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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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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琵琶

第二十七章 琵琶

子虞哂笑道:「不是拿普通的東西去搏,而是拿性命去搏,難道這也值得?」
北國君臣乍聞此訊還來不及做出深思,後續的事件又接踵而來。南帝驟然而崩,沒有遺旨,那一夜急召眾皇子入宮,其內中詳情外人不得而知。第二日,皇二子,四子,七子匆匆離京,太子當夜令禁軍入城,把其餘皇室重親都留在了京都。逃離的三位皇子到了封地后很快就高舉義旗,稱太子弒君篡位。若在平日,這樣的傳聞不會有人理會,可聯想到兩個月前曾有太子戲宮妃的傳聞,後來南帝對太子態度冷淡,諸多不滿。在這敏感的時期,南帝驟崩,太子的處境頓時微妙起來。三位皇子的舉動,讓南帝的兄弟都開始蠢蠢欲動。太子初坐帝位,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必須先要平叛。
子虞聽到這裏,幾乎要以為這不是皇后的故事。吳元菲抬起頭,緩緩說道:「一年後,珏的弟弟娶了宰相的女兒,而她,嫁給了當今的聖上……在她出嫁之時,惠順長公主卧病不起,都未親自送她,別人都道長公主愛女遠嫁,所以心力交瘁,不顧次女。你可知其中的原因?」
殷榮不耐煩起來,語調冰冷地讓人顫抖:「我從不喜歡給人兩次機會,那會讓人產生錯覺,把第一次的失敗變得理所當然。你已經搞砸了一次,這一回,不容有失。」
婦人輕輕搖頭:「我知道娘娘失意到此的原因了——太過謹小慎微,反而失去了進取的魄力。」
婦人從容不迫地一笑:「後宮之道。」
子虞瞠目看著她:「你教授她什麼?」
子虞被擊中軟肋,淚水含在眼眶中,搖搖欲墜。
哥哥……她的聲音哽咽在喉中:「真是傻瓜。」
子虞「呵」地一笑:「殷相那樣的人,可沒有先生說的那樣容易擺布。」
殷榮道:「晉王雖然好,也沒有好到一輩子都要依靠他的份上。你這樣年輕,還可以有其他選擇。」
子虞沉吟不語,半晌才道:「感情用事。」
「這如何相同,」子虞悄悄深吸了口氣,「倫|理|大防,就是聖上,也不會願意擔上這樣的惡名。」
誰知婦人頷首,微笑道:「只有失意的人,才能聽出曲子的好。」
四月的一日,皇帝忽然來了興緻,在御苑試馬。宮人們將玉衡公主所獻的好馬領來,突然發生了小小的意外:馬無故發狂,險些將皇帝傷于蹄下。事後細查,原來是御苑養馬的宮人懈怠,未曾挑選飼料餵食,事發之後畏罪自盡。
吳元菲「啊」地低呼一聲,手指在弦上輕捻,驀然長嘆。
子虞輕輕搖頭,轉過頭來注視她:「登高而招見者遠,順風而呼聞著彰——當日先生教我這兩句說,藉助權臣幫助,往往事半功倍……這樣的話原來是意有所指。」
子虞轉過臉來,淡淡說道:「先生,你一早就知道是嗎?」
「娘娘沒有忘記我說的每一句話,這很好。在那個宮裡的人,除了圖窮匕見的時刻,是不會親自出手,因為她們早已學會了分辨,什麼人對他們有用,什麼人是他們的障礙——娘娘你也要學會這一點,認清真正對你有幫助的人,並把他們的力量聚集到你的身邊,這樣成事容易,就算失敗,也可以及早脫身。」吳元菲道。
吳元菲道:「人人都知宮廷難活,可依舊趨之若鶩,娘娘可知道其中的原因。」子虞道:「大概是為了權勢吧。」吳元菲道:「從古至今,男人得到權勢的方法多種多樣,可以科考投軍,可以附庸富貴……女子卻只能依附夫君,一世隨人——若只能憑夫君獲得權勢,天下又有誰能比帝王更張顯尊榮。宮廷是女子唯一能插手國政,影響時勢的途徑。娘娘,你說,世上還有比這裏更吸引人https://m.hetubook.com.com的地方嗎?」
