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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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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寺院

第十三章 寺院

皇帝嘆口氣,問道:「住在宮裡還習慣嗎?有什麼想吃的,想用的,只管讓下面的人去準備。要有不順心的事,也要說出來,別讓自己受了委屈。」
殿外的日光透過窗紗投射進來,青白霜似的浮在轉上,彷彿是一層沒有背景的影畫。時光悄悄流逝,乍濃還淡的光影在不經意間似乎已要觸及屏風,子虞算了下時辰,覺得欣妃的午睡已經太長,可靜心傾聽,欣妃的呼吸一聲沉一聲輕,睡得很安穩,子虞又不忍心叫醒她,心裏不由躊躇不定。
明妃冷哼一聲道:「她可不止通氣這麼簡單,是想我站在她這一邊——她想的倒美,這種事與我有什麼好處,污水倒要我替她擔一半。」
穆雪陪著欣妃誦經回來,子虞正領著宮人煮茶,清淡帶著些許澀意的香氣飄出很遠。宮人們個個舉止閑適,只有子虞心不在焉,還有幾次出了差錯。可穆雪沒有發現這些,因為她自己也心事重重。
背後影影綽綽地有腳步聲,等子虞發覺時,已近在身後,她徒然一驚,猛然轉過身,看清是周公公引著皇帝走進殿來。子虞稍一怔忪,立刻跪地行禮:「奴婢……」話剛出口就被周公公噤聲的手勢止住。
欣妃嘴角微微一沉,沉默地看著絳萼不語。
後面幾句話語漸輕,彷彿呢喃,細碎而不可聞。周公公連連施以眼色,子虞跟隨他退出殿外。
子虞好奇地聽她說完故事,眉頭微蹙,向她道:「只怕娘娘聽了故事更生氣。」
接連幾日,欣妃都沒有召絳萼進殿服侍,似乎對那日頗為介懷。到了八月末,皇帝接受了臣議,決定去東明寺齋戒祈福,皇后與四妃都將隨行。
殿外的天空澄空萬里,只余幾縷淡霞,日光澄澈,映襯著瑞祥宮的宮人們面有喜色,彷彿守了許多個夜晚,終於等到了雲開月明。
子虞微怔,旋即笑了笑:「你不是求我隨行的事吧,這也太遲了些。」
宮娥們退出殿外,沉沉的殿內寂靜無聲,角落裡的三足鍛花銀香爐里燃著香,裊裊似煙雲,淡極催人眠。子虞守了一會兒,不禁也起了睏倦,她輕手輕腳地開了一扇窗,涼風撲面吹來,頓時為之一醒,這才精神起來。
——子虞才靠近,就聽見這一句,腳步不由一滯,在院子門口站定,心裏撲通一聲跳,她想到這附近沒有寺中常見的小沙彌,難道是有人故意遣開,好方便說一些隱秘?
房中突然沉靜,明妃喘了兩口氣,男子則長長嘆息一聲。
子虞道:「皇后待娘娘真是不錯。」
絳萼眸光轉動,似乎把月光全掬在其中,眼眸格hetubook.com.com外清亮:「磐石任由風霜巍然不動,楊柳隨風搖擺入秋便枯,宮裡作為楊柳一枯一榮的人已經太多,我只是希望娘娘能如磐石一樣,能夠長長久久……」
男子沉聲道:「誰讓她是皇后呢。她的兒子是太子,她的兄長立了功,是朝中的新寵,娘娘,她現在可不是在與你商量,這事也根本沒有容你拒絕的餘地。」
當司儀問起瑞祥宮的隨行名冊時,欣妃只點了子虞穆雪兩人。穆雪只顧自己高興,沒有絲毫去勸解的意思,私下裡她還曾向子虞抱怨:「娘娘現在寵遇正濃,帶她去,指不定又要說些掃興的話,我可不去勸,你也別去,省的以後娘娘連你我都要怨了。」
穆雪也看到了子虞,朝她眨眨眼,笑著招呼了一聲,子虞亦向她回禮——其實她們之前並沒有這般客套多禮。
「在你看來,自然是喪氣了,其實我說的也不過是真話實話而已,」明妃似乎突然心情好了,笑著說道,「好了,該告訴你的,你已經知道了,去準備吧,省的皇後娘娘這兩日想唱戲時,沒有人給她拉琴調樂。」
