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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亂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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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後宮風雲

第十九章 後宮風雲

「樓澈權重,端王跋扈,我能隱忍到今日,已經是極限了,怎會再容忍她把那個野種生下來呢?」反問的語氣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似的。
斜瞅了李公公一眼,鄭鋶顯出不耐,還沒開口,一道清悠之聲已經搶言:「麗妃妒恨螢妃娘娘,居然在保胎葯中下了藏紅花,因為事情即將敗露,無顏面對聖上,因此自縊謝罪,使女殉主,皇上念在往日恩情,不予深究,保其主僕全屍。」
御乾殿的大門「吱」的一聲被打開了。
薄唇吐出讚賞,鄭鋶眼光流轉在歸晚身上,還沒有說出口的,是歸晚身上無法形容的異魅和那隨性而至的自如,觀之心神蕩漾。
「惜別離,惜別離,無限情絲弦中寄。弦聲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無歸期……」鶯聲婉爾,清揚流暢,一個女子背對著三娘和玲瓏,一個人站在中庭中唱著戲。
想到這裏,歸晚定力再好,也不免冷汗淋漓,偏頭看向德宇,也是臉色煞白,唇薄如紙。
「只要你死了,今日的一切,又有誰知呢?」發出悚人入骨的笑聲,鄭鋶走前半步,又把歸晚的身形罩住。
歸晚淡笑著聽他報告,暗暗讚賞,果然沒有找錯人,此人做事謹慎,又懂變通,稍加時日,定然又是宮中藏龍卧虎的人物。可惜傳入耳中的消息並不樂觀,歸晚幽柔地呢喃道:「失去先機了……」
最後一個字吐盡,歸晚已來到暗門口,向暗道中一探,本以為暗沉的通道居然明亮無比,壁上排列整齊的琉璃利用了反射原理,把外界的光引進暗道。欣賞同時也不禁輕嘆,這皇宮中的秘密,還真不是一般的多。尤其是以今天看到的為最。
凝眸深鎖,鄭鋶眼底霜意漸融,手離開纖頸,撫上玉肩,輕低頭,頰旁散發觸上那張清艷雅顏,眸對眸,鼻對鼻,唇間僅半寸距離,連吞吐間都能感受到對方氣息浮動,一股淡淡的縈香迷惑了幾分意志,再湊近幾分,唇在臉頰擦過,輕言在歸晚耳旁低語:「這個遊戲倒還有幾分意思。你說,今日之事,惑我心神的到底是這個有趣的賭注還是……你呢?」
「你以為,你有和我一賭的資本?」鄭鋶輕諷出口,手上卻放鬆了禁錮,摟著歸晚的腰,讓她得以順氣說話。
與御乾殿完全不同,這個殿內一點浮華之氣都不沾,沒有金碧輝煌,沒有琉璃瑪瑙,室內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簡潔高雅,一塵不染。驚訝于皇宮中,竟然還有這麼一處清幽地,歸晚轉頭環視,定神打量。
想不到麗妃就在此處結束了生命,歸晚對她有些厭惡的同時也產生了憐憫之情。在死之前,她畢竟還是流露了些微的善良,何況她本身的命運是如此的可悲……
歸晚苦笑隱然,突然想起娘親從小告誡的一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權謀之術浩瀚無邊。在高位者必有其過人之處,不可小覷。
兩人邊走邊談,路上雖然碰到幾個太監和宮女,倒也沒驚沒險。信步來到後宮中院,一個小太監跑近,在德宇耳邊嘀咕兩句,又快步離去。德宇回過臉,似有憂慮地道:「樓相現在前去景怡宮見螢妃娘娘了。」
「你沒有心的……你明明就不確定那孩子到底是誰的……其實你也很可憐,為了龍椅,活得都不像自己了,連面對枕邊人都要偽裝……難道你把痛苦放到別人的身上就能快樂了嗎?」麗妃笑聲陣陣,似乎又恢復了溫柔賢淑的樣子,可是殿內人全都心裏明白,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
既要權勢大如天,又要能出入後宮?到底是……
暗嘆一聲,歸晚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再次伏下身,退回原來的位置。由於麗妃等人站在殿外,而歸晚又不能探頭觀看,耳邊只飄過幾句模糊的話語。等了一會,關門之聲再次傳來,殿內終於又恢復了平靜。
老管家走上前,打開房門,樓澈還維持著那個休憩的姿勢,俊雅的臉上帶起春風一笑,眼裡的深沉冷意卻半點未減,「秦大人請。」
「夫人,此刻可願隨我小賭一把?」噙著算計的輕笑,鄭鋶緊盯著歸晚,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態。
德宇陷入沉默中,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考慮許久,才又開口:「幾率不大,當時的皇后已經受到『護國寺』風波的影響,半被軟禁在宮中,應該沒有餘力做此事。」
曲州驛站的老闆娘辣西施,此刻坐在馬車上,心神飄得老遠,反反覆復地思考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自從兩個月前,遇到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公子」,她的命運似乎也變得奇怪起來。
