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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而回，眾女眷都有些疲累，行走時速度減慢，走到半山腰，平日養尊處優的高官都感到腿酸腳軟，只能在原地停腳稍作休息。

與管修文同科的探花，一向苦於無表現的機會，此時逮到奉承的良機，立刻上前，正顏說道：「我素來認為天下三景，缺少了楓山，實是一大遺憾。」

「夫人，他們似乎是包圍了端王府。」

置若罔聞地繼續趕車，樓盛的背影看起來異常堅定，「夫人，忍耐一下，再過兩天就到晉陽了。」

樓澈始終沒再開口說話，不怒不喜，置身事外的樣子擺了個十足，直到踏上回程馬車的那一刻才露出點些微情緒，略沉鬱，輕聲對歸晚道：「歸晚，你暫時離開京城，去你兄長那休息一陣，可好？」手撫上她的頰，親昵地流連。

一聲剛落，刺客迅速向內靠攏，都衝著那人而去。可憐那官員本已嚇得魂飛魄散，此刻更是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張大著口，只能發出嗚嗚的哽咽聲。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甩過樓盛的臉，面上並不痛，卻在一瞬間定格了他的腦子，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似的。

林瑞恩殺退身邊所有人，一身淺色儒袍此刻居然已經被血浸紅，斑斑之跡可怖至極，手腕微動，甩去軟劍上的血水，看到刺客首領與侍衛戰成一團，殺意頓起，想要走前，回首欲向皇上報告，一瞥之下，居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心頭一驚，愣在當場，臉上寒意消去，把軟劍收到身後。

鄭鋶還是那種溫和的笑容，對著樓澈與螢妃道：「樓卿和愛妃沒事吧？」那語氣親切，能暖人心似的。

吟然一笑，看到紅葉落湖，悠淡地輕嘆：「夫君，連我都要一起騙了嗎？」

輕點頭，歸晚莞爾，可憐這劉探花，不明所以地被樓澈當眾戲弄。含笑轉眸，卻撞上螢妃注意這裏的眼神，似幽似怨。而旁邊的鄭鋶也是微微帶笑，完全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刺客首領倒是個真正的硬漢，吭也不吭一聲，依然是那副任君處置的樣子，不痛不癢，見此狀況，眾侍衛恨得直咬牙，偏又莫之奈何。

刺客頭領很快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過來，眾官剛才都見過他的兇狠，此刻雖然被俘，但是兇惡之氣仍在，紛紛扭頭，不敢多看。

場面頓時亂了，那群家丁打扮的人拔出刀劍向休息隊伍的中心衝來，侍衛快速做出反應，包圍成圈，擋在皇上與眾近臣的面前，與喬裝的刺客刀劍相接，一時間，金戈之聲四起。

「讓這麼多人受驚遇險，真是罪大惡極，朕絕不會輕易放過這幕後之人。」鄭鋶的視線在眾臣中遛了一圈，問道，「那麼這案子到底交給誰處理比較好呢？」

「其餘三景都有名士所提之賦文而揚名，既然你對此處的風景如此誇讚，不如這樣，你留在此處，提筆賦文一篇，等我們下山歸來，不但遊覽了楓山之景，還可以欣賞你的妙文，豈不更好？」

察覺到身後人的動靜，樓盛嚇出一身汗，急忙拉住韁繩，一聲急嘯出於馬口，車軸拖動，停了下來。樓盛急忙跳下車，看到歸晚無恙地坐在車上，這才緩了一口氣，恭敬道：「夫人，相爺交代了，無論如何讓你先去晉陽。」

「心裏可舒暢了？」樓澈側頭對著歸晚低語，幽瞳中泛出柔意。想起從今晨開始，歸晚似有所憂，郁色罩面，讓他心疼不已，總想著能逗她開懷，博卿一笑。

樓澈眸光更深，嘆了一聲，輕摟歸晚入懷，一語不發，另只手撩起車簾，幾輛馬車也在旁邊慢駛著，歸晚順之看去，那最大最華麗的車就在不遠處，想必皇上就在其中暗自發笑吧，想到這，惱意上來了，輕哼一聲。

