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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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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求救

第十八章 求救

翌日,宮正司的人請子虞前去問話。
夜深了,殿內一燈如豆,寂靜無聲。子虞靠在床邊,耐不住疲勞,輕闔眼皮,淺淺地入睡。
欣妃的神色卻突然平緩下來,冷笑著說:「有些姿色和小聰明,就以為能在這裏謀一席之地——我本來以為,你和穆雪的最大不同,是不會自作聰明,現在看來是高估你了。」
穆雪拍拍她的手:「這件事先別張揚。」
子虞堪堪挪開眼,不敢與她對視,頓時讓她明白:事實並沒有得到揭露。她的神色由驚異變為失望,瞳仁漸漸失去光彩,唇角那一絲笑容反倒分明了,冷嘲道:「我還真是傻,」
采穎身子顫抖,低下頭去一個勁地哭,直哭地氣都喘不過來,她抹抹淚水,緩過了氣才慢慢說道:「昨天娘娘累了,是我給娘娘送的茶水,之後……就出事了。」
「沒有,沒有。」采穎連忙擺手,啞著嗓子哭道,「給個天做膽子,我也不敢做這樣的事。」
她心裏存疑,翻來覆去地將他們相識相遇的過程回憶著。又想起多次受他幫助,而自己身上又沒有什麼值得圖謀的地方,心下才稍定,暗想:如果連他都不相信,還有誰值得相信。
穆雪將宦官宮女攔在門外,臉帶厲色地訓斥:「做事越來越沒有分寸了,這裡是什麼地方,能任由你們亂來。」
她拉著穆雪說話,幾個宮女宦官早就趁著機會走進房裡搜查。剛才在門口都憋著悶氣,現下搜起來更加用心,一寸寸一分分搜的格外仔細。箱櫃,被褥,床榻,沒有放過一處。穆雪見了連連冷笑。這樣仔細的找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大抵是不甘心,一個宮女臨走時看見鏡奩旁擺著一個小香木匣子,隨手打開。
「不是……」穆雪心下駭然,聲音都顫抖起來,「這東西不是我的。」
子虞應了一聲後退出殿外,猜想欣妃知道瞞不過去,又覺得胎安穩了,這才要報太醫。她自然不敢怠慢,帶著兩個宮女前去太醫院請診。
太醫院原以為是小病,可在子虞的暗示下頓時明白是大事,由資歷最高的衛太醫和吳太醫一起出診。一行人走到瑞祥宮的時候,都愣住了——瑞祥宮的宮人們往來地慌慌張張,亂成一團,與往常的動靜大不一樣。
采穎渾身顫抖了一下,眼裡的悲色更加濃郁了,哀聲說道:「女史告誡過我,多嘴惹事,看來真是有先見之明。我管不住自己的嘴,終究要載在這張嘴上。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對不住女史……前些日子有一天,我路過歩壽宮,看到女史格外打扮過,心裏好奇就跟了一路,看到聖上也去了那裡。這本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是回來忍不住多嘴說了出來——我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女史肯救我,我有辦法為女史扭轉形勢。」
子虞被她這樣一提,就想起睿定來,稍稍一比較,也覺得睿定無論人品樣貌家世背景,無一處不勝郡王。可這樣一想,又覺得忐忑不安,他既然沒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不選一個娘家有權勢的女子為妻呢。她不是個愚人,想到這一點就不能不往深處考慮:以皇子之身娶一個有實力的王妃,會為他的前程添上多少光彩——而她不過是南國降臣的妹妹。
奔出殿外,寒風襲來,她狠狠呼吸了一口,並不覺得寒冷。有宮女前來詢問,她按捺住不安,只說娘娘需要休息,讓人不要去驚擾。