殿內昏暗,只有幾束微光,此刻藉著門外透進的光線,把龍椅前的兩人顯于眼前,李公公仔細辨認雙方,心亂跳起來,憑心而問,自己是否找錯時間闖入。皇上極盡曖昧地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女方衣縷半破,裸|露出一大片冰肌雪膚,隔著半個大殿,他也辨認出,那種邪美和異魅,見之難忘,分明是樓相之妻。
「你的意思是……」
跳下馬車,辣西施用那種獨特的爽直招呼道:「姑娘,這裡是……」
丫鬟遞上熱茶,輕煙飄起,頓時室內茶香四溢,淡幽的味道瀰漫開。
這皇宮中,真是人傑地靈,所住之人個個不凡。這個想法在腦中一掠而過,歸晚略含諷刺地一笑,舉步走近殿內。
聽到答案后,露出困惑的表情,見不到歸晚,他頓覺有些不安,回過頭,把腦中雜念揮除,言道:「做事去吧。」
忙把頭俯下,當做什麼也沒看到,李公公敬跪殿口。門徐徐合上,殿內多了個人,又重回寧靜。鄭鋶稍放鬆力量,摟在歸晚腰間的手往下一探,拉起破損的衣料,遮住歸晚的背,蓋住肩膀的玉膚,再拾起那散落的綉紋腰帶,輕系腰間。動作顯得有條不紊,耐心十足。
這德宇的心思果然縝密,歸晚暗道,此次秘密進宮,目的是要在樓澈之前,調查事件,當然要避人耳目,莞爾一笑,側過臉,一臉的狡黠,琢磨道:「換什麼好呢?」
一步、一搖、一甩袖,「人去樓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歸晚一轉頭,瞥到了來人,盈盈一笑,水袖圈轉,自如地輕擺,揮去散落周身的紫瓣,朝著兩人走來,「三娘遠道而來,我怠慢了。」
「原來你在這裏……」突然間,大殿上又多了一道聲音,這聲音說不出的溫和,延展著華貴的慵懶,好似與人捉迷藏的戲語,就在這閑懶的語氣中,卻隱含魔魅,似乎這句話的背後是與聲音截然不同的陰森與冷酷。
「扮宮女……」德宇似仔細打量了歸晚,搖了搖頭,「不太適合,還是扮成公公吧。」
話音剛落,光亮突然透進殿中,一聲輕響,一個太監輕手輕腳推門走進,跪倒在地,細聲道:「皇上——」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抬頭望去,啞然一驚,李公公愣住。
鄭鋶細眯銳瞳,更添三分邪氣,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浮上唇畔,繞指青絲散開,指尖輕觸歸晚的脖頸,皓白瑩潔的冰肌和他修長有致的手指合成一幅畫面,明明是徘徊生死之際的境地,竟然因為她坦然隨性,清悠如水,變得有絲詭艷。
今日方知這君王何等的厲害,跟平日總是依靠樓澈出主意的皇上判若兩人,如非機遇巧合,親眼所見,歸晚還真不敢相信。唇瓣輕啟,話音清揚動人:「皇家浩瀚之氣,歸晚傾慕,趁著無人,進來觀賞,搗了皇上雅興,是我之罪。」
動作硬性停住,鄭鋶扣頸的動作不變,卻一點力都沒用,暫停了片刻,薄笑再次逸出口:「有趣,有趣……」狀似無https://m.hetubook.com.com意的,手指脫離脖子的同時,滑過歸晚裸|露在外的肩,順延著零落的衣袍來到腰間,腰帶早已鬆開,被鄭鋶輕輕一解,飄落到了地上,外袍隨之脫落,裏面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如雪肌膚,纖柔身段,還有那面不改色的隨性自如之態,極盡的媚惑,妖異至極。
明知不該為而為之,稱之為「勇」,明知不能為而為之,稱之為什麼?
七分已經被她勸動,三娘最後還有些猶豫:「可是我家人……」
才來到御乾宮的廊道前,德宇突然躥前,著急地低喊:「夫人,前面。」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接近,鄭鋶對過耳的話似乎並不上心,手指拉過歸晚的髮絲,在手指中繞圈打轉,像是這個動作具有極大的樂趣似的,他樂此不疲。青絲繞圈,把他的兩根手指圈住,他淺笑出聲,一扯頭髮,把歸晚帶入懷,一手緊扣腰間,一手纏著髮絲,撫著她的細緻嫩滑的肩,輕語道:「你如此聰穎,當猜猜,我到底殺不殺你?」
「靜謐如水,青絲如綢,笑如淡梅,如月皓然,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人。」
「我不怕未來。」辣西施緩緩道,忽而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剛才公子唱的是什麼戲,真好聽,少爺會唱戲?」
眉一挑,利芒掠眸而過,「樓夫人在椅后做什麼?莫非也對這龍源之地產生了莫大興趣?」
汗水又從額上滑落,他卻已經感覺不到了,所有的精神全集中到面前這個貴公子樣的男人身上,絲毫不敢怠慢,忙答:「此事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但是,幾日前我曾去找配藥、送葯的太監詢問,又找過處方,只怕有心人……能猜測出幾分。」
歸晚站在原地不動,直到鄭鋶的氣息來到面前,依然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在他靠近,手又再次放到她脖子處時,對上他的冷眸,細看的同時,疑惑般的開口:「我死了,難道皇上就能把那些話給忘了嗎?只怕不行吧。」聲音軟軟的,直透人心似的。
心中很想退開,卻不得不咬牙略進半步,歸晚將掠到頰旁的髮絲輕掬耳後,「皇上何必慌張,歸晚並非你必除之而後快的人,難道,皇上認為今日之事全做錯了?」
被稱之為妖魔的人不怒反笑,柔如柳枝的輕折,充斥著整個大殿。
樓澈慢條斯理地品一口清茶,眼神一瞥之下,秦洵有些局促不安,神態緊張得有絲可疑,徐徐放下茶杯,一聲輕吟的杯盤相撞聲把秦洵的注意力引了過來,「這麼清香的茶都入不了秦大人的口,莫非大人有心事?」
