男人正從程倚庭手裡抱過小朋友,要她去休息,不准她太累,程倚庭似乎不願順他的意,他將小朋友交給管家抱,攔腰抱起妻子就往樓上走。他失去過她,再擁有,對她比誰看得都緊。
天不負他,令他再一次找到程倚庭。那個時候,程倚庭已經懷孕四個月。他錯過了她作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四個月時光,也錯過了她作為一個妻子,最需要他的一段人生。大錯已成,他沒有辦法,發誓要用此後餘生,加倍補償。程倚庭情緒不穩,又在孕中,多思成疾,心裏病著不肯好,聽不得他對過去一場誤會的一句解釋,甚至聽不得「蘇言」這一個名字,聽一次,落淚一次,到最後,他幾乎恐懼她會哭傷眼睛。醫生對他囑咐,她的情況很不好,落下了心理病,再這樣下去,只怕母子皆有性命之危。唐涉深斷然決定,帶她離開,在她願意麵對之前,都不再回這個傷心地。即便程倚庭此生不再願意麵對過去,也無妨,他奉陪到底。他下了決心,帶她定居G市,從此遠離從前的一切。
傍晚,落日餘暉下,城中的TimeCity美術館如一方凈土,靜靜矗立,迎來送往每一位客人。
他沒有停下來。
「你不可以對我這樣。」
下頜被人抬起來,不知何時他近了她的身,正細細盯著她:「你在想什麼?」
紀以寧一個心軟,就被他得逞了。
邵其軒低著頭處理傷口,連大氣都不敢出。他不得不承認,紀以寧身上有股尋常人不太會有的氣質,近乎「正氣」,浩浩蕩蕩的,她行得正,俯仰無愧於天地,以至於她要問責起人來,也站得住腳,叫被問責的人羞愧萬分,良心受到極大的考驗。
她幾乎被嗆到,推開他的手反被他一把握住,壓了下去。他吻得深,因她一句話,克制不住,非要交纏在一道,才受得了。
紀以寧眼中閃過驚痛,他的疼惜去哪裡了?許久不曾被人粗暴對待,她都快忘記了,在溫柔之前,他本就是暴力的。
她臉色一變。
她也想要一個孩子了。
她哭得無聲無息,懷念過去那個端正清和的紀以寧:「因為紀家當年的盛況,我從小也是目睹過那一類人的婚姻的。對太太,以禮待之;對紅顏,不落情意;太太和紅顏,都不壞,有時甚至還可以成為朋友。但我始終無法接受,這形變的、畸態的式樣。我不喜歡這樣的婚姻,我也不會要這樣的婚姻。你要禁錮我,無非因為,你沒有想過,我會不受控。如果是這樣的話,唐易,我坦白告訴你,如果這場婚姻,委屈了也不能求全,我是不會再對你求這一個『全』的。」
「你去聯繫你的人,三分水路七分陸,吩咐下去,也是件大事。你親自要找人,動靜太大的話,搞不好會驚動旁的勢力,讓他們盯上以寧,那樣就危險了。」
他講給她聽:「知道你這幾日說得最多的是什麼嗎?討厭我,不要聽我說話,不想看見我。沒關係,對我生氣的話,你儘管來。只是不要再說那天的話,不要再說不想回來,不想留在我身邊。只有這個,我受不了。」
紀以寧輕聲道:「我不要聽你的花言巧語。」
紀以寧不喜歡,不清不楚的感情。
「對不起,」他低頭,對她的傷心一併負責,「一直以來,給你那麼多誤解,我很抱歉。」
權衡之下,老人做出了決定。那樣柔弱的女孩子,是會叫人心甘情願保護她的。
老館長笑了:「您不用為了得知紀以寧的下落,如此恭維我。」
「以寧不見了,我也有責任。若不是那天我去找你,你也不會出手。」唐勁掏出兩把鑰匙,遞到唐易面前,「我的公司,或是家裡,你有興趣的話,我的地方隨你砸。」
「給您添了這麼大的麻煩,十分抱歉。奉茶一杯,還望您見諒。」
紀以寧因一瞬間的高空墜落感失聲驚叫。
氣勢整齊的一陣應聲響起:「是!」
唐勁走近他,壓低了聲音,在唐易耳邊交出一句承諾,正邪相混,黑白難辨。
紀以寧沒有說話。
她抬手,勾住他的頸項。光線幽暗中,她在他的肩頭咬了一口:「我後悔,也不打算改。」
敢當面阻止唐易的人,只有唐勁。
他不說話。
夜色漸重。
量了體溫,做了檢查,邵醫生安撫道:「沒有大礙。是受了涼,有點發燒。我開點葯,看看情況,先不要掛水。」
一周后,紀以寧痊癒。
「你不要?」他一笑,斗轉星移,也輪到紀以寧說不要了,「剛才我那樣求過你,你放過我了嗎?」
眼風帶了帶,他注視了一眼這個男人。傳聞不見得誇張,長成這個樣子,確實漂亮。
他用力將她拉近,力道之大幾乎將她甩了出去。紀以寧失聲驚叫,以為會被他鬆手甩出去,卻聽見他在她咫尺之地,抵著她的額頭,對她恨道:「紀以寧,我告訴你,你做不了這裏面的任何一類人。你是第三類……我要過的女人,我絕對不會,放她離開唐家。」
「你以為我這樣子陪過誰啊?」
他正好整以暇地盯著她,「知道我這一天是怎麼過的嗎?」
有水光從她的眉骨滑落,滑過溫潤的眼角,掉下去,砸下數十米地獄。紀以寧分不清那是冰冷的汗水,還是淚水。他太了解她了,她不是他的對手。她有恐高症,以前她在倫敦讀書的時候,一旦去了學校就很少回國,因為怕坐飛機。她莫名地記起了一句古老的評價,所有的獨裁者都是一定程度的瘋子。她看著唐易,她信了。
「看來,您是懂的。」
一場惡戰,兩人覆沒,傷筋動骨,死傷之處以千萬計。
「連唐勁都願意幫她,甚至懂得避開我,我就知道了,她不壞。一個不壞的女孩子,對你好,甚至不曾因此對我敵視過,我拿這樣的感情沒有辦法。」
「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一半無心,一半有意,他開始誘惑她:「所以,不要走,只屬於我一個人,好不好?」
