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願一生無坎
誰說起跑線不重要？我九歲的時候哪知道朱元璋啊，我只知道豬……
對面的人見我沒有絲毫要分給他的意思，忍不住輕咳一聲：「你見過老闆餓肚子，員工卻猛吃的嗎？」
「不過也是奇怪，以解明棟的手腕，不可能對這個孩子一無所知。現在才想起接回來，不知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
自方才一役后，不管盛杉怎麼看，我自覺咱倆已經是過命的交情，遂認真考慮了她的話：「其實我對語言方面都有興趣，不論中文或其他。既然你們一致認為這是不錯的選擇，那就……這麼辦吧。」
「這個美國沒有！」
盛杉盤腿，賞了一勺冰激凌給我，若有所思道。
葉慎尋所謂別人不能做而我能做的事情，並非出差，而是去機場接人。
青年男子單手打方向盤的模樣，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魏光陰教授劉大壯開車的情景，一時恍惚，再回神，只聽得盛杉拍板兒的總結詞：「你收拾東西，和我住校內公寓吧。」
葉慎尋透過鏡子，用目光俘獲我，忽然笑了笑，語氣刻意寵溺得緊：「傻瓜，女兒是用來寵的，還不高興呀？」
「人是我帶出來的，你路上遇見什麼意外，我脫得了干係嗎？」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原諒我那時還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我只說了一遍，就被葉慎尋搶了話頭：「對，明明是乾女兒。」
她眼眉之間與解冉有著詭異的相似，我一時間覺得眼熟，好半天才想起，我倆曾在街邊櫥窗前有過一面之緣。
高窗前，一片綠景作底，葉慎尋眼波微動，其間的揶揄一閃而過：「這有什麼？比她跳舞的樣子好看多了。」
曾經盛杉對我講起她同魏光陰的恩怨，雲淡風輕，卻遲遲不肯說完，故事的後來。當晚，她舊事重提，像與我分享最盛大的秘密，整個世界都隨著她的眸光下沉。
村落的夏天彷彿也比外面世界走得晚，這裏蟬鳴依舊不斷。男孩泛起笑，淺淺的酒窩被夕陽光染上，有些得意的樣子：「那時候啊，我就想，無論以後多不開心，都一定不要低頭走路。因為只有抬起頭，才能在任何地方找到大哥，那樣我的不開心，就會少很多。」
這並非最讓人崩潰的。更晴天霹靂的是，始作俑者悠閑地推門而出，餘音繞梁。
後面的話我沒聽進去，只驚訝地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周印，但他已經避開我的探尋，徑直走上台，默認事實。
機票是臨時定的，周印昨夜很晚打來電話說，解家要向外界正式介紹新迎回的解家小姐，將在今晚設宴。「你有沒有必要回來一趟？」
「如果真找不到了呢？」
「怎會介意付出？你對他好的時刻，自己也是幸福的嘛。」
他見我垂頭，隨口一問：「嚇到了？」
解冉勞師動眾地要見我，據稱是解家保鏢捕風捉影，說我和葉慎尋有一腿。
葉慎尋目光一定：「找不到的東西，就不屬於你。」
明明只便宜了兩百塊，程改改卻感覺賺了兩百萬，霎時忘記了葉慎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歡天喜地跑進試衣間要換下。老闆在外邊喊：「小姑娘！不用換了！就這麼穿著去爬山照相，肯定招人眼！」
看起來是粗心大意的吃貨，做起事兒來卻超乎年紀地仔細。不懂的地方有很多，可吸收的能力特彆強。你說她神經兮兮，關鍵時刻又神志清醒。
「來見過老首長。」被迫的。
突然被誇獎，我的手絞得更厲害，直到門口有響動傳來，才發現她不是對我說話，而是對葉慎尋。
被發現了，好丟臉。
他微微向後靠，勾勾指頭要我靠近。我的長發掃上桌面，倏覺側臉一涼，薄荷味道充斥整個鼻翼。
「那你修鍊五百年，才能見他一面，你不會後悔吧？」
女孩抑鬱稍減，佯裝不喜歡地一邊進試衣間，一邊幫忙砍價：「整年也就秋天能穿個一兩回，現在網購的樣式也有類似的，可能比一百八還便宜。」
夕陽時分，倚著竹欄杆，男孩怯怯回頭，望著他背後，那像高山一樣巍然不動的哥哥，眸子如溪水清明。「這裏好像很早以前，媽媽帶我們偶然經過的地方。那時候哥哥想留下來，媽媽不許，你就自己跑丟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你，最後還是在你帶我抓蛐蛐的大榕樹下找到的，是我找到的呢。」
起初以為荷花釀度數不高，結果醒來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葉慎星兩個巴掌拍醒我說：「橙橙，起來回家啦。」
彼時的我太年輕，並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有時需要隱忍。我以為全世界的感情，都像我喜歡魏光陰。如果他需要，如果他願意，我就想方設法到他身邊去。哪怕天寒地凍，路遙馬亡。
他們計算機系的學生，無聊起來是真無聊，成日對著電腦。忙起來也真要命，還是成天對著電腦。若我突然衝出去對他說，我要和葉慎尋去旅行，劉大壯一定會全天下廣為傳唱，因為終於找到生活的樂子，八卦啊！
葉慎尋似乎很驚詫，驚詫葉慎星居然還擁有完整的記憶，也可以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情緒。自從意外發生后，他這個弟弟，活得比池子里的烏龜更小心翼翼，連對自己也未曾有太多話語，無論他多努力。
我心中哀慟。年少的愛情，像繁花盛開得無聲無息，卻總有荼蘼之期。他只抱了她一下，她卻想被抱一輩子。他只為我念過一封信，我卻願為他識文斷字。好在，盛杉比我勇敢。當時過境遷，窮極回憶想來，未必覺得遺憾。
想著衣物不實用，離開小鎮回到濱城，也沒多少時間可穿，程改改扁了扁嘴，一句算了吧還沒來得及出口，葉慎尋搶先問價：「多少錢？」「三百八。」「你這做工頂多值一百八。」「這不是店面費……」令程改改嘆為觀止。
不過，講真，此前還從未有件衣裳，能讓我光看看就內心如小鹿亂撞，她的設計卻令我眼前一亮。
「我給你最好的疼愛是手放開……」
提起那人，年輕女孩的眼波似被撩撥，閃爍不停：「剛在會場，我對解冉說，被我認定的人，就算是屎，我也會笑著把她吃下去。還有一句，我沒說完。被我愛定的人，就算痛，我也會繼續愛下去。」
人生中第一次略施脂粉，竟交給不太熟悉的解綾操刀。
「其實、其實……」
「杉杉，好久不見。」
打鬥已經停止，眾目睽睽，他不疾不徐地領著我穿越劉大壯等人身邊，以及所有圍觀的人潮，直到遠處裊裊婷婷走來一姑娘，試探著叫他：「慎尋？」
她下意識將杧果味的兔耳朵含進嘴裏，表情得意極了。
劉大壯興緻勃勃贊同：「好的呀，好的呀，××家正在做活動，酒水暢飲。」
我腦容量不夠：「啊？為什麼？」
「她還住宿舍，不靠譜吧？」話頭是扔給葉慎尋的。
