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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虞又低頭去看，心想：這字要比以前的更娟秀了。她輕輕地撫過信箋，從胸口湧起了一股酸澀，催得她眼圈一紅。

秀蟬順著子虞的目光看去，那裡不過是有幾個宮人栽種石榴，並沒有什麼特別，再細看，這其中一個宮女姿容特別出眾。秀蟬輕聲問：「王妃看到了什麼有趣事嗎？」

子虞慢慢折起手中的信箋，她的動作又慢又仔細，彷彿在調整心情。剛才那一剎那的激動感動之後，她不能不思考，這張信箋到來的時機。

絳萼送她的到宮門口，卻遲遲不離去，神色間像是有話要和子虞說。子虞讓宮人們退開，靜靜地看著她。

子虞與後宮往來並不密切，只是每逢節慶入宮拜見。這些消息都是從相交的命婦那裡得知。旁人問她意見，她只敷衍幾句，並不多說。獨處時才會想起：當年的一后四妃，竟已凋零如此，不知這是天意，還是有人故意推波助瀾……

睿定看著她，低頭深深吻了下去，仿若囈語：「你啊，才讓人覺得擔心。」

「前些日子，南國已經有書信往來，有一封，是給你和我的。」他說著，衣襟中取出一張信箋，看他貼身置放的模樣，想必非常重視。子虞沒有立刻接過手，只是說：「哥哥現在是陛下器重的臣子，怎能隨便接南國信件，要被有心人瞧見了如何是好。」

「王妃，」絳萼喚了一聲后，婉轉道，「你一定看的出，娘娘想與你修好，可遲遲不知如何開口。」

絳萼被她毫不客氣的言語刺得臉色發白，她幽幽地說：「娘娘在宮中無靠，王妃的處境不是也相同嗎？有過去的情分在，如果你們能和好如初，對娘娘，對王妃，不都是件好事嗎？」

等南國一行離開后，宮女才將子虞接入殿內，欣妃端坐在殿內，蜜色銀繡的裙裾迤邐垂在玉座下。子虞看著她，不由驚嘆，她傾城的容貌已經完全褪去了稚氣，明艷若桃李，能引人目光半瞬不移。欣妃垂著頭想著自己的心思，不知是不是子虞錯覺，她睫下盈盈，彷彿還沾著淚水。

「別太小看的你妹妹，」他忽然說，「能在宮廷里佔有一席地位的人，怎麼還能算是hetubook.com.com孩子。」

羅雲翦搖了搖頭：「看宮裡著緊皇孫的樣子，晉王是皇子中年級最長的，卻無子嗣，心裏必定不好受。」子虞蹙起眉，若無其事道：「怎麼樣樣事情都要同太子相比……在哥哥的心中，莫非也有那些不著邊際的幻想。」

這個剛出世都飽受祝福的孩子身體特別虛弱，還在襁褓中就讓宮人們操足了心。皇帝也對這個小兒的身子感到憂慮，請了東明寺的僧人入宮祈福，還將來年的年號改為「康定」，大赦天下。

子虞看了她片刻，低笑出聲：「絳萼啊絳萼，」她親昵地叫她的名字，彷彿以前的時光倒流回來了。可這樣的念頭一閃即逝，她笑著搖頭，「她是真的這樣想嗎？還是你們突然想到了什麼地方，可以正好用的上我？」

就這樣春去冬來，轉眼已過了兩年。

「她還是個孩子。」子虞低喃。

子虞腳步稍頓，可這一次，她連回頭都覺得多餘，徑自帶著宮人離去。

自古以來，關注宮廷的有心人自不會少，很快就有人覺得後宮虛空，進言要選秀女入宮。附和這個言論的官員很快增多，變成了整個朝廷的心聲。他們大概覺得，官場上的平步青雲，沒有什麼比後宮尚主更快的捷徑了——眼前皇后的父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絳萼將子虞送出宮，一邊走一邊說：「娘娘是思鄉情重，王妃切勿見怪。」

絳萼謙然笑了笑：「王妃做事依然這麼謹慎妥當。」子虞不為所動，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她，直到她微微垂下頭。

「剛來時見這個庭院空蕩，只有一個小湖，心裏就覺得惋惜，移了些桃花來，想不到今年就開了。」子虞笑道。

子虞點點頭，這件事她早有所聞。見到哥哥的神情，讓她也不自覺提起心。

皇帝聽了傳報久久不語，下旨將文媛接回京城安養——這個諫言是皇后提出的，讓大臣們紛紛感嘆她的氣宇寬宏。可惜文媛福緣淺薄，在接她回宮的上諭到承明宮前的三天就暴斃了。

子虞這才安心接過信箋，低頭一看，身子頃刻間有如千金重，再也無法動彈。信箋上不過短短m.hetubook.com.com的幾句話，她來回看了好幾次，確定沒有認錯，才緩緩抬起頭，聲音按捺不住激動：「這……這是文嫣的？」

