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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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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美人劫

第十章 美人劫

曾連同又道:「寧慧說大娘舊疾複發,本不便打擾,可我第一次來,按禮數,怎麼也得拜見一下大娘這位長輩。大哥,你看……」
呂靜如掙扎了良久,最後輕嘆了口氣,再不言語。
起先孫家還是想瞞著的,孫員外當即啟程去找兒子。可是數月後,孫員外容色憔悴地回來了,一進家門就卧病不起,只說再不認這個不孝兒子了。
兩人肩並肩,徐徐前行。
呂靜如大哭了一場,而後,她拖著病身收拾了包裹,準備回碧溪鎮。
曾連同的嘴角緩緩上挑,露出一笑:「因為你不走的話,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百般折磨我。可你若這麼輕易走了的話,不是太便宜我了嗎?」
呂靜如冷哼一聲,轉身便想走。可那孫家少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怎麼也不放:「呂家妹妹,原諒則個。」
孫家那邊極為重視,不日便請了縣長仁翁保媒,向呂家提親。呂家欣然應允。一時間,郎才女貌、門第相當的兩家聯姻之事成了當地傳誦一時的美談。
一時間,槍聲如雨,噼里啪啦地響徹整個街道。麵店的老闆夥計等人抖著身體抱頭縮在角落裡,只怕槍子兒不長眼,射中了自己。
但這美談過了八年卻成了當地最大的笑談。原因是孫家少爺去了外地讀書後不久,就遣人送信回來說要破除封建陋習,反對包辦婚姻,他本人堅決不同意與那呂家小姐的親事。若家中不解除這門親事,他就永不迴流水鎮云云。
曾連同招來了程副官:「派車去府里,叫人取一身太太的衣服過來。」
「你總是說我疼笑之,寵笑之,那只是因為我把笑之當作了自己的孩子。
只見門口站了一位拄著拐杖的白髮蒼蒼的老婦人,雖然容顏憔悴,但一雙眼睛精明銳利。
後來的每一次相見,呂靜如都沒給過他任何好臉色。
他身上亦有薄薄的酒味,唐寧慧撫著胸口不語。曾連同見狀,問:「要不,下車走幾步?」唐寧慧覺得胸口實在難受,便點了點頭。
那一聲「到」后,呂靜如直愣愣地瞧著那孫家少爺,第一次知道大姐對她說的,那孫少爺眉清目秀,儀錶堂堂,並沒有騙她,居然是真的。
不久,孫家少爺在外頭租了一個小院落,兩人便同住在了一起,一個東廂,一個西廂。
知道是他認出了他家下聘的那一塊鴛鴦玉,也再瞞不過去,呂靜如便坦然承認:「是啊,我就是你孫少爺千方百計想退婚的那個呂三小姐,呂靜如。」
唐寧慧得了他的准信兒,便放下了心,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唐陸氏面前:「大娘,當年是寧慧的錯,是寧慧害得大娘大哥臉面無光,被人恥笑,請大娘責罰,寧慧心甘情願領受。」
而呂靜如在安陽,一有空隙便去大學旁聽。某日,竟真的被她遇見了孫家少爺。兩人其實從未見過,只是十二歲那年,孫家少爺陪同孫員外來給呂父拜年,大姐拉著她在門縫中偷瞧過一眼。但那時害羞得很,虛虛一眼掃過,只知是個身材纖瘦的少年。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今年鹿州城最火熱的流言蜚語,說曾家平白無故地冒出了個小少爺,樂得曾大帥開祠堂認祖歸宗,連開一個月的筵席。難不成那傳言里的女子與小少爺竟然就是自家的四妹妹和外甥?
