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困局
我更迷惘了……
包黑臉拍拍胸脯道：「把想吃豆腐的傢伙拖過來，狠狠揍一頓，打到他不敢亂說話為止。」
閻王給他的每一世都是富貴命數，甚至有王公貴族，理應尊享天年，可每一世他都會為救美人短命早死……我可以想象他每次去地府報道時，閻王那張扭曲鬱悶的黑臉。
白琯垂下眼，黑色眼睛里滿是笑意，他看著袖口綉上的梨花，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你煩惱的樣子，真好看。」
包黑臉贊道：「能將《詩經》唱得像《十八摸》，也算難得人才。」
周少爺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滿天神佛奉旨，護著這十世善人，他就算紈絝一輩子，也能過上吃喝不愁，美人在懷的好日子。
擅改凡人記憶，有失厚道。我輕咳一聲，羞愧解釋：「我乃天上仙人，今日見你的行為舉止實在……」
周少爺大喜：「我就知道美人姐姐不會害人。」
「仙？仙人？！」周少爺興奮了，他不顧衣冠不整，迅速從床上蹦起，「我就知道美人姐姐那麼好看，定不是凡人。既然仙子被我的風度和誠意感動了！神女有意，襄王怎能無情？雖然我年紀不大，卻是懂事的。良辰苦短，來吧，你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竟有此事？」我迅速翻閱生死簿，越看越目瞪口呆。
樂青臉紅了，他不停點頭道：「是，是凡間男女打趣的民歌小調。」
白琯說：「你們太殘忍了，師父心腸最是仁厚，還是用魂絲鎖去他三魂七魄，讓他變成白痴，說不出話，待回歸天界之時再解開，也就罷了。」
我從未聽過這樣直白的情話，鬧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急抽回手道：「別鬧。」
天帝御旨，天後親批，不容逆改。
我頭都疼了，哪裡顧得上他們，順手點了他的睡穴，帶著白琯去正房，使五鬼召來樂青，讓他去閻王殿查生死簿，看這個周少爺究竟是何方神聖。
周少爺可憐兮兮地依偎著我的手臂，又可憐兮兮地看一眼白琯，活像被虐待的小和圖書媳婦。
包黑臉說：「算想吃豆腐未遂！」
到底是吃豆腐還是沒吃豆腐？打還是不打？
從今往後，我要記清楚，和師父琴瑟和鳴的是她，舉案齊眉的是她。
「笑什麼？」我心虛，狠狠瞪他，「身為徒兒，怎能笑話師父！」
待大家吵得差不多后，我謹慎問：「他的行為舉止，算吃豆腐嗎？」
周少爺興奮道：「當然！」
周少爺臉色變得更厲害，他拚命搖頭，掙扎道：「不！我不要忘了你！」
我施禮，猶猶豫豫讓指尖飛出三根銀絲，在昏暗燈光下，靈蛇飛舞，若隱若現，然後靠近他身邊，輕輕在腦門上點了一下。
我趕緊攔下白琯，斥道：「小小年紀，怎能如此歹毒？」
白琯嗤道：「美人比小命還重要，好色好到你這地步，也算天下奇葩。」
在情深意切的樂聲中，恍惚可見一雙猥瑣的眼睛在伊人身上遊走，讓伊人甘願自掛東南枝，恨不能孔雀東南飛，陰陽兩隔與君絕……
周少爺紅著臉，閉上眼，仿若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最後，他的功德像滾雪球似的積下去，轉生成皇帝都報不完。大家只好將此人上奏天庭，天帝回復，務必讓他今生享盡榮華富貴，妻妾和美，兒女滿堂，無病無愁，百歲善終。還用硃筆在旁邊重重標註：務必與他溫婉美人為妻。天後又將這條批註下附加：命月老將他看上的所有美人都給他做妻妾！
我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徒兒啊……你娘是個又漂亮又厲害的俠女吧？」
飯畢，白琯練習吐納，我跟樂青學做飯，忽而，隔壁院子傳來走古琴聲，曲調時高時低，指法聞所未聞，我側耳細聽，又與樂青猜測許久，才猜出是大家耳聞熟詳的《鳳求凰》。琴音中還混合著周少爺飽含感情的歌聲：「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生平最聽師父的話，師父說吃豆腐要挨打就是挨打，不能妥協！