誰料這群人無聊瘋了，開始以訛傳訛。我頂著重重議論穿越人潮，中途扯了扯前方人的衣角，希望他想個辦法解釋下，哪怕說我是他的助理也行啊？
「還曾出現在葉少的愛駕里，您當初在電話里聽見的聲音就是她。」對，為了報複葉慎尋「見死不救」的惡作劇。
真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程穗晚是誰！但這都是后話。
做私募這行，國內還沒有特別成型的企業，慎周的確是其中佼佼者。撇去葉家光環，葉慎尋自己就是賓法金融專業的高才生，和華爾街許多人也都是好友，任何數據和企業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
拜託，人家說你前女友事兒精，好歹你也表示下不爽，怎麼我從中感受到的是愜意……直到我拖家帶口地帶著行李，一腔孤勇地奔赴盛杉，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程改改同學，恭喜你從今天起，榮升我盛家第一密探。」
離城前，盛杉還疑惑過，解明棟打的什麼算盤，在這時將解綾接回來。這不，算盤響了，為了強強聯姻。看來，葉慎尋一定要回濱城，更多也為此。
並非假日，遊客稀散，座位前方的幾個女孩拿出相機不停咔嚓，拍了上邊拍下邊，最後將鏡頭定格在正後方。我細瞧，才發現他們對焦的除了風景，還有葉慎尋。
他持續提這茬，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紅色直蔓延到耳後：「葉先生，真心勸你，做人不要太韓國。」
「你別拉我！」
「我願意！」
重新出現在會場，眾人啞然，先前還齊刷刷嫌棄我的角色們統統直了眼，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真要感謝解綾的長裙。又或者，大家看的，不過是牽著我的女主角。
「她是誰啊？」
她果然認出我來，但：「我不是他的心頭好……」
「當然不一樣，至少，口味不一樣。」
老闆很有眼力見兒，一邊取衣裳，一邊攛掇雲里霧裡的程改改：「試試吧，試試，不合身還有別的樣式和碼子。」
像一本怎麼也翻不完的書，令看不到結局的人心癢。
解綾沒注意到我揪起來的眉毛，微一偏頭，笑意盎然：「人還沒到會場，就聽說葉家長公子帶來了心頭好，正好奇呢，沒想小姑娘和我有一面之緣。」
我一僵，環顧四周，這間屋子的陳設與我那間基本相同，區別是我的床有紗帳，這兒沒有。
她臨出門前說要回盛家一趟，拿點兒東西。我心裏裝了秘密，不敢直視那雙美麗的眼睛，只好迅速躲進房間，假裝任務很多的樣子。所幸她在廚房鼓搗什麼，沒來得及深究。
我不疑有他，繪聲繪色地將打鬥過程講給對方聽，而後不小心在辦公室撞見他與葉慎尋的談話。
盛杉含著勺，四仰ｍ•ｈetｕｂｏｏｋ.com.ｃｏｍ八叉地笑倒在沙發上：「你腦子沒問題吧程改改？你在這個圈子裡談愧疚？談父愛？」我忽然有些理解葉慎尋為何將濱城當虎狼之地。聽起來，他們誰都不是善類。但豪門秘辛與我並無關係，只是想著，失去了解冉這個借口，我就沒理由拒絕葉慎星的邀請，去徽州。
同樣身為世家千金，姿色也各有千秋，連驕橫的脾氣都相像，互相討厭很正常，畢竟王不見王。而此時的我見到沛陽，就像見到唯一在世的親人般撲上去：「呸，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兩人看起來並非剛認識，葉慎尋卻克制有禮地站在房間門口，未踏進半步，抄著手打趣：「那是因為裝扮她的人鬼斧神工。」
「您再買一份不好嗎？」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葉慎尋發現我探頭探腦地打量桌面的灰色包裝袋，眼角淺眯：「想知道他拿的什麼？」我哈巴狗似的點頭不停，就喜歡和這樣聰明的人打交。
小張：「怎麼就做不了！我什麼都可以做！」
莫非她就是葉慎尋傳說中的女朋友——解冉？
「你倆還互送這玩意兒？怪不得他連盛杉都不喜歡……」
盛杉興許能感知到我的心理活動，嫌棄地將我推開些，眉頭蹙得更緊：「程改改，你究竟噴了多少香水？」
「嘎？」
裙子是葉慎尋埋的單：「就當彌補吧，畢竟你定錯的機票，財務肯定不會報銷。」
解冉和盛杉都一向是視線焦點，現在雙雄都在，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終於熬到開校，九月的風褪了膩熱。劉大壯與蕭何都在B大，最南，將我一個人留在最北。比較有良心的是，他倆報完到還知道來找我，說大家聚個餐。
聞言，老闆喜色更甚：「瞧，多好看啊，這套衣裳在我店裡掛了很久，許多女孩子一眼相中，也試過，可高矮胖瘦的氣質總差那麼點，這姑娘一上身，簡直就是它的主人。」
我抱著一摞書，肩上扛著一布袋洗漱用品，腳邊堆著兩個大行李箱，無辜的眼睛眨啊眨：「探、探啥？」
自尊心強的人，最怕被施捨，一個憐憫的眼光也不行。我了解盛杉的感受，卻無法在得知她當我朋友過後，對她的傷心坐視不理。
村落的半夜是熱鬧的。這種熱鬧不同於城市燈火通明，而是自然的饋贈。一陣風過，樹葉沙沙，溪流潺潺，不知名的鳥叫，奏出特有的樂章。
她應該長盛杉兩三歲，努力想扮演個姐姐姿態，盛杉卻不買賬，扯了扯撕扯間皺掉的裙角冷笑：「這見面禮可夠大的。」
沒想到，這樣自視甚高的姑娘，在感情面前，也和我們所有平凡女孩一樣，甘願做一朵將開未開的野花，只為等待春風。
解冉氣急，面色鐵青，而後似乎想到什麼，突然失笑，施施然地看向盛杉：「當然不一樣，至少口味不太一樣。」她的顏色過於詭艷，似乎等好戲開場。而懵懂的我已經被解綾牽著，繞過院子，去到另幢小樓。
「大哥！那邊還沒人，快去快去！」
葉慎尋應該也是練家子，被我用力推也紋絲不動，抄著手說：「我才是應該追究房間里丟了什麼東西的人好吧？」
葉慎尋並不想聽，一抬手，打住他的滔滔不絕。程改改則聽了老闆的話，穿著新長裙跑出來，笑嘻嘻的，隱隱露出右邊的小虎牙尖兒。女孩眉目並不精緻，卻被身上那大片藍，襯得鮮研。
葉慎星沒玩夠，卻懂事，得知大哥有事要忙，剛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乖乖跟著沛陽回了費城。我長時間跋涉，脖子酸疼，本想回公寓休息，手指無意間觸及脖頸，竟發現空蕩蕩，那佩戴多年的「迷谷」，不見蹤影。
「那你膽兒太小了。」
女孩搶著咽下最後一根薯條，卻還是耷拉著眼睛，怨生生地盯著烤翅的骨頭。葉慎尋暗暗笑，又猛地生出一絲失落。
「收拾下東西，跟我去機場。」
忽覺身邊人撞我一下，問：「周印說，葉慎尋認床這件事你都知道了？」
須臾，青年男子驚訝的表情被柔軟取而代之。他眸子里流動的水光一點一點閃，再一點一點碎，最後凝聚，滑進心底。
「村口有一道坎，叫平安坎。男子左腳跨，女子右腳跨，傳說過了它，就能一生無坎。」
他的反應取悅到了葉慎尋，遞給我一個「看，還是我重要」的眼神。我白眼朝天，覺得沒意思，歪在後車角小眠。片刻過，聽見葉慎尋說，要帶葉慎星出去旅行。