子虞道：「親人相見難免如此。」

羅雲翦順口應了一句：「晉王殿下是真心疼你。」子虞微微羞赧，羅雲翦走了幾步。王府下人知道他們兄妹談話，都離地有些距離。羅雲翦環顧四周，又低聲問：「還沒有消息嗎？」

人們都相信這一年必將是物豐昌隆，可偏偏天不遂人願，這一年還未到來，種種不詳的的徵兆已經開始顯現，預示著這一年的多災多難。

等京城運送物質補給的隊伍打通雪道，來到承明宮時大吃一驚，忙加急回報京城。

睿定聽了，神色絲毫未變，低笑一聲道：「就是這件事讓你鬱鬱寡歡？」子虞靜默片刻，道：「我總覺得不妥。」睿定挑眉問：「什麼不妥？」

羅雲翦慎重地點頭。

羅雲翦等她的激動平緩了，才又開口：「信上的事你都看了吧。想不到，文嫣竟然嫁給了二皇子……偏偏這次來的使臣就是二皇子。」

羅雲翦靜靜看了她一眼：「太子如何，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擔心的只是你，晉王年少有為，明眼人都看得見，我不相信會沒有人打他的主意——這兩年，王妃的名號讓你失去了警惕嗎？」

皇帝對這個提議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擱置一旁，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子虞聽他的口氣，不免又想到子嗣的問題，笑容一黯。睿定攬住她的肩，將她擁進懷中，相依偎了一會，他才又玩笑似的說：「原來是我惹惱了王妃。」

子虞從他身上汲取了溫暖，慢慢開口：「殿下又亂開玩笑。」睿定長眸微睞，唇角勾起：「既然不是我，也不是府里，看來是府外有事讓你煩心了。」

兩兄妹繞著湖又走了一段，閑話了幾句。羅雲翦的眉宇間始終懸著憂色，子虞方才想著自己的心思，現在才注意到，於是問他：「哥哥今天來，是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三月末正是春色濃郁的時節，晉王府南邊的院子桃花綻放，粉|嫩嫩似雲彤一般，院中央是一小片湖色，水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鏡，映著一片桃花湖光瀲灧，頗為醉人。

這一年太子妃在春季有了身孕，在悄然而臨的冬季誕下了第一位皇孫。皇后喜不自勝，頒下種種貴重的賞賜，皇帝親自為皇孫賜名為「敖」。

睿定笑道：「我雖然對你的妹妹並不熟識。但一個能三年內從宮中脫穎而出的女子，想來也覺得不凡。何須你杞人憂天為她擔憂。」

她默不作聲地走著，隨行的宮人都揣摩不出她的心情，不敢亂出聲，直到走到九華廊附近，她眼光一轉，忽然就定在了某一處。

羅雲翦見她的樣子，不由心疼，放緩了聲調道：「我不過隨口一提，你也別太放在心上。更何況，現在還有我在。」

子虞自離宮后，兩年內踏入這個宮殿的次數屈指可數，門庭依舊，可在她的眼裡竟有些生疏了。白玉欄里的杏樹綠蔭如蓋，青翠翠的葉子映著日光，金粉似的渡了一層，只在微風中搖曳，如潑似濺，遠遠觀來，叫人目眩。接引宮人將她帶到欄邊樹下，不知為何停下腳步。子虞正想詢問，從正殿走出一行儀駕，瞧衣飾風格，分明是南國所有。

就在這時，遠在皇陵北郊的承明宮又傳來壞消息：養尊處優的宮人們本來就不習慣北郊的偏僻荒涼，而這一年大雪封山，把通往京城方向的道路給封死了，久久沒有得到補給的宮人，先是發生了一場騷亂，很快就被鎮守行宮的衛士給制止，之後天氣越來越惡劣，有些宮人犯上了風寒，沒有得到及時醫治，這種病症很快就在承明宮蔓延，就連三皇子的生母文媛也染上疾病，風寒入骨，久病不愈。

羅雲翦欣賞了片刻，轉頭對子虞道：「都說晉王府景色雅緻，看這布局，倒像是南國風光，是你命人料理的？」

子虞想要迴避已是來不及，宮娥們列成排擋在她的身前，就那片刻功夫，已足夠讓她看到來人。二皇子分明也瞧見了她，忙轉過頭裝作未見。

子虞垂下眼，掩住了眸底深處的思緒，她疏落地笑了笑：「就算我時刻自省警惕，若是老天不眷顧，我又有什麼辦法。」

直到女官提醒，欣妃才抬起頭，看著子虞的目光有一www.hetubook.com.com剎那非常複雜，隨即變得意興闌珊，指了指堆放在一旁的箱子：「這是你妹妹給你的。」子虞讓隨侍的宮人收下，按理她該和欣妃再寒暄幾句。可欣妃明顯心事重重，敷衍幾句后就顯得精神不濟。