子虞錯愕地抬起頭,看著姜明刻板的面容,總感到他似乎看穿了一切,卻又不點破,她沒有多思考,只是匆忙地點了點頭。
絳萼在房裡做針線,嫻靜自如的樣子叫子虞一愣。窗紗透進的陽光極為淺薄,細淡的一道道,映在她秀美的臉上,神色平靜如水,唯有唇畔一點的微笑,似有似無。
不消片刻,都監帶著幾個宦官來了,看到他們服色,是宮正司的人。穆雪周身冰涼,身子微微發抖,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一條落網的魚,竭力掙扎也避免不了垂死的命運。
穆雪慢慢轉過身,又回到了剛才位置,淡淡說道:「不用多說了,我從來沒有期盼過。向來犧牲自己拯救他人,只有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而已。凡人,只能靠自己救自己。」
她轉頭向欣妃看去,映入眼中的情景讓其一生都無法忘懷:欣妃的臉上毫無血色,在朦朦燈火下,慘白如紙,一雙黑丸般的眸子彷彿被夜浸透了,幽深暗沉。子虞見過她許多美麗的時刻,無論是笑,是嗔,是顰,唯獨眼前這個樣子,讓子虞從心裏感到害怕,尤其是她的眼神,在絕望中似乎還透出怨恨來。
眼見這話說地絕了,場面頓時僵持起來。幸好這時m.hetubook•com•com絳萼來了,她在很遠就聽見動靜,走近一看這架勢,頓時明白了幾分。兩個宮女低聲對她訴苦,穆雪見狀冷冷一哼。
絳萼不以為然地笑笑,不急不慢地說道:「瞧你說的。我們是什麼身份,能有機會施展情分嗎?」
絳萼下決心徹查這件事,不等欣妃醒來就開始雷厲風行。穆雪又忙著宮裡宮外打點。只有子虞守候在欣妃的身側,寸步不離。欣妃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如雪。子虞看著她的模樣,幾乎懷疑她將永遠沉睡下去。
子虞終於低下頭,避開姜明並不銳利的眼神,用一種自己都覺得飄渺語氣說:「我不知道,從沒有見過。」
子虞知道問不出個究竟,只好去找絳萼。
子虞付之一笑,怎麼也沒有想到,穆雪的話會一語成讖。
子虞挑起眉,神色微變:「難道你在茶水裡加了什麼?」
子虞黯然道:「自然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人只有兩條路,一個是變,一個是死。」
采穎搖了搖頭,神情凄婉,依舊啜泣著。子虞見她一言不發,只是哭個不停,心裏煩躁,說道:「你哭給我看有什麼用,哭就能解決問題了?」
「你還好嗎?」子虞軟聲問道,「再忍一忍,總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她這兩句說的毫無底氣,連自己都沒有說服,穆雪就更未為所動。
采穎聞言,眼神呆愣,猶如燃盡了所有火光的死灰,她踉蹌地站起身,看著子虞的目光也漸漸變地冰冷,她忽然開口道:「這宮裡的人果然都是一樣的。」
采穎被她少見的厲色驚了一下,哭聲略止,她吞吞吐吐道:「女史不知,我和交泰宮茞若宮的幾個宮女交好,前些日子她們送了些禮給我,又打聽了宮裡的情況,我就……」
子虞一聽就明白了,冷眼看著她:「你收了禮,就把娘娘的情況全說了?」
她說的坦然,子虞倒不知如何安慰,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姜明卻在此時開口道:「女史既然已經辨認過證物,就不要多逗留了。」
絳萼也臉色刷白,上前詢問太醫。
「女史,」采穎低低喚了一聲,淚水就大顆大顆地滾落,哭著說,「今天女史要是不救我,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絳萼溫和地說道:「他們也是奉命行事,你為難他們有什麼用?」穆雪道:「這事情古怪,我就怕有人在娘娘面前讒言,弄得合宮不寧。」絳萼柔聲勸道:「娘娘現在身體有損,你總不能這時候再鬧得娘娘不開心吧。」
「我是不是清白,憑什麼要給你們看個明白,」穆雪掃他一眼,寒聲道,「別以為你們今天領命就是得勢了,這裏還輪不到你們做主呢。」
