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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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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情義

第十七章 情義

「你是聰明人,該明白的,」子虞正色道。大約是今夜月色明亮,平日不怎麼看地清的東西一下子就變得清晰起來,她坐在穆雪的身邊,喟嘆:「我因為蠢笨,被人利用了。可你呢,不是也被人看破計策了嗎——做姐妹也有兩年了,我今天想勸你幾句。你自持聰明,鋒芒畢露,可要知道,在這個宮廷里找個不聰明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的聰明只落在明處,還有那麼多的『聰明』在暗處。哪一個更有利,你心裏應該比我明白。」
子虞看著桌上的燭蠟,累累地堆起,看起來倒真是時間不短,微微笑道:「什麼事呀?」
「幹什麼,」睿定眸子里藏著促狹,「怕我吃了你嗎,站這麼遠。」他作勢要去拉她,子虞忙走上兩步,輕輕提醒:「殿下,宮中最是人多口雜的。」
子虞慎重地將珠子收起,這才想起那方絲帕是穆雪的,心裏有點不舒服,可見睿定這樣高興,她就忍著沒說,心裏盤算著,等以後親自綉一塊,好換下那塊。
真真假假,越發叫人看不清楚了。
睿定笑道:「那你擇夫可有什麼要求?」
睿定一聽就心領神會了,蹙眉道,「皇後娘娘正在休息,不便打擾,我也正要離開,女史,你為我帶路吧。」
睿定顯然鬆了口氣,眉眼間都是笑:「看你哭得……我還以為自己太唐突,惹你不高興了。」
子虞聽到「為我帶路」這句話,就想起在東明寺時的情形,心裏一暖,看向睿定,恰巧睿定也看了過來,目光稍一碰到,子虞腦子一片糊塗,心跳亂了章法,忙垂下頭去。
「女史,」睿定笑著瞧她,「出了什麼事?」
子虞惶然想抽開,手上捧著盒子,卻怎麼也避不開,臉頰上的紅幾乎就要透出皮膚來了。
「唉,」穆雪等她走到門口時,又補了一句,「你也小心吧。就是絳萼,你千萬別輕信她。」
她這樣的嘀噥,不像是說給子虞聽,像說給自己聽的,說完臉上已是紅雲一片。子虞自己心裡頭也是亂成一片,沒有細聽,隨口應和兩句。兩人相對而坐,卻是各想各的心思。所幸穆雪也只是需要一個傾聽的,她說了一會兒,自覺地盡興了,又勾起了無限的心事,層層地壓在心頭,側過臉來對子虞嘆息:「想這麼多其實也無用……我們不是能自己做主的人。」
子虞也露出笑意,把匣擱在桌上:「拿人東西哪有不歸還的道理。」
子虞看那宮燈,就知道今夜皇帝來了,她避開正殿回到住https://m.hetubook.com.com所,房裡點起了燈火,朦朧地在窗上泛成一團光影,穆雪托腮坐在桌前,專心地想著心思,竟連她回來了都不知道。
子虞只覺得不對勁,皇后的宮中哪有這樣無影無聲的時候。她心慌了一陣,想起手上還有一個匣子,心思一動,索性打開匣子看個究竟。匣子里墊著一方絲帕,上頭擱著一塊玉佩。色澤近白,觸手生溫,花紋細膩卻瞧不出路數。她又拿起絲帕,上面用金絲銀線綉著一句「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字體娟秀,出自女人之手。
穆雪臉色越發蒼白,沐著月色,直如一尊玉人,她想了想,說道:「也不是我故意要顯露聰明,再允我些時日,我也想韜光養晦,再尋時機。可是娘娘那裡還能等我嗎……我看她的身子都快要顯露出來,過些日子就瞞不住了。」
子虞承受不住他眼中的專註,微微別過臉,說道:「奴婢也記得,當時又驚又慌的。」