鄭鋶攏起眉，盯著刺客首領，默然不響。樓澈本欲下令，想起剛才那種情況，此刻實不是開口良機，眸瞳黑幽，抿唇不言不語。

「皇……公子，該是回去的時候了。」聲音尖細的李公公輕聲提醒。

姚螢流著淚緊抓樓澈，那苦楚無依的模樣，讓人望之心酸。局勢平靜下來，幾個離得稍近的官員首先發現這個狀況，接著，越來越多疑惑和吃驚的視線投向兩人，但因一個是當朝首輔，一個是後宮寵妃，故不敢輕易議論，只能暗暗打量，心中嘀咕。

侍衛聽令立刻圍上成圈，剛才還調笑嬉戲的官員也都臉色一白，往皇上身邊退去，那囂張的態度剎那無影無蹤。嘈雜之聲頓消。

鄭鋶淡笑不語，眾官竊竊低笑，這三景是天下人所封，楓山雖美，卻也差之甚遠，現在強加其一，怕要貽笑大方，偏偏這探花不明就裡，還頗為揚揚自得。

聽到樓澈之語，探花更是喜笑顏開，得到當朝樓相的賞識，還怕以後不能平步青雲嗎？嘴裏謙虛道：「哪裡，哪裡。」

土財主一行與皇上一行切身同路而過。

「謝皇上關心，剛才的確是兇險至極。」裝柔弱也不失為逃避這洶湧複雜的好辦法。hｅtubooｋ•ｃom.cｏm

「你在做什麼，不是讓你保護夫人嗎？」樓澈高揚的聲音里略帶激動，忙轉左望，歸晚竟然不在原地了，臉色微變，冷冷的眼光瞪向樓盛。

歸晚笑意暗斂，秋風迎面，竟有了一絲寒意。

低下頭，老管家很老實地指向後院。

此時的情況已算是尷尬至極，眾人不約而同轉向皇上，想從他臉上表情看出些什麼端倪。

「夫人……禁軍快要搜完了，我們還是趁早離開吧。」馬車停在巷口，並非十分安全。

一邊跟著兩個相府的侍衛向後退，歸晚一邊注意著拚鬥的情況，刺客的兇狠像極了死士。情勢危急，邊退邊回首，突然瞥到一個人影，那不是螢妃嗎？一個怔忪，迎面撞上一道身影，抬頭一望，居然是鄭鋶。

酸澀的情潮暗暗流動，歸晚伸手反握住樓澈的掌，柔聲道：「福禍難測，我意隨之。」眼眶裡微微熱流，卻盈盈不落，她勾起如花笑顏。

激戰僅僅是半盞茶的時間，卻恍如半日，本是秀麗明媚的紅葉風景，此刻卻被添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屍體躺滿山腰，其中還夾雜著被迷煙熏倒的官員幾人。侍衛們迅速處理著傷患，即使是較為鎮定的幾個高官，也留有些戰後的餘悸，表情獃滯沉鬱，游山時的雅興已經飄散於九霄雲外，不見蹤影。

似乎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樓澈看著歸晚堅定不移的表情，也有無可奈何之感，兩人只好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胡亂扯了一些，馬車已停在了相府門口。

「歸晚，端王雖跋扈，但是要論謀逆的可能，連三成都沒有。」慢悠悠地在歸晚耳邊敘述，樓澈顯得有條不紊。

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都不是。他在哪？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端王霸道囂張一時，氣焰無人能敵，想不到今日……」樓盛頗為感慨，自言自語道。

看到居然是她，這才了解為何剛才樓盛的聲音如此奇怪，歸晚心下疑竇頓起，將門林家一分為二，一守京城，一守邊關，極少一起出現在同一地，林染衣突然現身京城，莫非是被皇上秘密召回的？

拉起帘子觀看，京城的街上居然全是禁軍，往來不息，歸晚四顧之下，居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鬚眉，微蹙眉，脫口道：「林染衣？」