入寺的頭兩日,寺院的僧人則在大佛殿內念經,遵照皇帝的吩咐,為金河之戰死去的將士超度亡魂。而皇帝帶著宗親在內殿誦經祈禱,聽寺中主事講解經文,皇帝篤信佛教,和僧人們相談甚契,倒是幾位后妃,每日聽經文吃素齋,精神上不免有些疲乏。
「既然是幻想,就該早早拋棄,」男子聲音柔和,似徐徐的春風,「糾纏過去對你半點好處也沒有,何況你連當年是誰主事的真相都不知道——就算被你知道了又如何,宮裡向來不重視真相,只重視結果。娘娘既然有心有力,就該拋棄過去,多為將來謀划謀划。」
「算你機靈,」欣妃掩唇一笑,「皇后不喜歡熏香,身邊有幾個宮人,最擅長將花木定香留存,這次給我也分了些。」
「子虞,」絳萼上前來和她並肩走,「我有件事想求你。」
穆雪微訝:「你的樣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了。」
子虞悄悄深吸一口氣,這聲音太特殊,讓她立刻得知了裏面的人的身份——粗啞如老婦,分明是明妃。
欣妃才剛醒,聲音慵懶,似乎喜不自勝:「妾在夢裡見到陛下,想不到一睜眼真的能看見陛下,要不是陛下開口,妾真要當這是一場夢了。」
想到這,子虞心驚膽顫,她輕手輕腳地往旁邊的屋舍走過去,希望能找到躲避的地方。可等她走近,更加嚇了一跳:牆根處有個人,因為躲在沒有陽光的陰影和-圖-書處,所以根本讓人無法察覺。
欣妃轉過臉來,笑盈盈道:「快過來瞧瞧,多精巧的花。」
那天以後,皇帝時常駕臨瑞祥宮,漸漸發現欣妃趣味高雅,才藝不俗,對欣妃的寵愛一日勝過一日,對瑞祥宮的賞賜也開始紛至沓來。欣妃自幼受南帝寵愛,對金器古玩並不在意,只留下幾樣稀奇貴重的,其餘的都賞賜了宮人,尤其寬厚子虞絳萼穆雪三人。
她眼望遠方,面色坦然道:「這不僅是為了娘娘,也是為了我們。」
「啪——」欣妃將茶盅重重放下,打斷她的話,神色間有些不悅,一擺手道:「我有些累了,你們退吧。」
明妃道:「我說什麼也忘不了。那一箭,劃破的不只是我的嗓音,還有我對這個宮廷的美好幻想。」
子虞猶豫了一下:「這畢竟是皇後娘娘送的。」
子虞將一盒花分了個乾淨,穆雪和絳萼拿了一半,剩下的分給了幾個做事勤快又用心的宮娥,她自己一朵也沒留。等回到正殿,屏風后的碧羅紗帳已經垂下,欣妃側躺在其中,似乎已經熟睡。
子虞環顧周圍——這裏遠離殿宇,花木茂盛,瞧起來十分眼生。她並沒有什麼緊要事,心裏也不著急,朝著殿宇的方向慢慢閑逛。可東明寺的構造精巧繁複,她走了沒一會兒,就發現自己離主殿宇越來越遠,連小沙彌都沒看見半個。子虞沒有辦法,心想只有找個人問一問路。她路過一個小院子,依稀聽見裏面有人說話的聲音,頓時一喜,往院子里尋去。
子虞怔住,以為是自己的事:「什……什麼大事?」
當第一縷秋風吹入宮廷,子虞正坐在窗前,抬眼便看見了銀杏樹梢有一片黃葉,躲在碧玉似的一叢葉子中,彷彿怕被人察覺。她露出微笑,心想:是不是這世間所有的變化都來地不知不覺?想看地更真切一些,子虞將窗戶大開,卻瞧見穆雪從樹下走過,手裡捧著一個紅木方盒。看她來時的方向,似乎是交泰宮。
「他的寵愛有什麼用……」明妃的音調微微上揚,嘶啞地如同在人心上刺了一下,「讓他寵愛的人,沒幾個得了好下場,當年我也相信過他,可最後呢,我得到只有一箭——差點劃破我的喉嚨。」
欣妃一揮手:「那又如何。皇后的好意可不會來的不明不白,這事還有后招呢……現在這盒花大有好處,你們用著,也好讓那些宮人知道,至少皇後向著我,省的叫人小瞧了。」
明妃沒有出聲,沉默了許久,這才又開口:「就算不能拒絕,也總不能完全如了她的願。」
「她動手前還和-圖-書讓娘娘窺得一二,想必是想和娘娘通個氣,由著兩人相鬥,娘娘只需看著就是。」男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年紀不大。
子虞和小宦官分開時挑了不同的方向,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也許兩人明白:今日的事應該爛在肚子里,最好將對方的臉都從記憶中抹乾凈。