故事太容易引人帶入，我怕再聽下去，自己會哭。遂迅速轉身，拉起葉慎星就走：「看看那邊有什麼？」好幾分鐘后，葉慎尋才姍姍來遲遲，不知去做了什麼。
原來當日，葉慎尋要找的另位解家千金就是她，解綾。人生無巧不成書，她曾友好地對我揮手說再見，無心的一句，竟成讖。
「還好，有幾個朋友在身邊，還偶遇盛杉。要不是她幫我纏住那些人，我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說到這，挺過意不去的，害她受傷，背後長長的一條玻璃划痕，不知現在有沒有恢復。」
她的戲言，還一度成為我待在外語系的動力，甚至於後來熱情滿滿地請夏莉吃過幾頓飯，希望她傾囊相授，只為有天，以自己的能力，與一個人匹配。
自從吃了周印那頓飯，我對聚餐已經有了陰影，提議換項目：「不然去KTV？」
當天回到學生公寓，盛杉竟然也在。
小桂：「她到底能做什麼事兒？我們還做不了？！」
從山頂下來，我和葉慎星累得不行，晚飯都沒吃，直接躺下了。半夜覺得冷，迷迷糊糊醒來，發現窗戶沒關，抬頭便見月亮，又大又圓，頓時睡意全無。
怪不得，初見時，我總覺得她妝容和走路范兒都很正。相比之下，我簡直就是一菜市場大媽。
另一個接茬：「就是就是，不過，盛家小姐怎麼和她在一起？」
找不到的，就不屬於你。
這圈子的緋聞更迭過快，下一秒，解綾被解明棟帶到人群中亮相，我這個焦點，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
「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於是，女孩變成一塊大石頭，躺在荒郊野外，四百九十九年的風吹日晒，女孩卻不以為苦。最後一年，一個採石隊來，相中了她，把她鑿成一塊條石，運進城裡，原來城裡正在建造石橋，女孩則變成了石橋的護欄。就在石橋建成的第一天，女孩就看見了那個等了五百年的男人。」
我循聲望去，便見一清靈女子款款而來。
「那個也沒有！」
不知指裙子，還是人。
葉慎尋似有所覺，一個眼刀掃過來，我們三人成群落逃。
見拗不過，我選擇迂迴作戰，想等他送我回學校后再走一趟小鎮，沒料葉慎尋看穿我的小心機，徑直拉著我一起去了解家。
民宿看起來很新，規模卻不大，總共就是十來間房。令人歡喜的是，我們居然是第一批入住的旅客。「老闆說了，第一批入住的客人，好評可以返一半現金。」於是我奔進房間第一件事，就是遣詞造句誇它好。
按慣例，被我挑出來的口味一定會出現在周印面前，畢竟我當小白鼠不是一次兩次。可唯獨這次，我的心境特別不同。
「怪不得解家小姐要出面，這誰不知道，他們打小就是一對嗎？」
換作平常，我興許會膜拜一下面前勤勞刻苦的學霸葉，此時我卻什麼都聽不進去！我聽不進去！全家桶套餐只有兩對烤翅啊！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猝不及防，男孩側身回頭，一臉期待地望著我。
說來也巧，出去沒碰上服務員，卻遇見了盛杉。
「佛祖問：你想再看到那個男人嗎？」
「……出息！」
他義正詞嚴地搖了搖頭：「她不是我生的。」我心甚慰，緊接著又聽見一句，「是乾的。」
當場面陷入混亂，我尚不知發生了什麼，劉大壯與蕭何已經同推門而入的黑西裝動起手。
KTV不知隔音效果不好還是怎的，半小時后，居然有人忍不住推門而入，一臉殺氣。
這廝，不認錯，還挑釁。我真是發了瘋，才會跟他來什麼破旅行！
葉慎星剛被護送出關，我就鎖定了他的位置衝過去，模仿汽車人鳴笛的聲音與他打招呼。
我怒，轉身要走，恰好撞見盛裝出席的盛杉。
「就是嘛，明明只大我五六歲，非把自己弄得跟二百五……六似的。」叫人難以接近。
承認我有點姿色有那麼難嗎？！
周印選擇不回應盛杉，總有自己的原因，於是我只好隱晦地提醒她：「你有沒有想過？興許……他的心早就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就算事後葉慎尋說那不是泥鰍肉，她依舊心有餘悸。旅行第三天，出發去附近的名勝高山，半小時路程，一向話癆的她隻字未語，葉慎星都覺得詭異。
見過幾次葉慎尋在開會時的殺伐決斷，我實在很難將他與「行吧」里和我比白的人聯繫起來。工作另一面，身兼盛杉耳目的雙重身份，我對周印的舉動尤為關心。
行到荷田中央，放眼一看，人影攢動，比昨天熱鬧許多，大人小孩都在驚聲尖叫或吆喝。我拉住路過的行人：「他們這是在……」「哦，捉泥鰍啰！」
葉慎尋端酒杯的手一頓，四兩撥千斤反問：「我如果知道，還會失敗嗎？」好像有點道理。
「要是沒有隨隨便便就扇人耳光的愛好，的確很完美哦。」
個人活動時，我躍躍欲試地跑去請求船夫載一程。剛上船，好半會兒才適應緩緩的水流找到平衡。再抬頭，遠遠見和-圖-書炊煙四起，一幢房，兩船頭，三畝綠，想象心愛的少年打馬從遠處來，我迫不及待奔赴，為他送上最清甜的井水。
再睜眼，發現那兩兄弟一人拉個行李箱，望著床上四仰八叉的我。
現在想起穗晚，我腦海里總會浮現出她與魏光陰在一起的畫面，頓覺腦仁疼，已許久不上網。掩耳盜鈴，有時也不是個壞的詞語。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慶幸她沒女扮男裝，不然真有可能愛上哦。看來周印沒騙人，那天在醫院，真動起手來，吃虧的鐵定是我。
「你不用擔心我。」她說。
連葉慎尋也微一彎腰，跟著進店，掃了長裙兩眼，說：「入鄉隨俗。」
想到這，我氣更不打一處來，立馬打開電腦噼里啪啦。他慢悠悠晃到我身後：「幹嗎？上網發帖罵我？」
葉慎尋將我扯回電腦桌：「我倒不是想拉你，但本著人道主義，我有義務告訴你，程小姐，你的機票定反了。」
好在她沒聽我無心的那句：「他認床。」否則，解冉應該不是想見我，而是想殺我。
「她受了傷？」詢問幾乎是條件反射。
她應該是認出了我，否則不會恰好出現救場。盛杉唇畔的笑意更盛，趁機踩踏解冉的痛點：「雖然都一個姓，流的血到底有些不一樣哈？」
葉慎尋秒悟我的意思，朝我微微點點頭，剛好一精英打扮的青年男子前來敬酒，半開玩笑地說：「大半年不見，葉少什麼時候生了個女兒？」
一年前初相見，她對於設計圈內的名人隨口就來，又曾在巴黎遊學，專業應該和藝術差不了多少，所以連房間都布置得簡約大氣，還偶爾在不起眼處點綴一抹亮色，不失女孩的婉約。
我去，你連來意都沒說清楚，這種情況下誰特么會配合？你有病還是我有病？！可我沒機會吐槽，葉慎尋將我往不遠處沛陽的方向一推，回頭招呼盛杉說：「你倆先上車。」盛杉牙痒痒地瞧了解冉一眼，與對方撞肩而過。
程改改很抑鬱。
看看，學生公寓不是那麼好住的。
我一慌，即刻猜測應該是頭暈亂舞時掉在了葉慎尋的房間，立馬就要返回去找，葉慎尋阻止了我。
「電視廣告說的啊，浪莎，就是勾引。」
什麼嘛，這是註定我一生都坎坷嗎？怒摔！