被歸晚短短几聲訓震住，從沒有看過這個雲般女子如此疾言厲色，聲聲輕斥如當頭棒喝，樓盛急忙站起身，扶著歸晚上馬車，狠狠心，揚起鞭，轉拉韁繩，馬車調頭，往來時的路上飛奔而回。

不再拐著彎相勸，樓澈把話挑明了，就想將這心之所牽、心之所系送到安全的地方，「等這場風波過後，我再把你接回來。」

歸晚被他那故意拖長的音調微驚，轉頭之際，看到鄭鋶遮在扇下的嘴角分明勾著淡笑，鬼魅至極。

冷冷觀察著全場，鄭鋶的面色略帶些沉重，眼看歸晚靠近，浮上絲淡諷的笑：「怎麼，夫人也來救駕嗎？」

歸晚笑意悠然，說笑之間，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昏昏欲睡之感襲來，眼前也漸漸模糊，人影錯動，她逸出類似呻|吟的聲音：「酒里……」

「停車。」歸晚大聲命令，因為有些激動，連聲音都失去了冷靜。

歸晚看著林瑞恩捉拿了刺客首領轉到較遠處拷問，心才平定下來，轉而看向樓澈，眼光剛落定，心一沉，暗呼糟糕。

……

樓澈舒眉，低身一恭，以平穩的聲音答道：「謝皇上關心，剛才螢妃娘娘和皇上衝散，抓著臣非要回到皇上身邊，可把臣給愁壞了……」

事情到了這裏總算是結束了，侍衛忙著整理，官員們過了一會也恢復了些心氣兒，只有那螢妃杵在那裡，盈弱之姿，很是可憐，皇上也沒想起她似的，不予多加理會，官員中更無人敢開口觸及這個話題，歸晚慢慢走回樓澈身邊，吩咐樓盛攙扶螢妃回身，這才解了她站在皇上身邊，而螢妃站在樓澈身邊的古怪窘境。

樓澈眉宇深鎖，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重力甩開姚螢，注意到所有視線都在明裡暗裡偷瞄，已有些不耐和怒意，對著身邊兩人一使眼色，兩侍衛忙上前，一邊一個拽住螢妃的手臂，幾乎是帶著強行的拖，才把螢妃拉開樓澈身側。螢妃本是腦中一片空白，只想抓著唯一希望，此刻被外力一驚，立時清醒，環顧四周，愣在當場，喏喏不敢多言。

刺客首領的表情剎那間鬆動了些，調整了下姿勢，喑啞開口道：「你不用假惺惺的，我不會告訴你主子的名字。」語氣中似乎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堅定了。

「如今新科狀元平步青雲了，兩日之內，升了三級，可說是御前的大紅人了……」

這種詭異難辨的氣氛很快蔓延到整個山腰處，竊竊私語之聲悄泛，眾人似乎已經將剛才的行刺事件拋到了腦後，而對眼前的古怪情況起了莫大的興趣。

hｔｔps://m•ｈｅtuｂoｏｋ.ｃｏm.coｍ「劉公子所言極是啊。」薄唇勾笑，樓澈如夜般的眸對上探花，讚揚道。

「這楓山的景緻果然非同一般，」輕晃手中紙扇，鄭鋶含著溫和的笑問旁人，「各位覺得如何？」

驀地胸口湧起不祥的感覺，回視他，歸晚很堅定地搖搖頭，「不，我要留在這兒。」京城的風涌潮動已經透出了先兆，宦海沉浮，頃刻定輸贏，她又豈會不知這其中的道理，知道樓澈此舉是保護她，她並非不想領這個情，只是內心害怕，怕若此時逃避，必會後悔終生。

簡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歸晚半驚半疑地看著眼前一幕，這個真的是那個曾吟著《春思》的質樸少年嗎？難道官袍加身，真能讓人失去本性，宦海如此污濁，白蓮也能化成泥嗎？

一群人越來越靠近，一眨眼之間，已來到山腰處，即使坐在稍遠處的皇上和近臣也都發現了，林瑞恩走近些許，仔細打量來人，觀察片刻，肅然正色，冷喝道：「小心防備。」

凝著臉坐在車上，歸晚輕哼出口，悠淡地道：「轉頭，回京。」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樓澈如果在此次的爭鬥中失敗，她無論逃到哪兒都難以倖免。