見她臉色複雜,也揣測到她的幾分心思,歸晚續道:「要三娘做的只是籠絡人脈,並非什麼壞事,三娘在曲州也厭了,何不換個環境試試?」
麗妃笑了,笑得猖狂和得意,似乎有什麼很開心的事情一般,倒不像一個臨死之人。
神情微斂,側臉時,疏淡了三分,歸晚似笑非笑,「人心叵測,讓我體會深刻……」似感嘆,卻又用一種遊戲的方式說出來,惹來鄭鋶柔聲一笑。
那個「公子」到底是什麼人呢,突然地出現,神秘地失蹤。為了她的失蹤,整個曲州都遭遇了官禁,為了此事,自己度測了許久,都沒有猜出那位「公子」的真實身份。幾日前,卻接到了「公子」的請柬,為了心中那無法解答的疑問和困惑,她決定來京城再見見那位「公子」。
金冠束髮,內穿一身白色儒衣,很隨意地搭著黃袍,不知是不注意,還是剛才與麗妃糾纏后沒有整理,衣襟略有褶皺,額邊幾根凌亂的髮絲垂下,平日里儒雅的皇上此刻帶著三分邪氣,傲睨之態盡顯,皇家的貴氣展露無遺,眼神里頗為驚訝,細細打量著歸晚。
被剛才的美景攝了魂魄的辣西施悠然一嘆,笑道:「直到今日,我才服啦……難怪你能在曲州自由控制言論。」她苦思多日,才想明白其中的玄機,為何「公子」要找書生論文,為何她失蹤后,突然間曲州颳起了一陣學子上書的熱潮,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是眼前人的傑作吧。
哭聲再次響起,所有不同的是,哭中夾著笑,瘋瘋癲癲地呢喃:「對啊,你不會再眷戀了,你是無心的人……呵呵呵呵,你連自己的孩子都殺了,你還有心嗎?」苦澀的笑聲不斷出自麗妃之口。
見辣西施不吭聲,歸晚淡笑,「三娘怕什麼,怕不可預知的未來嗎?」

三個宮女魚貫而入,當先一個驚訝似的開口:「殿里怎麼沒拉上帘子,你們怎麼做事的,難道上次給嬤嬤罵忘記了嗎?」跟在身後的兩個宮女不敢回嘴,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不一會兒,琉璃水晶被布幔遮住了,剛才還流光溢彩的大殿突然變得陰暗無比。
「你以為朕不殺你是因為她嗎?真是可笑,她活著尚無這個本事,死了又有何懼?」
如此溫柔的話語,聽到耳里,歸晚卻覺得汗毛直豎,陰冷的寒意直透心底。
眼神有些幽深,天子的眼光在歸晚身上流連再三,嘆道:「夫人的鎮靜讓我艷羡非常。」
「為螢妃娘娘試藥的人,應該在御乾宮的偏殿。」
突然間,從門口跑來一人,急匆匆地沖了進來,在玲瓏耳邊低語一番,同時在她手中塞了張小紙條,玲瓏揮手讓他退下,慢步走到歸晚身邊,遞上紙,輕語道:「宮中德宇公公的急信。」
對她剛才擅拿主意似乎並不著惱,鄭鋶勾起唇畔,戲道:「夫人一天之內到底還要再給朕幾個驚喜呢?」悠然長嘆,似有惋惜。
「公子,你神通廣大,連你都不能辦的事,難道我還能幫上忙?」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何人,但也猜出對方絕不是普通人。
「凡是端給娘娘的葯,都要有人先嘗,因此會多備一碗,等嘗試的人吃完沒有事了,再給娘娘吃。」常年試藥的人早已熟知藥性,為何吃了藏紅花卻沒有發現?
頸子突然被一松,鄭鋶陰鬱著臉,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在那聽到驚喊的一瞬間,放鬆了力道,冷著臉看歸晚慢慢調整呼吸。
「愛,朕當然愛她,她可是朕用來牽制樓澈的好棋,目前為止,還沒有想過要丟棄。」
等他的身影一離開,樓澈泛出難色,沉吟一下,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喊道:「管家。」
一陣輕狂之笑響于殿堂,鄭鋶眼中躥起火光,傲然而睨,揚眉冷笑,柔聲輕語:「我倒很想知道,夫人和我賭什麼?」
這個問題無疑是最難答的,心一定,歸晚緩緩露笑,「全部都聽到,半點沒見到。」嬉戲似的言語,說的卻是最真實的答案。
腰帶最後一根細繩繫上,手中一停,鄭鋶側身踏下台階,緩步走向李公公,跪在地上的太監總管似乎極其懼怕,隨著鄭鋶的接近,往後退縮些許。直到鄭鋶來到面前,不得不站起身,低聲報告些什麼,隨著他的輕聲報告,鄭鋶似乎越來越開心,笑容濃了幾分。
辣西施沉默一會,終是放棄了,嘆道:「猜不出,莫非你是宮中之人?」想來她針對宮中,難道也是宮中人?
歸晚心都涼了半截,雖然在那晚第一眼就看出這麗妃遠非表面這麼柔婉,但也絕沒有想到她狠毒至此。歸晚自問並非善良之人,自己也善玩權術,必要時也草菅人命,但是此刻直面這個,心裏還是躥起怒火。
印象中,皇上是一個懦弱的人,沒有君王的氣魄和霸氣。偏偏此刻只聽聲音,就讓她有種高深莫測、陰沉難抑的感覺。兩年前,鄭鋶能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靠的就是一個「仁」字,莫非www.hetubook.com.com一切都是假象?
歸晚心頭微寬,知道他暫時不會下殺手了,唇邊一勾,引出美麗弧度……
「賤婢,這麼小小的事都辦不好,留你何用。」麗妃的聲音此刻聽來扭曲得有些變調,平日的溫婉竟然換成了一種尖銳。
「夫人的誠實真是高尚的品德,讓朕也頗為犯難,如此高潔的人性,竟要在我面前消失了。」春風如笑,卻隱含殺意。
龍椅后,心怦然停止跳動,歸晚徹身冰冷,如掉冰窖。
「三年前,你的確面勝桃花,可是現在,要再照照鏡子嗎?」
鄭鋶低沉一笑,轉視歸晚,犀眸厲芒,嘴裏卻是溫柔無限:「怎麼?很吃驚嗎?」
「夫人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呀,」抬起手,把歸晚拉近身旁,半是欣賞半是複雜的表情,「都讓我快不忍心看你死去了。」