子虞想了又想,始終想不起宣郡王是何人,復又聯想到趙姓,朝中趙姓官員不多,若是最顯赫的……她駭然一驚:「宣郡王?難道是皇后的父親宣王?」
吳元菲眼睛一亮,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讚賞,可很快就斂去,低頭沉思起來。
吳元菲從容笑道:「只要有所收穫,付出代價又有何妨。何況娘娘已從他那裡得到太多,他怎麼會輕易放過你呢。娘娘心裏很清楚,這件事已成定局,別無選擇。」
子虞皺了皺眉,隨即笑道:「如果是完全無用之人,先生也不會悉心教導。」
子虞從屏風后踱出,說道:「現在有什麼話盡可說了。」管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恭順地呈了上來。子虞瞥到信封上的字跡是羅雲翦的,心猛地一跳,捏著信封發怔。
子虞臉上已經褪盡最後血色,蒼白如紙,那一剎那她幾乎以為這是殷相故意羞辱,可現在看他的表情,分明想把這個瘋狂的想法變為現實。
子虞面色如常,並不作答。
一來二去,子虞受益匪淺,有一次忍不住故意為難她:「論史就是後宮之道?」吳元菲但笑不語。子虞又道:「那可是過去發生的事了,我想要知道的是現在。」
「那隻能說明她們沒有讀透,」吳元菲道,「看別人的故事,無論悲喜,都覺得輕鬆。可放在自己的身上,就會考慮得失,舉棋不定……人若失去冷靜,總是容易犯錯的。」
子虞嘆息不止。當她對宮廷懵懂不知時,覺得其中神秘華麗,讓人想一探究竟,可當她對宮廷開始了解熟悉,又覺得悵然若失。
消息傳來,子虞又是傷心又是憂慮:父親當年作為主帥時,尚且有人陷害,如今哥哥孤身一人,內無臂助,外無強援……何況領軍的是皇后的兄長。她能預想到,隨便捏造一個借口,比如「通敵」之類的,不需要什麼有力證據,就能將哥哥打入萬劫不復。
這幾日接連雨天,淅淅索索地從夜裡到天明。子虞聽講經文時特命人將窗戶打開,看檐上雨水點點滴滴,落在新綠的蕉葉上。
她內心驚惶,日日寢食難安。又有人傳來消息,等整軍出發后,宮中就會下旨令她遷往妙應寺——子虞雖有心理準備,卻仍被這個消息壓地喘不過氣,兩眼發黑。
子虞點點頭。
她的目光熠熠生輝,子虞不受她的鼓動,淡淡說:「宮廷風波詭譎,誰又能保證一定得勢。」
南國諸皇子等了月余不見北軍動靜,排除了北帝想趁亂入關的想法,漸漸放心起來,重新又把目光瞄準了京都的太子。如果此時讓太子坐穩了,哪裡還有他們的容身之處,於是開始在藩地組織軍隊。夏日還未到來,以靖難為名的內亂已是如火如荼地展開。
她的哥哥將要上戰場,前途未卜,而她要削髮,長伴佛燈。夜深人靜時,有宮人耐不住冷清孤寂,垂淚不止,啜泣的哭聲跟隨冷風竄進房中,宛如細刀凌遲著子虞的心口。
「南國昭儀瑤姬。」子虞道。
子虞沉默了片刻,說道:「再也不會了。」
子虞半晌沒有出聲,吳元菲忽然柔聲問:「娘娘還想著晉王么?」
子虞聽了故事,久久不語,目光只落在院子的角落,那裡青磚覆雪,一片寒涼。
婦人一愣,眼中片刻迷離:「原來她已做了皇后,難怪能從郡王進為王了。」
子虞深深注視她:「你到底是誰?」
婦人道:「妾得罪的就是趙府的千金,應該說是今日的皇后——趙珏。」
在子虞不足二十年的人生中,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其中多的是天潢貴胄,簪纓之族,有的讓她敬畏,有的讓她厭惡,可是僅靠一句話,就讓和圖書她產生濃濃好奇的,眼前卻是第一個。