據說葉慎星的智力狀態，因為一次意外，永遠停在了八九歲，所以大人間的恩怨糾葛，他並不明白。只知道葉慎尋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對的，遂乖乖點頭。
「是，哪怕見一眼也行！」
時至傍晚，葉慎尋盯著車裡倔強不說話的女孩，神色漸漸緩下。她眼中的陰影不停變幻形狀，在聽見自己說找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后，那陰影徹底碎掉，似乎明亮的眼睛只要一眨，就能即刻憋出水花。
某天下班，在門口遇見周印，他順道送我回學校。出於好奇，我詢問他怎麼知道找麻煩的人是解冉，他微微一笑：「從小一起長大，行事作風都了解。得知你和慎尋去美國竟然沒住酒店，就猜有這天。」
酒店也是在網上提前定的，古鎮內的民宿。「雖然沒什麼溫泉酒店高檔，但離景點都近，避免奔波。」
面對太熱情的人，程改改從來不忍拒絕，頭皮發麻進了試衣間。再出現，葉慎星率先鼓掌：「美美的！」
我像窺破什麼大秘密，正聽得入迷，辦公室的門打開，我和當事人面面相覷。
對方吃了悶虧，卻礙於是主子不敢吭聲：「程小姐不配合，所以……」
葉慎星對我的提議甚為接受：「明代？朱元璋哦？好好玩的樣子。」
美國招誰惹誰了。
傳說未必為真，可一旦聞，總叫人控制不住地一心嚮往。
他敲敲廁所的門：「出來。」
「那我更不能去了！」
記憶中，葉慎尋從沒誇過我，待慢慢發現這裏樸實無華的小美好后，終於開了金口：「看來，傻子有時候也能傻出一條路來。」我謝謝他。
我開始有些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盛杉的影子，接著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人群最外方。與我一同看過去的，還有解冉，表情得意極了。
此去徽州，說是邀請，我真正的角色就純跟在屁股後邊兒打雜，機票和住宿都要我負責安排，您二老直接說要個用人不就完了嗎？
我就是沒有風度！我就是對待小孩子也不溫柔！我就是……傷感我每次喝醉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都不是夢裡的他。
聽說民宿老闆姓蘇，能追溯到的先人出自宋代，家學淵源，訓練的服務員，待人接物等細節都一一體現。早晨無論多晚起，民宿都會準備早飯，大多是當地特色的荷葉粥，荷葉糯米雞與荷葉排骨。
葉慎尋護弟心切，說准我假，要我同行。我雖然不忍看葉慎星失望的模樣：「但，我學校還有課。請假那麼久，導師不會同意的。再說，」
「不會吧？長得倒挺機靈，可這打扮也……」
他睨我一眼，無比認真：「你不理解。你和那人，根本沒機會走到這步。」
解明棟面帶喜色，將舉止得體的解綾介紹給眾人，甚至叫了解冉上去，要她倆演繹姐妹情深。末了，又將目光定在人群里的某個點說：「其實，今天還有件喜事要宣布，小女解綾，將與周家二少定下婚約。周印這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真心喜歡。眾所周知，解周兩家也交好多年……」
葉慎尋找民俗老闆娘借了桶，捲起褲腿就下水，葉慎星在岸邊為他助威。一個人喊不夠，還拉上懨懨地我。
事發當天，葉慎尋和解冉不知談了什麼，再出現時，看起來有些鬱郁。不意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比仇人還眼紅的，那隻能是舊情人了。
聽到動情處，我再也控制不了，給了盛杉一個熊抱，完全不顧兩個盛裝的女孩子在大馬路上擁抱會惹來路人多少遐想。我只想用實際行動告訴她，沒關係，你就算吃屎，我也覺得那姿態比誰都優雅。
「『行吧』也是兩人的約會場所。」缺錢花。
她緩緩側臉，髮絲翩躚，似笑了一下：「程改改，你抱土豪大腿的方式，令我大開眼界。」
「可小說男主角們告訴我，你們是最不屑這種快餐食品的。」
那廂，解冉臉色忽明忽暗，卻不敢過度張揚。不管私下怎樣，人前，她畢竟還是鮮極一時的年輕女模，更是優雅端莊的解家千金，與解綾一樣。如果非要說點什麼不一樣，她還是個正牌。
經過山腳一家民族服裝店，葉慎星興沖沖將程改改拉進去，指著一套碎花藍色長裙說：「橙橙穿，好看。」
怎麼辦，看她難得雀躍的模樣，我好想去錦上添花，大聲說：「我今天聽到一個秘密，周印好像也在意你誒？」可惜不能。
到門口，我死活不下車，他語氣硬邦邦的：「別說你不確定那玩意兒是不是真掉在了房間里，就算是，服務員打掃后說不定當廢物扔掉了。你就算走一趟，能找回來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我倆搬了小木桌到陽台，就著夜色下酒。我飲了小杯，口感澀澀，仔細品又有荷花的回香，忍不住多嘗了兩杯，被罵酒鬼。
不過官方傳聞是，解冉年輕貌美，事業如日中天，未來必有更大的舞台。過早結婚生子，意味著拋棄一切：名氣，身材，公主光環。要下這個決心，的確需要時間。唉這麼一想，葉慎尋好可憐啊，可憐得我又和他碰了一杯，長吁短嘆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飛機上，葉慎尋閉目養神，全程是我在應付十萬個為什麼的葉慎星。小鎮沒機場，只好在附近的大市降落。
「簽個切結書行不行？！」我咬牙切齒，他依舊穩穩鉗著我的胳膊：「不就是一木頭嗎？值多少錢，來回機票都不夠吧你。」我氣急，「有些東西不是能用價格衡量的。」 他面色莫名一黑，「這種東西我至今還沒見過。」說完，駕著我上了車。
老闆娘推薦的地方，並非鎮上的古玩意店，反而操著有趣的徽州話，叫我們去村口走走。
那不就是魏光陰的母親？頓時，我更心跳如擂鼓。
……
「那橙橙也去嗎？！」
他的意思葉慎尋明白，目前慎周在忙的CASE不僅需要資金支持，更得在其他關口上打點關係。多年來，葉、周、魏、解四大家能風生水起，都是錢圈錢、利掛利的結果。如今解老爺子還身居高位，解明棟也是業內數得上名頭的角色，面子不可不給。
她沒當場追問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還與葉慎尋一起,只留一個「回去再審問你」的眼神。我來不及解釋，解冉已姍姍下樓，視線死死鎖住我，而始作俑者已不知穿越到了何處，一同消失的還有周印。
男子指尖的溫度有所殘留，與冰涼剃鬚水形成對比。我並不習慣這偶然的親昵，整個身體騰地燒起來，往後退開好幾步，欲蓋彌彰。
剛開學，課程無幾，我去兼職的頻率稍微多些。
我如夢初醒，終於明白了先前解冉看好戲的表情。
公司名字叫「慎周」，還曾被我吐槽沒新意，而後才反應過來，慎周，不僅取了兩人的字，還有其他寓意——神州，聽起來野心不小。
我痴痴地看著不轉眼，她彷彿感應到了我的目光，略微轉頭，隔空望向我，嚇得我趕緊低頭作鴕鳥狀。葉慎尋沉吟片刻，回我：「魏氏當家主母。」
「你在地球生活得還好嗎？」
也不知道我上輩子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葉慎尋的事情，興許是殺了他全家。
