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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成為男女朋友。

「高三那年，我爸爸和他朋友一起，去了那個世界上最盛產金礦的國家談生意。本來一切都好，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和媽媽就再也聯繫不上他。我媽身體不好，我小時候她得過淋巴癌，雖然控制得不錯，但一直有複發的機會。在我爸失去聯繫的第十七天，我媽媽說不舒服。送到醫院以後大夫說，一直以來我們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她接近他，勸慰他，在他最寂寞的時候，一直關懷他，在他最彷徨的時候，始終陪伴他。

「真男人，是不流淚的！」他輕輕說。

看著她一下一下摸著額前那排直直的黑劉海，他一時有些怔忪，也忍不住抬起手臂。

卓燕胸口悶悶的，鼻子一直在發酸。

她雖然頗張牙舞爪，可是一點震懾力都沒有。

張一迪說：「從此我和爸爸相依為命。因為沒有見到媽媽最後一面，爸爸始終愧疚，他在媽媽墓前發誓，一輩子不再娶，一定好好照顧我。」

卓燕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粗心。現在回想，一整晚那三隻妖怪說過好幾次，今晚主要是陪張一迪。

女孩從小學習小提琴，經常到國外參加比賽，頻頻斬獲大獎，被業界前輩稱讚為當代中國的帕格尼尼。

突然有一天，他爸爸回家了。

她的母親告訴他，她是因為不放心他——她還並不知道他爸爸已經回家——急著要趕回來陪他，所以才不顧下雨路滑，一定要走。

她有些擔心地輕輕問：「你是不是……要偷哭啊？要是實在難受的話……呃，那你就哭吧！放心我一定配合你，絕不把你哭鼻子的事情說出去！」她豎著手指鄭重保證。

她彷彿看到，一個本該飛揚歡笑的花季少年，在別人都無憂無慮的恣意揮霍笑容的時候，他卻孤獨地依靠在窗前，用看向窗外來掩飾眼底的憂傷，在心底默默思念父母。

醫生宣布一個很壞的消息。

越多一分發現她可愛，他心裏就越多一分酸酸麻麻的隱痛。

很想反駁他自己一點也不傻，可是轉念想到今天是對方的悲傷日，她應該對他忍讓呵護一些，於是生生壓下已經頂到喉嚨口的話，一副被噎到的樣子，對他呵呵地乾笑。

她一隻耳朵已經失去聽力，一和*圖*書隻手再也沒有力氣拿任何東西，哪怕一杯水，一本書，甚至，一副琴弓。

實在挨不下去這種沉默的尷尬，她「霍」地站起來，悠蕩著手臂朝學校方向指啊指，乾笑著說：「那個，出來好半天了，我們是不是，呵呵呵……該回學校了啊？」

「後來她家裡聽說有類似她的病患，在國外一家醫院做復健治療以後傷患得到痊癒，就在高中畢業后全家移民去了歐洲。她想我也出國讀大學，可是我想多陪陪我爸爸，所以和她約定，考A大，到大三時做交換留學生去找她。」

卓燕呆了一呆。

卓燕一臉糾結地說：「同學，真的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踐踏我的軀體、折磨我的靈魂，但是請一定不要貶低我的智慧！我是靠腦子生活的人呀！你這樣做，我會因為想不開給自己尋找三長兩短的！」

「卓燕，」半晌，他喊出她的名字，「再陪我坐一會吧，好嗎？」

她指指自己，張張嘴巴又和合攏，合攏以後又張開，反覆幾次卻說不出話。

卓燕想了想，一拍手，「有了！就講講你的女朋友吧！」

很久很久以後，卓燕回憶往事時，遲鈍的她——或者說，是有心遲鈍的她——終於發現，在那一晚張一迪對於他的女朋友，並沒有說過——他喜歡她。

原來張一迪竟然沒有了媽媽！

她這份糾結，真讓他覺得……

「你一定很喜歡她吧？」她不知不覺發出一問。

卓燕的心，陡地一沉。

他忍不住稍稍翹高了嘴角笑起來。這次的笑容看上去，總算不太勉強。

張一迪看著她，點點頭。

兩人一時無語。

回味一下后，意識到什麼，便抬眼問：「呀，你大三就要走了嗎？」

卓燕獃獃的眨巴眨巴眼睛，「哦」一聲，「其實我沒有那個責怨的意思……我只是在開玩笑、開玩笑的！那個，你別那麼吝嗇釋放你的幽默感呀！」頓一頓，她問他，「你對你女朋友……還真夠理性的！那她拿不到和你的合照，不會生你的氣嗎？」

看著她母親悲傷欲絕的樣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也許苦難熬完，老天爺會垂憐可憐人。突然有一天，我爸爸出現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面前——他回家了！」