欣妃淡然看著她,忽然輕輕笑了一聲:「口齒越來越伶俐了。」
穆雪笑道:「提這些做什麼?」
欣妃心一酸,語調低婉道:「有陛下的記掛,妾還有什麼委屈的……倒是陛下因為妾的緣故左右為難,妾心裏總是不安。」她指的自然是群臣上書讓皇帝疏遠她的爭議。
皇帝沉沉笑了兩聲道:「我倒願意常這樣來。」
子虞來到她身邊,坐在氈毯上,說道:「這準是皇後娘娘的禮物,今年交泰宮的槐花開得最好了。」
絳萼似乎併為這事受到半點影響,做事依舊不急不躁,把出行的一幹事物料理地井井有條。在離宮的前一晚,子虞看見她站在花園旁,月色正濃,清澄如水,將她的身影勾勒地落落分明。
「娘娘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賞賜了,」絳萼神色平和,微笑道,「金玉的光芒太過璀璨,讓人看不清得失……」
第三日的午後,子虞偶然在寺院的山後發現兩棵柿子樹,心想正好給欣妃嘗鮮,便叫來幾個宮女將柿子摘下。在回去的途中,她見景色幽美,走走停停地多看了幾眼,沒幾步就落在了最後,等她發覺四周寂靜無聲,身邊已空無一人。
穆雪蹙著眉道:「我也不清楚,可我看得出,皇后那裡的人,調動的有些不太尋常。」
趁欣妃換衣的空閑,穆雪拉著子虞說話:「我總覺得不對,好像要發生什麼大事。」
午時子虞去正殿當值,欣妃正坐在胡床上,專心致志地擺弄著一盒干槐花,花瓣已不再雪白剔透,微微泛黃,太醫院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把花晒乾,卻留下它獨特香氣,馨甜如蜜,一時縷縷不絕,子虞才走近,只覺得馥郁香氣沁入鼻端,彷彿春日被挽留在這一室之內。
欣妃見了都不住讚歎,覺得南國並沒有如此雄偉森嚴氣象的寺院。
皇帝沉默半晌,寬慰道:「兩國交婚,自古皆然,你知道,那些臣子也不是針對你,以後放寬心,過久了就會習慣。」
「都是白費,」明妃冷聲道,「如果不是她心急去拉攏朝臣,皇后也不至於提前動手。文妃也是腦子糊塗了,以為自己的兒子聰明,就有了依靠。」
這已不能讓子虞驚奇,她只是鬆了口氣,淡淡答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娘娘何必著m•hetubook•com.com急。」
皇帝帶著後宮諸妃和皇親貴戚,浩浩蕩蕩的千餘人駕臨東明寺,車馬粼粼如流水一般,從寺廟門口到山腳綿綿不絕。子虞趁著進廟時觀望,只見廟宇雄偉,居高臨下,寺中花草眾多,排列有致,看久了就會發現,景色不但怡人,還別有一種幽深禪境。寺中沙彌似是見慣了達官貴人,神態自然,言談不俗。
等子虞再提起興緻去找那片黃葉,卻再也找不到它的蹤跡,不由興緻索然。微涼的秋風纏繞上脖頸,子虞並未察覺,仰頭看著一樹翠葉颯颯作響,心裏想的卻是:秋天到來,這一樹遲早要變黃凋落,自己又何必執著于秋風裡第一片開始變化的葉子呢。
穆雪悻悻然不答,等絳萼一個人走遠了,這才轉過頭對子虞道:「你看看,她那個樣子,哪裡是做奴婢的本分,簡直就像一個大臣,急於在君王面前出力。」
「三皇子得陛下寵愛,這是人盡皆知的。」
約在十余天前,穆雪不知和欣妃說了什麼,竟說動欣妃主動向皇后示好。往來交泰宮幾次后,皇后也喜歡欣妃的端莊高雅,稱讚不已,再加上瑞祥宮的宮人們刻意經營,漸漸在宮裡得了好人緣。欣妃為此賞了穆雪好幾樣飾物衣裳,隻字不提延平郡王那樁事。
「娘娘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喪氣話。」男子的口氣中露出失望。
這日絳萼得了賞賜,謝恩之後,有意無意地提起:「聽說中澶、轂城和驪騚三城的騷動已經平息,戶貼也納入州府,改為北制了。」