「唐易……」她對他臣服,「我www•hetubook•com.com不要了。」
他對她的疼惜,不止一點點:「以寧。」
「唐家,還有你,我暫時……不想回去了,」她學不會說謊,即便惹他發怒,「我和你之間,有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喜歡啊,」紀以寧細細看著照片,連唐易都被晾在一旁,「才百日,就已經長得這麼好,將來一定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
他用力,將她置於身下,令她無法看見,此時的唐易有多溫柔。
老館長看見唐勁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身後跟著一人,端著精緻茶具。
她消極以對。
老先生蹙眉,他最不喜人無端慌張,既失了優雅,也失了理智。
「您一定不想看見,以寧因無人保護,而被有心之人捷足先登。若真那樣的話,這裏面的責任,您這位知情而不講之人,是最重的。一念之差,是可以定生死的,桶狹間一念得天下,本能寺一念失天下,都是同樣的道理。這一點,還希望您一定要想好才可以。」
紀以寧心裏一顫,忍不住問:「你失去過誰?」
「一個人靜一靜?!」
「好啊,你要想一想,就待在一個地方,好好想。」他湊在她耳邊一字一句禁錮她,手指用力,將她鎖緊,「和你的工作說再見,和你的館長先生說再見,和你的朋友說再見。你要好好想一想,就在家裡慢慢想,直到你想通為止。以後,我不會再放你出來。」
漂亮成這樣子,又隱隱現了殺性,既驚又艷,誘得人移不開眼。
昔日她在倫敦,常常對自身下落有不明的困惑。人類自通過冰河時代九死一生以來,就層層有劫,這劫有驚有險,肉身一具,如何抗衡這世間千萬的紀年。一個紀以寧,活著又是為了什麼,又該如何好好活?
紀以寧在病中,又傷了心,身心俱疲,不見好轉。唐易摸著她的額頭,見仍是熱,神色焦急,問她有沒有不舒服,想著做什麼才能令她好一點。她也只說沒關係。倒是一旁的小侍女機靈,每日清晨抱一束盛開的布魯斯玫瑰,置於清水玻璃瓶中,花開得好,水又清,根莖分明,紀以寧愛看,看久了還會有許久未見的笑意。
她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一步步向後退。終於退無可退,被他強行帶入懷裡。
兩個男人走過來時,恰好看到了這個畫面。紀以寧抱著小朋友對唐易笑:「她真的好可愛,我好喜歡。」
唐易盯著他,強勢逼人:「你以為我不敢?」
淚落如雨,所有的委屈傾瀉而出:「我不說,不代表我聽不見。聽旁人講,你曾一擲千金,只為護她周全;你不曾遇見我之前,出入蘭桂坊,包場狂歡,場內總只有簡小姐一個女孩子被允許進入;這些年,無論你身邊有沒有我,都不曾改變你為她踏入生死界,盡你所能,將她帶離。謙人認定簡捷小姐更適合你,錯在謙人嗎?錯在你,是你給了旁人這樣的感覺。」
唐易握緊她的手,理智和道德都回來了:「要緊嗎?」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彼此打量,握手、交談、送見面禮。
紀以寧被他拖著手,走得踉踉蹌蹌,地上雜草叢生,割傷了她的腳踝,一陣刺痛傳來,紀以寧終於落下淚來:「三個人的感情,我不要。」
館長看了一眼,心中了悟:絕非善類。
邵其軒掃了他一眼:「你現在知道心疼了哈?」
他抵著她的額頭,嘗到嘴裏的濃重血腥味,他很恨她,「紀以寧,你也會疼嗎?」
紀以寧捂住嘴,搖頭拒絕:「我做不到。」
「我並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她只對我請了假,至於其他,是她的隱私,我沒有多問。」
他握起她的手:「這麼長時間,我自認為對你清清楚楚,今天才明白,原來我已經做了那麼多不清不楚的事。所有這一切,我很抱歉。很多事,我不想告訴你,也害怕告訴你。不是存心的,而是沒有辦法承受可能會有的後果。我可以失去任何人,就是不能失去紀以寧。」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痛快,」他開口,聲音充滿腥氣,「館長先生,把紀以寧交出來。」
那時他問她,也包括感情嗎,她沉默之後正要回答之時,被他傾身吻住了。他自欺欺人了一回,他不要聽她講那個答案。可是他忘記了,答案在她心裏,他聽不聽,她都不會改。
這一晚,唐易在房中,對紀以寧十分用力。
「是,易少?」
紀以寧甚少這樣,失控不能自已,眼淚越擦越多:「我不喜歡同人爭,也害怕與人爭。若是旁的,還有較量的痛快,只有感情不行。在一個人心裏,爭一個高下,被旁人評論,太痛苦了。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這樣一個唐易,也不是我想要的。」
「昨晚簡小姐的傷,也是你負責的,是嗎?」
唐易腳步一緩,終於停住了,緩緩轉身。
紀以寧沒有鬧,她睡了兩天。
但他不肯。
唐易譏誚:「看來,你是認同前一類人了。離開唐家,做普通人,對不對?」
邵其軒處理完傷口,收拾了藥箱,囑咐了幾句,迅速地撤了。是非之地,還是少待為妙。唐易這人他了解得很,碰上紀以寧的事,腦子就開始發渾,邵其軒都不敢想象,若紀以寧存心要跟他鬧,還不鬧掉唐易半條命?