她心裏想什麼，臉上就呈現什麼，一點心機都沒有，單純得要命，卻偏不情願承認自己傻乎乎的。

卻在到達她額前的剎那，猛然轉醒。

像以前她陪他一樣，這次輪到他照顧她、陪伴她、鼓勵她。

像摔破了哪裡流了血，自己卻並不發現，只不過是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的感覺罷了。可是無意地低頭一看，居然看到從自己身體某處正向外涌動著汩汩殷紅，那麼下一秒，疼痛會不由分說的漫卷上來。

他的抵死不屈，為他保住了血汗錢，他終於可以讓妻子兒子，從此衣食無憂。

本來想以八卦風月繞開悲傷話題，所以她才讓他講講自己女朋友；結果想不到他卻偏偏以自己母親開了頭。

張一迪像是怵她直勾勾的眼神，視線對了一下后立刻垂下眼瞼，飛快別開頭。

有一天，她把自己用不上一點力氣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哀切而小心地問：「你會嫌棄我嗎？」

他本該欣慰的。

很可愛。

張一迪微笑問：「打算生氣？」

可是想不到回到家裡，卻再也見不到髮妻。

卓燕眨眨眼，「第二糗！」

而那時，他正和她，遠隔重洋。

「你太賴皮了！我決定想不開！」卓燕忍不住控訴起來。

這個當初被人痛毆時沒有求饒一聲的剛毅男人，卻在聽到妻子去世的消息時，再也無法堅強，悲淚橫流。

張一迪笑：「好吧，這樣好了，除了糗事以外，你隨便問一個別的，這次我一定回答你！」

她完全體會得到，那段時間的張一迪該有多麼彷徨無助。

「第三糗！」

結果，拉著她和隊友的車子因為路滑剎不住車，發生了意外。她為了護住隊友，在車禍發生時整個撲在對方身上。

在另外一個地方，還有一個女孩子，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漸漸地，他總算走出悲傷。

她臉上一系列神情變化全落在張一迪眼睛里。

她昏迷時，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她重新坐回他旁邊，充滿歉疚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唉……我真是粗心！他們三個一直在說晚上是為了陪你，可是我竟然什麼也沒發現！我太後知後覺了！」一邊和*圖*書說，一邊忍不住敲自己的頭。

「呵呵呵……我好像問了個很蠢的問題啊……從逆境中相扶相持走過來的兩個人，怎麼會不喜歡呢？請你不要大意的無視我好了！」

張一迪斷然拒絕掉這要求，「換一個！」

父親突然聯繫不上，即使已經報警，依然音訊全無，生死未卜。

張一迪飛快抬手，制止她自虐的舉動，「別敲了，」他看著她，掀動嘴唇，「再敲就更傻了！」

「再換一個！」

在他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那女孩一直陪著他，他心裏對她非常感激。

短短時間，他從有父母呵護疼愛的幸福男孩，一下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他垂著眼，睫毛輕輕顫了下。他的嘴角並沒有向下撇，可卓燕卻覺得那裡正在映射出垮垮的憂傷弧度。

卓燕跟著張一迪走出餐館，在門口路燈下的草圃邊坐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消息讓卓燕提前感覺到了離別的惆悵。

張一迪喘口氣，開始收尾。

卓燕點點頭哼唧著「恩」一聲。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擦去滑落在她臉頰上的淚水，貼近她可以聽到聲音那隻耳朵，告訴她：「不會！」