周璐的臉上有一種愛恨交織的茫然,唐寧慧沒再問下去,只是輕輕地道:「那以後呢?你就打算一直跟著周兆銘?」
周璐執起高腳的水晶酒杯與她輕輕一碰,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了滿滿一杯,再度喝完。在她準備倒第三杯時,唐寧慧攔住了她:「我們難得一見,你盡喝酒做什麼?別喝了,我有話想問你。」
終於有一日,外頭下了皚皚白雪,呂靜如得了風寒,卧病在床,咳嗽不已。她等了一夜,可是他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方回來。
唐陸氏銳利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她半晌,臉上神情莫測,好半晌,才長嘆了一口氣:「罷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了熟飯,我再責罰你,也無半點兒用了。你起來吧。我老了,不中用了,我這就回屋歇著去了。」
周璐連吸了幾口煙,望著指間那一點明明滅滅的微紅,凄然一笑:「傻寧慧,你把我想得太崇高偉大了。我當日早跟你說過,我早非完璧之身。我委身汪孝祥,確實有你的一些原因,但另一方面,我也是想在這亂世找一個靠山,努力活下去罷了。你是不知的,我……」
笑之大大的眼眨了眨,一顆淚珠滾了下來:「我想璐姨了,好想好想!」周璐緊緊地抱著笑之:「璐姨也想笑之,可想可想了!」
可哪怕如此,和*圖*書那孫家少爺某日還是含著笑文質彬彬地上來搭話:「聽說你也是荷縣人士?」呂靜如只冷冷地答了一個字:「是。」幸虧她事先有所準備,改了名字,才不至於被識破。
曾連同挑了幾筷子,嘗了后,說:「我爹曾說過,我娘最拿手的便是擀麵,做各式麵條。他說我小時候最愛吃我娘做的麵條。可惜,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太小了,我都已經不大記得我娘的樣子了。」
她原先就曾聽姐姐提及過,說孫家少爺在安陽大學念書。當晚,呂靜如便收拾了首飾細軟,女扮男裝偷偷進了縣城,又從縣城一路乘船來到了安陽。
程副官等人隨即捧上了各式禮物。曾連同依舊淡淡含笑,客氣得很:「寧慧第一次帶我來見家人,我亦不曉得準備些什麼,若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大哥大嫂看在寧慧和笑之的面上,務必多多擔待。」
唐寧慧是會做些小菜的,不過卻不會做麵條。當年兩人新婚,還沒有請老媽子的時候,便是唐寧慧負責小家裡的所有吃食。可不過數日,曾連同便以不想她勞累為由,請了阿金嫂來幫忙,以後,她便鮮少動手了。
曾連同猛地抱住了她,拔出了佩槍:「寧慧……寧慧……」
曾連同探手握住了唐寧慧的手,也不管她小小的掙扎,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掌心:「唐寧慧,曾經我以為,你跟別人沒什麼不同,我沒有了唐寧慧,會有另外一個李寧慧、王寧慧,總會有另外一個人。可是,我錯了。
呂員外見孫員外姿態擺得如此之低,一味地認錯,加上一時也沒什麼好法子,便也只好同意下來。
曾連同抬頭,望進了唐寧慧隱隱乞求的眼裡,知道唐寧慧不想把事情鬧大。這是這些年來,她第一次有求於他。曾連同別開了臉,當作默認。
車子停在一家酒樓前,曾連同帶著她與笑之七拐八拐地,繞過了後院,穿過一道小門,進了一間屋子。
任周璐與笑之親昵了一陣,曾連同才開口:「笑之,來爹這邊,爹帶你出去轉轉。」他將視線移到唐寧慧身上,「你們二人許久未見,好好聊聊。」
呂員外有一子兩女。長子長女早已成親,生兒育女,衣食無憂。而呂家最小的女兒呂靜如,從小就長得眉目如畫,粉|嫩可愛。由於是老幺,所以呂家上上下下都對她甚為寵愛。
門一推開,便見布置精緻的房間里已經擺好了一圍酒席,一個身著貂皮大衣的美人緩緩轉過身來,不是周璐是誰?唐寧慧愣住了,反倒是笑之先回過了神,撒開腿跑了上去,一把撲進周璐懷裡,摟著她的脖子,親熱地喚:「璐姨!璐姨!」
但她連火車站也未能到達。她攔的黃包車半路上抄小道,來到了人煙偏僻之處。那裡早有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等著,見了黃包車,便淫笑著上來……
那孫家少爺的臉頓時變得時白時紅,花貓似的。半晌后,他上前給她作揖賠罪:「我原本以為那呂家姑娘是大門不出小門不邁,只認數個大字的舊式女子,現在好生懊悔。」