顛簸不停的似乎已經不是馬車，而是自己的心了，浮上淡淡苦笑，歸晚閉目養神，仔細思考著楓山上遇到的行刺事件。

直到那群人接近，原來是一個土財主帶著群氣勢洶洶的家丁衝上山來，嘴裏還大喊著：「給我把那個不要臉的小賤人抓出來，看她能躲到哪裡去……」

心突地漏跳一拍，歸晚看向樓澈，只見他面無表情，事不關己的樣子，雖然心中明白他應該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但在剎那間，心還是慌了起來。

這日的楓山似乎更見熱鬧，清晨之際，山下就來了一群貴客，錦衣綢服，金冠玉帶，端的是身價非凡，一路之上，惹來無數注視的眼光。游山者紛紛揣測來者的身份，莫不以為是京城中的王孫公子攜美同游楓山。

車外沒有回應，車廂卻一陣大的震動，不久又恢復如初的速度。半晌之後，車速漸緩，廂外一陣間雜的腳步之聲，車簾輕輕被人從外掀起，辣西施的聲音平緩地傳來：「公子，有什麼吩咐嗎？」

刺客或砍或劈，一副以命搏命的方式，侍衛節節敗退，即使轉移了目標，情況仍然危急萬分。林瑞恩站在皇上一側，銀色軟劍緊握手中，光影閃動，殺退靠近之人，血光四散，血腥之味彌散。

「我們在這浪費時間，京城說不定已經天翻地覆了，你怎麼如此糊塗，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不懂嗎？真正掌握命運的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皇上，是自己。」歸晚苦笑著吟道，聲音略有高揚，「快轉頭，我們回京。」不給對方任何回絕的機會。

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殺錯了對象，訝異之色飛掠過眼眸，一閃而逝，閉嘴不答。旁邊侍衛見狀，上去就是一鞭，狠狠打在刺客首領的胸前，一道血痕從早已破爛的衣服里隱顯，血絲淋淋，別說眾女眷不忍再看，就是不少官員，也做出可憐之態。

就在這氣氛異常複雜的情況下，林瑞恩從山腰的另一頭走了回來，躬身行禮道：「皇上，要不要親審刺客？」

看到這群刺客勇猛非常，侍衛的保護圈越縮越小，樓澈黑眸中讀不出情緒，伸手輕撫一下歸晚的臉龐，轉頭喝道：「保護夫人。」樓盛等三人聽令上前，手持兵器嚴整以待。

頭微微一偏，原來他就在三步之外，鎮靜地指揮著其他人，找到了……太好了，找到了……這次抓住他，再也不放手了……再也不放……

殺斗之聲眨眼已經貼近耳際，樓澈眸光略掃全場，突然看向一個躲在皇上之側一臉驚慌的官員，嘴邊浮過一絲淺笑，對著那官員高喊道：「皇上，小心刺客！」

「夫人……」樓盛輕喚出聲，「你看那邊，好像是狀元爺。」

一行人坐在山下茶鋪中休憩、解渴、談笑、打趣，打算稍作休整，再上楓山。

一行人笑談過後，除了那劉探花，眾人起程順山路盤旋而上。

清風徐過，清爽怡人。

這話聽到歸晚耳里，多少是帶點揶揄的味道，心裏很不舒服，哽住了似的，耳邊卻聽到樓澈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是，謹遵皇命。」

又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扔了下來，明知此事牽連端王，誰敢輕易站出來接案子？眾官面面相覷之中，不約而同把頭低下，避開皇上試探的眼光。一聲出口，半晌之後仍無一人應答。

「是呀，」一旁有人插嘴，「說不定，下面的劉公子已經把賦文寫出來了，我們下山欣賞一下也是雅事。」眾人又是一陣哄然。

果不其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剛才那種情況的玄機，此時見皇上還似蒙在鼓裡，注視樓、螢的眼光中又多了一份譴責和鄙夷，而對於那個君主則感和圖書到有些同情；更有甚者，一些重權之臣，開始質疑，樓相的權勢是否過大？隱隱中，眾人的心中產生了憂慮的情緒。

