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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終不能倖免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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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世界只剩我和你

Chapter 05 世界只剩我和你

賀培安的唇軟軟的並不冰冷。
她是這般的寧靜!
賀培安驀地抬頭,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江澄溪面色一熱,止口不語,隱約知道他的眼神為何這麼古怪。她心裏暗道:你媽我當然得叫婆婆,難不成讓我說你媽啊?就算我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啊。
兩人找了一個咖啡廳,各自佔據一個沙發,雖然小九在包房外的大廳,但江澄溪還是不放心,刻意壓低了聲音:「你說說看,這個辦法怎麼樣?」
賀培誠取了戒指,遞到她面前。江澄溪從她的角庹,清晰地看到了C&X兩個字母。她頗為驚訝,當初只匆匆地看了一眼,根本沒特別留意:「培誠,無論如何,我很謝謝你的心意。但這份禮物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也難怪王薇薇方才會這麼古怪地問她。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王薇薇三天兩頭跟她說要換父母,甚至有一次把自已的儲蓄罐抱來給江澄溪,說要換她的爸爸媽媽。後來,她漸漸長大,開始懂事了,知道父母吵鬧是怎麼回事了,就再沒提了。
江澄溪有些詫異地轉頭,果然是向念平,遠遠地站在門邊。江澄溪與向念平不熟,只知道他是賀培安的特別助理,堪稱左膀右臂。平日里賀培安在家的話,向念平經常會過來,但活動地點僅限於門口、大療、樓梯、走廊到書房這一條直線。可以說,迄今為止兩人鮮少有什麼交集。
這一折騰,江澄溪藏在袖子里的金鐲子便被石蘇靜瞧見了。她便問:「賀家長輩給你的鐲子?這物件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江澄溪朝她沒好氣地翻白眼,更多的是心疼。無論王薇薇掩飾得再怎麼好,可江澄溪是知道的,在薇薇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父母疼愛、家庭和睦的。
說完,他便衝出了包廂。
江澄溪忽然覺得天搖地晃,猛然回神,賀培安已經將她壓在了沙發上,他的臉色陰沉異常,如狂風暴雨將至,聲音似咬牙切齒:「江澄溪。」
石蘇靜「嗯」了一聲,撩起衣袖。江澄溪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撫摸著她的手:「媽,你最近是不是廋了?」
江澄溪:「鳳姨,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你知道的,我爸就是這樣的典型。我親眼看到過我媽翻我爸的皮包、口袋,查他的電話……」
對於熱情和藹的鳳姨,江澄溪內心深處倒是也不排斥的。人就是很奇怪的動物,會在第一時間感受到對方的真心或者假意。她雖然沒太多人生經歷,但是從第一眼看到鳳姨開始,她就感覺鳳姨對自己的真心誠意是不摻一粒沙子的。這個婦人,心地單純,真心喜歡她,想對她好,僅僅只是因為自己是賀培安的妻子。
她揉扯著頭髮,狠狠地拍了一下額頭:「江澄溪,叫你多事,叫你多事!」她說罷,又愣了片刻,最後還是起了身。
某一日清晨,睡得沉沉的江澄溪猛地想起這卧室不是她一個人的。這念頭甫一入腦,她便驚醒過來,心神不定地環顧四周,發現天色大亮,不過賀培安不在。她緩緩地吁了口氣,整個人軟軟地放鬆下來。
熬一段時間再說?說說容易,江澄溪只覺得自己一天也難熬。每次賀培安一靠近她,她就會覺得又悶又難受,呼吸都困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而言之,就是難受,難受死了,更別提那個私密之事了……她念頭一觸及,就覺得熱氣噌噌地湧上來。
她是屬於他的!江澄溪是屬於賀培安的!