原來晚飯那陣，老闆娘送了葉慎尋一小罈子的荷花釀
和-圖-書。看來長得帥，走哪兒都能橫行霸道。
「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最近慎周在忙一家韓國工廠的案子，這次競爭對手應該來頭不小，因為在我每周去的兩三次里，都能見到夏莉親自操刀，逐個單詞推敲，聽說上邊兒下了死命令，務必拿出最精確的合作藍本。
「我的吻註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我跟木乃伊般，身子挺直地站在一旁，只敢眨眼睛，不敢有其他多餘的行為，怕留下不好的印象。直到有人拿酒杯和我一碰，問：「你是上次跟去美國參加峰會的秘書？」我呼吸一頓，手腳頓慌，敬酒不是，喝也不是，支支吾吾只知點頭道：「沒、沒錯。是我。」
看得出，葉慎尋頭很疼，幾乎是催促著叫沛陽押走了我們兩個神經病。
得知個中曲折的盛杉偏頭附和：「他是公私分明的人，如果覺得你能勝任，那就是真的。」
「還結伴去美國，沒住酒店，似乎是私宅……」
男子不以為然地轉個彎：「再說？」表示前面根本不是問題，他只想聽再說。
「聽說是葉大公子的情人……」
我咬著唇，差點就要出賣周印，將他的心事倒出，盛杉卻接了話：「其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嚴重。震驚必然有的，但這一天，我不是沒預想過。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小時候，我就明白這個道理。為了所謂的人前風光，我們必須捨棄很多東西。可只要心裏清楚，那些能捨棄的東西里，絕不包括他，就足夠了。」
行到學校附近，他想起什麼，問我：「周印的提議你考慮好了嗎？」
本寶寶小時候無惡不作，靠近鄉野的地方，小動物多，我沒事就去後山抓毛毛蟲等無害生物，去嚇唬祥和里的小朋友，以恐嚇手段來鞏固大王位置。可我爬過樹抓過鳥偷過棗，唯獨對泥鰍這種東西敬而遠之。
解家門口已間歇有車輛抵達，車燈光忽明忽暗地在男子面龐閃替。女孩仰臉看他，清晰的雙眼皮下，鑲著黑曜石般的珠子，流光溢彩。
忽地，人群外圍橫進一個清潤女音：「改改，葉公子為你準備的衣服在我房間里，跟我走吧。」
「不過，你睡覺的樣子好搞笑哦哈哈哈……」葉慎星尚不懂婉轉為何物，脫口而出。
末了，我佯裝禮貌地加上句：「麻煩了。」透過鏡子，葉慎尋若有所思地瞪我一眼：「你惹的麻煩，還少嗎？」若非盛杉的聲音橫亘，我估計要和他長槍短炮地理論起來。
男子靜靜打量片刻，忽地垂眼，低聲接了句：「是挺好看的。」他說。
她從淮陽路走到淮北，不知疲倦似的，我也亦步亦趨，怕她狀態不穩定出什麼意外。容貌傾城的姑娘，終於察覺身後有誰的影子，猛地停下，轉頭瞧著我。
我雖然身高……三圍……但至少也能看出十幾歲了好嗎？能不能有點邏輯！
半晌，他妥協，語氣帶著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軟：「那邊自然有人會去找，到時寄回濱城。放心，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
還以為像這樣的人，從來高高在上，根本不屑討價還價，突然感覺又接近了些。
橘黃路燈下，她眉尖蹙攏，面龐被煙霧繞著般，出世絕塵，少了平日的三分傲慢。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程穗晚的心上人就是魏光陰，心底自然有些愧疚，遂狠下心說：「這次去美國賺了一小筆，我請客吧！」
「這雙鞋出自法國名設計師Jessica Jung之手，我在巴黎遊學的時候去過她的作品展。」
「除了沒錢加油，其他都很好。」
解冉剛下樓，習慣阿諛奉承的年輕女人們便圍上去，將她圈起，甚至為取悅對方，故意將難聽的話說得大聲：「聽說被包養的，男人嘛，今日新歡明日心煩。解冉妹妹也別放心上，葉少求婚失利，這才故意帶個不入流的來氣你，說明他心裏有你。」
「覺得愧疚唄？當初沒臉見對方，後來得知那孩子的母親重病去世，自然想留在自己身邊，彌補虧欠她多年的父愛。」
當天晚上還好，兩兄弟都沒鬧什麼幺蛾子，早早洗漱睡覺。翌日大早，精力充沛的葉慎星醒了，想要快點看到古村落風光，生拉硬拽地將我叫醒，坐上去小鎮的大巴。
葉慎尋估計有些為難，皺了皺眉：「已經處理過了，畢竟是解家人，做事留一線。」男子聲調冷冽，似笑非笑：「我一個私生子，需要給誰留那一線？」
我一躍而起：「長這麼大我就沒跳過舞！」好像多麼自豪似的。「所以才肢體不協調？」他劍眉輕揚。
葉慎尋是唯物主義者，不信這些，我要他跨，他非不，說顯得特別傻。單純如葉慎星才不管那些，興沖沖將他推到我身邊：「大哥走一下嘛，和橙橙一起。」男子莫名低頭，全神貫注地看了我一眼，我臉燒得慌，不敢對視，匆匆出腳，險些摔倒。
我沒有鄙視大媽的意思，畢竟我也是做過大媽的人，還曾將一坨豬肉摔上葉慎尋的臉……總之，好想和對方親近，不管出於哪種目的。
相比下，葉慎星更喜歡這裏的氣氛。沒有草木皆兵的保鏢，沒有鋼筋水泥的冰涼與冷漠。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人間煙火，還有他愛的人。
這與從前看魏光陰入睡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那個夜晚雷雨交加，彼此都驚懼，一切混亂不堪。小少年全副身心信任於我，將我當作唯一依賴。我那時的心情，沒有欣賞，只有滿足。
「大哥在國內沒時間照顧你，這次旅行完畢，你得回費城。」
捉泥鰍！
得到命令，我匆忙躲進不遠處的女廁所，將門反鎖，抖著身體找到周印的電話打過去。他似乎在忙，很久才接，聽完來龍去脈后，鬼使神差地嘆一句：「果然來了。」
誰都知道，乾爹乾媽乾女兒什麼意思，那人恍然大悟，哈哈哈笑起來，遙遙地向我敬了一杯酒，也不管我到底有沒有喝，興奮至極地就跑去其他地方扎堆了，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會說些什麼！
男子剜我一眼，慢吞吞走到駕駛座，輕車熟路地啟動引擎。
至於盛杉，也沒說。畢竟除了周印，她誰都不關心。好心酸，程穗晚一走，我連可以說話的知心朋友都沒了。
「那怎麼辦啊？！」
「那位解小姐看起來並非不喜歡你啊。你這一求婚，她應該上趕著才對，怎麼會拒絕？」
這對話怎麼特別怪？好像我真是他與解冉之間的第三者，趁正牌無暇他顧的時刻，約好去偷|歡。
我特別不自在，解綾看在眼底，扳正我的臉面向鏡子盈盈笑著說：「細眉亮目，是塊好料。」
我的說辭打動葉慎尋，他臉色稍霽，被服務員領著去房間。
報不報銷還不就你的心情？一時間，我不知該先罵他吝嗇，還是先感謝他送的禮物。