等全部問完,已經過了近一個時辰,子虞鬆了口氣,目光稍一轉,看到了桌上擺著的小香木匣子——正是那日她帶去交泰宮的。
采穎睜大眼睛,似乎根本不信她的話,口中苦苦哀求:「女史,你一向在娘娘面前說話最有用的……日後,我一定記得女史對我的恩德……」
子虞鬆了口氣,隨即又感到哀傷:講什麼情分,說到底她和絳萼一樣,關鍵只選擇保存自己,更可悲的是——她的心底隱隱覺得,這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
一個內殿侍奉的宮女看到子虞哭哭啼啼地跑了上來道:「女史……出大事了……娘娘……娘娘不好了!」
采穎撲通一聲跪倒在子虞面前:「我不過是一時口快,沒有想過要對娘娘不利……女史,你是知道我的,我沒有壞心,你在娘娘面前幫我求求情,救救我吧。」
「這……」這位太醫顯然服侍皇家多年,從這樣簡單的句子里就敏感地察覺到一種別有隱情的意味,他撫了撫鬍子,謹慎地說道,「原因很多,這可就難判斷了……也許是吃了什麼涼血活血的東西,損人陽氣才招致,也許是……」
「一輩子就和這樣一個男人共處,怎麼能不細心挑選,」穆雪陪著子虞挑選衣料時,無意間坦露心跡,「郡王的身世背景都是上上之選,可就是家中妻子太過兇悍,若只是如此,我也不怕,可他妻子的娘家也是有身份地位的,我一個孤女,可不想去受罪。」
欣妃依舊昏迷不醒,宮人們都退開了——留著她們也無用,只會流淚哭泣,徒勞讓人心煩。
看那個形狀,似乎是……子虞別過臉,抑住想吐的衝動,眼神再也不敢望向那一處。
子虞坐到整個身子發麻,心才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窗欞漸漸泛白,她輕推開窗: 更深霧散,天色快亮了。
回到房間,臉上火辣辣地開始疼,子虞輕輕撫著臉,咬緊嘴唇,直到嘗到和圖書血腥的味道,她才驚覺。
子虞心裏一松,倚著床榻就歇起覺來,她並不知道,此刻在瑞祥宮的另一頭正鬧得翻天覆地。
絳萼又道:「因為這情分,我也勸你一句,別在這裏做傻事,我們救不了她,能救自己就該知足了。宮正司帶兩個人,據我所知,采穎一早還去找過你……」
淚水已經涌到了眼眶裡,子虞用手一抹,暗罵自己沒出息,從南國到北國,這一巴掌不過把她最後一念的幻想打散了。
「越是忙,他們越來添忙,」絳萼心頭煩悶,憤然道。
絳萼臉色變了變,又問:「依大人看,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子虞大吃一驚道:「怎麼會?」穆雪歇了口氣,道:「那時你在殿裏面,我在外面等你,曾經和那個宮女有過一面之緣。剛才我張望了幾眼,覺得有個宮女眼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就是她。」子虞這就要起身去尋,穆雪一把拉住她:「別急,我已經讓人打聽了。」
子虞皺起眉:「怎麼?懷疑我?」
子虞只能落荒而逃。
子虞也覺得人多雜亂,容易惹出事端,便命人將其他宮的請去偏殿,宮人們也識趣地離開。
穆雪眼神有一絲迷茫,隨後搖了搖頭:「這件事總要有個人來定罪,我不過首當其衝。」
子虞看著她的樣子,心神不由恍惚,這樣的場景,她似乎見過——是了,還在不久前,有個從池塘里爬出來的小宦官,也曾用哀求的表情看著她,求她救他。子虞的心似乎猛然被捆住了,有些喘不過起來,她無奈地看著采穎,緩緩地說道:「不是我不想幫你,我是沒有能力……娘娘才經歷喪子之痛,現在誰的話也聽不進去的,就算娘娘現在清醒著,只怕也不會聽我的勸了。」
子虞知道妃嬪懷孕時,為保龍胎是不能侍寢的,這事說起來也不是什麼隱秘。只是子虞穆雪都是未出閣的年紀,說到這裏已覺得難堪,臉皮都快燒起來了。
經此事後,子虞覺得頭昏眼花,急欲休息,人才坐到床邊,又有人找上門來——瑞祥宮都監帶著兩個宦官宮女奉命前來查屋。子虞見這陣仗就知道欣妃是鐵了心要清理一遍宮廷。瑞祥宮都監並不是南人,是欣妃初進宮時皇后指派的,平日里行事低調,和子虞等女官都素不來往。