吳元菲道:「娘娘一定聽過熟能生巧的典故。一個沒有學識的賣油郎,尚且能從最簡單的勞作中悟出至理,一群才智過人,胸藏錦計的人匯聚在宮廷,其中相處之道,又怎麼能不稱之為學問呢?」
子虞已從驚詫中恢復平靜:「既是西席,該受禮遇才是,你得罪了什麼人?」
子虞淺淺笑了笑,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轉而又問:「你既是皇后的老師,可知道皇后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在考慮這番交淺言深的後果。
她說到這裏,皺了皺眉,喟嘆道:「先帝的女兒都已出嫁,只能從宗親中挑選。瑤是太子妃的預定人選,本以為相安無事,誰知宰相突然提議讓瑤出使,讓趙府上下不知所措。更奇的事還在後面,在南國使臣入宮的時候,恰巧有畫師在他面前跌落了幾幅畫,其中就有瑤的。宰相的推薦,南國使臣的要求……內外兩方面的壓力,讓惠順長公主也不得不服軟。最後決定由瑤遠嫁南國,與宮廷失之交臂。」
子虞覺得有些難堪——殷相依然是當年權勢過人的宰相,她也仍舊是當年勢單力薄的姑娘。心裏泛起苦澀,她輕聲道:「想清楚了。」
這是她第二次問,婦人也不再故弄玄虛,起身一拜道:「妾姓吳,名元菲。原是宣郡王趙府的西席。」
吳元菲也在打量她,察覺到她的沉默后,彷彿頃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顧慮,說道:「妾已經在這個院子里住了二十年……娘娘大概不明白二十年的含義。再堅強的信念和意志,也會在漫長的枯寂中軟弱。這個院子並無他人,如果再不說些有趣的話題,妾怕以後會忘記說話的能力。」
等管事走後,子虞才打開信封。信里並無訴手足離別之情,只簡單地說了南國如今的形勢,聖上已有出兵的心思,他心中擔憂文嫣,已在御前請命出征。子虞看完,怵然一驚,抬頭對左右道:「快去攔住他,問清這次領軍的主帥是誰。」宮人們尚不知情,只是糊塗,好在知道要問的人是管事,急忙追出寺院。好容易在山腳追到人,回來稟報道:「宮裡已有消息,主帥人選非延平郡王莫屬。」
子虞推門進去,一個婦人坐在梅花樹下,懷抱琵琶,正專心彈奏。她面容普通,目光平靜,對來人視而不見,靈巧的雙手無一絲凝滯。她的舉止氣度都讓子虞感到一種熟悉,很快就判斷出:這是一個宮人。
子虞突然有了午睡的習慣,且不喜人打擾,所以一過午時,宮人們都遠遠避開。誰也不知道,其實房中並沒有人。子虞這時就到北苑和吳元菲聊天,並漸漸喜歡上這種感覺。吳元菲從不議政,她孤居二十年,早已離時政很遠,所以常常與子虞談論的是史。
為此,朝中因政見不同分為兩派,其中主戰呼聲最高的就是延平郡王,皇后的親兄:趙琛。
她輕描淡寫,子虞卻覺得別有內情,看待她的目光越發慎重,正想找個告辭的理由,婦人說道:「娘娘害怕什麼,莫非怕受我牽連。可娘娘如今的模樣,與我有什麼兩樣,還怕什麼呢。」
子虞微訝,細細審視她一番,半晌過後,才問道:「你是誰?」
吳元菲並不否認,說道:「那不是很好嗎?無用之人,會被被人拋之腦後,娘娘有人惦記,才會有出頭之日。」
來年伊始,玉城公主在春光乍暖的季節里風光出嫁。皇帝在喜慶之後宣布了調兵南下的意旨,貴族子弟們大為振奮,以此為建立功績的良機,請戰的上表幾乎堆滿了御案。
子虞一聽,心已涼透,從宮女們詫異的眼中,她看見自己蒼白的倒影,雙眼含淚。她轉過https://m.hetubook.com•com臉,攥拳的手顫抖不止,指甲在掌心中掐地鑽心的疼,冷冷地對四下說:「都下去。」
子虞已滲出一身薄汗,咬牙低頭不語。
一個月後就是皇帝的聖節,本應上壽舉宴,只因御苑事件,皇帝大為掃興,改為了東明寺齋戒祈福。