子虞連連擺手:「哎……不是。」睿定復又一笑,不再細問,拿過帕子道:「綉工真是不錯。」他把絲帕放入袖中,又掂量起玉佩來。子虞神色複雜,有心解釋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玉質不錯,可就是不太襯你,」睿定目光痴迷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佩玉的垂穗上摘下一顆珍珠,這顆珠子渾圓而帶有光澤,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睿定將它放入子虞的手心,「看,這才襯你。」
睿定不容她掙扎,突然問:「難道你在南國定了親了?」
子虞本來是滿心的為難,看到他的一瞬間,不由地就心裏一松,對著他深深一拜:「殿下,奴婢今日本來替娘娘來送一樣東西,可到了這裏才發現只帶了空匣子,怕皇後娘娘責罰,所以趕著離開。」
子虞如遭雷亟——這分明是定情的信物,要來竹林的不是皇后。
子虞懷著疑惑走回自己的房間,路過長廊時又碰見當值的絳萼,她面色自如,停下來和子虞閑聊了幾句,並沒有提到白天的事,如平日一般無二。子虞心裏複雜地多了,猶如沸水一般翻滾,她認定穆雪的話半真半假,又覺得絳萼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可見她也行事鬼祟,不能相信。
子虞厭倦談這個話題,起身就要告辭。穆雪突然喊住她:「今日的事,你不怪我了吧?」子虞回頭笑了笑:「怪你有什麼用,只能怪我自己太沒用了,別人設個圈就往裡面跳。」
睿定目不轉睛地盯m.hetubook.com.com著她,看著一片暈紅慢慢蔓延到她的脖根處,襯地肌膚越發白皙,猶如雪上紅梅初展。她微微低著頭,從下顎到眉眼,線條柔和,像是丹青名手用筆墨勾勒出的畫中人。他心中砰然一動,握住她的手。
「迴避!」前面有人尖嗓子嚷了一聲,把她驚醒,猛地一抬頭,不期然撞進一雙幽深如夜的眼眸里。
子虞見她又喜又哀,勸著她去休息。
睿定卻突然攔住她,溫和地說:「陪我說說話。」說完也不等她答應,就走到一棵桂樹下的青石旁。隨侍的宦官已經機靈地走遠幾步,背過身子,似乎為兩人把風。子虞看見這情形,心跳又加速了幾分,走到睿定的身後幾步站定。
等穆雪發現房裡多了個人影,輕輕「呀」了一聲,「你回來了?」復又嗔怪她,「到底去了哪裡,等你好半天了。」
她急忙回到自己房間,茶水都是涼的,喝了一大口,冷意直透進心肺,子虞的心裏才平靜了些:是呀,管它真的假的,她一概不信就是了。
晉王睿定帶著一個隨侍的宦官站在偏殿外,剛才呼迴避的正是那個宦官。眼看子虞愣著不動,那宦官眉一豎,就要說什麼,被睿定攔住。
穆雪神色關切:「你目前的處境太險了。那位有了孕身的,從不擺個無用的人在身邊。早晚要算計到你頭上。」子虞反去勸她:「別胡思亂想了,你休息吧。」
子虞簡直懷疑這是一個夢——即使是身在夢中,只怕也沒有這般美好。她的煩惱,她身為下人的為難,在這個提議前都消散地一乾二淨,在她還沒有反應時,淚珠已經先一步流了下來。睿定心疼地看著她,輕輕撫過她的臉,受傷的厚繭摩挲著她的肌膚,卻讓她覺得格外溫暖,她憋住了一口氣,鎮定地說:「我當然是願意的。」
子虞拿著匣子來到穆雪的房間,六格扇窗開了四面,月色泄了一地,皎潔地映著披衣而坐的穆雪。她抬頭看向子虞,微微笑道:「怎麼有閑空來我這裏來了。」
子虞見她款款而談,臉上無半分病容,心裏嘆息一聲,緩聲道:「是真是假……沒有人比你自己更有數了。」穆雪臉色一沉,唇畔微啟,想說什麼,子虞視而不見,繼續說道:「你今日是真病也好,假病也好,總要找個人替你去做這件事——也許你原先選的不是我,可最後這件事卻落在我身上了。大概是因為我笨,最容易欺負,所以落得這種下場,這也不關你的事,我憑什m.hetubook.com.com麼來問罪你。」