以前，我總覺得，盛杉離我遙遠。就算她肯和我分享心事，也僅僅是公寓里除我之外，別無二人的原因。沒曾想，她早就認定了我是朋友。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陽台前，她咬著水果冰棍回頭給我的那個笑容。沒有疏離，只有真心。
「解冉啊！法國時裝周的亞洲御用模特！以符合黃金切割比例的東方面孔走紅！宅男殺手啊！居然陰差陽錯地把你當情敵……呃，果然人無完人，腦子不太好。」
他無視我深情的呼喚，毫不留情地將我腦袋拍到旁邊，讓我別擋他的視線，他要看老闆和前女友撕逼的畫面。
大概我的祈禱被上天聽到，抑或是借了葉慎尋的光，對方竟主動挪步過來，舉杯示意。葉慎尋和她寒暄了幾句，大多工作上的事情，你來我往間，暗語交鋒，我大概聽明白了，此次慎周的對手，就是魏氏，並且這個韓國工廠的項目，是齊悅英負責。我曾聽周印提起過，齊悅英這號人物，比魏光陰的父親更難對付。
齊悅英展顏，眼角細微的褶子並未給她的外貌帶去多少衰老，反而平添幾抹涉世的魅力，半開玩笑：「我記得你，那次峰會我也在場，小姑娘勇氣可嘉。以後葉大少留不住你了，來魏氏找我。」
一刻鐘后，盛杉象徵性敲了我房間的門，要我出去。我剛到客廳，便見她遞來幾隻自製的兔子耳朵冰棍。
滑溜溜地，速度嗖嗖，看一眼就背脊發涼，和遇蛇的狀態一樣兒一樣兒的，沒想葉慎尋和葉慎星卻來了興緻。
盛杉太讓我感動了，不僅為我拚命，還為我想好了退路。我曾經還對她有偏見，我真太不是人了，我小心眼兒，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瞬間，我想了許多批判自己的詞語，唯獨葉慎尋像窺破全局的世外高人，嘴角輕微揚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辦公桌前，我盡量壓低聲音，差點將公司配的新手機一摔為二。不過，因為盛杉的緣故，解冉倒是沒再找我麻煩。想到這兒，我又妥協，偷偷摸摸朝葉慎尋的辦公室平移過去，待周印一出，假裝交資料地推門而入。
「要你放棄現有的一切，包括愛你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呢？」
這回答我倒沒想到，智力高的人是不是連感官都比常人敏銳？我不嫉妒盛杉的出生，卻真有點兒嫉妒她的雙商。
路中，我昏昏欲睡，越接近小鎮，天光越亮，入眼便是一系列陳舊的拱橋。
見真觸到我的底線，葉慎尋緩了氣焰，將拉著行李箱欲奪門而出的我逮回來。
我靠，別攔著，我要掀桌了。
夢想是有的，但我沒原則……
葉慎尋似乎並不驚訝對方的出現，倒是盛杉緩過勁兒來，牙尖嘴利地走近些：「我當誰這麼膽ｗww•hｅtuboｏk.ｃoｍ.cｏｍ大，原來是解大小姐。」
想起它們的模樣，我連飯桌都沒敢上。葉慎尋難得善心大發，叫服務員重新為我準備了一份肉粒炒飯，親自送到了我的房間。
白色A字裙，尾部渲了一層淡粉，孔雀羽毛形狀的小亮片，就算拿去走秀也不丟臉啊！於是乎……
抵達目的地已過午，葉慎尋下車，點了根煙解乏，估計沒有過這樣勞累的旅行經歷。葉慎星拉著我東家走西家看，對這裏的古舊小鋪很是滿意。
當然，老虎應該對我沒興趣。
這幾天抽空看了些職場雞湯，其中那篇「要學會說不，即便是上司」的言論深入我心。它全方位無死角地剖析了上司心態，以及陳列出要怎樣說不更容易令人接受的方法。我學以致用，當即一臉專業和認真地對他說：「夏莉姐手上的案子看起來更緊要，我先幫她處理完，如果時間來不及可以問問小張或者……」
「有西瓜味兒、杧果味兒、橘子味兒，告訴我哪一款最好吃。」
解老首長此次沒出現，畢竟身份敏感。兒子鬧出花邊，明面兒上，是他的污點。可就私底下來說，他也不過是個老人，即將百年，只想所有的親人都能在彌留之際陪在身邊，所以當初才會默許葉慎尋打聽解綾的下落。
她指的當日，我曾代表慎周提問。原本我的主要工作是記錄，但在記錄當頭，我有些地方不明白，當即橫衝直撞提出了疑問。
結果那日，周印沒來，來的是葉慎尋。
看樣子，葉慎尋兒時也沒少作，在半腿高的水地里行走如常，還總能找到泥鰍喜歡藏身的地方，一挖一個準。最終，那一斤多的泥鰍成為我們的晚餐。
我一愣，不願相信。但見他神情自然，不像撒謊，當即一陣噁心反胃，跑到衛生間吐了十分鐘有餘，再出來時，咳得眼紅紅，淚水漣漣。
飛機晚上八點到，他先拉著我回了趟自己的住所。我在車裡等，他換了套衣裳後下樓，范思哲短袖加休閑褲，難得的淺色系，看上去立馬有了青年的朝氣蓬勃。
我已絲毫顧不得什麼少爺不少爺，老闆不老闆，當場發飆：「你知不知道我發起火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一年幾度的比嗓門大賽又開始，直到副駕駛座弱弱地傳來一個聲音：「難道橙橙平常穿浪莎的襪子？」
「閉嘴！」
來者都訓練有素，一人摁一個，剩下一個將我逼入角落，想將我抓走。我眼尖地發現包廂門沒關緊，小時做壞事訓練出的逃跑速度此刻派上用場，一個完美旋身後，對方撲空，我從他胳膊肘下穿過，直直奔向門口。
夜晚的高速路沒什麼車，葉慎尋加了速。我飄忽間，想起前陣子看過的一個旅遊頻道，介紹過一個徽州小鎮，依山傍水，三街九十九巷，特色鮮明，是明代保存最完整的古村落，遂騰地直身向他倆推薦。
「不後悔。」斬釘截鐵。
好吧，我承認，在解綾和葉慎尋談話的空當，我又偷偷抹了些，因為實在太好聞了嘛。
葉慎尋狹長的眼角挑了挑：「你能做的事，別人都做不了。」
聽見他的聲音，我怪異地安定，慢慢將門掀開一條縫，窺見他稜角有致的下巴。
她們宿舍的姑娘特別會看眼色，初次聚餐非要拉上盛家小姐。盛杉不喜和不熟的人湊在一起，又不想第一天就被人詬病，只好走個過場再離開。
我立馬跟被五百萬砸到了頭一樣，絲毫不考慮現東家的感受，點頭如小雞啄米：「有機會我一定去！」
「幼稚！惡劣！在小孩子面前提勾引，你這做哥哥的怎麼想的？！」
頭頂的木板突然震了震，我抬眼，發現葉慎尋也醒了，正倚著二樓的欄杆對我勾了勾手指。現在想來，也是單純，竟從沒想過羊入虎口的可能性？
錯覺嗎？躺在角落的我，彷彿聽見安靜的車內曾有過一聲嘆息，再細聽，又是葉慎尋的聲音，問對方想去哪裡。
他不提，我差些忘了。當初陰差陽錯被葉慎尋弄去派出所，我還親自操刀寄過這個詛咒娃娃給他。
我沒理他的意思，分分鐘定好回程的機票，騰地起身：「葉先生，勞駕讓讓，工作我不要了，您已經沒任何權利妨礙我的人生自由。」語畢，拉開衣櫃開始收拾東西。
劉大壯表情驚悚，連蕭何也同樣，大意是：鐵公雞程改改要請客了！大家快來看啊！我汗顏，心想著該同葉慎尋將工資談高點兒，人已經被拉上計程車。
他刻意浪蕩的言行，還是止不住令我心口被什麼東西一撞，面色奼紫嫣紅。好在解綾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吧？」為我解了窘。
小吳：「那小實習生究竟什麼來頭？」
葉慎星無辜地看著兩人你來我往，說得老闆回不了嘴，最後乾脆一咬牙：「行，一百八就一百八。」