歸晚眉頭輕蹙,「還真是滴水不漏,這下可糟了……」樓澈一環一環,環環相接地查,哪還有其他可以下手的地方。
看他的眼神深處一片清平,暗驚此人如此莫測,知他現在殺意銳減,歸晚放鬆三分,「皇上得盡天下,有什麼不是你的,又怎麼會羡慕他人呢。」
歸晚不疾不緩地從龍椅邊踏下台階,輕吟笑眸,似月風華,損壞的衣袍隨著動作又敞開少許,更襯其人隨意揮灑,雅緻風流,走到大殿上,話音一轉,看向鄭鋶:「當今天子以『仁』治天下,此次寬容的風範更能恩澤四海,廣布天下,皇上意下如何?」
炙熱的氣息在耳垂處輕拂,知道他殺意全消,歸晚輕吟一笑,「皇上的深意,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度測?」
宮女呻|吟的聲音漸漸變小,掙扎的動靜也變小了,一切歸於平靜之際,突然地面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想必是那宮女指甲在地上狠抓所發,接著就是麗妃被貓抓似的低聲尖叫,喊著:「賤婢,好大的膽子……」胡亂地對著宮女踢了一番,大殿內這才又趨於平靜。
麗妃似乎不敢接話,只是哭泣聲一壓再壓,變成幾不可聞的抽泣,好半晌,才又開口答道:「是這賤婢辦事不力……我……我已經……儘力了……」申辯的聲音都是楚楚戰慄的,這樣的低姿態,柔弱可憐地能勾起任何人的同情心。
伸手以袖抹了一下額間的汗,秦洵現出惶恐,內心微微掙扎,做出回憶的表情,緩緩講述:「樓相,兩個月前,螢妃娘娘流產了,當時微臣是御醫殿的守值,負責給娘娘調整身子的。照規矩,凡是御醫殿用過的方子都要在事後處理掉,那一日,我去找螢妃娘娘保胎方子的時候,卻發現方子不見了,我就著急呀,找不到方子就交不了差,我只能去以前開藥的地方,希望能從拿葯的情況把方子拼出來,等老臣到了開藥的地方,卻發現,原來放杜仲的地方,被換上了藏紅花……」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都顫抖起來。
跪靠在龍椅與牆之間,歸晚小心地呼吸著,眼睛一轉,對上了德宇,看他也有絲緊張,不免有些好笑,露出些微的笑顏,暗暗慶幸著,運氣真不錯,這以奢侈華麗聞名的宮殿,連龍椅與牆之間的距離也特別的氣派,竟能藏下兩個人。如果她是皇帝,只怕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檢查椅子后是否藏了人。
「夫人,還有一處,我們可以去看看。」德宇斯文的臉上似有所慮,勸道。
不置可否,歸晚一笑置之,在庭院的迴廊邊坐下,示意三娘同坐,看到她身子坐穩,這才又開口:「三娘,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不知可否?」
無聲……還是無聲,歸晚覺得自己的心都停了,呼吸成了很重的負擔,倉皇間,看向德宇,只見一滴豆大的汗從他額際順延而下,心暗驚,歸晚感到自己也是脊樑發涼。
「夫人,」慌忙中,德宇急中生智,一把拉住歸晚的手,輕聲道,「跟我走,先去御乾宮避一避。」兩人順著廊道,來到御乾宮的正殿,也沒有多想,就推門而入。
「這事,只有三娘能辦,」歸晚嘆道,似有無限的無奈,「三娘人脈廣博,我要請三娘住到這房子里,招攬人才,匯總消息,做京城的耳朵和眼睛。」
「夫人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說是晚膳前回來。」
雖然心中所想也是這個答案,但是從別人的口中再次得到肯定,感覺又是不同,心頭稍稍舒坦,不禁又泛起疑惑,到底是誰在後宮如此妄為?
歸晚脂粉不沾,一身普通的宮裝,簡單的一支琉璃簪插在芙蓉髻上,呈現出洗盡鉛華的清麗,似有隱憂地薄笑,跨過玄譽門,四顧之下,沒有人影,這才開口:「公公,你的信里說,螢妃的流產和藏紅花有關?」
「沒有了恩寵,難道連自尊和身體都要拿來作踐嗎?」蘊涵著霜冷的譏聲,吐出惡毒的語言,語態卻又溫柔無限,猶如情人間的低語。
這也是我的底線了,能幫的,能做的,這就是底線了。暗嘆一聲,歸晚淺笑著看向院子,目光卻失去了焦距。
跨下台階,左右四望,歸晚詢問身邊人:「樓相進宮后見了哪些人?」
「死人固然沒有什麼好忌諱的,但是之前說過的話,卻怎麼也抹滅不了,即使是高坐龍椅上,也有些無奈吧。」凝眸冷吟。
歸晚驀然暗驚,這聲音分明是麗妃,為何她會去而復返?
「已經是要死的人了,就不需要多想些什麼了,好好享受自己餘下的時間吧。」
眼皮半點沒掀,平靜得似乎沒有聽到聲音,好半晌,樓澈慢慢睜開眼,「什麼事?」
「剛進宮時召見了李公公,然後去了御醫殿,然後分別到了進藥房和用來熬藥的偏殿,現在似乎在前往宮禁處。」如實地一一詳細彙報,沒有半點遺漏。
「娘娘,奴婢已經把毒酒送過去了。可是,路上碰到樓相,奴婢害怕……所以……娘娘饒命啊……」回答的似乎是個宮女,此刻的聲音顫抖中竟然還帶著哭音,抽泣著求饒。
讚賞地瞅了他一眼,歸晚點頭應允,沉默片刻,復又道:「兩個月前螢妃流產,除了秦御醫,沒有其他同診的御醫了嗎?」
「秦大人,這件事,你是對了一半,錯了一半……守好自己的嘴,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秦大人,」低沉地開口,樓澈斜瞅了一眼秦洵,銳利的眼神逼得他低下了頭,「這件事,目前有幾個人知道?」