唐少丞見母親唐陸氏神色漸軟,忙捧了一盞茶遞給了曾連同:「賢弟,來,給母親敬杯茶,讓母親消消氣。」
唐寧慧這麼一說,白如懿竟是再也忍不住了,睫毛一顫,淚珠子便滾了下來:「四妹妹,有你這句話,我當真是死也值得了。」
於是,曾連同輕輕地吩咐司機:「把車子停下來。」程副官打開車窗,瞧了瞧四周,出聲道:「七少爺,這裏的街道有些太過偏僻,怕是不大安全。」曾連同道:「今天的行程不是預定的,他們就算想要動作也不會這麼快。你們去外頭守著便是。」
「那時的她從未想過,她這輩子再回不了碧溪鎮了。」周璐點了根煙,手指顫抖著送到紅唇邊,狠狠地吸了幾口。
呂靜如只覺得天地霎時黑暗,眼前金星亂冒。她竟然把自己弄到這般田地。哀莫大於心死,她居然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周璐抱起他,在笑之臉上一連香了數口,眼裡水光點點,語音亦有哽咽:「笑之,笑之,想不想姨?可想死璐姨了!想死璐姨了!你娘對你如何?可有抽你手心?告訴璐姨,璐姨給你撐腰,給你出氣。」
「唐寧慧,我不會放你走的。
唐寧慧外頭不過是罩了一件珠灰色羊絨披肩,曾連同便將自己的呢大衣攏在她身上,又默默無言地替她扣上了衣扣。
白如懿想到前塵往事,一時眼圈也紅了:「你大哥如今也定了心了,又得四妹妹相助……想不到啊,我還有這個福氣……」唐寧慧拉著她的手,真心誠意地道:「大嫂,有道是過hetubook•com.com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們唐家能娶到大嫂是大哥的福氣,也是我們唐家的福氣。」
第二年的夏天,那孫家少爺無意中發現了她脖子上戴的一塊寶玉,呆了呆后,竟然識穿了她的身份:「你……你是碧溪鎮呂家的女兒?」
抬頭便看見曾連同深深沉沉的眼,坐在她的身旁,懷裡還有熟睡的笑之,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像是秋日枝頭的柿子。曾連同的手觸碰到了她的額頭:「頭還暈嗎?」
唐寧慧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面色端凝地推回給了她:「好端端的給我這個做什麼?」周璐見唐寧慧不肯收,便彎腰掛在了笑之的脖子上,含笑擰了擰笑之柔嫩的臉:「這是璐姨的寶貝,笑之掛著,見這塊玉便如見到璐姨,好不好?」
周璐倒了兩杯紅酒:「來,寧慧,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了,你陪我喝幾杯。」
曾連同站在一旁,只見那老婦人的目光咄咄逼人地打量著自己。半晌,唐陸氏冷哼了一聲:「我以為是誰來了,這麼大的陣仗,原來又是我們唐家私奔出去的四小姐。」
夜幕黝黑,車子難免行駛到街面的坑窪之處,每每一顛簸,唐寧慧便會難受得將眉頭皺得更緊。
怎麼也沒料到曾連同會莫名其妙地說出這一番話,唐寧慧猛地止住了腳步,轉頭用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瞧著他,面上則沒有任何表情。
如此說來,大嫂白如懿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周璐猛然擰滅了煙頭,把臉轉向一側,輕輕地道:「我曾經做過幾個月娼妓,雖不能算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可也接過好幾個客人,我早已經是殘花敗柳了!」
唐寧慧只吃了幾口便擱了筷子,曾連同則吃了足足一碗。兩人出門口的時候,唐寧慧「呀」了一聲:「我的手絹!」曾連同道:「我去取。」剛轉身走了一步,只聽「砰」的一聲槍響,彷彿是鞭炮炸響在了耳邊,身邊的曼妙人兒身子應聲晃了晃,緩緩往後倒去……
呂靜如自然很想瞧瞧這個要跟自己退婚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是圓還是扁。
她想,這是她與他最好的結局,此後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孫家少爺只一味地賠不是:「呂家妹妹,是我不對,令你白白受了那麼多委屈,吃了那麼多的苦。你放心,等今年冬天學校放假,我們便一同返鄉,我親自向岳父岳母磕頭請罪,得了他們原諒后我們便成親完婚,好不好?」
等她醒來,卻是躺在妓院里。原來,他們不只姦汙了她,還把她賣進了妓院。呂靜如求生無門,求死不能,只好裝作屈服,強顏歡笑地接客。幾個月後,老鴇以為她認命了,漸漸對她鬆懈。不久后,呂靜如趁某次叫局,終於逃了出來,慌忙之中逃上了火車,然後來到了寧州。