睿定笑了笑,一雙狹長的鳳眸里彷彿盛進了日光千斗,灼灼地看著她:「我在東明寺的時候就想和你說,這宮裡不適合你,如果有機會,我帶你離開這裏,走出這宮牆外,讓你無所顧忌地哭笑,有不如意可以說出來,即使心思被別人猜中了,也不必提心弔膽,就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他的詳細情況子虞其實都是知道的,在南國學習時就了解清楚了,可聽他親口說出來,心裏禁不住有些甜意,聽到他最後一句,她佯裝惱道:「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子虞張望了一下,說道:「今日娘娘真有雅興。」接引宮女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唧地笑了一聲,不答話就走開了。
她來不及多想,只求快離開這裏,心裏盤算著遇到外面接引的宮女該怎麼找個借口。低著頭邊走邊想,又覺得什麼借口都有破綻。
穆雪卻看也不看匣子一眼,淡淡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問罪——你想著這件事一定是我擺弄出來的,對了,這招叫什麼,應該是叫禍水東引。最好的結果是,郡王轉眼看上了你。最差的結果是郡王大發脾氣,這事就此作罷,娘娘要怪也是怪你,是你把事辦砸了,我就擺脫了關係……這聽起來倒真是不錯,與我百利無一害,難怪你要怪罪到我頭上。倘若真是我做的,你要責怪,我絕不會躲避,任你說什麼罰我都認了。可你也該想一想:這事如果是我做的,怎麼會這麼明顯,還要托他人之手。」
子虞問:「這是什麼?」絳萼笑道:「我哪知道,平日做這個的,不都是穆雪。」子虞心想左右無事,應承了下來。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臉紅了,剛才那些忿然氣惱都一股腦地消散了,心裏隱約想到,有再多的不如意,碰上了他,總是一大幸!
睿定看著她,慢慢斂去笑容:「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子虞道:「記得,還是在南國,殿下為我姐妹帶來了兄長的消息。」睿定眉峰微挑,聲音放緩道:「那次見你就覺得不是宮裡的人,什麼表情都寫在臉上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藏不住心情的人。這事已經過去近兩年了。可今日的你,又讓我想起當時的模樣了。」
等那一團光火終於消失在黑暗中,子虞不自禁鬆了口氣,剛剛那一些又彷彿是她的錯覺,都是她的杯弓蛇影。
突然一陣寒風竄進廊間,讓子虞打了個哆嗦,遍體生涼,偏偏背脊處又滲出薄薄一層冷汗,沾著貼www•hetubook•com•com身衣裳,讓她覺得似乎有小蛇遊動在背後,一陣膽寒。等絳萼帶著兩個宮女走遠,手裡提著的紗燈也越來越遠,慢慢地就糊成了一團光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長瘦而怪異的影子。子虞怔怔地瞧著,只覺得森森然,叫人驚悚。
子虞已是羞無可羞了,反而生出勇氣,抬起頭瞪他一眼,心裏原本有那麼多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睿定沒等她細想,又說:「我的姓名身份你都是知道的,四年前,我府中原是有王妃的,她身子不好,嫁過來沒到一年都歿了。府里上下都懶散慣了,正是缺個主子管教他們。」
晉王是成年皇子,不能在宮中隨意走動,子虞領著一路走到九華廊,宮門已近在眼前,她望了望,轉身對睿定一拜,這就要告辭。
子虞蹙起眉:「她待你倒比待我坦誠。」
她的心撲撲地亂跳,慌忙把東西扔進匣子,一看周圍沒人,轉身就走。今日交泰宮人跡稀少,她走地又急又快,繞出竹林,環廊,一路上只碰見幾個宮人,倒沒有人上來查問。直走到眼前豁然開朗——已來到偏殿前。她一口氣都未歇地走來,這才鬆了口氣。