空曠的大殿不復剛才明亮的華麗,反而帶了種壓抑的陰沉,耳邊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也沒有麗妃離開的聲音。歸晚轉頭看向德宇,他也是一臉的疑問和震驚,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事實似的。
「皇上……」麗妃悲戚之聲再起,輕柔且悲傷地問,「你愛過我嗎?」
還不等她把這些全數欣賞一遍,門外突然傳來聲音,似乎有人要進殿而來,歸晚訝異非常。這裏不能隨意闖入,此刻來的到底是誰?自己在這裏又該如何解釋?回過頭,對上的是德宇深沉的面色,兩人面面相覷,門外腳步聲和說話聲已經越靠越近。
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歸晚莞爾置之,清怡如月,悠然一嘆,徐徐答道:「皇上雅興,我又怎敢打擾。」
她一直疑惑皇上也是普通人,怎麼知道有人躲在龍椅之後,此刻才發現,御乾殿的採光大有文章,用琉璃水晶權當鏡子,此刻,從外面透進的光,正好照在琉璃上,把龍椅后的半個位置情況反射了出來。
麗妃似乎驚呆了,哭泣之聲驟停,半晌之後,溫婉的笑聲傳了出來,一聲一泣,無限悲涼,「我就知道……你還是向著她,你這沒有心的人,你是妖魔……」
狀似m•hetubook.com.com無意地往周圍四顧,看到殿內透進了幾道光,再往龍椅處一瞥,暗驚,原來如此。
腳步聲再次遠走,不一會兒,兩道沉穩的腳步聲轉回來,一位老者的聲音在外響起:「老臣秦洵拜見丞相。」
笑聲硬生生被扼斷,那陰魅的聲音柔情四溢地問:「笑什麼?」
眼前一片黑暗,茫茫然,歸晚驟怔,不自覺地提起麻木的手撫上胸口,感到輕微的跳動。這才相信所聽到的事實,說話之人居然是當今的皇帝——鄭鋶。
何況這聲音好熟悉,到底在哪聽到過呢?歸晚記得從小和母親學戲,人的姿態和聲音,幾乎都能過目不忘,為何對這個聲音卻有著如此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如此特別的聲音,任何人聽過都不能忘記,為何她卻苦思難憶呢?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了,殿內幽沉,麗妃一抽一搐的不平呼吸和抑鬱著的泣聲,襯著寂靜出奇地詭異,耐心在渲染著悲戚的氛圍中漸漸地被消磨,那個男人卻沒有再開口。
歸晚揚聲輕笑,噙著請君入甕的含意,反唇相譏:「既然知道,皇上何不殺我?」
「三娘是聰明人,果然瞞不了你。」走到一旁,脫下身上的戲袍,歸晚不吝地讚揚道。
「什麼地方?」
聽到這裏,隱約已經猜到了是什麼事,歸晚忙凝神細聽,後面竟然是一片寂靜,只有宮女的哭聲,還壓抑著,不敢張揚似的,盪滿了整個空間。突然間,宮女壓抑著低喊了一聲,這聲被悶在胸口似的叫聲凄厲無比,竟比放聲高喊更撼人心魄,聽得歸晚心漏跳一拍,不知道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耳邊卻不斷翻滾著宮女痛苦卻叫喊不出聲的凄慘呻|吟。
「那你愛螢妃嗎?」
「讓人帶信給刑部,讓刑部尚書立刻來一趟,再傳信進宮,今天傍晚,我要進宮,讓內院總管李公公聽候差遣。」簡潔有力地把命令吩咐一遍,樓澈顯得有點陰晴莫定。
再也顧不上麗妃,歸晚心頭百轉千回,暗暗掙扎,等待此人再次開口。
「勝負尚難料,何懼有無資本?」悠揚之聲盈盈悅耳,歸晚自信中帶著狡黠。
麗妃啊麗妃,等我此次離開這裏,必讓你受此十倍之苦。
笑紋泛開,眸光更見深沉,樓澈稍抬正身子,露出興味的表情,「到底什麼事?」
涼風四起,颳起了紫藤花瓣,在空中兜轉著圈子,徐徐落下,沾衣不濕地飄落在唱戲人的頭上、肩上、裙上。那些零落的花瓣竟也像有了生命一般,隨著唱戲人的動作飛舞著、跳躍著,唱戲人卻不知道似的,一個人水袖舞動,寂寥地唱著。雖然只看到背面,那姿態、那優美如水的風韻,一點一點地從她身上漾開,清透、靈動、雅緻,編織成了一道無形的網,把無意間闖入的觀客攏住。
嘴邊勾起一絲戲謔的笑,低沉的笑聲逸出口:「說了什麼事嗎?」
「螢火之光,怎堪與日月爭輝,皇上給我的震撼,才令歸晚此生難忘。」反唇輕譏,終還是忍不住要舒緩心中悶氣。
「夫人忘記我們的小賭了?」暗道狹窄,兩人距離貼近,鄭鋶意味深長地輕聲在歸晚耳旁道。
「夫人……」看到來人,德宇撫了下腰帶,稍理平因長時間等待而有些褶皺的衣擺,迎面走來。剛升為長寧殿的主管,從紫袍換成了蔚藍色的錦衣,由於中性而備顯透徹的皮膚,配上他本就謙恭有禮的斯文,整個人帶著蓬勃煥發的朝氣。
不自然地轉過頭,德宇退開一步,微低頭,謙恭道:「不是,夫人。」
聽到這裏,樓澈也禁不住臉色一變,陰沉莫測,皺起眉,語意冰冷地問:「你確定嗎?」
「偷聽夠了?」腳步慢慢踱近,開口輕柔地問。
聽她直言不諱地承認了,辣西施倒有了一些懷疑,「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樓澈放下手中的毛筆,凝望著桌面上的公文,思緒有些空蕩,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從宮中回來的那個夜晚,歸晚虛渺的話語。一股子煩躁從心頭躥起,「啪」地一掌合上公文,閉上眼睛陷入沉思,卻聽到屋外一陣急促腳步聲逐漸靠近,倏地在門外停下。
「皇上心胸之『寬廣』也讓歸晚自愧不如。」似褒似貶,嬉笑間出口。
「皇上——」趕忙叫住皇帝,李公公低頭唯諾輕問,「這麗妃娘娘和宮女的屍體……」不敢擅自拿主意,看出今天主子心情似乎不錯,故而大胆開口相問。
見她收下了,歸晚也稍舒一口氣,看向身邊盒子,心頭百轉千回,娘親留給她的財富,現在開始發揮其獨特功效了,能為宮中的皇后出一些力,也是娘親最後的希望吧?