在唐寧慧默默無聲的眼神下,曾連同接過了茶盞:「大娘,請喝茶。」
她在碧溪鎮亦曾進學堂念過幾年書,到了安陽后刻意求學,先是到大學旁聽。數日後,她便發現自己學習程度實在不及。因在旁聽時認識了一個安陽的女同學,那女同學見呂靜如求學若渴,十分欽佩,便央親友介紹,讓呂靜如進了低一級的師範女校讀書。
進了房,白如懿也沒有多問,只是拍了拍唐寧慧的手背:「四妹妹好眼光,給自己挑了一個良人。大嫂見他方才緊張的樣子,就知道他對你絕對錯不了。」
呂靜如進了師範女校后,託人輾轉給家人送了封信回去,說自己現在很平安,怕家人找到她,便扯了謊說在清德念書,等他日念完了大學便回碧溪鎮云云。呂家收到信后,呂員外和兒子等人便連夜出發趕往清德,在清德城掘地三尺找尋了一番,自然也沒找到呂靜如的下落。
白如懿眼眶一紅:「四妹妹,有你這句話,大嫂我就放心了。你大哥不爭氣,我也不指望你照應他,只是求你看在唐家就瑞麟、文環這幾根血脈的分兒上,有機會幫我照看照看孩子們。」唐寧慧握著她的雙手,道:「大嫂放心,我曉得的。」
一時間,曾連同便見了唐少丞的子女們,回了神的唐寧慧一一送上見面禮后,便由著笑之樂顛顛地和表姐表哥幾人在小院子里玩耍。
周璐抬起頭時,唐寧慧見她眼底瑩潤閃爍,兩人一時相對無言,感慨萬千。
那小店裡頭的麵條不過是鹿州最出名的刀削麵而已,湯頭倒是用骨頭熬的上湯,白白的仿若牛乳一般,配了蔥花和自製的辣椒醬,倒也令人食慾大振。
「寧慧,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任何盼頭了。」
呂員外怏怏而回后,便把事情告知了自己的夫www•hetubook•com•com人。誰承想被門外經過的呂靜如聽了去。那呂靜如從小被呂家嬌慣長大,平素亦心高氣傲得很,聽聞后怒火中燒,心道:「孫家小子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進了大學學堂而已,我也去念個大學讓你瞧瞧。」
呂靜如到了那時方知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問:「你去哪裡了?」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般情況下,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程副官是曾萬山撥給曾連同的,當年是跟著曾萬山上過戰場的,炮里槍里都闖過,一驚之後,立馬鎮定下來,在驚亂的環境下有條不紊地安排人手:「快!快!快!一組人馬保護七少爺和小少爺;二組人馬去馬路對面,把那個店鋪給我圍了,把裡頭的人統統給我抓起來……」一群人螞蟻般地擁上,將曾連同圍在了中間,退進了麵店里。
這也是唐寧慧的遺憾。她父親唐秋馮倒是有西式照相機拍的照片,也有其他的畫像。可是她娘,卻是連一張像也沒有留下。
回家的路上,笑之因與表哥表姐們玩耍了一天,累得窩在曾連同的懷裡睡著了。唐寧慧也覺得乏,便支著手,側著身子,昏昏欲睡。在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輕輕地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靠在一個穩妥之處,令她沉沉地入眠。
當年,他們只知唐寧慧與人私奔,可與何人私奔,他們卻是半點兒不知。前幾日,唐少丞下班回家,白如懿便將遇見唐寧慧的事情細細告知,但亦只說四妹妹如今通身的派頭,一瞧便是個貴太太,卻不知竟如此矜貴,竟嫁與了曾連同。
也不知是不是好女怕郎纏,抑或如同那個時候所有的舊式女子一樣,在呂靜如的內心深處,這麼多年來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夫婿,難免有幾分說不出的情愫。
唐少丞和白如懿得了信兒,忙出來迎接。兩人見曾連同一身西式便服,牽著笑之與唐寧慧雙雙出現時,不由得驚住了。他們對視一眼,均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之色。
流言蜚語漸漸傳到了呂靜如的耳中。起初,她也只是當笑話一般聽。可後來,孫家少爺一日比一日晚歸,呂靜如方覺得不對勁兒起來。
哪怕是這樣睡著,唐寧慧那好看的柳葉眉也會微微蹙起,彷彿總有輕愁繚繞。曾連同緩緩探出了手,溫柔地輕撫她的眉間。
場面感人得直叫人熱淚盈眶。幸得無旁人瞧見,否則還以為這廂在母子相認呢!
