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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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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第十一章 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想不到,她們曾家姐妹被這麼一個小娼婦弄得灰頭土臉,一時還無半點兒法子。
曾夫人見好就收,又對曾和頤道:「好了,好了,今日是你爹的壽辰,別哭哭啼啼的,弄得他不開心。方頤,你帶和頤去裡頭梳洗梳洗。」待曾方頤進盥洗室后,曾夫人則口氣極淡地道:「國璋,我生下和頤不容易,從小到大,都寵著她,哪怕是一根手指也捨不得動她一下。」
可是唐寧慧已經無力地合上了眼,頭微微一側,昏迷了過去。
只見曾連同把笑之抱起,放在黃花梨的木椅上,微笑著拍了拍兒子的頭:「笑之,來,爹要畫畫,你在邊上幫爹研墨。」
所以,曾靜頤看到曾連同與唐寧慧十指緊扣、絮絮低語而來的恩愛畫面,當真是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幾個穿著白袍的醫生腳步匆匆而來,萬分緊張地給唐寧慧做了詳詳細細的一番檢查,又問了數個問題,最後終於如釋重負:「曾先生,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但還需要好好養傷。」
才走了一段路,隱約聽到一個極尖銳的女子聲。曾連同和唐寧慧對視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那顧醫生其實也不是傻子,他說的時候已經有其他醫生在邊上偷偷地拉他的衣服,說完后見同事個個神色驚惶,又留心了四周便裝帶槍的隨從和沒有一個閑雜人等的通道,便也明白這是個不好惹的主,但事到如今自己也是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淡淡地朝曾連同欠了欠身:「這位先生,病人接下來會轉入特殊病房給予特殊照顧。如果沒其他事情,那麼容我們先告退了。」說罷,便率先轉身。其他醫生面面相覷了幾秒,也大著膽子轉身跟著他漸行漸遠。
曾連同則若無其事地取了羊毛披肩覆蓋于唐寧慧的肩頭:「你身子未痊癒,把這個披上,若是著涼發熱,可大可小;要是覺著疲累,就回房去小憩一下,彆強撐著,身子要緊。」話音方落,又想起一事,含笑道,「不過,等下有玉玲瓏的《玉簪記》。你向來最喜歡看這齣戲了。」
如今想來,恍如昨日。
後來小妹曾和頤又哭又鬧,嚷嚷著絕食,終是說動了母親大人點了頭:「罷了,兒大不由娘,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由於丫頭婆子們抱著笑之走在後頭,雖然落了一些距離,但因所說之事極隱秘,所以兩人交頭接耳,湊得極近,那畫面在曾靜頤眼裡卻是說不出的味道。
唐寧慧垂下睫毛,依舊慢吞吞地道:「我知道了,我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的,我……我信你。」曾連同如被點了穴一般:「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玉玲瓏是第一輪壓軸登台,幾年未曾開唱,但嗓音依舊清麗如玉,一曲唱罷,依舊教人慾罷不能。
孫國璋顯然正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幾輛車子發出長長的幾聲急剎車聲,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有人抱了一個滿身鮮血的女子滿臉惶急,厲聲道:「快叫你們這裏所有的醫生給我出來!」
曾方頤和曾靜頤等人對周明珠極其親熱,點戲的時候都一再推讓。看在眾夫人眼裡,不由得令人竊竊私語。
過了好半晌,最後,笑之雙手抱著個長本子撒著小腿歡快地跑過來:「娘,你看,爹畫的,像不像?」
至於那柳玉官之事,唐寧慧很快便解了惑。那一晚,曾連同吃酒吃得多了,拉著她的手,笑道:「你可知那柳玉官是何人?」唐寧慧不理他的胡言亂語,只覺得他酒意熏人,難聞得很,遂推著他:「快去洗漱!滿身的酒氣。」
一番話款款說來,讓孫國璋低下了頭。
再接下來便是曾笑之、曾方頤的兒子周泰憲等孫輩磕頭。
玉玲瓏又謙虛了一番,道:「聽七爺說,當年與七太太在寧州曾經聽過我唱這一曲,難為七太太不嫌棄,記了這麼多年。本來是不好意思獻醜的,可七爺幾次遣人上門,盛意拳拳,讓人難以拒絕……」
「是,我曾和頤就這般不講理,那姓呂的狐狸精就千好萬好,是不是?