他絕對不會要,一場非強勢的感情。
「什麼?」
紀以寧沒有理他,反而喚了一聲:「邵醫生。」
老人看著他,半晌,接下了他手裡的好茶。
邵其軒拿出人民醫生為人民的精神,對他進行思想教育:「這些傷口這麼細,又密,一看就是在曠野被帶刺的植物割傷的。按理說,被割到一次,曉得了痛,就會避開走,但我看以寧這樣子,一點也沒有避開的樣子,應該是被人拖著走的,她避不開。」
紀以寧在他胸口,揪緊了他的襯衫。今日這一回,她傷得深,做不到闊氣,平白無故拿出一句「沒關係」。
老先生緩緩開口:「找到她后,您想如何?」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由遠及近,空降在這清靜之地。
在愛上他之前,她還可以有一個念想。夫妻之間,總還有一個「信」字與「愛」字,不比得禽獸,胡亂|交合,延續後代,就算完成了生命中的一樁大事。她期待感情,對它抱以大信,一草之微可通春山之大,一禽之浮可知春江水暖,一截之水可接三千落尺,一面之遇可親前世今生。世界的文明都在這裏了,天地萬物有光,當你肯來愛我時。
她的弦外之音,唐易聽得一清二楚。他握緊她的手,對她承諾:「下次,我不會瞞著你。」
紀以寧連夜發起燒來。
尹謙人站在一旁,心跳漏了一拍。視線向唐勁投去,一時間也沒了章法。不曉得這兩人公然對峙,他該幫哪一邊。
車上下來幾個男人,動作神情一致,不由分說,上前將神父帶離。神父急急道:「上帝作證,你們不能這樣。」
「是行家的話和-圖-書,就會明白,唐易方才那樣子,他不是認真的。」
他忽然咬她。
唐易今天存心要作惡:「可以。把紀以寧交出來,我絕不為難這裏。」
年邁的老人更顯通透:「久仰,唐易君。」
這是一個很難把握的女孩子,有感情,也可以走,就像她曾經講過的,薩拉丁圍城,聖城陷落,因一念而免去了大屠殺。「世間萬物原本都只是暫時地借予我們而已,想要長久地佔為己有,就不好了。」
唐易下車,重重摔上車門,朝她走來。
「有什麼是你唐易不敢的?」
他抬頭看向她,目光清澈:「這一點,還希望你,一定要明白。」
她本就是一個心軟的人,他對她情深義重,她抗拒不了。
神父把一個十字架掛在她的頸項上,有喜歡,有疼惜:「我盼望你常來這裏,又不希望你真的來。每次你來,都是傷心的。幾年前是這樣,後來好多了,如今再見你,為了感情,傷就更多了。」
「我討厭你。」
館長戳著黑杖,神色焦急:「你們不能這樣!」
「SEC要北上攻城,未必要找唐家。走官方這一條明路,還能更容易。」
他怒火中燒,失去理智:「給我拆了這裏!」
紀以寧喜愛之情溢於言表:「如果可以的話。」
唐易近日扔下公事,心思都在紀以寧身上,顧不上其他。這張請帖分量不低,尹謙人掂量得出這其中的意思,親自跑了一趟,給唐易拿來了。唐易看了會兒右下方的署名,神色曖昧不明,聲音玩味:「唐涉深,你很會做生意啊。」
「他不會傷她。心上月光,怎麼捨得傷。您應該也是,隱瞞她的下落,只不過是擔心她過不好。但唐家這個地方,動靜太大,就會驚動旁人。若旁人插手,想要利用她存心作惡,那就不好了。唐易他擔心的,其實是這個。」
紀以寧「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他叫來尹謙人,吩咐了幾句:「告訴SEC,這請帖我接下了。到時候,我一定親自登門打擾。」
「是威脅我嗎?」
「呵,我找唐家,找的是你。付出的代價多一點,只要你肯接,我遇到的問題,你會比我更上心。」
唐易耐性全無,本性漸現:「紀以寧,你有選擇嗎?」
唐易緩緩走近她,一把將她擁入懷裡,用力抱緊。
當唐易驅車到達,下車看見迎面而來的男人時,頗為感同身受:情場活著熬過來的,不容易。
不愛多好,是不是。
他身上有常人不常有的大氣,平時不常見,只到了緊要關頭才會現出本色一二,好似千年寒雪化了水,塵世的沉重凝固也因它而溫柔了。
唐勁唇角一翹,以無形的溫和化解了他趕盡殺絕的攻勢:「我在唐家二十年,你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在你面前玩花樣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我不會做。」
觸及底線,唐易眼神冷了下來:「夫妻之間的事,不必對外人講。」
「對,我對你說了謊,」她有心無力,現出了消極之色,「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唐易今日的耐心算是用盡了,轉身一把拉過她,幾乎是拖著她走,聲音與動作同樣粗暴:「你不想談,好啊,我跟你,無話可談。從今往後,你不要想有機會踏出唐家半步,你不信我敢做?我就做一次給你看。」
他托起碗,手勢漂亮,將親自製好的一碗好茶奉于老人面前,是請求,也是威脅。軟硬兼施,是唐勁的拿手好戲。
這紅塵寂寞,她轉身細想,應他一聲,可好?