唐寧慧靜靜地垂下眸光。
唐少丞急道:「娘!」唐陸氏猛地一揮手,只聽「咣當」一聲,那盞熱茶跌碎在了唐寧慧的腳邊:「送客!」
曾連同忽然開口:「唐寧慧,我是不會放你走的,這輩子也不會!你死了這條心吧。」
鮮血汩汩地從唐寧慧的胸口涌了出來,曾連同滿手的觸目驚心。他一把抱起她,急喝:「快命司機開車!送醫院!」程副官急道:「七少爺,不行!這些人是衝著你來的,如今外頭情況不明……你不能出去……」
唐寧慧嘆了口氣:「你這是何苦來哉!好不容易離開了汪孝祥。」周璐從包里摸出了一包煙,取了一根,顫顫地點燃,吸了一口,良久才道:「你就當我犯賤,離不開男人。」
一來二去,日復一日,呂靜如面對著那張神采飛揚的笑臉,不知不覺地就原諒了那孫家少爺。
唐寧慧別過了臉,視線停頓在遠方黑暗的凝結處。
唐陸氏吃過茶后,便推說身體倦乏,由婆子攙扶著回房休息了。過了唐陸氏這一關,後來,唐寧慧便隨大嫂白如懿進去換衣服。
唐寧慧也不想多講這幾年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如今這樣的光景,講了不過是讓大嫂擔心,於是淡淡微笑,扯開了話頭:「大嫂,大哥如今對你可好?」
侍從護兵前的前,后的后,各自離了他們一段距離。
幸虧是冬日,穿了夾棉的旗袍和厚皮鞋,並沒有被熱茶給燙著。唐寧慧見大哥大嫂急得臉色泛白,知道他們怕惹火了曾連同,其實她也有些拿不準,於是拉了拉曾連同的袖子,低聲道:「我沒事。你莫惱。」
「周璐,你若是這般說話,我便走了。當初你若不是為了救我……是我害了你。」說到此處,唐寧慧索性來個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到底有何苦衷?我絕不信你好端端的會委身於周兆銘。」
收拾好包裹的呂靜如從小院落的門口攔了輛黃包車,準備先乘火車,再換船隻回家。
白如懿心靈手巧,準備了兩個紅泥小火爐吃火鍋。天寒地凍的,倒也別有一番風味。唐寧慧在白如懿的勸說下,飲了幾小杯,便紅暈生頰,只說再不能飲了。
可一聽教授點那孫家少爺的名m•hetubook•com.com字,那人喊了聲「到」,呂靜如便知此人就是那孫家少爺。
唐少丞、曾連同、唐寧慧、白如懿等紛紛起身。唐少丞和白如懿扶著母親唐陸氏坐了下來。唐寧慧喚了聲:「大娘。」
唐寧慧那個時候並不知道,從那時起,她與周璐見面的次數已經開始倒數了。
那個上午,城西的弄堂里駛入了幾輛小汽車,把小小的弄堂擠得水泄不通。
那天,周璐抽著煙,喝著酒,在白煙裊裊中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孫家少爺並不認識她,見她在一旁怔怔相望,便對她頷首一笑。呂靜如的反應則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後迅速地別過頭。
周璐一笑:「寧慧,我能怎麼辦?像我這樣的女人,哪有什麼人會正正經經地娶我做妻?再說,哪怕他們敢娶,我也不會成親。我……我當年早被老鴇灌了絕育的湯藥了……再說了,這世上的男人啊,哪裡有什麼好東西!