「朕怎麼會錯?」俯視天下的倨傲。
手猛地扣上她的頭頸,稍稍用了些力,歸晚脖間一緊,頓覺呼吸困難,抬眼時,注意到鄭鋶的眼神有淡淡的迷茫,雖然一閃而逝,但卻真實存在,不管如何,這都是一線希望。歸晚的手握住鄭鋶的手腕,似看到什麼出乎意料的事一般,尖聲道:「麗妃娘娘——」
「夫人,」注意到歸晚的難色,德宇提醒道,「如果樓相此刻已經發現了什麼,就不會一路繼續查下去。何況此事已經事隔倆月,有些線索都模糊了,一切還要從長計議。」
「只有錯的人,才要掩飾錯誤,既然沒錯,皇上何必耿耿於懷?」反問一聲,歸晚眼神悠淡,不怒不慌,倒似在講述事實一般。
「沒有其他選擇嗎?」狀似無意地,歸晚淺笑著問。
御乾宮是生性奢侈的先皇所造,平時給皇上用來休憩和處理閑事,不許常人打擾,此刻靜幽幽的,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殿內採取了自然採光的設計,在房梁處,用的是琉璃水晶,把室外的光引進屋內。歸晚見識過無數珍寶,進了此屋,仍有種目眩的感覺,果然是巧奪天工的精巧,金碧輝煌的華麗。
歸晚凝神一望,不遠處走來的竟是樓澈一行,身邊還跟著幾個官員和太監之類的人,心下暗涼,想不到此處,他也沒有落下,簡直是絲毫不漏。同時微微心慌,身上的裝扮可以瞞過別人,哪能瞞過那心思深沉的樓澈。幸好此處是廊道的拐彎處,對方似乎沒有看到這裏。
笑意正濃,歸晚餘光一瞥,卻發現德宇有些發獃地望著自己,稍斂笑意,轉而道:「趁現在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對於這件宮廷秘聞,他越想越心驚,食不下咽,夜不安寢,足足兩個月,受盡了此事的折磨,三日前聽到配藥小林子的死訊,嚇得半死,思量半天,今日才鼓足了勇氣來把這事告知樓相。不管如何,當今能管此事的,除了皇上,樓相就是第二人選,此事也不能貿然告知皇上,只怕龍顏大怒之下,自己也會被牽涉其中,最後只能來找樓澈了。
順其指而望,入眼的居然是相府的花園,歸晚暗驚,沉思半刻,才憶起這是螢妃的景儀宮後院,與相府的院子如出一轍,偏首一副細思量的嬌俏,含笑而問:「賭這院子?」
半晌之後,從長寧殿的偏殿走出來,歸晚不太適應地拉拉身上的衣服,看到德宇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吟問道:「是不是太奇怪了?」
手緊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痛了自己,痛楚傳來,歸晚才漸漸擺脫恐懼和慌張之情,鎮靜下來,輕抿唇,默默地隱藏在黑暗中。
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的動作,歸晚不動聲色地由他作為。轉頭看向依然紋絲不動的李公公,暗嘆一聲,原以為宮中大總管李裕是樓澈派在皇後身邊的人,此刻看來,他也是皇上安插的釘子之一。心中暗叫好險,這宮中是是非非,人心險和_圖_書惡,真是萬分難測。
恍然大悟的表情浮現在辣西施的臉上,暗忖,難怪這「公子」一舉一動都帶著自如的美態,原來是這樣培養出來的,也不免對她母親產生好奇,什麼樣的母親教育出這樣非同一般的女子。心裏同時湧出衝動,想要留在此處,這念頭一生出,便有些收不回來了。
麗妃再次沉默,突然間殿內又傳出衣服摩擦和重物墜地的聲音,正在歸晚錯愕不已之時,啪的一個摑掌聲響徹大殿。
「重要至極?」輕哼伴著笑出口,來這裏求見的,哪一個敢說不重要的,考慮片刻,聲音復則溫潤,「讓他進來吧。」
「三年前……三年前的那天,是你在桃樹下折下花枝給我,說人面更勝桃花,當時真的好美啊……那粉|嫩的桃花……為什麼呢?又到了桃花盛開的季節了,你卻不再眷顧,你沒有心的嗎?」聲聲的控訴變得有些尖銳,猶如垂死前的掙扎。
突然耳邊傳來車軸停止的聲音,辣西施眉角輕挑,還沒開口,車外已經傳來一聲清脆的:「是曲州驛站的三娘嗎?」
「爺?」老管家帶些喘息的聲音響起,試探性地喚道。
輕吐幾口氣,歸晚緩過氣來,雖然心中暗恨,抬起臉的剎那,臉上還是漾開如蘭似的笑容,「帝王非是無情人,麗妃娘娘死得不冤了。」
天子的驕傲,即使明知是緩兵之計,也必會接受,何況,這本是一場鬥智鬥力的持久之戰。皇上心中大患,是朝堂中兩大勢力,無外乎樓澈、端王。要想集中皇權,其一是,除之兩者;其二是,利用兩者,照如今鄭鋶的真實性格,只怕是前者居多。
鄭鋶眸色轉深,幽不見底,笑容綻定,一揚手,李公公領意,低道一聲:「是,皇上仁慈。」然後曲著身子,退出殿外。
原以為是個小太監闖入這御乾殿,拉出之後,居然變成了精靈,清雅到了極致的風韻,一眼就讓他認出眼前人就是——「樓夫人?」輕笑含于口,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事物一般。
他和歸晚之間的問題,就等到這件事之後再來好好解決吧,畢竟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秦洵渾身戰慄不已,急忙申辯:「當然了,這件事,我已經藏在心裏有一個多月了,杜仲和藏紅花本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我做御醫多年,怎麼會連這都搞錯。事後,我也很擔心,又不能找人訴說這件事,後來我去找配藥的太監小林子,想問問這事,才知道他調走了,可是就在三天前,他突然暴斃,連死因都還不清楚,屍首就被拖走了。」
「玲瓏。」歸晚聞弦知雅意,輕喚身邊丫鬟。玲瓏走上前,從一旁的盒子中取出一沓銀票,放到三娘面前,柔聲說道:「已經把三娘的家人從曲州接來了,兩日後就到京城了,這是三萬兩銀子,給三娘做資本,在這裏收攬人才和消息。」
一瞬間,歸晚產生了種錯覺,漸漸逼近的似乎不是當今天子,而是妖魔,那種只聞聲音的妖異感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間接影響了她的判斷力。如果這龍椅是雙邊鏤空,她一定會選擇兩人犧牲一人,毫不猶豫把德宇推出去,但是這御乾殿的龍椅一頭連著巨大的琉璃水晶扶柱,只有歸晚一邊是鏤空的。
殿內驟然間暗如黑夜,陷入了暮色之中,宮女的腳步聲似乎在宮殿內兜轉了一圈,除了那個口氣特別凶的宮女之外,其餘兩個一句話都沒說過,終於等她們忙完了,門軸轉動的聲音再次傳來,歸晚這才鬆了口氣,支手撐地,抬起膝蓋,正想起身,三個宮女突然停下關門的動作,伏身跪倒在地,齊聲道:「參見麗妃娘娘。」
歸晚有些緊張的心情沒有隨著無聲的殿堂變得平靜,精神反而越綳越緊,理智的弦高提,有種心跳到喉口的感覺,膝蓋早已沒有了任何知覺,手臂也麻木了,暗暗調整呼吸,讓疾跳的心平復少許。