葉慎尋瞄了一眼，不知做何感想，回道：「定情信物。」我腳底一滑，有苦難言：「看得出，對方真是愛你愛到想殺死你。」
我如遭雷擊，當晚就將QQ簽名換成這句，併當場跟法庭宣判似的：「衝著這句話，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葉慎尋唰地將盤子拉到自己的領域：「這小說是你寫的吧？」他拈起一隻奧爾良烤翅，細嚼慢咽得像在品嘗佛跳牆，全然不顧我的眼珠子都快掛在上邊兒，「你以為要拿賓法的碩士學位證每天只需要吃喝逗樂就行？熬夜算數據寫論文的時候，快餐才是最好伴侶。」
盛杉睫毛扇了扇，一口飲盡手中的香檳，豪氣得像武俠小說里行走江湖的俠女：「所以說，我和解姐姐見解不一樣啰？你習慣以出生的高低貴賤來劃分三六九等，我呢，從來只在意高不高興。我不輕易認可誰，可一旦被我認定，就算她是屎，我也會笑著吃下去。」
我暗嘆，幸虧沒有這樣的敵人，實戰心理戰都過硬，怎麼玩？
「他行色匆匆，很快地走過石橋。當然，男人不會發覺有一塊石頭，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兩者只匆匆相逢，男人又一次消失……」
我風風火火地與她迎面撞上，女孩捂著被撞的半邊臉，抬頭就要發怒，卻見身後朝我追來的人一個伸手，就要將我鉗住。盛杉不愧是有底子的人，扯著我腰部的衣裳用巧勁兒一拉，我整個人便以古代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姿態跌進了她臂彎。
「美國真是什麼也沒有！」
恰恰有好事者從周印身邊飄過，只聽見「女兒」兩個字，立即湊堆八卦：「哎，你們看，葉家大少爺旁邊站著的，居然是他女兒！」
「他提著一口袋什麼東西進葉慎尋辦公室了。那是什麼？我怎麼知道！去打聽？我……喂？喂！」
我畢竟是初入茅廬的實習生，上次赴美也僅僅是參加會議幫忙記錄一些要點，還沒到能真接手CASE的時刻。等幫著夏莉將初版資料規整后，正要瞅準時間開溜，葉慎尋辦公室的門打開，嚴肅將我叫住。
「只要他一天沒和解綾去民政局登記，他還沒親口對我說：盛杉，你別等我了，你被判死刑了。只要我喜歡的人沒親口求我放棄，我就不會灰心。」
同一時刻，攻擊力強的盛杉被兩人圍攻，背部嘭的一聲，重重地撞在玻璃牆面上，碎了好幾條裂痕。我有些擔心，想跑過去幫忙，她使勁一腳，踹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黑衣，沖我一吼：「打電話！找周印！」
剛搬進來的時候，我嘴賤，問她為什麼能申請到公寓，一般大學里的高等宿舍都是給外國留學生準備的。「這應該是國際友人才有的標配。」她滿臉遭遇土包子的嫌棄，「什麼友人不友人的？有錢人就行。」粗暴到我無力還擊。
盛杉眸中的故意一勘就破，豈料解冉光長歲數不長腦子，果真被激怒，皮笑肉不笑地走來，語氣陰陽怪氣：「都說物以類聚。杉杉，怎麼著我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奉勸一句，在選擇朋友這點，戒備心還是不要太弱。」
事後，得知我被解冉當情敵，劉大壯羡慕得緊，恨不得立馬跑去找葉慎尋臨幸自己。
「願放棄。」
他又慢條斯理地拈起另外一隻，嘴裏振振有詞：「垃圾食品吃多也不健康，你這點，剛剛好。」
此行我瞞了所有人，包括劉大壯與蕭何。
片刻，她從衣櫃里倒騰出一件沒有吊牌的長裙，對著我比了比，問：「這並非什麼大牌，不過是我最新的設計，全世界應該獨此一條，你不介意的話，就它？」驗證了我的猜想。
「出入過葉少小區。」喝醉了……
以前，我認為盛杉和我扮演的角色至少有某個地方相同。那就是我喜歡的人，他不喜歡我，哪怕心思耗盡。可就在今天，我恍然大悟，這場戲，她從來不是獨角。
走廊里一片光怪陸離的顏色，廁所有扇窗，光逆進來，堪堪打在男子雋朗的側顏，我看得有些呆，他順勢拎著我的衣領，將我跟提一隻鴨子似的提起來就往外走。
真是太沒有人性了！我只好轉過身和他一起看。
「再說，解家小姐眼線眾多，要是發現我跟著你倆去旅行，盛杉可能也保不住我了。」
我的心好累。
等待過程中，葉慎尋百無聊賴。幸虧拉來了程改改，兩個人一起無聊，總好過他自己。
劉大壯：「她就算扇人，也有人心甘情願被扇啊。」
「若說魏延行事雷厲，齊悅英則相反，心思幽深，處變不驚。生在古代，也是個巾幗英雄。」
又是黑西裝？一個不夠，還來倆。兩個不夠，又來一個湊。
長途飛行過後，容顏清朗的少年滿是倦怠，待發現這等奇特的招呼方式和圖書，男孩表情頓時轉變為興緻勃勃，將手裡的模型往沛陽懷裡一扔，就要模仿擎天柱變身回應我。
天色已黑，穿慣細跟涼鞋的盛杉如履平地，我卻艱辛萬分。
語音剛落，解冉抬手，給了最近的那個保鏢一耳光，佯怒道：「我是要你請程小姐面談，不是要你鬧事。」
「葉慎尋，你太過分了！」
盛杉一反常態，沒哭沒鬧，鎮定地喝完手裡的香檳，轉身走出會場，留給眾人一個伶仃的背影，我下意識跟上。
「之後，少女四處尋找此人，但這名年輕男子卻像是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出現。落寞的她每日晨昏禮佛祈禱，希望再見那個男人，這至誠感動了佛祖現身。」
「財務不認這個賬。」
月黑風高夜，談心八卦時。我終於忍不住脫口那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
本以為周印會生氣，我略略慌張想道歉，沒料他輕輕垂眸，對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意在要我向盛杉保密。
對面的人粲然一笑：「周印。」
「解冉這個麻煩，惹上沒那麼容易甩掉的。私底下她真要動你，你也不是次次都那麼好運。和我住一起，至少安全有保障。畢竟大家都是在寺廟裡供著的，誰也不用拜誰。」
那廂，其餘兩個黑衣人見我跑掉，劉大壯與蕭何也掙脫出來，場面頓時陷入混戰。我這個沒用的人想跑去叫保衛，盛杉怒道：「人家敢在這兒抓你，就說明這裏沒人敢拿他怎麼樣！」意思是去了也沒用，我當即整個人都不好了。
應該是……剃鬚水。
被貶得一文不值的我，當即也覺得和光芒四射的盛杉比肩，對她是種侮辱。此情此景，明明該離去，我腳下步子卻如千斤重。就這麼落荒而逃，不是更丟臉至極？
跨過坎，走沒多久，便再窺荷葉湖塘的模樣。晌午將過，當地人出來納涼，有白髮老者在講故事，身前蹲了好幾個十多歲的少男少女。我湊近聽，故事才剛開頭。
沛陽被打發走，葉慎尋親自開車，倒比想象中克制。盛杉望著窗外，不知在想誰，我被兩股低氣壓擠著，一時半會兒也沒說話。
然而美夢還沒做完，震耳欲聾的掌聲先將我拉回現實。
那一刻，我理解了葉慎尋的笑容，他是被我感激涕零的表情逗到了。我以為盛杉想和我做朋友，其實她不過聽見我要去周印所在的公司上班，想要我做眼線，獲取第一手情報而已。