子虞拿著這個匣子,猶如捧著一塊烙鐵,恨不能將它遠遠地扔了。舉目一顧,就瞧見有個人影向後園竹林走去,身材魁梧,一看就知不是普通宮人,她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延平郡王。
「當然沒有,」子虞心慌意亂時脫口而出,又道,「就算有文定,現在也不能作數了。」可添了一句又覺得自己畫蛇添足,有欲蓋彌彰之嫌。
子虞從南國到北國,在宮裡也待了快兩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今非昔比。一瞧著宮女的神色,便覺得不對,心裏突地就竄起一絲不詳。竹林中不見人影,越發顯得寂靜,風過竹林,沙沙地響,層層疊疊的像波浪。
子虞點點頭,這才發現他近地幾乎咫尺能感覺到呼吸,她滿面羞紅,往後退了一步,手一松,手中的匣子砸落在地上。睿定動作搶先一步撿起來,看到那塊絲帕和玉佩,看到上面的詩句,神色稍怔,問道:「這是要送誰的?」
風忽的就大了起來,隱隱有嘯聲,彷彿遠處跟著千軍萬馬,檐頭鐵馬叮叮噹噹地亂響一氣。宮前掛著八寶琉璃燈,微黃的一盞,也在風中搖晃,燈光中像矇著一層輕薄的紗,被風刮地猛了,燈火就從寂靜的殿宇琉璃上一掠而過,真真是浮光掠影,變幻莫測。
第二日起來梳洗時,有宮女來傳,說穆雪病倒了,下不了床。子虞微詫,不等她去探病和_圖_書,絳萼急匆匆地趕過來,把一個手掌大的香木匣子給她,說道:「她啊,病的真不是時候,這是她今天要送去給交泰宮的,我這裏脫不開身,只好勞駕你啦。」
睿定見左右無人,輕輕摟住她,情真意切地道:「我們這就算是定親了,等我來接你。」子虞心裏歡喜,軟語道:「嗯,我等你。」
「子虞,」他輕喚她一聲,聲音低沉而溫柔,彷彿怕驚跑樹枝上的小鳥。可子虞依然被驚到了,她睜大眼,心像鑼鼓一樣地捶著,神色慌亂一點不亞於當年,「殿……殿下。」
子虞回宮時,已是上燈了。
心裏又是驚又是冷,子虞恨恨道:在一起也有兩年了,不能說是情同姐妹,可萬沒想到被利用的一天這麼早就到來了。
子虞來往交泰宮也不是第一次,接引宮女都是認識的,輕車熟路地將她引到後園。交泰宮的前面開闊而宏大,種著槐花,此時已經謝光了。後園修著一片竹,依舊碧綠青翠,在這萬物凋謝的季節很是顯眼。
睿定彷彿想起了什麼,唇角的微笑變地溫柔起來:「雖然慌亂,可總叫我事後回想起那個場景。你大概是不知道,當時我以為樹上開了一朵花,這才尋過去的……這之後,又在欣妃娘娘的陪嫁隨行中見到你,那次行刺,慌亂中帶著你逃走,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在昏過去時就聽見你在哭,腦子很沉,卻被你的哭聲吵地不能安睡,心裏想著,醒來后要躲得遠遠地,省的讓你的大嗓門給攪得沒有安寧……」
子虞卻又想起另一重困難:「可我還是欣妃娘娘的……」睿定打斷她,目光堅定,給了子虞無限信心:「怎麼說,我已封了王,你耐心等一等,我總有辦法讓你光明正大嫁給我。」
穆雪冷笑:「這哪是她說的,是我自己看出來的——她以為靠那兩個粗使宮女瞞地住,我看這宮裡上下稍有眼色的,都已猜出七八分了。」
子虞也想起那個情景,當時的六神無主,此時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臉上紅通通的,忍不住露出微笑。
穆雪又突然沉思起來,神色複雜,過了好半晌才開口道:「我今天也不知是……唉,你知道今天我遇見誰了?是晉王殿下,在交泰宮吹了一首笛子,真是好聽極了。世上竟有這種人,文武雙全,模樣又好,還出身皇族……真是挑不出一點差的來。」
這夜月色分明,清華如水,殿宇樓閣如披清霜。
穆雪被她說的動容,神色間露出傷感:「這宮裡那麼多人,就只有你和我最親近了,我怎麼會主動來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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