曾連同的身子晃了晃,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更是慘白。
古人有「鬼迷心竅」四個字,只要遇見了命里註定的那個人,大約每個人都會有「鬼迷心竅」的時候。
胸口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傷筋動骨都需一百天,這又是槍傷,曾連同越發小心謹慎,平日里最多是讓巧荷等幾個丫頭扶著在院子里稍稍走動。但因外頭天寒地凍,走動的時間他規定只能是用過午膳后。
柳玉官扮演的楊貴妃,身段婀娜,花容月貌,一舉手一投足皆風華絕代,是時下鹿州城裡最紅最受人追捧的角兒。
又有帶槍的侍從抓著護士的肩頭,推嚷著道:「快!快!醫生……把所有的醫生都給我集合起來……」
小妹為了愛情那麼決絕,一時間,倒觸動了她與大姐。於是,她跟大姐便幫著小妹在母親面前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娘,您一直最寵小妹,難得她這麼喜歡這個姓孫的,您就點個頭吧。
確實不用介紹,那女子便是鼎鼎大名的電影皇後周明珠。
曾方頤點了點她的額頭,嘖道:「你這個傻丫頭,娘這才叫本事,你好生學著點兒。你們家孫國璋是個犟脾氣,吃軟不吃硬。這些年,娘早就摸准了,平日里不是一直讓你好好哄著?可是你倒好,三天兩頭跟他賭氣……」
曾連同這般一說,唐寧慧才知道這壽禮里還有這般花樣,便也不攔著,在旁看著笑之用稚嫩的筆跡寫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字。雖然與畫不相襯,但至少也端端正正,一眼看去便知是用心寫就。
在座的眾位女眷幾乎都是玉玲瓏的戲迷,一聽到她今日居然會破例登台演出,都是又驚又喜。
曾夫人淬了一口道:「都是些人賤命硬的貨!」沉思了片刻,方緩緩說一句,「這個膿瘡,早挖晚挖都得挖去,那不如趁沒潰爛至全身……」曾方頤目光微閃:「娘的意思是?」
唐寧慧任他握著手,慢吞吞地道:「你說的是那個電影皇后……」
醫生護士們雜亂急促的腳步聲后,被侍從護兵們把守著的通道便漸漸安靜下來,到後來便聲息全無。
某一次,唐寧慧疼得把身子蜷縮成了蝦米,低低地喚他:「連同,連同……你快回來,你快回來……」聲音猶如蚊吟,只是淚水沿著眼角線一般滑落。曾連同替她擦拭,可是怎麼也止不住,晶瑩的淚珠彷彿要把他的掌心灼傷。
曾夫人道:「這什麼這!不過是叫你好好給我物色一個人,讓周兆銘得了手去。所謂的新開茅坑三日香,如此一來,周兆銘必定會對那賤貨冷淡下來,到時候就按我剛才說的辦。記住了,辦得嚴密些,叫人神不知鬼不覺,哪怕公館里都是她的人,但這年頭兒,哪裡會有人跟錢過不去!總歸會有路子可找的。」
四下里擱了炭爐,書房裡溫暖如春,母子二人笑吟吟地在一旁,此情此景,當真如畫中美景一般,叫人捨不得移開目光,而心裏亦是靜靜的,滿滿的平和與歡喜。
曾連同到了此時才www•hetubook•com.com抬頭,微笑著對眾人道:「各位,今天還請了紅遍西北的柳玉官,他演的《貴妃醉酒》想必大家都看過不下數十回了,不過,今日他為了大帥的壽辰,特地新排了一出《麻姑獻壽》,等會兒大家務必要好好捧場。」
這是一幅祝壽畫,蝙蝠、靈芝、梅花鹿,寓意「三多」——多福,多壽,多祿。
程副官見曾連同定定地站著,彷彿石塑一般,他上前道:「七少爺,小少爺還在車子里,是不是先把小少爺送回府里去?」
唐寧慧昏睡中似乎極不安穩,眉頭緊鎖,喃喃道:「連同,連同……」曾連同用力握緊了她的手,彷彿想讓她感應到:「寧慧,我在這裏,我就在你身旁。」
鹿州城福祿寺的一念大師據說佛法了得,信徒眾多,因喜閉關參禪,最厭應酬,平日里達官顯貴都難求見一面。
唐寧慧抬頭,只見紙上寥寥數筆,卻勾畫出一個女子溫婉的側臉線條,不是她是誰?
這日,從清早開始,便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到了午後,院子里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唐寧慧便壓低了聲音把周璐告訴她的往事揀了重要的說與曾連同,又問:「周璐讓你幫忙安排,只說把她安插在周兆銘的身邊嗎?可曾有一字半句提過六姑爺孫國璋?」
玉玲瓏下了台卸妝后,特地過來與唐寧慧寒暄:「七太太,我已經許久未登台唱戲了,若是有什麼唱得不好之處,請七太太務必多多擔待。」唐寧慧微笑:「玉老闆真是太謙虛了。餘音繞梁,三日不絕,與當年一般精彩絕倫。」
「所以,不管他們使用什麼招數,你都不要輕易相信,他們不過是想離間我們的感情而已……」
曾連同慢慢地將她擁在懷中。
到了獻賀禮的時候,曾連同是最晚呈上的,果真是最最不起眼。曾方頤是千年的長白山人蔘,可遇不可求的佳品;曾靜頤是按曾萬山屬羊的生肖,命人雕刻了一隻通體都是壽字的和田壽羊。壽字有九十九個,以寓陽壽久久之意,可見是花足了心思。哪怕最不濟的曾和頤,也獻上了一塊請了高僧祈福開光的玉佩。
唐寧慧一驚,猛地抬頭,眼裡滿滿的不可置信之色。曾連同只是笑:「瞧你吃驚的小模樣。這在鹿州城裡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我那三姐夫捧的角兒那可多了去了,早幾年的白小雙、風流雲,這幾年的陳如榮、柳玉官,當然,為了掩飾他好龍陽的這一面,也捧過小金花、金靚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藏著掖著,不敢在我三姐等人面前露出來罷了。」
病房內毫無聲息,偶爾有炭塊發出的爆裂之聲。程副官隱約聽見唐寧慧迷糊低嚷了一句,曾連同便噌地起身喚她的名:「寧慧,寧慧,你說什麼?