可是，被他看上的我，毛骨悚然了…
和*圖*書…我鬆開周少爺的腦袋，收回指尖魂絲，嘆了口氣。
我補魂三千年，方得一遇。
白琯聽完我的分析后，肯定說：「那傢伙賊眉鼠眼，強搶民男，定是大奸大惡之徒，師父應為民除害。」
他約莫背了兩盞茶功夫，樂青匆匆趕到，還未進門就喊：「仙子，周韶動不得！」
他們七嘴八舌，意見不一。
我忙倒杯水，讓他清除黃連殘味，回頭逮到空隙，又訓斥白琯：「你這孩子，盡愛惡作劇，瞧把人家嚇成什麼樣了？」
白琯搖頭：「不記得了。」
周少爺轉轉眼珠子，遲疑半響，忽做出誇張表情叫道：「美人姐姐，你是誰？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白琯歡喜地問：「成了？」
白琯冷冷瞧著他，伸手往懷裡摸去：「你這無賴留著也是麻煩。」
樂青也道：「現在仙魔大戰雖息，凡間還是不太平，那周少爺看著不是好人，若讓他知道你仙人身份，恐有禍事。」
白琯無奈道：「師父姐姐真是心慈手軟。」
白琯安慰：「月老就算眼神差，亂拉紅線，也不會將那猥瑣傢伙和師父姐姐湊一對的。」
我不解：「什麼是《十八摸》？凡間小調嗎？」
「還美人姐姐呢，你裝失憶也不裝像點？！」我滿額黑線，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我壓根兒沒下手。」
周少爺拉過我的手，輕輕放在唇邊吻了一下指尖，柔聲細語道：「美人姐姐，你相信命中注定嗎？我第一次見到你，便知道你是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追逐的人。你相信情有獨鍾嗎？看見你的眼睛，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死了，只想不管不顧地跟你走，好姐姐，讓我親親你，死了也願意。」
我更惆悵了。
第一世，他的名字叫王家寶，是貧窮的賣油郎，平生行善無數，戀上青樓花魁，為救花魁出火坑，卻被有權有勢的恩客活活打死。第二世，他的名字叫許昌平，是小衙役，平生行善無數，為救獄里被冤枉的小寡婦，捨命告御狀，成功后被陷害死。https://m.hetubook.com.com第三世，他的名字叫黃三郎，是財主，平生行善無數，路遇土匪，為同行的小姑娘擋刀慘死。第四世，他的名字叫謝長安，是書生，平生行善無數，高中舉人時，為救落水小尼姑而亡。第五世，他的名字叫常貴，是將軍幕僚，平生行善無數，為制止城破后姦殺婦孺的將領，被誣告而死。第六世，他的名字叫……
我唯恐心軟，扭過頭，不忍再看，手中魂絲漸漸侵入他魂魄，裏面是一片漂亮的藍色，純凈無暇，就像龍宮赴宴時見過的大海，記憶像海中七彩珊瑚，肆意蔓延，美麗絕倫，我找到關於自己的那顆記憶珊瑚，試圖將其改變，海水忽然暴怒，洶湧反撲，將我狠狠推出沙灘，壘砌出一道堅實的水晶壁，不容進入半分。
周少爺全名周韶，他的命真是不簡單。
師父最愛新曲，若我能學會《十八摸》回去，唱與他聽，必定歡喜，於是虛心好學，讓他給我曲譜，學習彈唱。
樂青說：「不算！」
胡亂與男人接觸有失謹慎，我先趕白琯去睡覺，再派五隻小鬼半夜去周家將少爺連人帶被子一塊兒偷回來，摔落床板瞬間，他終於醒了，從被窩裡緩緩爬出，腰帶半解，藍綢袍子下露出大片白皙肌膚，迷迷濛蒙地睜著眼，揉了揉，不敢置信地問：「美人姐姐？我不是在做夢吧？」
白琯記恨周少爺在橋頭調戲我，周少爺討厭白琯天天粘在我旁邊賣乖，兩個冤家，誰也看不順誰，竟你一句我一句鬥起嘴來，聽得我頭大，最後還是周少爺落了下風，可憐巴巴向我求助。
白琯身子微微一僵，回頭已露出可愛笑容，他從懷裡掏出一小塊糖，塞入周少爺口裡，像小大人似的氣鼓鼓訓道：「嚇嚇他而已，他調戲我家師父姐姐，我要天天喂他吃好東西，讓他說不出話！」