她感慨萬千,姜明卻在此時陰測測地一笑:「女史要不要見一見她?」
子虞被欣妃注視地萬分不自在,她柔聲勸道:「娘娘小心身體。只要身體養好了,以後還有機會。」
她頓時感到一種無言的疲憊困住了自己。
當她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野時,便察覺到這是夢境。
穆雪悄悄拉她的袖子,低聲說:「看看……在娘娘心中,你我都是外人,她們才是自己人。」 她們倆站在床尾,說話聲音一低,正好絳萼三人也在低聲議論什麼,根本沒有注意。
子虞見太醫言辭閃爍推搪,就知道問不出個結果。絳萼失望至極,看了看太醫,讓他們留下藥方,再打發人將他們送走。
領路的宦官神情古板嚴肅,讓子虞心裏暗暗打鼓。她對牢房的記憶深刻,雖時隔長久,一經想起就忍不住從身體深處感到戰慄。幸好宮正司並不是想象中那麼陰森可怕,倒也算得上是堂室寬敝,案明幾靜。
她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腹部——什麼也沒有。
旁邊的宦官見氣氛緊張,出來打圓場:「女史說的是,可娘娘已經醒了,讓都監在宮裡好好清查。女史是娘娘身邊親近的人,自然是清白的,不妨就讓我們進去看個明白。」
子虞看去,便覺得欣妃的腹部似乎已經有些微微隆起。欣妃也看見她的目光,微笑道:「不知怎麼,我這幾日晚上睡不安寧,又覺得沒有食慾,膻的東西,只聞到一點就覺得渾身不適。子虞,你帶人去請太醫來為我診診脈吧。」
子虞也跟著進去,卻被絳萼拉了出來。子虞忙問:「這才多長時間,怎麼就這樣了?」絳萼眉頭緊鎖,搖了搖頭。不過片刻功夫,瑞祥宮門前的人越來越多,連交泰宮茞若宮都驚動了,紛紛派人來打聽情況。
「啪——」欣妃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將她的聲音扼斷。
穆雪見她臉色乍青乍白,擔心道:「你這是怎麼了,不是病了吧?」
子虞心裏一陣忿然,看她的眼神也由同情轉變為惋惜:「你這麼神通廣大都救不了自己,我又有什麼辦法救你。」
天色還未亮透,子虞的住所已經來了訪客:當采穎神色焦急,眼圈微紅地上門時,子虞就猜到她和自己一樣達旦未眠。
他對子虞倒是客氣,說明來意后還賠罪似的談笑幾句。子虞心知無法,任由www.hetubook.com.com他們在屋子裡搜查一番。幾人翻箱倒櫃,找的仔細,一圈下來又沒有找到什麼避諱的東西。都監笑著連連說了幾聲「得罪」,便帶人走了。
連子虞都是第一見到這樣聲色俱厲的絳萼,其他人就更別提了,一個個都聽話照做。
「娘娘是被人害的,」絳萼幾乎是從胸腔里擠出這句話,說地又重又狠,「查!一定要找出這個人!」
子虞被這微小的動靜弄醒了,很快發現欣妃的異狀,她急忙撩起床帳,扶起欣妃,這一下又是一驚:欣妃的綾衣已全被汗水打濕。她轉身要命人去拿衣物,手突然被欣妃一把攥緊,力量大的像鐵箍,而欣妃的指甲已經摳進子虞的肉里。一霎那,子虞痛地低呼出聲,情不自禁甩開手。
穆雪咬牙切齒地說道:「不是我犯傻……是有人蓄意要害我。」她臉色如冰,銳利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掃過,不少人低下頭或者別開眼。只有絳萼神色不動地回望她,口氣依舊溫和:「不用浪費心機和時間了,留著你該說的話給娘娘聽吧。」
穆雪皺眉:「哎……」眼見宮女從匣子里取出一個長頸細瓶時,她臉色驟然煞白,彷彿瞧見什麼不可置信的事。宮女把玉瓶交給絳萼,她輕輕打開,當桂花似的香味浮散開,她神情變得凝重,偏過頭來看著穆雪,眼露疑惑,希望得到解釋。
欣妃昏睡了許久,就連皇帝來探看時都沒有清醒。子虞守在欣妃的床前,皇帝詢問了幾句欣妃的情況,她一一詳細作答,可偷眼觀察皇帝的神情,是有些悲傷悵惘,可顯然很淡,似乎還比不上瑞祥宮的宮人。她悄悄為欣妃惋惜——這不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更何況他沒有親眼看見那一團血肉,自然不會如何痛心。