曾連同黝黑的眸子猶如深潭,似利劍一般牢牢地鎖著那個開口的醫生。那醫生在這種無形而強大的壓力下,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才繼續說下去:「至於傷者能不能脫離危險,要看傷者的求生意志和術后的恢復情況了。」
那柳玉官唱完戲,下來向眾夫人一一謝賞時,唐寧慧再一次瞧見曾靜頤臉上那極力掩飾的一絲不自然。唐寧慧心裏不知怎麼湧起了一個模糊不堪的念頭:難不成……
汪季新氣鼓鼓地瞪著她,第一次當著她的面甩袖而去。
曾連同完成了壽禮,心情極好,便對笑之道:「要不爹也給我們笑之畫一幅肖像,怎麼樣?」笑之樂顛顛地拍手:「好啊,好啊,娘也要!」
最後便是曾連同的畫,笑之雙手捧上前:「祖父大人,這是我與爹一起畫的。」曾萬山高興地道:「哦,那祖父得好好瞧瞧哪些是我們笑之畫的。」說罷,便把祝壽圖展開來,笑之伸著細白的小手指點了點那幾個字:「這八個字是笑之寫的,是笑之對祖父的一份心意。」
曾連同卻哧哧地笑,在她唇邊落了一吻,呃了一聲,迷糊不清地道:「那柳玉官是我那三姐夫在外頭養的小官人。」
唐寧慧呆怔了半晌,才發覺眼前這個人是曾連同。他依舊是一身軍服,可是眉目憔悴,鬍子邋遢,似生了一場重病一般。
孫國璋顯然也怒極:「你說的是什麼話!也忒不講理了!」
既然要祝壽,是否要備一份壽禮?唐寧慧還在沉吟,只見曾連同含笑對她道:「來,你跟笑之陪我去一下書房。」
程副官應了聲「是」,便出去安排了。好半晌回來,只見曾連同還是保持著他離去時的姿勢,僵立如柱子,一動不動地瞧著急救室那兩扇閉合著的門。
顧醫生道:「連同。她一直在叫一個叫連同的人。」
此時,又有一對軍部的夫婦上前:「七爺,恭喜恭喜。大帥呢?我們要給壽星拜壽。」
唐寧慧半夢半醒間又會因為傷口疼而喃喃地喚他:「連同,我好痛好難受。」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曾連同與她一樣冷汗淋漓,按著她的身子不讓她掙扎亂動:「小心扯到傷口。」
孫國璋臉上的肌肉不著痕迹地一抽:「是,娘。」
「你現在是看我嫌煩了,看到那狐狸精,眼睛就發直,怎麼也移不開。」
她送來的那些參茸燕窩,一進曾連同的院落,便被他命人銷毀了,怎敢讓唐寧慧碰上一星半點兒?可這般光景,曾連同也做足了戲份:「你看,三姐姐和大姐、六姐一樣這般疼你,把我都擠對出去了。」
曾連同對著唐寧慧淡淡微笑:「以我爹今時今日之地位,想要什麼皆唾手可得。他戎馬半生,心思啊,其實與每個老人一樣,不過是想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而已。」
曾方頤和周兆銘亦下跪磕頭:「祝爹(岳父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最後大家都暗暗地把目光轉向了一位朱夫人:「朱夫人,你與曾大小姐素來走得近,你看?」那朱夫人盯著戲台,漫不經心地笑:「快看戲,都開鑼了……」
誰也沒料到這句話被外頭進來的曾連同聽了個正著,他不疾不徐地接了口:「三姐說得是。」頓了頓,曾連同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淡淡地開口,「我也正納悶,自三位姐姐出嫁后,咱們曾家確實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寧慧年輕不懂事,平日里還望三位姐姐能多多提點提點她一些曾家的規矩。」
曾家四位小姐,除了五妹曾盛頤與夫君熱衷於美術繪畫之藝術,留在國外,一直不願回來外,其他三位,大姐曾方頤,還有她,在挑選夫婿、結婚成親時俱是母親一手操辦。雖然自己的夫君與姐夫周兆銘年輕時也算儀錶堂堂,文韜武略方面也算各有所長,家世也都不錯,但終歸是舊時婚姻,始終了解得不夠,檯面上夫妻和睦,私底下卻總有些不為人道之事。
接下來便是子女們按舊式禮節給壽星祝壽。曾連同攜著唐寧慧向曾萬山下跪磕頭,唱賀詞:「祝爹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曾方頤未語先笑:「慧妹妹,我有個朋友介紹給你。但我相信不用我介紹,慧妹妹也應該認識她。」
「當年柳和-圖-書宗亮被刺后,周兆銘等人把我的行蹤泄露了出去,好來個借刀殺人……那時候,我本以為可以再多留幾天的,可那天一早你走後,我得到消息,全城封鎖,正準備搜捕我……這傷便是在搜捕中留下的,差一點兒要了我的命,我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恢復。
唐寧慧不經意抬頭,卻看到對面端坐著的曾靜頤臉色微變。
她是這麼緩這麼慢地原諒了他!
醫生進來詳詳細細地檢查了一番,只說她還處於無意識狀態。
只寥寥數筆,一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兒已經在他筆下勾勒了出來。笑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拍著手:「爹,我瞧出來了,你畫的是個小孩童。」
只片刻,醫院所有的值班醫生都被侍從找了出來,在急救室前被團團圍了起來。
「寧慧,你醒過來好不好?只要你醒過來,你想怎麼樣都行,哪怕,哪怕是帶笑之離開我……哪怕你們一輩子再也不想見我!