唐易幾乎絕望了。紀以寧連這一句承諾都不肯給,她把他逼到這個份上,他害怕面對這樣的紀以寧,更害怕面對失望后的自己。他知道,一旦失望了,有些事他就做得出來。
紀以寧思考力下降,無法專註,隨了自己的心:「不要用『唐家』來鎮壓我,你知道我從來都沒有認同過這裏。」
「就是像你現在這樣。我就是這樣子,被你懸在半空。找到了你,以為你會伸手扶一把,可是你連這個都不肯。」
唐易瞬間暴怒。
她的聲音在看見一個身影時剎住了。
程倚庭笑了,見她喜歡得緊,將小朋友往她手裡放:「紀小姐,你要不要抱一抱?」
唐易心煩意亂,理都懶得理。
邵其軒頭皮一緊:「哎?」
時近閉館,館長老先生拄著黑杖,耐心陪著最後幾位客人,笑談著一些話題。
「什麼事?」
「……」
直到她聽到了他呼喚她。
紀以寧止住了眼淚,難以置信。他對她盡了力,寂靜又瘋狂,攻心為上,這樣的一個唐易,紀以寧抵抗不了。
出事後不久,唐涉深做了最令人震驚的事,在如日中天之時,宣布中斷事業,換人上位。
宴會內庭,紀以寧正由程倚庭親自陪著。她終於見到了今晚百日宴的主角,驚讚出聲:「好可愛啊。」
話音未落,大門已被人一把推開。
一開始,他也不想的。
唐易難得理虧。
他沒有回答,刻意迴避。
紀以寧覺得累,她在心裏想:是你,是你先對我說謊的。
邵醫生不冷不熱地看著他:「我猜得對不對啊,易少?」
「等一下!」
「……」
唐易順手將她拉過來,抱她坐在腿上:「想見一見?」
「失去一個人,是很痛苦的,」情愛兩地,他交出真心,「那種感覺,我明白。所以,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心事重,調子一起,就收不住了,她疑心自己犯了原罪,罪不容誅。
唐易笑了。
介意,妒忌,猜疑,痛苦。
紀以寧黯然。
G市。
唐易垂目,眼底血色隱隱浮現。
紀以寧湧起些心灰:「你可以這麼認為。」
「紀以寧,」他努力克制自己,以最大的誠意,給她機會,「我和簡捷之間的事,只要你問,我就一字一句告訴你,絕不瞞你。」
唐易鬆了一口氣,他現在對每一個討得了紀以寧歡心的人都有迷之好感,揮一揮手,私下給了小侍女諸多好處。小侍女直說謝謝易少,甜甜地笑,不忘告訴他:少夫人從前喜愛很多花,現在獨愛布魯斯玫瑰,因為生日那一天,易少清晨送的,就是這一束。
紀以寧急了,追上去:「哎!你們這是幹什麼——」
他將她抱緊,在她耳邊誘哄:「說你答應我。」
感受到她的動作,男人終於拉回了理智,停留在她唇間半晌,放開了她。
「謝謝您,」紀以寧抬手擁住神父,「我感覺好多了。」
紀以寧落下淚來,轉身就走,連看他一眼都不要了。
但她放棄了。
她微微喘息:「我還在感冒……」
紀以寧永遠只會是那一個端正清和的女孩子:「這天下這樣好,我仍愛此生要分明。」
尹謙人站在樓下,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易少!」
她身體很僵,沒有回應,這令唐易怒火中燒。兩年了,她的心在哪裡,他用盡了心,換來的結局是什麼?