午飯後,四人坐著吃茶閑聊,曾連同問起了唐少丞部門裡的差事情況,唐少丞亦對答如流。一時間,倒也其樂融融。唐少丞和白如懿殷勤得很,又留了他們用晚飯。
唐寧慧問:「你後來見過他嗎?」周璐咬牙切齒地吐了兩個字:「見過。」
不過左看右看,曾連同也不像是在這裏用餐的人。老闆戰戰兢兢地捧上兩碗面后,便急急地退了出去。不大的店鋪里,便只有曾連同與唐寧慧兩人而已。
唐寧慧醒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只覺得手腳酸軟,撫著頭慢慢睜眼,這才意識到她竟然還在車子里。
「你想問為什麼,是不是?」
從前的呂靜如養在深閨,因知那孫家少爺是她一輩子的良人,自然是跟普天下所有待嫁女子一樣,很想瞧一眼自己未來的夫婿。大嫂進門后曾不止一次地贊過她,說我那小姑子的長相,在碧溪鎮方圓百里那可是挑不出第二個的。雖然有誇張之嫌,但她知道,自己長得絕對不難看。可孫家少爺居然這般嫌棄她,竟不分青紅皂白,堅決要與她退婚。
大冷的夜晚,汽車在他們身後緩緩地行駛著。
曾連同道:「你沒喝慣而已。你喝得少,只會有些小小的頭暈反胃,不礙事。」
唐陸氏垂了眼,最後到底還是接過了那杯茶。
曾連同停下腳步,側過身子含笑著問唐寧慧:「想不想吃面?」唐寧慧愕然,不是才用好晚飯從大哥家出來嗎?曾連同道:「第一次與你大哥大嫂吃飯,你大哥敬我酒我不敢不喝,其實一頓飯下來我只顧喝酒了……」他清了清喉嚨,輕輕地補了一句,「我沒吃飽。」
白如懿撫了撫鬢角,抿嘴苦笑:「如今雖然家業不順,可你大哥倒是長進了。再說了,如今這麼薄薄一袋子的薪水,家裡這麼多張嘴巴,吃用都緊張,哪有多餘的錢讓他去衚衕里揮霍。」
在呂靜如八歲那年,由呂員外做主,將她許配給了隔壁鎮——流水鎮的孫家。孫家和呂家一樣,都是各自鎮上的富庶鄉紳之家,所以素有交情。孫家小兒極聰慧,據傳八歲就將《四書》《五經》《史記》《左傳》等倒背如流。呂員外對他極為賞識,常常稱讚:「此兒日後定大有作為。」而孫家那邊也知呂家的小小姐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孫呂兩家又門當戶對,早也存了結親的想法。
唐寧慧愣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碰觸到自己,額頭上傳來他溫熱的體溫。她本是要往後縮,可不知怎麼,便想起他在大哥大嫂面前蹲下替她清理茶葉末子的那一幕,一時間,便怔著沒有動。
這是戲文里常說的戲詞,虧他還學得像模像樣。呂靜如絲毫不假言辭,冷著聲道:「你放手。誰是你呂家妹妹!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他退婚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叫她與呂家成了荷縣最大的笑話。
好半晌,唐寧慧方輕聲問道:「那……那位孫家少爺呢?」周璐緩緩一笑,說不出的嘲諷:「自然是成親了,聽說夫妻恩愛,榮華富貴,一團錦繡。」
漸漸地,鎮上的人開始傳出孫家少爺悔婚一說。傳到呂家耳中時,已經是第二年春天了。呂員外便帶了兒子上孫家求證此事。孫員外知道紙終是包不住火的,便給呂員外連連作揖賠不是:「呂兄放心,請呂兄放心,這個不肖兒子,我會好好教訓他的,哪怕打斷他的腿,我也會抬著他回來,讓他拜堂成親的。我們孫家只認呂家一個媳婦。」
紅著雙眼的曾連同卻似未聞,抱著唐寧慧已然沖了出去……程副官一跺腳,忙揮手與侍從衝上前,擋在他前面……
那晚臨走前,周璐取了一個鴛鴦墜子塞到她手裡:「我從碧溪鎮老和_圖_書家帶出來的物件,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寧慧,你收著吧。」
碧溪鎮,是江南的千年古鎮,水鄉人家。那裡民風淳樸,富庶一方。鎮上有一個呂姓員外,祖上一代曾經中過狀元,是碧溪鎮歷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一個狀元。
他最近越來越奇怪了,就像今日在唐家,他伏低做小的,給足了她面子。可他為何要這般做,唐寧慧卻是不知。
曾連同也知是他的託詞,剛欲答應,只聽有個蒼老的聲音傳出:「誰說我病了?」唐少丞聞言,詫異轉頭:「娘!」