唐寧慧再度閉眼,身體的知覺也在慢慢蘇醒。她整個人很不舒服,腰酸背僵……她試圖伸展一下手臂,胸口某處被扯到了,撕裂般地疼。她發出「呃」的一聲呼痛聲……
曾方頤猛地揚聲:「什麼,還打你?!」曾夫人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覺得頭疼。這三個女兒,就沒一個讓她省心的。
曾和頤依舊不忿:「姐,我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哪裡比不上那個賤人了?」曾方頤湊到她耳邊低低道:「你放心,娘已經想了辦法了。」曾和頤抬頭:「什麼辦法?」
那玉玲瓏幾年前曾經紅極一時,不過她是個極聰明之人,低調謙虛,懂得「花無百日紅」的道理,於是在最當紅之際委身下嫁於一個富商,早早地收山,過起了富太太的安穩日子。
曾夫人滿意地道:「這就好。那這件小事就到此為止,可千萬別驚動親家公親家母。」
孫國璋面色隱忍,垂手答了一個「是」。
那個時候的呂靜如藍衣黑布裙,兩條麻花辮子,雖是個美人坯子,但到底還稚嫩,與如今一頭波浪長發、浮凸身段、舉手投足風情萬種的妖嬈模樣完完全全是兩個人。哪怕她一身軍裝跟在周兆銘身邊,與她打了照面,曾方頤也只以為周兆銘又多了一個女人而已,根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人,竟然就是幾年前被她派人姦淫並轉手賣入妓院的呂靜如。
第二天一早,唐寧慧醒來時,冬日的陽光已經在房間滿滿地鋪散開來。
曾夫人蹙著眉,雙手捧起了小女兒的臉:「這是怎麼了?又跟國璋使小性子了?」曾和頤哭得凶,整個人一抽一抽的:「娘,哪裡是我使小性子,他……成親這幾年,他心裡頭想的念的都是那個賤女人。現在……現在他居然還為那個賤貨打我!」
曾連同此生從未有任何人當他的面叫他閉嘴,真可謂是生平頭一遭!若是平時,他身旁的程副官等人早不客氣了。可此時,曾連同卻彷彿被當頭棒喝一般,倏然冷靜下來。他一把放開了那王醫生,顫著手道:「是,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你們快去救人。請你們一定要把她救醒,把她救醒。」
一段時間后,在醫生的精心治療下,唐寧慧的傷口一日好過一日,因靠近年關加上曾大帥的壽辰,曾連同便安排唐寧慧出院。
曾連同擱下筆,對笑之道:「後天是祖父的生日,笑之在畫上寫幾個字可好?」唐寧慧道:「笑之才練字不久,平時只是塗鴉而已。寫在畫上讓旁人看了去,豈不叫人貽笑大方?」
說罷,曾連同還裝模作樣地訓誡唐寧慧:「寧慧,你還不快謝謝姐姐們?」到了這個地步,唐寧慧只好順著他的劇本演下去,起身福了福:「謝謝三位姐姐。」
曾夫人含笑在一旁款款道:「和頤的玉佩雖然不起眼,卻是當年宮中舊物,據說是乾隆爺隨身佩戴的物件。不只如此,和頤她還用足了心思,特地去福祿寺求了一念大師護法加持過,戴在身上,菩薩必定保佑老爺身體康健,平安如意。」
為首的醫生滿頭大汗:「傷者胸口的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不幸中的大幸是子彈射偏了一點兒,沒射中心臟部位。但是到目前為止,傷者還未脫離危險,情況還是不容樂觀……」
在眾目睽睽下,曾連同做出如此親昵的動作,唐寧慧大覺不好意思。曾連同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她跟隨他的目光,看到了曾方頤和曾靜頤帶領了一個穿了西式蕾絲裙的美麗女子,正施施然地朝她這邊走來。
曾連同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我與她聯繫得極少,每次都是她在暗中給聯絡人留下口訊與我。你住院昏迷的時候,她曾去接頭的地方詢問你的情況,後來你好轉出院,這麼大的事情,她自然會得到消息,我也就沒特地派人留口訊給她。」
若不是今日乃爹的壽辰,汪季新怕是過年也不一定會踏進家門。
大姐雖然咽不下那口氣,但也無法子,還要用母親教的法子籠絡周兆銘,加上時日一長,大姐也想通了。
因是獨子,這幾年來都是曾連同負責招呼貴客,今年亦是如此。因唐寧慧體弱,曾連同叮囑她在自己院落休息,一直到快開宴時才遣人請她與笑之出來。
曾連同站在條桌邊,有條不紊地鋪開了宣紙。
那個下午,唐寧慧披著羊毛厚毯,窩在窗邊又松又軟的沙發里,欣賞著漫天飛雪,飲著丫頭送上來的桂圓紅棗茶,看著曾連同手把手、一筆一畫地教笑之,認真嚴謹得竟如教書先生。
閑雜人等退出去后,曾連同牢牢地握著唐寧慧的手:「你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當然,很久以後,唐寧慧才知道這裏頭還有內情:這柳玉官,根本就是曾連同安插在汪季新身邊的。而在她受傷這段時間,曾連同也對周兆銘等人實施了一系列的報復動作。只是周兆銘命大,逃過了一劫,而汪季新與曾靜頤等人之間也並不太平。
曾連同回以一笑,繼續下筆。笑之驚嘆連連:「爹,你好厲害!」
曾方頤冷冷一笑:「傻丫頭,你以為砸了就有用?那賤貨是有備而來,又對周兆銘這個色鬼下足了迷|葯,現在我們說什麼、做什麼都沒用,只會讓周兆銘那個粗人更反感,反而為那賤貨鋪橋修路……只有……」她哼哼了兩聲,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抬頭幫曾和頤細細攏好了碎發,「好了,我們該去萬福堂了。」
曾夫人在曾方頤耳邊嘀咕了幾句。曾方頤有些遲疑:「這?」
最後是曾和頤與孫國璋:「祝爹(岳父大人)笑口常開、身體安康。」
屋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兩人便停止了交談,下一秒,曾和頤梨花帶雨地推開門,一頭撲進了曾夫人懷裡:「娘,你要給我做主啊……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而自己的夫君,在這方面則更是難以啟齒,喜歡女子倒也罷了,偏偏好的還是男色。外頭的人總以為是她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孩子,可她能怎麼著?難道跟一塊石頭生孩子不成?不過汪季新倒是個八面玲瓏之人,行事隱秘,在外人面前做得和_圖_書滴水不漏,在家裡也事事哄她,順著她的意,給足她各種面子,所以她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如今這個叫呂靜如的小娼婦,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可以讓她們隨意擺布的女學生了,仗著姐夫周兆銘撐腰,在外頭公然弄了個小公館,竟把見慣花色的周兆銘迷得丟了三魂不見了五魄,晚晚夜宿在小公館,竟頭一次連大姐在外頭的臉面也不顧了。