樓澈上前扶住她下傾的身體，無限憐惜地道：「歸晚，在晉陽等我來接你。」懷中人已經沉入夢鄉，他摟著她，久久不動，萬分不舍地盯住她的睡顏，直到時間不能再拖，一夜過去，天色竟已微亮，他才抱著歸晚走出院子，樓盛早已等候在旁。

歪支著腦袋，歸晚聞聲沉默，剛才那蒼涼的情景，特別觸人心境。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這個道理她從小就知，凡事不可太過，必須留三分，才是生存之道。端王敗在這個「滿」字上。歸晚心念一轉，突而想起，樓澈的情況可以說本質上與端王無二致，也是危險至極。難道，這世上，真是花無百日之紅嗎？

樓盛一邊揮舞著刀影，一邊趁隙回答：「相爺放心，夫人退到安全之處去了。」

此次游山，端王的確沒來，莫非……想要行刺皇上的，真是端王？

其他侍衛都是林瑞恩的親隨，征戰沙場多年，在毅力和鬥氣方面都是一流的戰士，時間一長，就顯出了厲害，刺客大半被殺被俘。

「螢妃娘娘，退回去比較安全，」樓澈皺起眉，顯出些不耐煩的情緒，「鬆手！」

「更有趣的是，現在還流傳一個說法，說是那新科狀元是樓相的門生，這一切說不定是樓相想要剷除端王的計謀。什麼刺客啦，罪證啦，都是樓相一手安排的。

抿著唇畔，歸晚沒有反駁，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繼續回眸凝視。

「端王不是省油的燈，這事可沒有這麼容易善了。」樓澈不變的溫潤，含笑分析，「京中又要發生大變化了，你在這裏，我不放心，還是離開這吧。」

一陣顛簸之感越來越強地傳進腦部，歸晚倏地睜開眼，入目的是車廂，昏睡前的記憶一點點地湧進腦中，她輕咬牙，一掀車簾，樓盛背對著她正專心致志地趕著車。

滿地紅葉隨風而震，血染之上，倒越發顯得蕭條起來，數十道的視線，或驚訝、或嘲諷、或興奮，種種暗潮蜂擁而來。站在皇上身側，被這些眼光略掃過，都感到一陣倉皇，歸晚輕咬著下唇，看著林將軍又對著刺客首領審問了些什麼，耳邊的聲音飄過，卻半點沒入心。

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歸晚似沉睡一般，輕啟口說道：「三娘，京城這四天發生什麼事了？」

鄭鋶聞言正色，手中摺扇舉起，輕觸下巴，悠然道：「帶他過來吧。」

本是秋高氣爽的好天，萬里無雲，碧空如洗，一路歡聲笑語，隨著時間推移，歸晚也漸漸放下心來，君臣同樂的一天轉眼飛逝而過。日落西山，半留餘暉，已是到了下山時分。

朝堂之制，自古往來是制衡原則，朝中勢力絕不可一面獨傾，而必須有相應的政敵相抵，這樣的權力牽制，才能保持朝堂的安定。而此時端王被供，代表端王之勢極可能因此事受牽連而消解，對樓澈來說，此事只能是半喜半憂，如今局勢已經產生了微妙變化，雖肉眼不見，歸晚心下揣測，這喜憂間，只怕是憂更甚……

歸晚走近，曲身坐在樓澈身側，定定地看著池子，說道：「門外許多官員求見，夫君卻紋絲不動在這垂釣，看來是成竹在胸了。」

歸晚慢慢睜開眼帘，瞳眸幽如夜，掛著若有若無的笑，「願聞其詳。」

昔日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此刻偏是冷冷清清，無人問津的樣子，石雕的獅子也在霧色中失去了獠牙，備顯蒼涼，朱紅的大門敞開著，禁軍出出入入，來回忙碌。歸晚坐在車中，支手撫腮，凝神觀察。