江澄溪微笑:「鳳姨哪裡老了?一點也不老!再說了,這個可便宜了。是我爸爸用中藥配製的,我家裡還有好多呢,你儘管用。這盒你先拿著,下次我再給你帶幾盒來。」
想不到這個可惡可恨的賀培安,居然還有一個這麼悲涼凄慘的童年。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憐之處。一時間,素來軟心腸的江澄溪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江澄溪朝她無奈地攤了攤手,嘆了口氣,心裏暗道:大概以後,她和賀培誠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吧。
這日,賀培安也不出門,就待在書房裡頭。也不知發生什麼事,他在書房裡對著電話的怒罵聲,她隔了兩扇門都能聽見。
他的心,在那一刻,倏地安靜了下來。
石蘇靜開門的時候臉色依舊淡淡,但比出嫁那天已經好了很多。大約母親已經漸漸接受了她已經嫁給賀培安的事實,招呼了一句:「你們來了啊。」
後來,再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也再沒有人會捧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哄著他吃一些,再吃一些了……
江澄溪捧著她的臉,左右端詳:「胡說,我媽媽明明年輕得很,跟我站在一起像我姐姐一樣,哪裡老了?這話是誰說的?我去揍他!」
江澄溪在對面,見他的面色相當不好,眉目間隱隱透著戾氣。菜亦是平日里吃的菜,一道皮蛋涼拌豆腐、一道火腿蒸魚、一道醬牛肉、一道蔬菜,還有一份用高湯煮的野生菌菇,也沒什麼不對!不過就是多了道皮蛋拌豆腐,只因天氣熱想吃,所以她特地讓廚房做的。皮蛋拌豆腐是三元的特色小冷盤,到了夏季,家家戶戶都愛吃。
下午的時候,父親江陽打了電話過來,說是讓他們回家吃飯。江澄溪也不敢一口應下來,便婉轉地跟父親說:「爸,培安他最近很忙,我們有空就過來。」
屋內依舊沒有聲音傳來。江澄溪嘆了口氣,轉身下了樓,去廚房煮麵。若是在平時,她才不管他吃不吃呢。
「小少爺走後,賀先生就把那幢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打發了,我也就從賀家出來了,跟我家那位在市裡的飯店找了工作。我一直惦記著小少爺,隔三岔五就回那幢房子去打聽。可那幢房子空了下來,就剩了兩個看門的。我都不認識,每次問了也只說不知道。這樣,一直過了十年,我們也開了這家店。有一天,小少爺突然地出現在了我面前……」
他的眼裡有期待,江澄溪看著他,認認真真地說完了剛被他打斷的那句話:「培誠,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從來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從來沒有!」
石蘇靜被她哄得眉開眼笑:「真是個傻孩子。媽媽總有一天會雞皮鶴髮,滿臉老年斑。」
氣氛極其的「安靜」,但也還算溫馨!
江澄溪喚了聲:「媽。」結果沒想到身後的賀培安沉默了數秒,居然也跟著她開口,叫了一聲:「媽。」
鳳姨笑:「傻孩子,鳳姨留著做什麼?鳳姨讓你收著就收著。這些本來就是你婆婆的東西。你別看這些物件都破舊,樣子難看,但都是些好東西。」
因天氣漸熱,江澄溪只穿了中袖的白色巴黎紗裙子,簡簡單單,毫無花哨。金鐲的樣式古樸大氣,雕工細膩,戴在她白|嫩的手腕上,更是襯得她皮膚雪白。如今這年頭,戴玉、戴寶石的人很多,可卻鮮少有年輕的女孩子戴金鐲子,所以王薇薇反而覺得別樣精緻。
無功不受祿,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些是江陽從小就在江澄溪面前耳提面命的。她頭都搖成了撥浪鼓:「不,不,這個太貴重了。我絕對不能要的……請您收回去吧。」
賀培安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半晌,忽地一笑,似心情開始好轉的樣子:「過來,我想親你。」
賀培誠牢牢地盯著她,步步緊逼:「你愛他嗎?」
這些年來,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麵條的味道,一直到她給他煮的那碗泡麵。很多年沒吃麵條的他,那一次居然發神經一樣把一碗泡麵吃了精光。
鳳姨挨著江澄溪坐了下來,拉起了她的手,神情喜悅又傷感:「澄溪,小少爺可以娶到你,鳳姨心裡頭開心啊,真開心啊!你不知道,鳳姨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好久好久了。」
江澄溪從包里取了一盒護手霜出來,擠在了鳳姨的手上,輕輕地替她揉擦:「鳳姨,這盒護手霜你拿著,你每天睡覺前塗一遍,手會好些。」
唉,這一刻江澄溪發現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欲哭無淚地在心裏再度恨恨地罵自己:江澄溪,叫你吃飽了撐著沒事情做!叫你吃抱了多管閑事!你這叫自作孽,不可活!活該!看你下次還多不多事!