曾連同到了此時方張唇開口,只覺喉嚨處火辣辣的,猶如刀割一般,聲音吐出來亦嘶啞如沙:「她叫了什麼名字?」
數月前,曾和頤因對笑之與唐寧慧出言不遜,被曾萬山得知后,教訓過一通,這段日子以來,哪怕是見了面亦是神色淡淡。此時,曾萬山聽了曾夫人的一番話,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從曾夫人手裡接過玉佩,摩挲起來,好半晌才道:「是塊好玉。」
曾靜頤亦隨他們進了萬福堂,接過丫頭呈上的熱茶盞,微笑道:「慧妹妹身子可好些?這幾日因過年事多繁雜,未能親自上門看望慧妹妹,還望慧妹妹別往心裏去。」
曾連同臨走前,又客套地說了一句:「各位,寧慧她最近身子欠佳,若有什麼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大家多擔待。我還有事,先告辭了。」眾人紛紛道:「哪裡的話!七太太可親可敬,我等如在家中,七爺您忙!七爺您忙。」
只聽「啪」的一聲,手掌著肉的聲音傳來,顯然是有人動手了。
在座的眾人這才知道原來玉玲瓏的《玉簪記》裡頭,還有這麼一出故事,一時間,朝唐寧慧投來的目光不免詫異嫉羡。
曾連同的臉近在咫尺,正怔怔地瞧著她。他拉過她的手,緩緩地擱在自己心髒的位置。這裏,與她一樣,都有一個槍傷。
曾連同目送著滿身鮮血的唐寧慧被推進了急救房,語調沙啞如同被活活撕裂開來:「她若是有個萬一,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活著出這醫院的大門!」
曾方頤道:「你別多問,好生看著就是。還有,別再為那個賤貨跟妹夫吵架了,值得嗎?」曾和頤道:「姐,就你能忍這口氣!若按我的話,我定叫人砸了她的小公館。」
曾和頤一邊任大姐梳洗,一邊靜聽母親的話。見娘低聲軟語的,竟句句都是好話,她有些著惱地道:「大姐,娘怎麼也不幫我好好出這口氣?」
她正欲說話,只見孫國璋已經走進了屋子:「娘……」
曾連同的視線移到唐寧慧的側臉上,笑吟吟地道:「好,還有你娘的。不過,這次爹用另一種畫法,洋人叫素描……是爹以前在留洋的時候學的,你若是喜歡的話,爹今天便開始教你怎麼畫,這個比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國畫要簡單容易許多……」
曾連同又說起了曾萬山的大壽,道:「爹的壽辰,按舊例是在壽辰前一日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提前為父親大人祝壽。正日那天,則是親朋好友上門……」
曾連同搖頭:「錯。只因是笑之的字,才金貴著呢。我爹大壽,周兆銘等人早半年就已經去張羅壽禮了,論心思,論揣摩功夫,我哪裡及得上他們分毫啊。我唯一強過他們的,不過是我投胎投得好,是我爹的種而已。」
曾夫人用手絹替女兒擦拭眼淚,把孫國璋晾了片刻,才緩聲道:「國璋,你們這是怎麼了?我知道和頤的脾氣不大好,平日里你也總是讓著她。我這個做娘的看在眼裡,記在心裏,也時常訓她,讓她好生改改。有道是夫妻兩個人,床頭吵架床尾和,娘我不像你們兩個,沒有讀過什麼書,不懂什麼大道理,但吵架動手總歸是不對的,更何況你是男人。」
「連同,連同……你去哪裡了?」
不多時,唐寧慧便又會昏迷過去,喃喃地叫他的名字:「連同,連同……」
這麼不咸不淡的一句話后,曾夫人便取了蓋碗,不疾不徐地飲茶。孫國璋只好道:「是,娘,是我不對,我不該動手的。」曾夫人這才擱下茶碗,微微一笑,只當不知呂靜如之事:「好了,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定是和頤無理取鬧把你逼急了。娘是個幫理不幫親的人,但是你打人,怎麼也是你理虧。這樣好了,等下回府,你跟和頤好好認個錯,兩個人和和睦睦地過日子,娘就心滿意足了,知道嗎?」
曾連同笑道:「爹,這事兒子無法做主。」曾大帥摸著自己的光頭,詫異道:「怎麼著?!這事你還聽笑之他娘的不成?!」
冬日的午後,薄如蟬翼的陽光淺淺幽幽地照進寧州教會醫院二樓最西側的病房裡。因在四個角落都支了暖爐,專人負責通風照看,所以偌大的病房裡溫暖如春。
此時已是深冬,走廊外荷花池裡碧波猶在,但只剩了殘葉枯枝在寒風中瑟瑟發顫。
曾連同還是站著不言不語不動,只是把銳利的視線移到了他身上。從急救室里出來的醫生護士們你看我,我看你,又瞧著不明就裡的顧醫生,想起先前曾連同撂下的那一番話,心下惶惶,一時俱不知該怎麼辦。
午後的散步顯然被這不速之雪給破壞了。曾連同也沒有出去,在邊上與笑之玩耍,見大雪一直下個不停,便含笑著擰了一把笑之的臉:「要是雪一直這般下,明兒一早爹陪你堆雪人。」樂得笑之直拍手:「好,堆雪人!笑之最喜歡堆雪人了!」
「寧慧……」
這樣的日子似乎也別有一番味道。
有了母親大人這一句,她和大姐便安排了所有的事情。
不久后,小妹便與六妹夫成了親。可沒料到六妹夫卻是個長情的人,這麼多年對自己的未婚妻一直念念不忘……如今還鬧出了這麼一出。
唐寧慧淺淺含笑,回道:「三姐姐太客氣了。三姐姐有心,日日遣人送來滋補湯品,寧慧感激在心,一直未有機會跟三姐姐道謝,今日在此謝過了。」說罷,她朝曾靜頤盈盈一福。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因未撕破臉,每每見面都要做一番戲。唐寧慧真真覺著累得慌。
輕描淡寫的一番話,那「曾家」二字的咬音卻極重,在場的人都是點頭醒尾的聰明人,一聽俱明白其中真意。曾家三位小姐都是嫁出門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都是別家媳婦了,早不是曾家的人了,她們哪裡還有資格在娘家指手畫腳。
「寧慧,對不起,對不起……過去都是我不對,是我的錯,是我太輕易地放開了你的手。
曾靜頤嘖笑道:「七弟這是吃醋了呢!」又道,「姐姐自然因為疼你,愛屋及烏,才會這般喜歡慧妹妹。你這一吃醋啊,姐姐手裡藏著掖著的好物又得拿出來了……前些日子啊,有人送了我一些冬蟲夏草,說是很補身子的,明日姐姐讓人一起送去。」曾連同自然是迭聲道謝。
瞧這陣仗,顯然是要畫畫。唐寧慧狐疑地瞧了曾連同一眼,這廝一身軍裝,腰間還別了把槍,舉手投足間,威風凜凜,氣度非凡,這左看右看,哪裡像個會舞文弄墨的人啊!