歸晚脊樑冷意上躥，近處看鄭鋶那無懈可擊的偽善，更覺深沉，心中知道，他如此相問，突顯出了自己的無辜，也把一切譴責之源推到了樓澈和螢妃的身上。

「夫人，」樓盛的聲音支支吾吾的，「前面好像是禁軍……」

暗殺？這一個念頭飛快閃過歸晚的腦海，一怔之下立刻側首看向樓澈，「夫君？」

刺客首領卻依然頑強，被圍其中，仍在奮身相搏。

老管家正想上前詢問些什麼，歸晚一揮手打斷他的絮叨：「相爺在哪裡？」

三娘站在馬車前，把四日來的京城動向全都詳盡地敘述了一遍，一邊戲道：「那刺客死在獄中，端王百口莫辯，但是也沒證據指證他，本以為此事會不了了之，誰知，第二日，竟是新科狀元站出來，提出罪證，給端王定下了實罪。

就在此時，那刺客首領大吼一聲，向那被誤認為皇帝的官員撲去，眾人俱是一驚，還來不及呼喊，林瑞恩反手將手中軟劍飛刺而去，被銀光一擾，刺客首領被阻，劍勢略偏，刺中那官員的手臂，鮮血淋漓，在眾人驚呼中，官員吭也沒吭一聲，就地暈了過去。

聞言甩開他的手，歸晚直起身，有些怒意地瞪了他一眼，「離開京城就萬分安全了嗎？我不離開，只有這次，m.hetubook.com.com我絕不會聽你的。」

點頭應允之後，合上車簾，歸晚靠回車廂，再也無法入睡，心中翻騰不已，四日之間，難道真是風雲大變了嗎？

侍衛們立刻上前，活捉了那土財主打扮的刺客首領。

「有人陷害？」開始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端王再蠢，也不會就這樣貿然行動。雖然這個念頭在腦中滾過千遍，此刻脫口而出，還是覺得心寒，這皇上，不會真是為了集中皇權，開始要排除異己了吧？

回到相府，管家早已準備了晚膳，歸晚也確實餓了，心情不是很好的情況下，還是胃口大開地吃了一頓飽飯，才吃完，管家端著酒進來，放在桌上，樓澈親自倒了一杯，遞到歸晚手上，勸道：「今日你又受驚又吹風的，喝點酒，暖暖身子，驅驅寒氣。」

清晨之際，相府的後門口，一輛馬車駛出，揚蹄絕塵而去。

嚴綱舉手對著不遠處的人影說道：「你看，此刻已近傍晚，為何還有人上山來？而且來了這麼多人。」

這舒怡暢沐的聲音入耳，緩解了剛才還有些緊繃的氛圍，但是眾人雖然暫時解了疑惑，但是剛才那一幕深留於心中，嘴上不說，卻也埋下了隱患。

眾官訝然，官場之中，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風素存，但是點到即止，不留痕迹才是其中精髓，這新科探花說話如此浮夸，眾官都心中暗笑，冷眼相看，等著看他如何出醜。

少年的影子突然走進視線，歸晚怔然，從端王府中最後走出的居然是他。歸晚依稀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樹叢中清爽淡雅的少年，清澈透明得不沾塵似的感覺，一切是錯覺嗎？

其實此次隨行官員多半是常年居住京城，此處風景早已看過，但是當今皇上如此相問，無不裝出開懷笑意，爭先稱讚，以和皇上雅興。

馬車慢慢地跟在禁軍之後，樓盛放慢速度，怕被林染衣注意到，心情十分複雜，就這樣一路尾隨來到端王府門口。

京城北郊楓山，因滿山紅葉而聞名，每逢秋日，無邊落木蕭蕭而下，染盡半山一片紅的景緻引來不少遊人，故有人詩曰：「裊裊兮秋風，楓山樹兮紅葉下。」

「撲通」一聲押跪在地，侍衛站在一側。鄭鋶也仔細打量起對方，嘴裏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我都不曾去過，不知如何比較。」

早對這種事司空見慣，想必是那土地主的妾室跟人私奔，逃進山中。眾人鬆了一大口氣，不禁埋怨林瑞恩小題大做，剛才的緊張立時鬆弛，嬉笑怒罵之態復萌。

「看來樓夫人是受到了些驚嚇……」被鄭鋶提到名，歸晚回過神來，看到眾人都帶著些同情地望著自己。往地上一望，那刺客首領已經不在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神遊了不短的時間。