子虞等到申時,內殿還沒有傳來訊息,心知欣妃今天不會要她服侍了,心裏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擔憂。她走到殿外,卻發現宮內安靜,往來的宮人面色過於肅穆,氣氛十分古怪。
宮女先前被她攔下已是失了面子,現在又聽她語氣里頗多輕視,心裏不舒服,乾笑著說:「女史的地方,平日我們自然不敢亂闖,不過今日是娘娘下的命令……」穆雪搶白道:「娘娘現在大病未愈,連親近的人都沒有幾個能進殿服侍,你們倒是從哪裡得的命令?」
「我才不信你,」欣妃眼神冰冷地看著她,「不要以為表面上對我恭敬順從,我就不知道你們的小算盤了。你以為我被你們蒙在鼓裡,什麼都不清楚呢!穆雪那件事,不就是你給弄沒的嗎,還有你那個做了叛臣的兄長,你們想要做什麼以為我心裏沒有數嗎?歩壽宮前的菊花開地挺不錯的吧?」
十一月的北國已經是草木蕭瑟,宮牆再高再厚,也無法將寒冬拒之門外。這個時節改是各宮為過冬添置物品,司衣,司設,司工的人往來繁忙。子虞也重新被召回內殿。欣妃待她彷彿依舊,她待欣妃卻是謹慎恭敬更甚從前。
子虞一驚:「什麼不好了?」宮女撲簌簌地顫抖著:「出血……娘娘出了好多血。」
這時屏風後面傳來穆雪的聲音:「子虞,絳萼,快進來。」
「娘娘是在說泄氣話,」子虞低下頭去為她整理凌亂的床褥,藉此避開她的眼神,「只要養好身體,機會還會來的,娘娘如果自棄了,豈不是仇者快而親者痛了。」
姜明點了點頭,嘆道:「看來的確如此,謝女史也說不曾見過,倒勞煩女史白跑了一趟。」
聽她這樣講,子虞雖覺得不忿,心裏深處卻知道是事實。
她不願多說,子虞也覺得無話可講,她們曾經竊竊私語談天說地,彷彿都在這一刻說完了。
子虞定定看著她,恍然明白,這宮裡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已經放棄了穆雪。她沉吟半晌,才嘆道:「我以為,兩年在一起總該有些情分在裏面。」
子虞的心瞬時提起,撲通撲通地直跳。她早已知道藏毒的藥瓶是從這個匣子里被搜出,若她說出緣由便會牽涉其中,若她不說,穆雪將百口莫辯。來此之前,她曾設想過千百種模樣,卻唯獨沒有這樣的抉擇,讓她左右為難。
穆雪嘻嘻一笑:「我每次看到娘娘那謹慎的樣子就覺得有趣……照我看,越是小心越是容易出岔子。」
十一月的二十日註定是個多事的日子。
「放下,」絳萼面色鐵青道,「這殿里一絲一毫都不許動,等娘娘醒來自有論斷。」
欣妃卻慢慢張開了眼。
明妃!
穆雪轉過身,頭髮和衣飾都還齊整,面容雖然蒼白,眼睛倒還有神,不像是受過折磨的樣子。可子虞看見她的樣子,忍不住眼圈泛紅和圖書。穆雪還擠出一分笑容:「你來了?」
「沒有,」子虞擺擺手,「這麼忙的時候,想病也不是時候。」穆雪笑道:「病哪是看時候才病的……」她說這個話的時候臉上帶有異彩,子虞猜她是有話要說。
采穎的眼眸驟然晦暗,神色複雜,她看了子虞一眼,默不作聲地轉身走了。
殿內已豎起了屏風,來往的人穿梭在屏風前後,個個神情驚惶。太醫見事情緊急,也來不及擺垂簾聽診的慣例,直接走入屏風后。
子虞獃獃站著不能動彈,忽然想起哥哥說過的話,被人看透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她驀地甩開欣妃的手,而欣妃笑著看著她,彷彿看著一隻困獸的掙扎。
子虞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夢,天空暮靄沉沉,荒野無邊無際,只有她孤立在當中。雖然在夢裡,子虞也不敢氣餒,認定一個方向不停地走……走了許久,她頹然發現四周絲毫未變,前方依舊沒有道路,她心生退意,回頭望,來時的道路已經記不清了。
絳萼轉頭來看她,瞭然地說道:「要是為了她來,就什麼也不必說了,知道那匣子里放著什麼嗎——那種毒,南朝史上因此而死的有一后三妃,被宮中列為禁物,我沒有手眼通天,救不了她。」