唐寧慧道:「大娘!」白如懿忙在一旁勸道:「娘,您素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如今這亂世,三天兩頭打仗,能遇見四妹妹,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團團圓圓的,已經是莫大的福分。娘,您就別再生四妹妹的氣了。您看,今日四妹夫和您外孫也來了,您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
曾連同扶著唐寧慧後退兩步,一張臉黑得可以,也不叫邊上候著的丫頭幫忙,親自彎腰替她拂去旗袍下擺處沾著的茶葉末子:「可燙著沒有?礙不礙事?」
待車子停下,唐寧慧不覺一愣,竟到了唐家小院落的門口。曾連同瞧著她道:「還不下車?」
每天早上,唐寧慧照例帶著笑之陪曾連同用早點。這日,曾連同卻一直不起身,等笑之用完了最後一口粥,方道:「走吧。」
唐少丞和白如懿見曾連同的動作,早驚愕地雙雙對視了一眼。聽唐寧慧這般一說,方回了神,白如懿點頭道:「正是。讓四妹妹換上我的衣服便成了,不用一來一去這麼麻煩。」
那年的夏天,當真是雲蒸霞蔚,一片花開錦繡。
一旁的唐寧慧被周璐的話驚著了,一下子呆了。
唐少丞知母親如今的脾氣古怪,怕是見了,萬一沒個輕重,惹了曾連同那就麻煩了,只得委婉地道:「娘她如今病得糊裡糊塗的,要不,等過些日子病好些再見不遲。」
唐寧慧大覺不好意思:「哪裡要這般麻煩?我換上大嫂的衣服便成了。」
呂靜如一把拿起榻邊的茶杯,狠狠地朝他砸了過去:「你走!你走!別再讓我瞧見你。我這就回碧溪鎮,我與你,永生不會再見。」
那年後,孫家少爺便北上求學,一直未回過家鄉。
雖然她對他冷若冰霜,可那孫家少爺偏偏極有興緻,三天兩頭以同鄉名義與幾個同學去女子師範學校找她,約她和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吃茶看戲,還看電影。
此時長長的街上,行人全無,清冷得很,只有寒風呼呼而過。
可是,她竟然沒有等到那個冬天。
好在唐少丞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怔了數秒后,便趕忙請了曾連同上座。曾連同微笑著欠了身,執禮甚恭:「大哥、大嫂請上座。」一旁的唐寧慧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年秋天開學,大學里來了一個權貴門第出來的女子,貌美如花,趾高氣揚,她對孫家少爺一見鍾情。
聽完后,唐寧慧整個人便如浸在了冰窖之中。這竟然就是周璐的過往,怪不得對於這段過往,周璐從不提及,唐寧慧一直以為她是個孤兒。
程副官應了聲「是」,便帶著司機下車,又命前後車的侍從警戒守衛。
唐寧慧輕輕道:「大嫂且寬心,只要大哥好好做事,日後想來會有一番好前程的。」
呂靜如的神色漸漸軟了下來。這大半年相處下來,她發覺孫家少爺確實學識淵博,為人端正平和,彬彬有禮,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身旁的其他女同學也不乏愛慕者,她自然……自然……
唐少丞自然是推辭了一番,這才入了座。
白如懿暗暗拉了拉唐陸氏的衣袖。唐陸氏卻裝作不知:「四小姐,有道是無媒苟合。你當年私奔一事,被寧州傳為笑柄,令我們唐家上下蒙羞。就算是你爹在世,也斷不會輕饒你。所以,無論如今你有多富貴多榮華,你這門親我們唐家卻不敢高攀。」唐陸氏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唐少丞和白如懿,「你們還不給我送客?!」
曾連同也不迫她,拉著她的手緩緩往前走。在十字街口處,看見了一家還在營業的麵店,店門前一口大鍋,也不知煮了什麼,誘人的食物香味隨著熱氣裊裊升騰。
於是,某次宴請飲酒時,兩位員外得了旁人親上加親的提議,興緻一高,便給兩個孩子定下了娃娃親。
唐寧慧挑了一根麵條,心想,曾連同現在的言語和行動越來越古怪了。
周璐水汪汪的一對眸子幽幽地掃過來,瞭然地自嘲微笑:「你想問我為何在周兆銘身邊,是不是?」
唐少丞忙謙讓不已:「不敢不敢。」趕忙用手肘碰了碰白如懿,示意她上茶。
「如果你恨我,生我的氣,你更加不應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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