紀以寧身體僵硬。
唐涉深隨著他的動作,仰頭將酒飲盡。
和*圖*書一色的黑色西服,步履整齊。是訓練過的,還是那一種用生死做引線,從風雨殺傷中訓練而成的。
唐易心裏一軟:「喜歡嗎?」
他根本沒有給她選擇的打算。
他想,紀以寧果然是做得出來的。一點一點,劃清界限,只有她才做得到如此通透的決絕。他還記得她對他開的玩笑,漫天大雪的庭院,她用折斷的玫瑰枝繞著他在雪地中畫了一個圈,對他講,三千年前的戰爭,如果同意從踏出圓圈前撤軍,就代表和解,這就是古語「劃清界限」一詞的來源。她盈盈一笑,看著他,問:夫妻之間,日子那麼長,若你我衝撞,你會對我撤軍嗎?他一步跨出她畫的圈,將她一身好情懷擁入懷裡,也將她心底的擔心一併擁入,告訴她:只要你在,我就撤軍。
胸前肌膚最嬌嫩,吻痕如血,一絲墮落的痛感,他不允許她後悔。
他像是真的恨極了這個人,一句話都不肯說,壓下她的後腦就是深吻。全然沒有溫情,動作暴力,將她的薄唇咬出了血。她在驚慌中推拒他,卻一次次都失敗了,血腥味瀰漫口中,涌動的不是情潮,是粗暴的佔有。
紀以寧眼底漸濕,有憤怒,有難過,更多的,是不被他疼惜的痛苦。兩年了,她在這場感情里走得曲曲折折,還要迎來與他的戰爭,當中還有另外的女孩子,那麼這場感情,她不要了。她是太明白,戰爭不能造形,戰爭過後心上只有一片廢墟。
他有好興緻,多講一點給她聽,「這些年,從唐家離開的、想走的,不止你一個。有些人走了,徹底歸隱,像唐勁那樣,做一個普通人;還有一些人,被人利用,以重金誘惑,反過身對唐家出手。前面那一類人,我敬重,放他們自由;後面那一類,我不肯,唐家也不肯,以殺討殺,十倍奉還。紀以寧,如果你也想離開,你猜,我把你歸類為哪一種?」
作為昨晚的幫凶之一,邵其軒後背浮起一身冷汗,含糊不清地答了下:「還好,還好。」
一句話,令他剎那間便有了情慾。
老人微微變了臉色。
「……」
紀以寧看著他,痛苦就開始了。戰爭是他的愛好,但從來不是她的。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離開他,「我憂傷地離開這個紛擾的世界,去尋找充滿甜蜜的聖城」,她的聖城在哪裡,她的錫安在哪裡。
她執意不肯拿起「唐太太」這一份責任與權利,對他的誠意視而不見,畫地為牢,過一天是一天,「你不要對我講這個,我不想聽。」
紀以寧走出教堂,望了望茫茫郊外之景,心緒平靜。一地一天的開闊,靜如禪性再現,亮如生命重好,紀以寧深吸一口氣,自覺世間當好,所謂的小情緒實在是何必。
唐易一腳踹開頂樓天台的門,冰冷的夜風灌進來,灌進紀以寧心裏,痛徹心扉。這裏的天台沒有護欄,跨過台階,再往前一步,就是直線墜落,就是死。唐易抱著她,直直走過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屬於女性的危機感終於在紀以寧心裏覺醒:「你做什麼?!」
唐易心裏一沉。
「……」
「不是,」唐勁沒有看他,專心侍弄茶,「是想講一個故事給您聽。就算是滿手鮮血的人,也有為了一個人,永遠不可為的事。」
「沒關係,」他在她頸項上用力,留下吻痕,「一起。」
紀以寧捂住嘴,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感情是一道刑、同心扣,鎖住兩個人。
「那麼,我很抱歉。」
唐勁不急不緩,說完一番話。
尹謙人的擔心迅速成為現實。
當他將她壓下去,低頭咬住她白皙的肩,用力褪下她的衣衫時,紀以寧心想,怎麼就允許了呢,他這個傷她心、又不講理的人。
她緩緩推開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在說什麼。
唐易截住她的動作,將她圈在懷裡,對她耐心解釋:「那晚邵其軒也在,不是我一個人單獨留在那裡。是我考慮不周,讓你誤會,以後,我不會了。簡捷會有屬於她的那個人接手她將來的人生,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因為,我想接手的人,只有你。」
「……」
她忽然推了他一把,氣息不順,咳了起來:「我這些,是小事,不比得你見過的那些大傷大痛,不需要你這樣陪著我。」
鋒芒藏得這樣好,當真是修養極深。
幸好,最後,愛還會自己發聲。
紀以寧從他手中拿過請帖,打開精緻封面,冷不防看見內頁中一個鮮活的小生命的照片,驚讚道:「好漂亮的小朋友。」
也許是病了,抑或是累了。
他點點頭。
唐易沒心情跟他扯淡:「做你的事。」
他直直走向唐易,神色平靜:「你不能這麼做。」
尹謙人站在不遠處,當看見紀以寧轉身想走的動作時,直覺不妙。唐易豈會是眼睜睜放她走的人?唐易最恨的,就是紀以寧會離開。
忽然間,他就無話可說了。為她擔心,幾乎要瘋,差點連唐勁都被他的怒火牽連,到最後,卻換來了她的一句逃避。
紀以寧聲音沙啞,不忘禮貌道:「謝謝你。這麼晚了,我麻煩邵醫生了。」
「好,那你答應我,」他也是偏執,千般尊貴,只要從她那裡討一份承諾,「以後,不會再這樣,對我說謊,離開我。」
紀以寧問得溫和:「簡小姐的傷,還好嗎?」
「嗯,怎麼?」
他非但沒有放開她,還變本加厲地收緊了手臂,紀以寧咳了下,幾乎被他弄窒息。
「……」
她垂下眼睫,對他順從,揪緊他襯衫的手鬆了下來。
夜風裡,他更鋒利也更難以親近,帶著趕盡殺絕的恨意,要將今日之痛,連本帶利從她身上討回來。
「……」
紀以寧退了燒,但仍有些感冒,臉頰微紅,聲音沙啞,叫唐易聽了,心裏千萬個不舍。
神父輕輕地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落下祝福:「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上帝保佑你。」