幾人往山路看去，果然來了一群人，高個的官員諷笑道：「大概是有人興緻高，想要欣賞夜景，也未嘗不可啊。」順言笑者多人，這些官員平日就趾高氣揚，時常拿人取笑也不覺有何不妥。

心下稍安，情形慌亂，他不能回頭，身邊還有一個沉重的包袱甩不開，心頭惱怒無以言喻，偏偏此刻情況特殊，不能發作，只能再次冷靜地打量全場，瞳眸深沉，這事……似乎有些蹊蹺。

「看來你還真是硬漢一條，朕也不忍傷你，想必你家中也有父母妻兒，如若有些損傷，豈不傷了他們的心？」動情的話語，希望打開跪者一絲心理缺口。

不行！不能鬆手……心裏似乎只剩下這唯一的信念，像抓著溺水前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姚螢死死拽住樓澈，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似乎在那手中才能擁有片刻的安全、信任和溫暖，所以要牢牢抓住……

旁邊的李公公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暗示，立刻介面：「皇上，不會是……端王吧？」

醒來之時，馬車已停在相府之外，踏下馬車，相府的正門外居然有好些人徘徊等候著，表情似有焦急，不時交頭接耳。歸晚淡笑，對著身邊樓盛戲謔道：「今日倒真是奇怪了，到哪兒都這麼熱鬧。」

「歸晚，天山以北，雪色無垠，天地如同一體；江南綢鄉，婉麗雅緻，如雨如愁；你更喜歡哪一處？」

看到劉探花一副醬菜似的臉色，實在有些滑稽，笑意上涌，歸晚也感到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幾人轉過頭來，一個高個兒的官員納悶問道：「嚴老在看什麼？」

樓盛不敢貿然接言，陪著歸晚走進相府，對老管家那一臉驚訝之色報以苦笑，聳肩表示自己的無奈。

後院秋意正濃，踏入院中，紅楓在空中旋散，清波玉池，裊裊之煙。

聽到這裏，也明白了樓澈的話外之音，臉色一僵，忽白忽紅，輕呢道：「可是……這個……」

覺人間，萬事到秋來，都搖落。

看到眾人的注視，探花心中得意起來，連聲音都高了三分：「楓山紅染一片，其景瑰麗，堪與天下三景媲美，可是立三景之時，居然沒把楓和*圖*書山列入其中，豈不怪哉？我提議皇……公子可以在此提筆一書，將楓山列入四景中。」

從原路返回，又花了兩天的時間，等馬車趕到京城之時，正是清晨，車輪滾過青石路，發出一陣滑動聲，歸晚昏昏欲睡，半是夢半是醒，迷糊間聽到一陣喧嘩聲，驀地從淺眠中驚醒，馬車突然就停了下來。

站在皇上之側，刀影、劍影、人影，錯亂地在眼前飛掠，克制不了的緊張與慌亂湧上姚螢心頭，本還抓著皇上的手不知不覺間鬆開了，胡亂地四轉著視線，搜索著……他在哪？

終還是把眼光對上了樓澈，鄭鋶淡笑，「看來還是要麻煩樓卿了。」

衣袖驀地一沉，樓澈詫異地回頭，「……螢妃娘娘？」

「奇怪……」吏部尚書嚴綱一邊捶著腿，一邊喃喃自語道。

就在眾人看笑話般正感有趣之時，驚變突起。

樓澈坐在池邊，雅淡的儒衣，玉冠束髮，手中持著釣竿，悠然地在池邊垂釣，感到有人接近，偏過頭，看到歸晚的一剎那，眸中閃過驚訝，隨即又一掠而過，笑語道：「看來樓盛越來越不會做事了。」