子虞微驚,蹙起眉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子虞搖頭:「我自身難保,怎麼救你。何況——」她話鋒一轉道,「如果只是收了禮,說了幾句閑話,你會這樣擔心丟了性命?采穎,你沒有說真話,剛才的那些說辭,並不是最主要的。事到臨頭,你連句真話都不肯講,能讓人放心幫你嗎?」
在宮人們都離開時,穆雪壓低了聲音說:「娘娘的肚子已經快瞞不住了,照理說,這是最容易出錯的時候,所以最近已經稱病了,不然陛下來了……不好交代。」
子虞微訝,心不斷往下沉。那些帶血的事物都已經被清理出了寢殿,可她依舊聞到一股血腥瀰漫在空氣里,甚至越來越濃稠,空氣膠著,讓人呼吸也覺得困難了。
穆雪一顫,望向子虞。
采穎突兀地止住了哭,她定定地看著子虞,眼神陌生,彷彿第一次認識,臉色又是驚疑又是猶豫。子虞看到她的眼色,嘆道:「你也不用多想,回去吧,我不想聽你的真話……也沒有能力聽你的真話。跟你說實話:現在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也難以保全——這渾水,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趟。」
賞賜是慣例,賞賜多少又要看親厚程度,其中門道很多,很是費腦筋。欣妃專心致志地做這件事,打理完也花費了近兩個時辰,她感到疲倦后,絳萼立刻取了綉褥墊在她的身後。
醒來時,子虞訝然發現臉上帶著淚痕,想到夢中暗示的場景,她無限惆悵,幸而這時看到了枕邊的明珠,她握在手中,便覺得湧起一股溫意,那些不安和煩惱都可以暫拋腦後了。
絳萼和兩個宮女說完了,朝兩人走來,臉色蒼白,眼圈微紅,一看就覺得傷悲。她挽住穆雪子虞的手,手指有些哆嗦,子虞被她感染到,想起欣妃往日待她的好處來,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姜明帶著她走入監房,穆雪靠牆而坐,纖細的身影幾乎被埋藏在陰影中。子虞輕喚:「穆雪?」
子虞嘆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才招來禍事?」
兩人坐了一會兒,采穎心不在焉地寒暄幾句,眉間憂慮,想要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子虞心裏疲倦,不願和她繞下去,神色平靜地說道:「說吧,大清早你不會就是來和我閑聊的吧。」
子虞輕輕搖頭:「這毒肯定不是她的。」
子虞拉住一個相熟的宮女,問發生了什麼事。那宮女神色慌張,訥訥說道:「是穆女史房裡搜出忌諱的東西了,宮正司查下來,把采穎和穆女史一起帶走了。」子虞心下一驚,忙問緣由。宮女眼神躲閃道:「女史別再多問了,我一個卑微小人,又怎麼知道那麼多。」
子虞活了十五年,曾學過聖人教誨,讀過史書女誡,可此刻卻不知該怎麼應對眼前的抉擇,她覺得身子一時冷一時熱,如同在水深火熱中煎熬。
司正姜明在宮人們的心中地位特殊,那些進了宮正司再也沒有出現的人為他蒙上一層陰影,以至於宮人們聞姜色變,視為禁忌。子虞心懷忐忑地進入宮正司,正是姜明當堂問話。他將欣妃落胎前後事無巨細地詢問一遍,口氣平板,沒有絲毫起伏,子虞鎮定地詳細回答,也沒有遺漏一分。
子虞深深吸了口氣,忽然覺得寒冷,緊緊握住雙手,才能汲取到一些溫暖,她幽幽說道:「你不要怪我,如果我今日有能力,必會拉你一把。」
十一和-圖-書月十九日,欣妃換上冬衣坐在胡床上,雪白的衣裳上綉著冬梅,襯地她烏髮如瀑,明眸皓齒,大約是心情好的緣故,眉目間多添了一絲平常沒有的溫順。她手中拿著一份冊子,照例在冬節來臨前給宮中上下一份賞賜。
這沒什麼不好——宮廷並不是能讓人幻想的地方。
子虞皺起眉,瞪她一眼,責怪她說話的時機不對。可穆雪卻似乎沒有察覺,依舊說:「你猜我剛才見到誰了?」子虞不理她,她口氣一變,陰森森地說道,「還記得我們剛來宮裡時,娘娘摔碎吉牌的事嗎?你提到過的那個宮女——剛才我見到了。」