每次見到他這樣,邵其軒這隻單身狗都很爽,心情大好,安慰他兩聲:「肯跟你鬧,證明心裏還是有你的。那可是紀以寧啊,一向不食人間煙火,你看她還跟誰鬧過?你很有本事啊。」
連他送給她的一束鮮花,都成了她秘密的心頭好。
「以後,若簡小姐有事相求,你們不必瞞著我。我喜歡邵醫生,喜歡唐勁,也喜歡簡小姐。本就應該是坦蕩的關係,是可以坦蕩起來的。這一點,還希望邵醫生你能明白。」
她被他弄得失了力道,低聲講:「我有時會後悔,遇到你。」
紀以寧承受著他的愛,他存心叫她聽不清他在講什麼,紀以寧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讓她聽清,她只能斷斷續續地喊他的名字。
紀以寧沒有說話。
唐勁溫和而平靜,茶香繞手,抹殺一切暴力:「如何救這亂世?織田信長殺人如草。他信的是這個,認真起來,要怎麼樣,您認為呢?」
紀以寧見不得他這樣子,一動怒,就是生生死死的。她終於開口,聲音很低:「我m•hetubook•com•com會讓自己快一點好起來。」
唐涉深的SEC名聲在外,這些年這個人獨攬大權,一力將SEC帶到一個歷史新高度。但再聲名赫赫,也比不過當年唐涉深的婚變事件來得風雨滿城。
他看了這個年輕的男人一會兒,見人辨色大半生,竟也看不透眼前這人究竟是真正個性溫和,還是深藏不露。老先生大抵是明白的,像他那樣的人,有怒意是太正常的事,唐勁卻不一樣,唐勁是不大有怒的。
冷汗浸透了紀以寧全身。
走進宴會廳,侍者端來兩杯酒,一人一杯,意思意思碰了下,盡到了禮數,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況且,唐家以後未必不會來找我。我在G市,你有資金要南下,我幫你的話,會比旁人更快,也更合你的意。」
一講,就俗了。
好美的一個人。
唐勁笑,眼神往後一挑,身後的人心領神會,擺上茶具。唐勁落落大方,請館長坐下,拿起茶具,行雲流水。
「你弄疼我了,」紀以寧揪緊了他胸口的襯衫,「唐易,你弄疼我了。」
紀以寧聽著,微微軟了心。
這個男人曾經心灰意冷,放任了一回情緒,傷透了一個叫程倚庭的女孩子。於是,最痛不欲生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妻子離開他,在已有一個月身孕的情況下。那是一個關於「來不及」的故事,程倚庭走得絕,山河歲月一併奉還,你若無心我不留。待他察覺時,他已經失去她了。人生總是會走到這一個境地,你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
女孩子生氣,是需要一點時間的。紀以寧很少生氣,今日這一遭,他負全責。
「他們……不知是什麼人……」
「……」
車燈大開,幾束燈光直直射過來,殺傷人眼。
傍晚,唐易陪著紀以寧在庭院修剪花枝的時候,尹謙人過來了一趟,遞給唐易一張請帖。一位小朋友的私人百日宴,請帖右下方署名:唐涉深程倚庭。
「那又如何?」
唐易漸漸控制不了自己,沉聲喊了一聲:「謙人。」
她愣怔,不待她細想,他的指控已經來了:「不辭而別,逃避問題。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對我說謊?」
老先生拄著黑杖,視線落在了正中央那一個男人身上,他從始至終沒有開過口,但老人知道,這些人裏面,真正的上峰,就是他了。
又想起那一晚,他陪在醫院,整晚整晚地消磨,定是也希望另一位小姐能趕快好起來。
這是一個聰明人,也是一個非常精明的生意人,懂得和唐家做生意,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和這樣的人合作,有一點私交,不會太麻煩,或許,還會有些愉快。唐易傾身,碰了下他的酒杯:「合作愉快。」
唐涉深的SEC近來北上的意圖明顯,風頭正勁。唐涉深是聰明人,SEC要北上,這地界的通行證必須費力拿一拿。唐家一句話,就可放行。唐涉深非常明白,繞不開唐家,就意味著繞不開唐易,說到底,這地界,還是唐易一句話的事。
他緩緩說著,出其不意,冷不防鬆了她的手。
方才抱在手裡的觸感未退,軟軟糯糯的,紀以寧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外露一分,環住她的肩:「這麼可愛的小朋友,你當然會喜歡。」
「因為,遇到你以前,我不是這樣的,」頓了頓,她重複了一遍,「嗯,我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他緩緩說著,冷不防單膝跪地,用最古老的道歉方式,向她道歉。
他抱緊她,一點餘地都不留。
老人看著他,沒有說話,獨自權衡。
老先生讚歎:「好漂亮的手法。」
大抵,還是情意不夠。
邵其軒聽得冷汗都下來了,掃了一眼唐易,眼神複雜地對他表示:你這個老婆,很厲害啊。
他看見唐易一步上前,動作粗暴地拉住了她的手,兩人爭執,陷入苦戰。紀以寧的消極以對,引爆了唐易所有的恨意,殺性頓起,他收不住,忽然攔腰抱起她直往教堂頂樓走。尹謙人一驚,剛要跟上去,只聽見唐易粗暴的聲音響起:「滾!」尹謙人收住腳步,直覺今晚要出事。
就在她陷入情慾時,依稀聽見唐易的聲音響了起來。
典型的紀以寧式作風:你不說,我不會問;我要走,也不必同你講。
她抬手,冰涼的手背靜靜擦掉同樣冰涼的眼淚,低聲訴一句真心:「如果,我和你之間的感情,有第三個人比我更好,那麼這一場感情,我不要了。」
邵其軒正拿著棉花擦拭她腿上的傷口,聽到這話,手一抖,心想這皮球怎麼踢到他這裏來了?