薄唇略勾，樓澈微笑不語，池波遇風，漣漪圈圈，他手中的竿卻半點動靜全無。

如鈴的嬌笑低低地傳開，辣西施嬉笑說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公子難道不知？」

情況漸漸好轉，林瑞恩的劍芒利光，阻住了一切威脅到鄭鋶和歸晚的傷害，侍衛畢竟久經歷練，訓練有素，打鬥不久之時，樓澈一方首先控制了局勢，相府的親衛向那土財主打扮的刺客頭領圍去，果然分散了刺客的注意力，也從精神上分散開他們。

此刻眾人哪裡還忍得住，哄然而笑。

歸晚接過酒，見他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抬頭注視著自己的眸里情意流動，心頭泛起甜絲絲的味道，酒入口，醇香之味化開，讚歎一聲。樓澈淡笑，兩人席間談笑風生，似已將今日種種不快丟之腦後，成婚以來，這頓晚餐吃得最為開心。

林染衣和京城督衛上前，督衛更是諂媚得無以復加，管修文卻是冷淡的樣子，三人站在門口不知說了些什麼，京城督衛才又匆忙走開。

時間過去好久，端王府中又押出了一批人，穿的都是綢衣錦帶，男女皆有，共二十來人，其中更有一個四歲左右大的孩子，被士兵押出門時，放聲大哭，哭音凄厲，聞之讓人心碎。歸晚又仔細看了一遍人群，居然沒有看到端王，暗暗驚訝。

「我們跟去看看。」毫不猶豫拋下命令，歸晚也有些好奇，闊別四日，京城到底又發生了什麼變化。

「來人，準備筆墨紙硯，讓劉公子好好做文。」一聲吩咐，旁邊喬裝跟隨的侍衛立刻上前，此次皇上眾卿微服出遊，所帶之物都由侍衛和家僕拎扛，聽命取出筆墨紙硯，放在一側。

從端王府中搬出一箱又一箱，禁軍士兵的臉上有些帶著嘲弄般的笑容，歸晚暗嘆，平日這些官兵要進端王府都是戰戰兢兢，今日倒是風水輪流轉了。

歸晚聞言一驚，想不到自己已經離京兩天多了，心裏更加焦急起來，看著兩旁的風景飛一般的後退，念頭飛轉，高掀車簾，作勢要跳。

「你不說也沒關係，朕不會強迫你的；但是朕實在不明白，何處與人結怨，需要以性命相抵？」鄭鋶無辜的話語加上一副儒雅外表，連表情都入木三分，似乎能讓人感受到他的心痛與無辜似的，「行刺朕的人到底是誰呢？」

僅僅只是一瞬間，土財主模樣的人突然轉頭，手中一彈，一把灰色的煙霧向皇上一行人撒來，靠在前方的官員，來不及呼喊，便已經暈倒在地。反應快的幾人紛紛向皇上靠攏，以求尋得庇護，李公公似乎完全被驚呆了，脫口大喊了一聲：「有刺客！護駕——」

一語既出，四下皆驚，還沒哄然起聲，那刺客首領已是一震，眼中利芒大盛，驚訝地向皇上看來。眾人見之，驚呆在當場，這刺客首領的表情無疑是肯定了前面的推測，頓時山腰上暴起喧嘩之聲。

想得有些多了，身子微微酸軟，歸晚側側身，慵懶地躺下，任長發披散，半閉著眼，對著車外道：「樓盛，先去北院。」

雙膝一曲，樓盛跪倒在地，口中勸道：「夫人，小人受相爺所託，不敢違抗。」半晌之後沒有聽到半點迴音，樓盛正感到奇怪，低著頭的視線卻看到一雙精緻的絲履落在面前，他詫異地抬起頭：「夫人……」

他到底在謀算什麼？

婉婉道來的口氣看戲似的調笑，歸晚卻因為這話中透露的信息心情沉重了三分。一直到三娘離開，馬車再次駛動，心如無波之鏡，歸晚再次半倚身，伴著車輪轉動的節奏聲，漸漸入睡。

忙亂間顧不上這麼多，刺客已經來到樓澈的眼前，刀影晃動，竟當面而來，一聲金鳴，橫插而入的刀擋開了砍勢，樓盛沖身擋在樓澈之前，「相爺，沒事吧？」

「不久之後，我就帶你去遊覽這天下美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