那是一個穿著最初等的灰衣宦官,十多歲的年紀,他也看見了子虞。兩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驚恐。子虞瞬間明白,他也聽見了所有。
男子笑了笑,忽然口氣緩和,話鋒一轉道:「文妃倒真讓人意外——竟暗中培養了這許多勢力,這到底用了幾年的功夫。」
子虞為她收起盒子,說道:「娘娘如果總是想這些,豈不是太累了。有人待娘娘好,娘娘就安心地承著。壞也愁,好也愁,那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才做的事。」
子虞聽了這幾句,只覺得兩人言語款款,自有深情蜜意蘊含其中,心裏也為欣妃由衷高興。此時又聽欣妃嬌語道:「陛下這樣悄悄來,也不讓人通知一聲,妾妝容不整,讓陛下見笑了。」
皇帝已繞過屏風走進去,似乎是風吹進殿內,碧羅紗帳浮動如波,娑娑輕響。子虞聽見皇帝放柔了聲音說:「不用起來,我就是來看看你,倒不小心驚醒你了。」
子虞路上遇到僧人,問路回到欣妃所住的院舍,一直急跳的心才稍稍安定。她從鏡https://m•hetubook.com.com中看到自己,雙目無神,唇色發白。害怕的情緒一下子涌了出來,心底卻恍惚有一處平靜了:神秘宮廷的帷幕似乎掀起了一角,讓她稍稍窺視到其中的深幽。
「娘娘,當年的事你還耿耿於懷?」
東明寺坐落城東,綿延三百里,氣勢恢宏,被譽為「國中第一名剎」。這個寺院的由來極為不凡——北國的開國之君在落魄時曾受僧人恩惠,成為皇帝后修建了東明寺,並要求他的子孫尊崇佛家。經由四代之後,東明寺已成為皇家寺院,只有皇親貴胄能入山拜佛。
子虞天真的以為,這是她今後會深藏的一個秘密,並沒有料到,這件事不過才剛剛開始。
「娘娘現在不想見我,我若涎著臉去,更加落她怨懟,」絳萼道,「可我這裡有個故事,你趁閑暇時說給娘娘聽,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了。」
「我才不著急,是有人著急了,我看就在這幾日,她肯定是要動手了。」
子虞聽到這裏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突然後悔來到這裏——聽到的隱秘分量太沉,根本不是她所能負擔起的。她更害怕院子里說完話的兩人會推開院門,然後看見她。
子虞笑笑,見欣妃心情不錯,便陪著她閑聊了一會,只說了沒兩句,欣妃的神色就有些睏倦,她隨手指了指花盒道:「剛才我見穆雪好像也喜歡,拿去你們幾人分了吧。」
「她自然要待我不錯,」欣妃把玩著乾花,忽然沒了興緻,一把抓起放回盒子,淡淡說道,「她不待我好,難道要去拉攏明、文、淑三妃?她們不是有了皇子就是娘家權勢頗重,也只有我,孤零零無根無蒂,她對我不必顧忌太多。」
三人退出殿外,穆雪嗤地一聲笑道:「有人自作聰明。」絳萼從容對道:「別忘了我們的本分——在娘娘失落時給予鼓勵,寵遇時給予警惕,陷於危難時給予出謀劃策,而不是一昧逢迎投機。」
小宦官的反應比子虞更要老練成熟,他手放在唇邊,示意不要出聲,一邊用眼神告訴子虞離開的方向。院子里的人沒有走出來,他們兩個迅速離開。
子虞張了張嘴,突然有種衝動,把自己所知的全部說出來,好讓沉重的擔子也分去一半,可她終於還是沒有說,只提了些其他事將話題岔開。那一霎她突然警惕,眼前人離推心置腹的程度還差了些許。
明妃淡淡一哂:「我還有什麼將來,文妃有一點比我強,她生了個兒子。可我的兒子在肚子里的時候就沒保住,平安生下來只是個女兒。將來……將來也許有一日,我們母女會無聲無息地死在宮裡,至於真相,根本沒有人想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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