氣息被掐斷,只能艱辛地吸取一點點的空氣,嘴裏斷續地喘道:「皇上……你好可憐……你居然……不……不懂……不懂愛。」一句話完,所有的氣息都消失了,衣服接觸地面,人慢慢地滑落,只有她臨死前的恨和怨似乎還留在殿中,悲凄之情久久不散,以至於連下手之人似也被怔住,不發一語,沒有一個動作。
鄭鋶似乎有意折磨,腳步放得很慢,有節奏地靠近,很輕,很輕,不沾塵似的。歸晚心疾跳,頭一次感到與死亡如此貼近,就算是在鳳棲坡墜馬墮谷,弩族長箭貼袖而過,都沒有此刻這麼驚慌過,心頭千百個念頭一閃而逝,卻沒有一個脫身之法。
纖纖玉指打開紙條,沉吟片刻,歸晚笑意一斂,怔然出聲:「藏紅花……」
秦洵點了點頭,慢步踱進房間,對眼前優雅的男子不敢有半分不敬,在下首賓客之位坐下,只沾了半張椅,正襟危坐著。
被拉扯時,歸晚頭上的宦官帽子早已掉落,一頭飄逸如綢的長發脫離了琉璃簪子的束縛,如上好的黑絹散開。琉璃簪砸到地上,與地面的大理石一個碰撞,清鳴如同玉碎,被這碎裂之聲所驚,歸晚立時回神,心平如鏡,神清似水,抬頭,直視天子。
本來就已經不清楚答案的問題,此刻更變得似乎撲朔迷離,歸晚只覺得眼前一片茫茫白霧,細思量,輕問德宇:「你覺得這件事,是皇后所為的幾率有多大?」
殿內再次沉默,歸晚有種胸口被石壓住的感覺,身上忽冷忽熱,交替來襲,思緒略微有些混亂,沉鬱的心情猶如自身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那我們快去吧。」如花的笑顏展開,歸晚喜意浮現,那嫣然的一刻,極致的清麗中隱顯魅惑,看得德宇竟是一呆,稍定神,歸晚已經率先挪步而去,他疾步追上。
不明白對方的意圖,沒有細問,歸晚接過水晶片,繼續在暗道中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前面是一面黑壁,想必是走到頭了,莞爾一笑,正要回頭低喚,鄭鋶突然伸出手,遮住歸晚雙目,將她反身摟進懷中,身軀全然貼合。歸晚一驚,本能就要將對方推開,因記起對方身份,有所顧忌,只能選擇默然不動。
一掀車簾,辣西施看向車外,馬車停在一個僻靜的街角,一棟東西廂房連座的房子就在眼前,環境幽靜,空氣中還傳來淡淡的紫藤花香氣,看起來倒不是豪宅,而是普通富商的房子,紅漆的大門口,站著一個黃衣的丫鬟,明麗秀氣,韻度非凡,微笑著凝望自己。
款步前走,玲瓏施了個簡禮,「是三娘嗎?請先跟我進屋吧。」似乎知道對方會跟上,一點頭,禮節周到地往前領路。
難道她要處理屍體?這個念頭才躥過歸晚的心頭,麗妃的聲音又起,這次的聲音低了許多,失去冷靜似的,話音哆嗦著,語無倫次,喃喃自語:「怎麼辦?怎麼辦……他一定會要我死的……不要,不……我不要死……」到了最後,竟然也帶著哭泣的音調。
把整件事聽完,樓澈的臉上卻沒有了表情,溫雅得似乎沒有聽到一樣。秦洵卻感到一種比剛才大了十倍的壓迫感,有種連呼吸都不敢張揚的感覺,如冰似的鋒利從不言不語的樓澈身上透出。
「夫人是想用緩兵之計嗎?」
樓澈的話一出口,秦洵就知道自己的命是保住了,不由得大喜,困在心頭的大石落了地,回去終於能睡個飽覺了,忙不迭地點頭哈腰,奉承幾句,匆忙地離開相府而去。
惱意上揚,歸晚心頭嘆息,難道今日就要在這龍椅后躲上一天?後宮之事瞬息萬變,浪費半天的時間,外面還不知會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沉m.hetubook•com.com沉思慮間,已經有人進入了御乾殿,耳邊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事情都辦好了嗎?」
鄭鋶信步走到殿內書桌旁,推開窗戶,頓時青草淡香撲鼻,微風徐徐,拂面而來。歸晚跟隨上前,看著鄭鋶動作,直到他迴轉身,悠悠道:「我們要賭的就在那裡。」
「爺,門外御醫殿,秦洵秦大人求見。」管家的語氣依然恭敬有禮,長時間的等待已成為習慣似的。
「三娘認為我是什麼人?」有一絲戲弄,歸晚側頭做出虛心求教的樣子。
暗自大駭,不敢再望向龍椅后,怕鄭鋶發現還有一人,歸晚重新把眼神移回到天子身上。此刻只要能尋到機會讓德宇公公出殿,那性命無疑就保住一半了。
隨意一甩袖,也沒注意這個動作有多麼自如優雅,歸晚手撐地,正要起身,這才發現腰帶鬆開,剛才那一下的大力拉扯,衣服從后領到左腰被龍椅上飾物所鉤,裂開了大口子,此刻隨著她的動作,衣服敞開,露出了玉背與香肩。僅僅是輕蹙眉,隨即又一笑置之,歸晚站起身,也不理會那滑落肩頭的衣服,淺笑吟吟,回視鄭鋶,禮道:「參見皇上。」
她的慌張和無助從空氣里傳遞開來,歸晚仔細聽著她沒有條理的話語,疑惑頓起,想不到麗妃還有同謀,不對,與其說同謀,不如說是主謀。細心一考慮,麗妃雖然嫉妒螢妃,但還沒有到了要下毒手的地步。聽麗妃的口氣,幕後之人的可怕更甚麗妃,心念稍轉,歸晚搜索著腦海中具有這種條件的人。
話音才出口,院子里隱蔽之處,管家已經走出來,躬身道:「爺。」
四周一環顧,發現管家、丫鬟全退走了,房內只有樓澈與自己兩個人,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唾液,艱難地開口道:「樓相,這事,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地上「撲通」一聲,麗妃似乎已經跪倒在地,失魂落魄地喊道:「我不想死……不想死……」剛才對待宮女的囂張跋扈完全消失了,此刻倒顯得可憐和凄楚。
見她依然不改口喊自己「公子」,知她是個重感情和念舊的人,也不逼她,歸晚莞爾答道:「我唱的是《孔雀東南飛》。我娘親從小就教我唱戲,說是,人生如戲,只有唱齣戲里的味道,才能笑看人生,還能培養動作的優美。」
被她輕言提點,心頭微震,點了點頭,放輕動作,來到門口,手才剛搭上門把,腳步聲又突然在門口響起,把手縮回,回頭看向歸晚,歸晚也是一臉凝重,心照不宣,兩人只能選擇老地方,躲回去。
料定了歸晚是如此的答案,鄭裕眼底浮出笑意,走到大殿右方,最不起眼的殿柱上鑲嵌著一塊方形的琉璃,他伸手輕按琉璃,再向左轉了半圈,在御乾殿的右側居然移開一個門,歸晚默默看著,心神也慢慢定下,想起剛才躲在龍椅后,鄭鋶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她受驚,原來是藉助了精巧的機關,此刻釋然,讓她安心不少。
「爺,他說有重要至極的事前來稟告。」主子的心思和情緒一向很難猜測,但是根據十年來在府中伺候的經驗,今日的主子,心情絕夠不上一個好字。
她連做夢都不曾想到,在螢妃葯中下藏紅花的居然是那個將三千寵愛臨于螢妃的人。為什麼會這樣?