張一迪搖一下頭，「我答應她一個要求，所以她沒有生氣。」他看著她，一眨不眨，「我答應她，不理任何女孩子。」

她的話說完，他抬起頭，看著她，微笑，答：「我感激她，也憐惜她。」

這樣的他，憑什麼想要去撫摸眼前女孩的劉海？他怎麼可以這樣褻瀆她。

卓燕只覺得渾身的不自在。

「時日無多了呀！」她不由感慨一句，瞪大眼睛使勁瞅著張一迪，「你這人不和女生照相，我就趁這會兒把你看仔細點吧，記住你長什麼樣兒，省得等以後分開了會容易忘掉！」

他彎一彎嘴角，算是叫她放心。

想到張一迪失去母親，卓燕心裏一下軟得什麼似的，剛剛充斥心間的猶疑不定此刻已通通消失；現在在她心裏，只剩下對眼前少年失去母親的憐惜。

他忍不住莞爾微笑。

她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他，眼底沒有一絲雜質，純潔得就像初出生的小嬰孩。

她臉頰因尷尬悄悄漲紅。

四個多月里，在經歷被合伙人出賣后綁架、交假合同被發現后狠狠毆打、和圖書生病、漸好、出逃、被抓、遭到痛打、再出逃的一系列波折后，他終於被警方營救。

張一迪抬起眼看她，眼底清澈如泓，毫無淚光。

他眼底像有微光在幽幽流動。

好在，這時有個女孩子發現了他的異樣。

雖然心裏有疑惑，可她並不發問，只靜靜的、耐心的聽，聽眼前少年一點點的往下敘述。

他的中指一瞬已蜷起，變成「彈」的姿勢，並不著什麼力的，彈在她額前，同時輕哂：「傻丫頭一個！」

卓燕怔住。

他沉默不語。

他不顧她拒絕，硬是闖到她面前。

張一迪又彈她額頭一下，「你不是說，你是我的『哥們』嗎？哥們怎麼算是女孩子！」

他的手掌再也無法落下去。

「媽媽的淋巴癌複發了，大夫說，她想吃什麼幹什麼，儘管由著她的意思去，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今天，」張一迪幽幽地開口，「是我媽媽去世一周年。」

他得到消息趕到醫院時，她還沒有醒。

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收斂不見，雙眉也微微蹙起。

卓燕好半天沒出聲。

卓燕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局促。

於是，別人的傷都不到筋骨，她卻再也不能拉小提琴。

張一迪仰頭看她。

他喉結上下一動，低聲說：「我媽媽去世前對我說，做男人要像我爸爸那樣專一，她堅信我爸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絕不是外面傳的拋棄我們不管。她告訴我不要花心，不要隨便和女孩子照相，那樣她在天上會分不出誰是她兒媳婦。所以我答應她，以後只和她兒媳婦照相。」說到這裏，他又轉頭看她，像在解釋一樣的對她說，「我媽媽去世以後，我不和任何女孩子合影的。她出國前，也只帶走了我的獨照。」

這傷口，只要別去發現它，那麼也就不會曉得痛。

她醒來之後，不肯見任何人，一直哭一直哭。

張一迪看著她，一眨不眨。半晌后，輕輕一嘆：「我總算相信之前聽過的一句話——只要是女孩子，真的沒有不八卦的！」

她對他據理力爭著，臉上是一副很像模像樣的委屈范兒。

卓燕吁口氣，有些放心的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我剛剛是真的擔心得要命吶！讓我哄女孩子不要哭完全沒有問題；可是換成男的我就挫了！我是真的沒ｈetuｂook.com.ｃoｍ有任何經驗去勸一個落淚少年不要憂傷啊！」她邊說邊摸自己額前的劉海，一臉「真是走運」的慶幸表情。

她的父母幾乎崩潰。

卓燕「呀！」一聲，捂著腦門，有些委屈地低叫：「君子說，純爺們動口不動手！還有，我不傻的好不好……雖然你今天比較，呃，憂傷……可是你不要一直說我傻，你當心我會硬下心腸反撲！」

然而一旦發現了，則意味著以後將——不得不承受疼痛。

「呃，這個……」她抓抓頭，看看學校方向，又看看張一迪帶著期冀的臉，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卓燕靜靜聽著張一迪說下去。

他解釋得一派天經地義，她聽完不由笑起來。

她閉牢嘴巴，乖乖坐著，聽他說。

卓燕小心的摒著呼吸，側頭看向張一迪。

而母親又惡疾複發，很快就在對丈夫的牽挂和兒子的眷戀中，不甘心的離開這個世界。

卓燕呼呼地喘著氣，撅著嘴巴皺著眉，「喂你！我可真要想不開了啊！」

卓燕有些吃驚。

她已經清楚知道，今天是他母親的祭日，因此就算「問女朋友卻以媽媽做開頭」這事讓她很感迷惑，卻也不敢把它直接提問出來，就怕會觸動他的傷心。

聽了她的話，張一迪再次彎彎嘴角。

張一迪很沒誠意的「哦」一聲。

張一迪隱去笑意，繃緊臉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那麼，我該怎樣彌補？」

張一迪繼續拒絕，「再換一個！」

她在很努力地、盡量不著痕迹地調動著他的情緒。

心裏微微一動。

卓燕聽得很專心。可是，她眨著眼想，「這明明是他的家事；而他的女同學，到現在一點成為他女朋友的跡象都還沒有！」

他知道，她的父母在殷切的看著他，眼底充滿懇求；她也在殷切地看著他，眼睛里除了淚水、期望，還隱藏著恐懼。

卓燕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讓我想一想……恩，這樣吧，就告訴我你小時候發生過的最糗的事！」

在他們成為好朋友以後，有一次她出國參加比賽。她很順利地捧回獎盃，歸途中卻意外發生車禍。

他的語氣幾乎算得上是在「懇求」。

路燈昧黃的柔暉鋪灑在他臉上，讓他看上去，比平時平白多了幾分憂鬱。

她終於漸漸接受現實，不再一直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