一時間,萬福堂里歡聲笑語,其樂融融,不見半點兒刀光劍影。
靠窗的位置有一排西式https://www•hetubook.com.com沙發,對面則有一個黃花梨木的條桌,上面筆墨紙硯皆齊備。
曾連同不由得一怔:「寧慧,我在,我在這裏,我陪著你,我哪兒也不去。」
「孫家雖然與我們家不能相提並論,但好歹也算書香門第,那姓孫的不只有才,還長得玉樹臨風,可俊了。小妹跟他站在一起,當真如一對金童玉女一般登對……」
「孫國璋,你這麼惡狠狠地瞪我做什麼……我知道你與她本有婚約。當年住在一起,便已經不清不白了……那賤貨的那些床上功夫你自然最清楚不過……」
所以,她並不陌生。
那王醫生見狀,趕忙安排:「章醫生,徐醫生,快準備手術……」又吩咐那年輕醫生,「顧醫生,病人送來的時候已經大量失血,你做好給病人輸血的一切準備。」醫生們應聲后,忙而不亂地快步進入急救室。
姐夫周兆銘極好女色,起初幾年也算循規蹈矩,但在大姐產下兒子后便按捺不住,漸漸開始露出了狐狸尾巴。周兆銘雖然留學俄國,骨子裡卻是一介武夫,大姐曾方頤本就不喜,嫌他是個粗人,見他如此,更是嫌惡。但周兆銘帶兵自有一套,頗得父親重用,這十多年下來,在軍隊里也籠絡了不小的勢力,如今倒成了母親最大的依仗。正因為如此,母親再三叮囑大姐,說什麼男人好色那是人之常情,就跟貓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吃屎一樣。你不如做得大方點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見也當作沒看見,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
她朦朧睜眼的第一秒,只瞧見白白的房頂,一盞電燈。她的頭彷彿有千鈞重,暈暈沉沉的,彷彿被灌滿了水銀,可她方要蹙眉深思,那水銀又彷彿變成了一團棉花。她似在雲端向下望,卻什麼也瞧不見。
若不是他回寧州,再次遇到她,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唐寧慧聽那咄咄逼人的語調,分明就是六小姐曾和頤。
這人說:「莫非那周明珠即將進曾府?」那人道:「我看未必。七爺進來后,連正眼也懶得瞧她一眼。」邊上一人狐疑不定地道:「可曾家三位小姐這般抬舉這位周明珠……不會是毫無原因的。」
周明珠大方地微笑,向唐寧慧伸出了戴著蕾絲手套的纖纖玉手:「你好,曾太太,我是周明珠。」唐寧慧回以微笑:「你好,周小姐,久仰你的大名。」
唐寧慧特地穿了一件海棠紅的織錦旗袍,外套了一件曾連同叮囑巧荷必須給她穿上的白色貂毛外套,便領著笑之進了廳里。
曾連同拉著她的手,轉頭急急吩咐道:「快把顧醫生找來……快!」其實不用他吩咐,邊上候著的丫頭已經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顧醫生道:「這位先生,你沒事吧?」曾連同緩緩地抬頭:「我沒事,謝謝。」
曾方頤道:「我與三妹以為把那小娼婦賣進妓院,這輩子便已經無法超生了,誰料到隔了這麼幾年,她居然又出現了。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副女學生打扮,跟如今的狐媚樣完全是兩個人,加上時間又久遠,我與三妹竟都沒把她認出來。」
來得最晚的是周兆銘和汪季新,都到齊后,才派了婆子去把曾萬山和曾夫人請了出來。
又說了一會兒話,曾方頤、曾和頤與孫國璋前來。曾和頤則是重新梳妝打扮過了,粉面紅腮,若不是眼圈微微泛紅,唐寧慧已瞧不出異樣了。倒是旁邊站著的孫國璋,神色頗有些不自然。
唐寧慧微微側頭,便可瞧見那周明珠艷麗動人的身影。這位電影皇后據說當年曾得曾連同力捧,兩人在各種舞會上翩然起舞的照片,都曾刊登在寧州的各類報紙上。
曾和頤顯然是撒潑了:「孫國璋,你瞪著我做什麼?!我就罵她!狐狸精!賤人!死不要臉……你好好看著,等我姐夫的新鮮勁兒一過,看我大姐怎麼把她的皮給剝了!」
兩人沿著走廊慢走慢行,穿過了花園的月亮門。此時,曾靜頤的聲音似笑非笑地傳來:「喲,七弟和慧妹妹真是恩愛啊,到哪裡都是出雙入對的,真是羡煞姐姐我了!」