輕點頭,德宇走到歸晚身邊,和歸晚並肩,遠遠看去,並沒有異常,低聲在歸晚耳邊道:「夫人,樓相已經從玄吉門進宮,此刻正和李公公在御醫殿調查,你此刻在宮中極多不便,要不要先換一下衣服。」
「當然不是,」鄭鋶舉起手中水晶片,放在眼睛前,望向院子中,輕笑道,「賭的是院中人。」
稱之為「罪」……
此刻已有點摸清此人品性,極端的殘暴與陰鷙,更可怕的是,他把這些隱藏在儒雅的外表下,讓人膽寒。歸晚啟唇輕吟:「那皇上何不與我一賭?」
請三娘來也是情非得已,相府的情報網只有在樓澈的授意下才能展開,此刻要做的事,與樓澈是背道而馳,唯一的辦法,只有自己培養羽翼了。
「有,還有張御醫,可惜事後幾天,他已經告老還鄉了。」
「哦?你怎麼就確定那是朕的孩子,而不是樓澈的孽種呢?」
「盡了心?」如同鬼魅般的聲音再起,清澤得像是吹拂過湖面的微風,「既然事情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你就儘力地去做好最後一件事吧。」
完全震住了,辣西施對眼前笑意濃濃的歸晚生出一種莫測感,前面一片茫茫然。一狠心,伸手接過銀票,口中應承:「放心吧,這事我會做好的。」
辣西施稍稍打量四周環境,忙跟上,一進門,紫藤花的香味撲面而來,呼吸間,吞吐的儘是芳香,一大片的紫色映入眼中,這宅子里的東西廂房周圍一圈,種的居然都是紫藤花,此時的季節正是紫藤花艷開時,花瓣被夏日的涼風一吹,散落下來,落了一地,踏入宅內,竟像走在紫雲之上。
受不了室內的壓抑,秦洵開口:「樓相……」
答了一聲是,正要轉身,突然又被樓澈叫住,一轉頭,卻看到樓澈盯著花園看,看一會後,問道:「歸晚呢?」
斜依暗門上,一副慵懶華貴的天子氣派,聽到歸晚的話,鄭鋶一笑了之,笑睨歸晚,「別人說這話,朕必仇之,今日夫人說這話,卻讓朕恨不起來呀。」
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在麗妃進來之前,這大殿只有她和德宇公公兩人,而麗妃偕同宮女進來時,顯然沒有這個人,麗妃進門后,大殿門已關,在這聲音響起之前,並沒有開門聲,為何能突然出現在大殿上呢。
寂靜持續了半刻時分,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德宇也才舒過一口氣,想起剛才倉皇間找到這個地方,也算是有驚無險,笑容慢慢爬上臉,率先起身,伸手扶起歸晚。兩人相視,對目前的這個狀況都感到有些有趣,輕笑出聲。
冷哼聲出口,樓澈低笑出聲,有心人?這宮中到處都是有心人,被秦洵這麼一問,只怕宮中已經有人揣測出其中奧妙了。

腳步突然停下了,隔著椅背,歸晚似乎都聽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輕笑聲。心神一恍惚,一隻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肩膀,身子被一股強大的拉扯力拖曳出椅背,一個踉蹌,只聽到「嘶」的一聲從領子處傳來,歸晚跌倒在龍椅前。
發自心底地暗贊一聲,她跟著玲瓏繞過廂房,來到中庭,鶯聲入耳,聞聲看去,腳步頓下,再也無法挪動。
輕哼出口,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如果你還有一點用處的話,我想我應該還會愛你一段日子的。」
「得皇上如此讚賞,歸晚愧不敢當。」平靜得好似兩人在街上碰面一樣。
「夫人雅興倒好,不知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鄭鋶笑睨著輕道,柔情奕奕,清冷的眸光卻鎖住她片刻不放。
突然間,眼前多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片,歸晚不解地蹙眉,一臉訝異看向鄭鋶。
「以兩年為期,看皇上是否得償所願。」以江山為賭,隨口而出。
「哭夠了?」淺淺的笑聲在空氣里染開了,好似一個頑童看夠了戲之後的嘲諷。
又是那清幽之香縈鼻,鄭鋶豁然薄笑,放開手。歸晚睜眼一看,黑壁已經打開,又是一個大殿出現眼前,凝神向暗道四壁一望,不知多少細碎的琉璃嵌于其上,不知哪個才是開暗門的暗紐,剛才鄭鋶遮她雙目,也是怕她摸索到暗道的機關吧,這樣就算她知曉了御乾殿的暗道入口又有何用。心底暗嘆一聲,又驚又憂,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將眾臣蒙于鼓中,果然是陰晴難測,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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