能讓猥瑣妖怪歡喜的肯定不是好東西，我正欲拒絕，牆那頭又丟過一個香囊，一把扇子，周少爺文縐縐地問：「姑娘，我的東西不小心掉你家了，hetubook.com.com能過來取回嗎？」
周少爺嚇得臉都白了。
周少爺回他幾聲乾嘔。
這番話是我前天訓他的，今日他活學活用教訓周少爺，真是孩子氣。我笑著搖頭道：「你還敢說別人，偷偷將糖藏懷裡，是想睡覺偷吃吧？」
我想起師父曾厲聲說過：「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吃自家人的豆腐不算什麼。吃別人家的豆腐，萬萬不可！若被人吃豆腐佔便宜，一定要告訴師父，我去將那個不長眼的登徒子打死。」
白琯卻一直笑，見我要訓他，急忙恢復正經，眼觀鼻鼻觀心道：「徒兒知錯，師父煩惱的樣子很醜，一點也不好看。」
我惱了，這不是笑話，還有什麼是笑話？
白琯忙解釋：「哪有？包黑臉天天和小孩子搶飯吃，我本想在糖上塗黃連，苦死他！今天看見這小子不識抬舉，便宜他了！」
我……我寧可一頭撞死也不要他！
樂青搖頭笑道：「萬萬不可，濫殺無辜回天界會受罰，不如找幾個凶神惡煞的妖怪去嚇唬要吃了他。」
師父啊，普天之下，唯大善之人和大惡之徒的魂魄無法觸摸。
兒時諾言不過是玩笑。
我被嗆到了，正欲開口，白琯自動自覺拿出《道德經》背誦。
我狠下心腸，一邊將銀絲伸入他腦內，一邊安慰道：「別怕，我不想傷害你，只借魂絲法術，讓你忘了我。你放鬆，慢慢睡去……就像做一個長長的夢，等夢醒了，你還是你，只是記不清夢裡見過的那個人的臉。」
我是記憶的劊子手，銀絲已在手中舞動，就是遲遲無法對這老實厚道的孩子刺下去。
師父啊，雪燕仙童說我紅鸞星動，不是指這件事吧？
我覺得眾人說得有理，沉吟片刻，問：「應如何是好？」
我莫名其妙，白琯也停下背書，一起疑惑地看著他。
白琯給吵得不耐煩，快步走出房門，將東西丟回去道：「師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見過你男裝打扮，又知道你女裝扮相，若起疑心，可能會揭穿你仙人身份。」
白琯忽然笑起來。
樂青拿出抄來
和圖書的生死簿，恭恭敬敬遞上：「周韶是天帝親批的十世善人。」
我替他攏起鬢邊散下的幾根亂髮，指尖滑過他發紅的小臉，覺得白琯有和師父同樣的俊秀外表，同樣的墨玉瞳孔，偏生沒師父對世界萬物不放心上的淡雅氣質，倒有幾分嫉惡如仇的江湖遊俠作風。若不是長相差太遠，我非得懷疑他是呂洞賓的兒子。
「你要幹什麼？」周少爺意識不妙，推開白琯，尖叫道，「美人姐姐救我！」
周少爺，究竟是什麼人？
我趕緊施展地縛法，召出五條藤蔓，將他按在床上，手腳捆得結結實實，周少爺嚇得臉色都變了，不停扭動身子，哭哭啼啼道：「美人姐姐，你要做什麼？」
周少爺吵鬧不停，帶著滿臉烏青，爬牆數次，嬉皮賴臉地討好，鬧得我煩不勝煩，最後決定採取白琯的辦法，用魂絲修改周少爺的記憶，讓他忘了我的容貌。
白琯身手不錯，先狠狠一拳砸他臉上，再轉身對我吼道：「快動手，驚動人就不好了！」
他拉著我的袖子不放。
「做……做什麼都可以？」我為他的寬容和大度震驚，連下一步動作都忘了。
悵然中，發現白琯一直盯著我看，燭光將他身影映在牆壁上，拉得長長的，屋外梨香隨風飄來，恍惚讓我有師父回來的錯覺，可就算他回來，解憂峰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樂青安慰我：「天帝指的是凡人，玉瑤仙子不在其列，別擔心。」
白琯說：「算！」
「苦，苦死我了！美人姐姐快給我水！」周少爺苦得眼淚都出來了，想嘔又嘔不出。
白琯氣鼓鼓站在旁邊看我忙碌，又狠狠瞪周少爺一眼：「男子漢大丈夫，吃點苦算什麼，竟害我挨罵？！」
他不能寵我了……
門一下被踢開了，白琯氣勢洶洶闖進來，抓開他的手，按住道：「師父，快動手！」
包黑臉歡喜地搓著手道：「仙子也好這口？太好了。」
屋內，周韶悠悠轉醒，情意綿綿地呼喚：「美人姐姐，我身子很疼，美人姐姐，快來給我揉揉，美人姐姐，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