一直到笑之研墨完畢,喚他:「爹,我們好了。」曾連同才回過神,取了湖筆,蘸了墨汁,凝神靜氣,開始下筆。
曾連同道:「她愛怎麼著就怎麼著,留在我身邊就成。」曾大帥猛地抬頭:「她……難道想走不成?」曾連同苦笑:「爹,當年確實是你兒子我不對,是我自作自受。」
曾連同和唐寧慧與她打了招呼,曾連同便道:「三姐請見諒,寧慧身子未痊癒,外頭冷得很,我先扶她進去了。」
一陣雜亂踢踏的腳步聲遠去,數秒后,又有腳步聲追隨而去。
寧州教會醫院,深夜。
不過是一個唱戲的下三爛,也不知怎麼叫人打了一頓,傷了那張臉。汪季新竟心疼得丟了三魂不見了七魄,還跑來找她吵架。她氣不過,指著他的鼻子罵了一通:「汪季新,你也算是個男人,有種你跟我去見我爹我娘,讓他們評評理去!」
進了曾府後,曾連同的書房她倒是從未踏入過,跟著他進去后,這才發現書房裡另有乾坤。最外頭,顯然是平日晚上處理公事的,再推門而進,便是個內書房,裡頭擺滿了書籍、詞典之物。
到了壽辰前一日,照例是在萬福堂用膳。那一日,亦是下雪,曾連同帶著笑之與唐寧慧沿著抄手游廊繞過院子去萬福堂。
「寧慧,醒過來,好不好?」
聞言,唐寧慧嘴角似溢出了一絲笑意,頭一歪,便又沉沉地睡去。
曾萬山自然是迭聲叫好。一旁的曾夫人垂著眼,暗恨不已:「你那孫子只怕呈上一盞毒藥,你都連聲稱讚,眼也不眨地喝下去。」
半晌后,一大一小合作的一幅畫便已完成。翠竹林中,幾個孩童正在放煙花爆竹,神情憨態可掬,惟妙惟肖,最右面的小童手裡拿著竹竿,竹竿頂部有蝙蝠、靈芝、梅花鹿。
曾靜頤笑吟吟地擺手,一副敦和可親的模樣:「你我都是自家人,哪裡要這般客套!」又說,「我那裡還有一些上等的血燕,我們女人吃了最是滋補,明兒我讓人給慧妹妹送去。」
唐寧慧不由得想起那一年她與連同一起聽戲,他坐在她邊上,咫尺的距離。中途的時候,他偷偷地握住了她的手,一直到結束都未放開。那時候的她,小鹿亂撞般的歡喜雀躍,整顆心竟沒幾分是放在那戲文上頭。
唐寧慧臉色蒼白地抬頭望進了曾連同的眼裡,只見他素來冷靜的眸底也有不小的漣漪。她悄聲道:「姓呂的?六小姐說的那個人難不成就是周璐?」曾連同道:「瞧這情形,估計八九不離十。」
而自己這裏,汪季新前些日子竟然為了柳玉官這個戲子公然與她叫囂:「曾靜頤,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玉官這一身傷,絕對與你脫不了干係!」
程副官輕輕地推開門,只見曾連同依舊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雙手執著唐寧慧的手。
後面的整整三個小時里,曾連同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滿臉疲憊的兩位醫生出來。
曾連同以為她www.hetubook•com.com醒轉了,一邊擺手示意丫頭去請旁邊房間候著的醫生,一邊應她:「是。寧慧,寧慧,我是連同,我是連同,你醒了嗎?」
曾靜頤按著她,極熱情地道:「你我都是新式人,不必拘那些箇舊禮。再說了,我們曾家向來沒那麼大規矩的。慧妹妹,你說是不是?」
原來如此。她原先因曾方頤的事,以為那柳玉官與曾靜頤不清不白,哪料到居然是錯的,與柳玉官不清不白的竟然是汪季新。
顧醫生走了幾步,想到了一事,忽地停住腳步,轉身又面向曾連同:「哦,對了,方才我們給病人做手術時,那位病人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你最好把那個人找來,可能對病人的蘇醒有很大幫助……」
曾靜頤和汪季新一對:「祝爹(岳父大人)笑口常開、天倫永享。」
唐寧慧中槍昏迷的時候,周璐得訊后急得團團轉,只是無法抽身去醫院。只是這些事情,唐寧慧自是不知。而曾連同雖然找不到一點兒線索可以指向周兆銘等人,但他也沒閑著。
唐寧慧垂眸,訝異之餘,只覺心頭那幽微的酸澀又泛了上來。當日他到底隱瞞了她多少?是他藏得深呢,還是自己的一對眼珠子是畫上去的,竟昏頭至此,什麼也瞧不出來?