合作,可以,但合作以外的事,唐易沒有興趣。比方說,交個朋友。
唐易一把將她拉回來,鎖進懷裡:「這種感覺,你懂了嗎?這種被人放棄的滋味,你嘗一嘗,過癮嗎?」
唐易怒意很盛,骨節泛白,唐勁幾乎聽得見他握緊的拳發出的聲音。
唐勁不急不緩,悉心沖茶,緩緩道:「聽過唐家嗎?」
唐易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再對她縱容一次。
他把她緊抱在懷裡,一步一步走上樓梯。木質地板,在夜色里發出沉悶的回聲。紀以寧反抗不得,在他懷裡掙扎:「你放開我。」
她看著他,搖搖頭。她平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她沒有方寸之地可以守了。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問:「不是認真的?」那他認真起來,還要怎樣?
尹謙人吩咐了一句:「清場。」
老人一笑,心性仍在:「年紀大了,見到年輕人那般咄咄逼人,總看不過去。」
唐易看著她,不是滋味。
唐易吩咐人拿葯過來,把怒意都帶到邵其軒那裡:「再不見好,過幾天見了他,我收拾他。」
他摸著她的臉,皺眉道:「好幾天了,怎麼總不見好呢?」
「嗯,幸好。」
「我知道。」
室內一陣沉默。
唐易忽然想起,她曾對他講的:我所認為的痛快,是決絕一點才夠得上的。西西里人,暴力衝撞,即便被俘,行刑前仍不忘要一杯威士忌,落首是痛事,飲酒是快事,飲酒時一刀砍下落了首,痛快痛快。
館長認識其中一個人,尹謙人。就在紀以寧來此工作的前一天,他親自拜訪過他,將一個人的話帶給他:他劃定了一個圈,將紀以寧綁在其中,不許任何人帶她跨出這個圈。老先生微微一笑,他終於見到了,這一位帶話給他的人。
他賭上所有,挽留歲月挽留你。
她暗自揪緊了被角。
唐易一笑,頓時改了主意。
她近來咳嗽,嗓子紅腫疼痛,心裏又傷著,不肯好。見了他,聽到他的關懷,她想說什麼,張張嘴,話又下去了。她這樣的性子,下去了的話,就沒有勇氣再提上來,於是一個落寞,又落得無話可說。
一場私人宴會,賓主盡歡。
他早該明白的,紀以寧痛快起來,是豁得出去的。一副肚腸,一腔熱淚,情意盡了,她無憾。
唐易置若罔聞。
紀以和圖書寧靜靜地又喊了他一聲:「邵醫生。」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可能放下你不管。」
唐易的溫情算是用盡了,殺性盡顯,唐勁的公然阻止令男人勃然大怒:「我怎麼做,輪得到你反對?」
她是最好的引線,引他犯罪。
唐涉深,令千金是你的神助攻啊。
她捂住嘴,指縫中有淚水:「我不要原諒你。」
他微微放開她,拿她毫無辦法:「紀以寧,你生起氣來,真是會折磨我。」
唐勁也不去管他心裏在想什麼,順勢把鑰匙放進他的西服口袋:「只有這家美術館,還有這裏的人,你不能動。以寧有多珍重這裏,你比我更清楚。你動了它,以寧就真的不會回來了。」
不早不晚,恰好相遇。
這樣的紀以寧,真是漂亮,溫柔中生出決然,令人驚艷。
「哪裡,」唐勁溫和一笑,與他應答,「和、靜、清、寂。從前以為,所謂茶道四魂,我可以做到一二;如今見了您,才明白,是要有與塵世共存數十年的修為,才做得到的。」
頂樓,唐易置若罔聞,緊緊禁錮著她的手,聲音冰冷如夜風:「你有恐高症,對吧?」
唐易駭笑。
兩年前,兩人初遇,她不抱期望可以與這個人相愛,所以任他禁錮,說到底,沒有感情,怎樣都能承受。可是現在,她無法接受。她愛上他了,也期望他愛她,若有感情,他怎麼忍心對她犯罪?