子虞看她的表情,吸了一口冷氣:「難道,宰相,畫師都不是巧合?」
「若是他在朝堂上已沒有阻力,今日又何必找上娘娘呢?」吳元菲平靜地說道,「他需要娘娘作為助力,娘娘需要他擺脫困境。」
時近年關,應該是熱鬧的日子,宮人們尋思著該裝扮喜慶一番,找遍寺中,發現竟無錦繡彩幔布幛,只尋來幾支紅梅,孤零零地插在瓶中,眾人一見,更添思家的情懷。
子虞盈盈一笑:「有什麼錯嗎?十五歲自然有十五歲的想法,即使以後變了味,回想起來也會覺得當初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個夢。」
殷榮已負手離開,扔下一句:「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人一走光,空寂的室內更無一絲熱氣,窗外大雪又綿又密,無聲無息地下著,只聽見瓦上簌簌地輕響,這聲響恍惚在子虞的心上開了一道口子,撕心裂肺地疼痛……
過了半晌,殷榮轉過身,意外地打量了子虞一眼:「進寺院半年,修身養性的功夫長進了不少。」
遠在千里之外的動亂很快就影響到北國的朝政——南國二皇子派來了使臣。朝臣對於這位南國皇子的記憶,還停留在獵場刺殺那樁案子上,當時二皇子在重重包圍中逃逸出去,讓眾臣都覺得不可思議。
子虞了解她的哥哥——雖然不一定能像父親那樣成為一代名將,但也絕非庸才,而且為人圓滑,比耿直的父親不知勝出幾倍,前程似錦。即便沒有妹妹的助力,假以時日也會成為朝廷的肱骨之臣。可他現在如此心急,挑這個時候想建功立業,並不是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她。
「難道娘娘現在還有那種想法?」
雨急了些,子虞觀賞片刻,眸光也變得迷濛起來,輕聲說:「十五歲的時候,我以為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遇到晉王。」
他還給了她一個足以□的理由。想到此處,子虞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子虞微笑:「能得到您的誇獎,這半年想來是沒有白費。」
「一個人的性命同天下比起來,誰更貴更重?以性命去博取天下,是以賤易貴,難道這還不值得?」吳元菲反問。
「我在南國時曾有人教過我,」子虞緩緩道,「她說,在宮裡最需要警惕的,不是高估自己的能力,而是低估自己的對手。」
吳元菲卻道:「希望娘娘以後不要做這樣的夢。」
子虞轉過頭,神色有絲複雜:「難道這樣有悖常倫的事,也變得這樣理所當然?」
殷榮輕蔑地掃她一眼,說道:「他是聖上,這個理由已經足夠。出家一次便是再世為人了,你大可不必拘泥於以前的身份。」
子虞心裏咯噔一聲,說不出的煩躁,又對婦人的眼力感到吃驚,說道:「我也知道了你被趕的原因——宮人若是太過聰明不懂收斂,難免會受人排擠。」
這天午後子虞又來到北苑,靜靜地坐了許久沒有說話。雨滴點點,折射出一息輕薄透徹的光芒,映在她的臉上轉瞬流轉。吳元菲觀察了她片刻,以為她有憂愁,仔細一看,又恍惚覺得她唇畔含笑。
從廊下跑來一個小廝,面生地很,在窗外對子虞行禮:「相爺要見您。」子虞一怔,隨即若無其事地命宮女抄寫經文,一個人走出佛堂。
屋甌的殘冰轉眼消融,綿綿細雨又捎來春風。
他的暗示已足夠露骨,子虞睫毛顫動,連身子都簌簌發抖,不知是驚悸還是羞恥,語不成聲:「這……這如何,他是……hetubook.com.com
吳元菲冷靜道:「現在與過去有什麼區別呢?娘娘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宮廷中發生的事,總是驚人的相似,甚至可以說,是不斷的重複。」