曾和頤卻得理不饒人:「我不講理……昨兒在宴會上,我看你跟她說話,後來……後來還偷偷地跟著她去了後院……可恨我只在門口堵到你,沒有抓到現行……」
下一秒,有個高大的身影猛地出現在她眼前,那人凝望著她,嘴角顫動:「寧慧,寧慧,你看著我,你醒了是不是?」
卻見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神全然沒有焦距,手吃力地往上,一點點地觸碰到了他的臉,痴痴地囈語呢喃:「連同,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可是總找不到你……你去哪裡了?你……你怎麼不來找我和笑之?」說罷,唐寧慧的手便頹然垂下,似再無半點力氣,「連同……你回來,回來,好不好?」
曾連同雙目赤紅如野獸,揪著其中一個醫生的白色大褂,如瘋魔了一般:「醫生,快!快救她……快把她救醒……」那值班醫生王主任此時已知曾連同的身份,本就戰戰兢兢,手足無措,如今這麼被曾連同揪著,真真是肝膽俱顫,他點頭如搗蒜:「曾先生,你放心,我們肯定儘力,我們醫院一定會竭盡全力救治的……」
第二日,便是曾大帥的壽辰。曾府大門外,真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府邸內亦是一片喜慶喧鬧之聲。
周明珠的視線移到了唐寧慧身邊的曾連同身上,灼灼的笑容越發動人了幾分:「七爺,好久不見。」曾連同嘴角微勾:「周小姐,你好,確實是許久不見了。」
因給曾家生下了曾笑之這個孫子,曾大帥第一次見唐寧慧便十分滿意,後來見她把自己的寶貝金孫教導得懂事孝順,曾大帥愛屋及烏之餘,對知書達理的唐寧慧更是百分百的中意,暗中甚至叮囑過曾連同:「笑之他娘,我看著好,你把這事早日辦了,我們曾家也好多年沒熱熱鬧鬧地辦過喜事了。」
話說先前那曾和頤哭著跑進曾夫人院落的時候,曾方頤正與曾夫人在說呂靜如之事。曾夫人聽了后,磨著牙道:「你們到底是年輕手軟,當年就該把這個禍害給除了。」
此時,倒有個最後來到的年輕醫生,他一來不知曉曾連同的身份;二來年輕氣盛,聽曾連同這般威脅他們,不由得上前一步,初生牛犢不怕虎地與曾連同對峙道:「這位先生,你這到底是想救傷者還是想害她?你威脅我們是沒有用的,醫者父母心,每個患者對我們來說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自當全力救治。你要是想救她,就請你閉嘴。另外,請放開我們的主任,少安毋躁,在外頭等候。你這麼攔著,再不讓我們進去救治的話,每過去一秒,把病人救醒的希望就少一分。」
唐寧慧是在昏迷了大半個月後才醒過來的。
也因如此,後來小妹曾和頤在大學學堂里,一見鍾情喜歡上了孫國璋,來央求她與大姐:「大姐,三姐,我就是喜歡他,就是喜歡他,旁的人再好我也不要。母親若是不肯答應,我便離家出走,再也不回這個家了。」
下一秒,果然聽得曾和頤拔高了音調「哇」的一聲哭出來:「好啊,孫國璋,你竟然打我……你竟然為了那個賤貨打我……」顯然是氣急敗壞,「我去找我娘,看她怎麼收拾那個賤人!」
第二天,依舊如此。唐寧慧迷迷糊糊的,甚至還睜開了眼,茫然地瞧著他問:「連同……你去哪裡了?」
曾和頤趕忙賠笑道:「爹喜歡就好。」
這話里無不透著寵溺味道,曾大帥看了看兒子苦惱卻又歡喜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溫柔賢淑的傅良歆。他當年也是如此,每日練兵一結束,便翻身上馬,急馳回家,只為了快些見到心頭的那個人,哪怕知道傅良歆不是心甘情願地跟著自己,對著自己從來不多說一字半句,自己卻也心甘如飴地領受。
兩人抬頭,見曾靜頤身著華麗的紫貂大衣,正笑吟吟地站在不遠的轉彎處。原來兩人說話間不知不覺已到了萬福堂附近。
周明珠一再推遲:「大小姐,三小姐,我怎麼能坐主桌呢?于禮不合。」
壽宴上,按舊時規矩,女子與男子分廳而坐。唐寧慧與曾方頤、曾靜頤、曾和頤幾人本是在萬福堂的主桌,卻沒料到周明珠被安排坐在曾方頤下方。
曾連同恍了數秒才反應過來,木然地點頭:「你去調動我爹身邊的警衛隊,把笑之安全地送到我爹那裡。若我爹問起,你不用藏著掖著,如實跟他彙報。」
那大廳里燃了好些個暖爐,倒也暖和得很。唐寧慧一進去,曾連同便含笑著過來,親自為她脫下了貂毛外套:「吃了酒席,你就回去休息,可千萬別累著。爹這裏不打緊的,他知道你身體還未康復,不會怪罪你的。」
曾連同眼裡閃過几絲狼狽之色:「那是過去的事情。我……我以後決不再犯。」
唐寧慧得了這話,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臉色越發白了幾分,喃喃道:「原來那孫家少爺竟是六姑爺孫國璋?!」曾連同趕忙扶住了她,不解其意,濃眉一皺:「什麼孫家少爺?」
他一直望著唐寧慧,終於看見她紅唇輕啟,緩緩地道:「我信你。」
曾連同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手,整個人因她這幾句無意識的話疼得直顫,恨當年怎麼會就那麼離她而去了呢?
因唐寧慧在急救室里情況兇險,醫生護士忙著救人都來不及,所以也未將曾連同的真實身份告知那位年輕的顧醫生。所謂無知者無畏,他見曾連同面色沉沉,依舊不善,竟仍舊不以為意、從容不驚地道:「這位先生,我們所有的醫生都已經盡了全力。裡頭的那位傷者,你們若是再晚幾步送來,那真是神仙下凡也難救了。」
笑之拍著手,樂顛顛地連聲應下。唐寧慧上前替他挽起了衣袖,笑之便道:「娘跟我一起研墨。」唐寧慧便執著他的小手,慢慢在硯台里畫圈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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