王薇薇寬慰道:「安啦m.hetubook.com.com,船到橋頭自然直。要不你一邊試試我剛才的建議,一邊我們再想想辦法。」
可是很奇怪,她沒有一點喜悅,竟然有種莫名其妙的類似難過的感覺。因為這種感覺,她輕輕上前,想把酒瓶從他手裡奪走。可賀培安牢牢地抓著,江澄溪一時之間竟沒辦法拿走。
向念平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樣,欠了欠身:「賀太太,賀先生這兩天會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裡……賀太太若是方便的話,去勸一勸賀先生。」
鳳姨怔怔地瞧著她的動作,好一會才道:「我一個老太婆,哪裡需要用這個?你留著自個兒用。」
是自己聽錯了吧?江澄溪有點吃不準,只好再詳細地重複了一遍:「爸說讓我們這個星期天去。」這一次,她有了準備,視線牢牢地鎖著賀培安不放。
江澄溪蹙眉沉思:「就算我去査崗,也要賀培安相信啊!他不是不知道我是心不甘情不願嫁給他的,我現在去查他的崗,不是太假了?」賀培安如果有這麼好騙的話,十個都不在人間了。
事實當然是沒有!
要怎麼讓賀培安不回家?要怎麼讓他跟她離婚呢?
江澄溪兩根手指拎起了先頭那個「海叔」留下的那串佛珠,蹙眉道:「鳳姨,剛剛有個人好奇怪……」她把方才發生的事說給鳳姨聽。
不知道賀培安撒起酒瘋來是怎麼樣的?會不會打人?會不會揍她?萬一家暴了,她要怎麼辦?
「鳳姨到賀家的第三個月,小少爺就出生了。他呀,長得可胖了,小胳膊小腿就像我們鄉下池塘里的蓮藕一樣,一節一節的,又粉又嫩。可好玩了!老爺子對小少爺可寶貝了……每次一過來就捧著不肯鬆手,讓少爺騎在肩膀上頂高高,一頂就是老半天……賀先生呢,對賀太太也很好,再加上可愛的小少爺,那時候他們一家真是很幸福的。」鳳姨憶起往事,緩緩微笑,一臉的慈愛。
嫁給賀培安后,江澄溪一直淺眠。在睡夢裡頭也不知道怎麼的,她隱約覺得不安。猛地睜眼,就看到賀培安臉色古怪陰鷙地站在床前。她心猛地跳漏了幾拍,擁著被坐了起來,努力微笑:「你……你回來了啊?」
當然,很久以後她才知道皮蛋拌豆腐是賀培安母親的拿手小菜,為避免觸景生情,賀培安自母親去世后再未吃過。
鳳姨想了想,覺得按小少爺的脾氣這個可能性是極大的,若是因為自己影響了他們小夫妻的感情,那可真是罪過了。於是,她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好,那我就收起來。」
鳳姨這才把江澄溪的護手霜收下了。
不知道為何,剎那間,江澄溪又憶起她和陸一航之間唯一的一次親吻,是陸一航送她回家,在轉角的公園處,陸一航與她揮手告別,然後突然大步折回來,在她發矇之際,在她唇上親了一親。他漲紅了臉,低聲說:「澄溪,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
石蘇靜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媽媽這是老了,皮膚鬆弛了。」
吃飯中途賀培誠去了洗手間,王薇薇道:「我把你的那個盒子給賀培誠了,但他不要,說是特地從瑞士帶回來給你的。我已經是無能為力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準備了一些禮品,還特地準備了一束含苞待放的鮮花。當然,不用想也知道,這些肯定是他身邊的助理們準備的。