女孩的高傲在那刻似有所瓦解。她應該想起了某人，眼畔像沾了桃花露水，整個看上去粉粉|嫩嫩的：「以周印的性格，如果真討厭我，有一百種方式讓我不攻自退，但他沒有，說明我的存在感早就成功刷到。」
「我要找到那兩個動手的人。」聲音來自周印。
一聽「殺」字，葉慎星不淡定了：「誰要殺大哥？不可以！」表情瞬間有些惡狠，不愧手足情深。
KTV里，我專點苦情歌，扯著破嗓子鬼哭狼嚎。
聽說，昨晚我酒精上頭，抱著陽台的柱子當鋼管，還問葉慎尋好不好看。我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羞憤地將他倆趕出去：「知不知道這樣隨意闖進別人的房間很不禮貌？！萬一丟什麼東西可就賴上你！」
怕我想不開跑過去，葉慎尋非拉我在身邊，美其名曰跟著他去見世面，結果被周印吐槽：「好歹也給人家弄身衣裳，這白T恤加牛仔褲，不知情的還以為你什麼時候在外面生了個女兒。」
我怔住，將視線定在屏幕上，發現我剛才氣急之下，竟將徽州作為了目的地，出發地是濱城。
葉慎星是秘密回國，據說待一陣又得走。這次派去接的人是沛陽，怕動用專機太招搖，便隨了大流坐國航，熟知飛機晚點。
回程途中，葉慎星坐副駕駛，目光被那個怪異的晴天娃娃吸引：「這是什麼？」
她太簡單了。簡單到令他捉摸不透。這圈子裡的人，誰不是攻心計的經緯之才？他能憑自己本事爬到食物鏈頂端，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吃過多少虧浴血多少次，只有周印知道。他曾以為，世上人的心思都已盡在掌握，可程改改橫空出世。
小孩子眼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尚不懂說謊。女孩瞧了鏡子里的人兩眼，好像是不錯，有點窈窕淑女的意思。
此言一出，我乾脆窩在車裡演磐石。
說好的矜持呢？！
末了，又回頭對身後的人解釋：「我真不是為了賣衣裳才這樣講……」
想來，當初我被稀里糊塗地拉去見解老首長，就是沛陽等人弄錯了目標，將我當作解家流落在外的千金，想要我認祖歸宗。
「放心吧，」他講，「解冉最近沒時間清理你。」
正百無聊賴地等待著儀式結束，周印忽地俯首到葉慎尋耳邊說：「齊悅英也來了。」難得看葉慎尋對誰正眼，還超過了三秒時間，我也恰好往那方向望去，但見一四十齣頭的女人，風韻猶存，卻只著鐵灰色及膝長裙，肘部有一小圈蘇綉，古典而不古板。女人不遠處跟著兩個黑衣保鏢，渾身的氣場都散發著四個字：生人勿進。
他恍若未聞，被我掙開后持續伸手。我就是那種蹬鼻子上臉的人，他都軟了，我得趁此機會多囂張囂張啊：「聽不懂嗎？叫你放開，別碰我！」
從那天起，一個決定在我心裏深深紮根：這輩子絕對不找一個愛吃肯德基的男朋友，怕三天就分手。
實際也真好，房子大多建於民國時期。舊舊的木頭，偶有小地方，則用加工后的竹子點綴。加上民宿的位置就處在最為人稱讚的古村落里，傍著一片遙遙無邊的荷塘。荷塘分好幾個靠岸的水口，其中一處就依著葉慎尋的房間。傍晚時分，推開高近兩米的木門，經常能看見竹筏船夫撥開荷葉，行雲流水穿過，然後消失不見。
那碗飯聞起來倒是香噴噴，我吃得不亦樂乎，間歇問他：「這是什麼肉啊？不像豬肉的口感，也不是牛肉，倒蠻好吃的。」他抄著手，振振有詞：「泥鰍肉啊。」
但沒多久，我又打了自己的臉。
就像上學時早戀的少男少女，結伴逛街巧遇對方的母親，一瞬間錯愕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叫阿姨？還是先自我介紹？矛盾得全身緊繃。更何況，這個叫齊悅英的女人，看上去真的好有氣質啊，一時間令我猜測不止，魏光陰無時無刻都淡然自若的精魂，應該都承自於她？完全不是菜市場大媽的風骨！
我挑選了大紅色的，剛要入口，頃刻反應過來：「所以，我是要全部吃完？」她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回：「不然呢？」
「呃，當然不，這是你和你大哥的私人旅行。」「但是我想要你去。」「想想就好了……」
我見過許多美人，解冉不算最漂亮的，卻最有特色。她眼角有顆糯米大小的美人痣，不說話的時候，像隨時可以上台走秀的法國瓷娃娃。說話間，又有股與生俱來的嬌俏和自信，笑起來，應該也會很漂亮。
我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得半死，一頭猛扎進肯德基的店不肯出來，點了一份全家桶。
說到底，知識懂再多，心智也還處於要糖吃的年紀。聽我不去，葉慎星的臉色風雨欲來，頓時沉默不再說話，緊緊揣著變形金剛模型，縮回自己的小殼裡。
她斬釘截鐵，姿態堅定。那麼惡俗的比喻，竟令我聽得想淚奔。
「我們走後，慎星鬧得厲害，說要回來找你。」
葉慎星不知從哪兒學到的詞語，天真地幫他哥說話：「是啊，橙橙，昨晚你和大哥同床共枕……」
見我一副要拜師的姿態，盛杉長腿一跨，身手利落地坐上露台，晚風徐徐，夕陽西沉。她一邊好心情地吃冰棒，一邊莎士比亞附身。
「那我就公告天下說你就是勾引我！」
「有個年輕貌美的少女，出身豪門、多才多藝，終身都在盼望如意郎君出現。有天，她去廟會散心，在萬頭攢動的人群中，瞥見一年輕男子，心中確知就是她苦苦等待的人。然而，場面雜沓擁擠，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那人，最後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消失在人群中。」
哎喲，沒聽錯得話，他最後那個「你」字還帶了幽怨的尾音，令我受寵若驚。
遇見你們兄弟倆，是在下輸了。
我從盛杉那裡八卦得知，解冉最近的確沒空理我這個小角色，因為解家又迎回了一位千金——解冉同父異母的姐姐。
此句一出，比倚天劍的威力還大，頃刻在辦公室引起軒然大|波，令我成為眾矢之的。
他說。
這故事的情節，多像我與魏光陰。經年前，祥和里的匆匆一瞥，有個人根深蒂固地種在我心。我努力多年，吃再多苦都甘願，只想見他一面。終於，我見到了，他卻依舊雲淡風輕地與我訣別。
那女孩從小跟著母親長大，母親當初戀上解明棟時，並不知他已有婚約。真相大白后，也是倔強，懷著孕誰都沒知會，獨自跑到天遠地遠，不與任何人聯繫，生下孩子。
她說，兒時魏光陰的惡作劇，令她淚水縱橫。在大人們手忙腳亂的時刻，是少年周印，當機立斷脫下自己的小外套，一個箭步上前，將她護進懷裡。所以我對魏光陰的追逐，才引起她的注意。因為，她也和我一樣，如此小心翼翼地將一個人放在心底多年，日不敢思，夜不敢忘。
你是剛剛好，有考慮過我的胃嗎？像黑洞一樣的胃啊，哭。
路途顛簸，他認床，本就沒睡好，一上車也閉目養神。晚秋的太陽，有獨特的橘黃，那幾縷黃像是被毛筆掃出來的傑作，鋪在他出眾的輪廓，白皙的眼皮，長度將好的睫毛，一切都相輔相成，看得人心裏一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