「後宮人才凋零,妃位不全,採選還不到時間,前些日子不少大臣都將家中未婚女子送入掖廷為女官,倒有幾個識眼色的在御前得幸,可照我看,都是只會賣弄小聰明沒有大見識的,那位皇后在宮裡,還有幾人能翻出浪花,」殷榮目光銳利地看向她,「再過三日,聖上將駕幸東明寺。」
殷榮望著廊檐滴下的雨絲,說道:「宮中已選了左武侯大將軍家的三小姐為晉王妃。」
「哎,娘娘,不要把你的憂慮這麼明白地擺在臉上,」吳元菲喟嘆道,「那會被人一眼看穿。你的擔憂,只要陛下不介意……別人的意見就無足輕重了。」
天清氣朗,越發顯得天地如初開一般顏色,朱梁碧瓦都不見了,只見銀裝素裹,似白玉砌成一片。子虞深深呼吸,冷冽的氣息讓她為之一暢,擺脫連日的沉鬱。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才發現地方狹小,無處可去,她滿腹心事,又不願回去沉著臉面對宮人的哀戚,想了又想,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吳元菲道:「若是連一搏的勇氣都沒有,那必定是不會成功了。」
可她只是一個剛摸到宮廷輪廓就被丟棄的卒子。事到如今,還有誰能幫助她呢?
大臣們都知道,這位皇子擺出如此的低姿態,目的只能是借兵。
秀蟬問管事:「殿下是不是讓你傳什麼口信來?」管事搖頭:「並無口信。」眾人聽了,無不失望,轉頭去看子虞,只見她低頭沉思,根本沒有聽見剛才的話。
婦人攏了攏鬢髮,嘆息道:「說的不錯。若是當年我能做得不露痕迹,今日未必到此地步。」
「你義母幾次提起你都覺得惋惜,」殷榮冷冷笑道,「做事由著性子,選的都是錯路。現在可想清楚了?」
吳元菲從沒聽她提過「師生」之類的詞,一聽這樣的口氣,頓時就明白了,不慌不忙地說道:「娘娘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當初你被逼避世,沒有直接去妙應寺……那是因為,娘娘你還未走到最後一步,有人對你仍然抱有希望。」
子虞眉梢輕輕一跳,心中惶然。
康定元年實在不是一個好年景,眼看這一年就要到底,忽然又從南國傳來惡訊:臘月初二,南帝暴斃。關於暴斃的說法也是多種多樣,擺在明面上的說法是南帝突生急病,藥石無用。可從探子傳來的消息,隱諱地指出別有內情。
殷榮站在藏經閣的廊下,面容嚴肅。子虞走上前,對他拜禮。
殷相諱莫如深地一笑:「這就不用你操心了,要說惡名,聖上早已擔上了,就是再擔上一些,對他來說差別也不大。」
臘月十四,南國的太平日子在一夕之間崩離。
子虞接連去了幾封信,盼望羅雲翦能打消念頭,等了許久都不見回信,她心裏明白哥哥已經下定決心,心中更是焦躁難安。康定元年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這話題稱不上有趣,卻讓子虞異常的好奇,她問道:「宮廷起起伏伏,從來不會固定屬於一家,難道這其中還有學問?」
她低下頭去,開始了回憶:「妾初到趙府的時候,是受惠順長公主的邀請,她的兩個女兒,分別叫珏和瑤,都有入主宮廷的希望,從她們七歲時,妾就開始教導她們。平心而論,兩個女孩之中,瑤的容貌品性,都勝出一籌,不僅是妾,府中其他人也都更偏愛她一些。等到她們兩個都到了十三歲,事情幾乎已成了定局。當年先帝多次用兵南下,都沒有成功,導致國力衰竭,頗有悔意,隨後就與南國議和,南帝提出要求,要皇室女子和親出使。」
殷相見她沉默和_圖_書,譏笑道:「怎麼?連虛名都擔了,卻不敢去實現?」