淑妃為人冷漠，久不理事，這一次也感傷不已，她召來承明宮的人詢問詳情，誰知不小心也染上了風寒，在宮中太醫的救護下才慢慢迴轉，可惜身體大傷，容色大減，自此久閉宮門，更加不願出來見人了。

「今天我哥哥來過，」子虞把頭靠在他的頸窩，斟酌了一下說道，「有了文嫣的消息……她已經嫁給那邊的二皇子了。」

「並不有趣，」子虞露出一個悵然的微笑，「一日之內見了這麼多故人——只會讓人感到事有蹊蹺。」

這一日宮中忽然派了車駕接她入宮，子虞見來傳召的宦官並不是交泰宮的，心裏已經有數，不出意料的，宮人一路將她帶到了瑞祥宮的門前。

康平初年三月初五，南國以探望欣妃的名義，派使臣出使北國。

皇孫出生后的一個月，北國下了好幾場大雪，幾乎沒有什麼間斷。鉛雲低沉，天色灰濛，這樣的天氣綿延了整個冬季，讓人心生厭煩。康定初年剛剛來到，各地雪災的消息都傳到京城。皇帝和官員在新春都沒有得到賞樂休息，不得不疲於政事。

睿定坐到她的身邊，輕輕合上書本，問道：「是什麼讓王妃愁眉不展，難道是下人不夠伶俐，讓你煩心？」子虞笑了笑，避而不答，偏過臉問他：「皇孫可還好？」

子虞斂起笑，神色一黯，兩年來讓她困擾的除了思鄉，就剩下這子嗣的問題了。她轉頭去看桃花，悠然說：「這種事也急不來。」

「好事？」子虞輕嗤，悠然道，「兩年前，你曾對我說，情分在這宮廷里一文不值。如今你還用情分來勸我，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嗎？其實在南國時，我們都學過同一個道理——要建立信任，十年也許不夠，要產生猜疑，一瞬就已多餘……你猜，我和娘娘之前是否還有十年的時間，可以再去建立信任。」

說罷，她不願多做停留，轉身走了幾步，絳萼又再次開口：「王妃難道忘記了親妹還ｈｔｔps://wwｗ•ｈｅtuｂooｋ.ｃoｍ•com在南國。」

睿定「呵」地笑了一聲。子虞訝然起頭看他。他曜石般的眼眸黑沉沉的，藏著一抹讓子虞看不懂的神色。

轉眼四月春光漸老。南國二皇子一行終於來到了京城，成了皇孫誕后的第二個話題，即使子虞不刻意打聽，那些關於南國使團的消息依然會陸陸續續地傳進耳里。

「這封信來了有好幾日了，我思來想去，還是應該讓你知道。就算我不說，恐怕也會有人用其他途徑讓你知道。文嫣悄無聲息這些年，卻突然來了消息，時間上還真是巧……我看，是南國那些人又想著把主意打到我們兄妹的頭上了。」羅雲翦道。

唯一讓子虞堵心的，是她偶爾在午夜夢回，想起南國，想起文嫣，心中挂念不已，久而久之，生起了一股思鄉的念頭。睿定平日對她的小求小願，總是竭力滿足，可對這件事，也感到有心無力，皇子與外邦相交本來就有種種限制，他幾次託人聯繫，也沒有得到文嫣在南國的消息。

「有這麼多人守著他，還能有什麼不好，」睿定一笑，淡淡說，「這個孩子得天獨厚，既是長又是嫡，連陛下都很喜愛。」

對於子虞來說，婚後的生活就如同一幅美好而愜意的畫卷，與她之前的人生截然不同。睿定待她諸般寵愛，王府中事無巨細，都交由她一併處理。在瑞祥宮時，她就做過管事女官，那時還需要處處觀人眼色，而在晉王府中，自然有下人察言觀色，再加上精明伶俐的秀蟬幫襯打理，竟沒有發生一件不合心意的事。

子虞嘆息道：「我還記得剛離開的那時候，她還不能自保，如今真不知道如何了。」

羅雲翦輕嘆一聲，整張臉繃緊了，他皺眉思索再三才下定決定，沉聲說道：「南國要派使前來。」

這日睿定回府，子虞正倚在榻上看書，她的神情平靜，眼中卻有些迷茫，半天都沒有翻動一頁。

羅雲翦平靜道：「無妨，這是正常公務往來，陛下也知道。」

子虞想了想，抿唇一笑：「我不是在為皇子側妃的她擔心，我這是在為身為妹妹的她擔心呢。」

子虞將信箋緊握在手中，目光眺過了桃花林，放在了更遠的地方，幽幽吐出了四個字：「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