「你怎麼知道?」絳萼笑著反問。子虞道:「穆雪是那種用了毒還會擺在身邊的蠢人嗎?」絳萼放下針線,悠然道:「是聰明還是蠢還真難說。她要是真聰明,也不會落到這一步了。」
姜明似乎隨意提起:「這個你可曾見過,聽說是穆雪交給謝絳萼,後來又經由你的手送回給她?」
子虞想退一步,可她的手腕被欣妃緊緊抓牢,這一次,她沒有甩開的勇氣,只是溫順地說:「子虞自然是站在娘娘……」
子虞埋怨穆雪:「這事也是能拿來開玩笑的嗎?」
「就算有這麼一天,我只怕也看不到了,」穆雪慘然一笑,「這裏埋葬了太多的真相,除了死者,誰也不在乎……難道你指望那些事不關己的人去挖掘真相嗎?」
姜明並不催促,彷彿見慣了這種場景。
絳萼突然轉過頭對著靠門的一個宦官厲聲道:「給我放下。」這一聲尖銳刺人,叫得殿中眾人都是一驚。那個宦官嚇得不輕,訥訥道:「殿內、殿內凌亂,所以給收拾一下。」
「宮正司也不是無理取鬧的,」絳萼冷靜地說道,「不用再多想多做了——你不去想辦法救她,沒有人會說你不義,可你要是連自己都撘進去,只會有人笑你傻。」
子虞走進去,聞到一種腥味,腳步不由得一緩。屏風后並不凌亂,幾個宮女依次守在欣妃的床前,兩位太醫湊在桌上低聲議論,似乎在為藥方爭執。子虞眼光一轉,終於看到了血腥味的來源。欣妃的衣袍上有血,床上有血,甚至連帷簾上都沾上血跡,可這一切都比不過床腳上的一個金色圓盤——那上面擺著一塊血淋淋的肉。
兩位太醫乍然變色,不等宮女招呼,肅然道:「快帶我們去。」宮女連淚水都顧不上抹,帶著一行人匆匆來到欣妃的寢殿。
子虞勸解道:「既然如此,就沒有什麼好怕的,絳萼雖然嚴厲,卻不是不講理的人。」
子虞咬了咬唇,低聲問:「到底是哪個宮的。」穆雪道:「茞若宮。」
子虞的神色又哀又戚,讓皇帝察覺出一絲異樣,朝她看去,似乎認出她來,眸里閃過一絲詫異,又轉過頭去看望欣妃了。
欣妃的床前只留下子虞三人,還有那兩個粗使宮女。子虞不知她們兩個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當絳萼把太醫的藥方拿給她們看時,子虞就知道,在欣妃的心中,這兩個宮女比太醫可靠的多了。
衛太醫臉色為難地搖著頭:「這……這都快要成形了,照理說都快安穩了,怎麼會……」
欣妃慘然一笑,神色說不出的森然:「機會?哼……我的機會就在剛才失去了。」
昏沉的頭腦驟然間驚醒,她想起了剛才的劇痛和難受,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似乎就要跌落到深淵中。而她的身體也跟著沉重起來,彷彿有千金重的東西壓著她,讓她不能動彈,滿眼都是無盡的黑暗,只有眼角瞥到一抹微光,她用儘力氣想要呼救,卻只從喉中吐出一個含糊音。
子虞一陣心寒,怔怔看著她,輕聲嘆息。
穆雪病好后,心情好了許多。正逢這換衣迎冬的時候,與交泰宮的往來沒有那麼勤了,也不見宮女像以前那樣,以各種借口召穆雪過去幫忙。
絳萼看著她,彷彿已經看見了她的結局,惋惜道:「這裏不是給你犯傻的地方。」
皇帝留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有等到欣妃轉醒,他還有許多需要處理的事物,吩咐宮中上下細心照料后,御駕離開了。
子虞曾猜測過很多種結局,其中最壞的不過是延平郡王一惱之下皇後會有所表示,卻沒有想到這樣的風平浪靜。可再細細一考慮,又覺得以郡王的身份,這種事的確不宜張揚。大約是擺脫了這件事的關係,穆雪心裏輕鬆了許多,又對子虞有些愧疚,便對她更加親近。
欣妃咯咯一笑,笑聲在空曠的殿內傳出迴音,子虞的心跟著一顫。
子虞目瞪口呆,惶惶然看著欣妃,心裏湧上恐慌,就像黑夜一般,無處不在。
「親者痛?」欣妃死死盯住她,「子虞,你是仇者還是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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