這日王府的管事前來,要親自面見子虞,宮女瞧他面色死板,頓時心生忐忑。
子虞蹙起眉,冷冷掃了她一眼:「言多必失的道理你應該明白,既是躲避貴人,就不該失言惹出禍患。」
他轉過身,語氣又平緩下來:「你可以自甘清苦,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可還有真心關懷你的人,為了改變你的處境,自請出軍——你的兄長,現在在皇后的兄長手下當差,你就一點不在乎了?」
子虞笑道:「宮中的妃嬪難道沒有讀過歷史,可她們依舊會犯錯。」
比起南國的劍拔弩張,北國上下卻是一片寧靜。大軍出發后,帝后二人在宮中宴飲,玉衡公主著人在御前獻馬。這位公主嫁的是鎮守邊關的重將,此次大軍向南,駙馬自然受到皇帝的重用,公主心中感激,知道皇帝喜愛狩獵,便投其所好獻上兩匹好馬,宮中上下一片和氣融融。
「妾教導了她八年,換來的是二十年的幽禁。」她道,「到如今,都不敢自誇說能有多了解她,妾能說的,不過是所知的八年,她是什麼樣的人,娘娘不妨自己判斷。」
北苑種著兩株上好的梅花,花期中開得正盛,子虞賞了一會兒花,正出神間,院里傳來撥弦的聲音,須臾,熟悉的琵琶聲從院內飄蕩出來,曲折動人,婉轉如訴。
曲調最後以一陣玉珠落盤結尾。子虞贊道:「真是好曲。」旋即發現自己失言,這是一個啞婦。
三月春到,南征的大軍終於開拔。此時南國的形勢早已亂成一團,諸位皇子割據一方,與京城的太子對抗,互相之間又隱隱牽制。北國大軍剛動,南國突然又平靜起來,皇子們都停了動作,待大軍到了邊關,便不再往南,只把戍邊重鎮守地鐵桶一般。
子虞冷靜地沉思,想了半晌,只想到了殷相一人,她在黑暗中苦笑:當年她故作清高不肯向他妥協,如今卻要主動投誠。早知道如此,從一開始就應該選做有用的卒子。
這些朝政在皇城湧起風浪,但東明寺中卻一無所知。冬雪夾著雨水而至,幾日不見陽光,簌簌的落了幾日,院子里,樓閣上都換上玉屑瓊衣。初晴的那日,子虞披上黑狐裘衣,拋開眾人,尋雪色而去。
子虞坦然點頭,婦人道:「我得罪了貴人,所以被趕到這裏,時間一久,就被別人忘記了。」
吳元菲眉梢一抬,問道:「是誰說的呢?」
轉眼到了五月,東明寺后萬物勃發,今天一株白玉蘭,明日一叢鴿子花,相繼而開,別有生趣。令子虞出家的意旨還未從宮中傳來,宮人們也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過活。
使臣來到北國,先是秘密叩見皇帝,將獵場之事解釋清楚,後來又拜見了欣妃。
子虞心頭煩悶,冷聲道:「與他合作我始終擔心,以後要付出沉重代價。」
子虞在黑暗中擁被,仍被凍地渾身發抖:她曾經想象離開那個詭譎的宮廷,能有一席安身之所,誰知她的家,她的孩子,她的希望,都被她的退卻給粉碎。所有的犧牲,沒有換到任何代價,現在,終於輪到她的哥哥……不能再退讓了!
「我是誰無關緊要,」婦人淡然道,「娘娘想知道的,只是我在這裏的原因。」正如子虞判斷出她的身份,她也一眼就猜測齣子虞的來處。
「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呢?」吳元菲道,「惠順長公主不是傻子……可直到瑤遠嫁一年,事情才露出些微端倪。當年的趙珏不過十四歲,可她是什麼時候聯繫上宰相和收買畫師呢,也許更早。眾人都只關注了瑤,卻從未注意過她,在大家都還不在意的時候,她已經找到了最有力的盟友,在最恰當的時候,給了自己姐姐一擊,所以最後踏入宮廷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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