就在雙方陷入僵局的時候,大門忽然被人打開,一個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也包括感情,紀以寧從未想過長久地將唐易佔為己有。
館長以黑杖敲地,左右為難:「我不會拿以寧來換這裏。」
「恭維?就太怠慢您了,」唐勁這個人,這個樣子,是很容易令人信任的,「恕我直言,不是所有人面對唐易,都有您方才那般堅守的勇氣。」
這種人,不好惹,一兩句話,就把威脅和引誘都講清楚了。這是一個會談判的人,看透人心,手裡有糖,還有槍,必要時用糖,用不了糖,就用槍。這樣一個男人,你很難拿他怎麼樣。有一瞬間,老人有些擔心,以寧那樣的女孩子,怎會是這人的對手。
忽然,門口的幾位保安沖了進來,慌慌張張地大叫:「館長,不好了!」
當邵其軒拎著醫藥箱來到別墅的時候,見到唐易,就有種「早知會如此」的了悟,笑得挺欠揍:「她跟你鬧了吧?」
紀以寧終究是女人,不是神。女人只要愛了,誰保全得了自己?
可是唐易不行了,紀以寧鬧一鬧還好,不鬧,晾著他,他時刻有種要失去的惶惶感。他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連下樓都不肯讓她著地,藉著她有腿傷將她抱著,走到哪裡都靠他抱。唐家內外盛傳他們兩個濃情蜜意,少夫人走路都不用腿。紀以寧為這傳得越來越離譜的言論而羞愧,不許他再抱她,他不肯,存心要將傳言描得越來越黑,令她今生都洗脫不了被他慣壞的嫌疑。
神父不斷在胸前畫十字:「上帝啊,他在做什麼?!」
唐易今日毫無耐性:「如果您是在想,如何對我隱瞞或是推拒,那麼我想告訴您,不必了。紀以寧這個人,我是一定要找到的。通不通過您都可以,無非花一點時間。您告訴我的話,這份人情,我唐易記下了。日後您若有求,唐家必定以大禮相待。」
「呃。」
唐易挑起她的情與欲,似威脅,含警告:「紀以寧,就算你後悔,也晚了。」
她說過了,戰爭從來不是她的愛好。這世間要用戰爭解決的事太多了,宗教、信仰、政治、文明。她不願連感情都落得這一個結局,一方壓倒一方,贏了又怎樣呢,就會開心嗎?
兩人間沉默半晌。
他沒有用強的,他用誘的。
那個名字,紀以寧連聽也聽不得。
唐易傾身吻她。
女孩子,被人寵過,當然不願意再見別人被他這樣寵。
唐易一步越過底線,放她下來,用力一帶,將她一併帶入生死界。兩個人一同站在墮落的一線之間,再向前一步,就是無間地獄。
經歷過起落的長者,是很難應付的。說不說謊,都能很好地掩飾。唐易怒火中燒,稍稍放了她出去,就讓她認識了這麼多人,一個又一個,要將她從他身邊帶走。她讓他憤怒,他幾乎能想到她離開的樣子:她站在門外,靜靜地聽他和簡捷說話,聽完了,抿一抿唇,轉身把手裡的點心丟進垃圾桶,然後離開。
「是我母親。她忽然有一天就不見了,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後來我整理她的遺物,找到一隻透明手錶,是她慣用的。用得太久,指針都已經折斷,永久地指向了某年某時某分,我母親把它收好放進了儲物箱。她的所有遺物都沾染上了她的氣息,我每天看。終於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受不了了,那太讓人痛苦了。我收起了她的所有東西,唯獨那隻已經折斷的手錶一直留在我身邊,因為我總感覺,時間就停在那裡,所有人都沒有離開,沒有失去,也沒有絕望。」
短短數分鐘,館內四下無人,來人將大門關上,與世隔絕。
她不忍心再多一個人為她擔心,微微笑道:「我會努力去學。因為不夠好,所以才會痛苦。但想一想,感情這件事本就是和文明同樣古老的存在,我們尚不能懂文明到底是什麼,講不清楚感情是什麼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半山私人別墅,景緻一流。
紀以寧心如擂鼓,被她指導著,小心翼翼地抱了下。小朋友身上有股奶味的香甜,肉肉的小手無意識地抓著她的紐扣玩,又抓不住,一來一往時小朋友困惑了,仰頭直勾勾地看著她,看得紀以寧心都要化了。
「說過了,這位老先生,我來搞。」
說是不在意,到底還是在意他。
多可惜,如今紀以寧,漸漸不在了。
紀以寧將這一幕看在眼裡。
兩年了,他還是走不進她的心。夫妻一場,設了防,到底荒唐。
中國人最難搞的地方,就在「情理」二字。成了朋友,有了情分,不想幫的事,也得幫。從這一點而言,唐涉深非常精明。他要找唐易,卻不主動現身,一張請帖過來,釣他先為客。唐涉深目標明確,步步為營,這是一個很會做生意,也很敢做生意的人。唐易拿著請帖,掂量了幾分,意味不明。
神父把紀以寧護在身後,有惶恐,有不解。
唐易的耐性蕩然無存,吩咐道:「踏平這裏。」
紀以寧很少講這些,就像她很少講愛與不愛。她放在心裡,頭一回被他看見,他分明看見了她一直以來,有多麼傷心。
館長細細去看他。
五分鐘后,唐勁從內屋走出來,七情未現,千軍萬馬獨擒王,交給唐易一個地址。
「至於這位館長先生,我來搞。」
「知道我有多怕會失去你嗎?」
唐易腳步不停,直直走向他。
「哪裡,」邵其軒坐下來,對她道,「倒是你腿上,這麼多細小的傷口,處理不好會發炎,怎麼弄的?」
唐易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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