母親都這麼問了,江澄溪點了點頭:「是培安他媽當年戴過的物件……」
不過她並不知道,賀培安來了一會兒了,鳳姨與她的談話,他幾乎從頭聽到了尾。
這一日,由於中午與王薇薇約了吃西餐,江澄溪陪賀培安用過了早餐,索性就不睡了,去起居室跟蘇小小玩了許久。
很快的,吳姐又端了幾道菜上來。他這次倒沒說什麼便動了筷子,但寥寥數口,便面無表情地擱了筷子。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我去上班了。」
江澄溪側過臉,不願接觸他的目光。賀培誠伸手一掃,將面前的盒子狠狠掃在了地上,他冷冷地道:「江澄溪,我看錯你了。原來你跟別的女人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他緩緩打開了盒子:「這套首飾是我在瑞士的時候特地為你定製的。每件首飾上都有你的縮寫:C&X。」他沒說的是,C&X是他的「誠」和她的「溪」字的縮寫。
「小少爺……小少爺目睹了母親被車撞死的場面,從此以後就不願說話……醫生都說小少爺受了剌激才會那樣子的……那時侯,小少爺每天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頭,怎麼哄怎麼騙都不肯出來。他每個晚上都做噩夢,半夜 裡頭哭著叫著要姆媽……那幾年,他除了叫『姆媽』兩個字外,就再也沒說過一個字。很多人都說他腦子壞了、傻掉了……」說到此處,鳳姨的淚撲撲地落了下來。
王薇薇忽然停下了力叉,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她:「澄溪,你不會到現在還沒發現吧?」
江澄溪在電視和小說中都看到過,常見的情形有女主把避孕藥裝在維生素片中。但是吧,就她看來,這避孕藥好像跟維生素片也差異蠻大的。再說了,用這一招,到最後都是會被男主發現的。萬一她被賀培安發現的話,江澄溪光想到那場面就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江澄溪本來覺得計劃有可行性,連帶人生都覺得有點奔頭了,心情自然是不錯的,入座后就喜滋滋地點了自己最愛喝的焦糖瑪奇朵。可是吧,她才捧著喝了兩口,就被王薇薇這番血淋淋的話給生生地打擊了。
空氣里瀰漫著現煮咖啡的濃郁香味。吳姐端上了賀培安的早餐,輕輕地退了出去。他的早餐照例是雞蛋、黃瓜、三明治,江澄溪的早餐是紅棗銀耳。也不知怎麼的,到了這裏,早餐居然還是延續了家裡的滋補風格。
他身上有沐浴過後的清香,顯然是洗好了澡。可是他什麼時候醒酒的,還洗了澡睡在她邊上,自己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此時,門被推開又關上,賀培誠走了進來。王薇薇止了口,待賀培誠坐下來吃了幾口,她便找了借口打電話出去了。
這可是江澄溪的終極奮鬥目標,她每天苦思冥想。若是普通人,她還可以使用紅杏出牆這一招,只要是男人,都無法忍受這一點。可是吧,她的老公是賀培安,敢給他戴綠帽子,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則還是另謀其他辦法比較好。
服務生輕輕地移開了高背椅子,江澄溪在他們兩人的對面入座:「培誠,你好。」
她已經夠緩夠慢夠小心翼翼的了,但還是被賀培安發覺了,他的身子側了側,囈語般地吐出兩字:「姆媽……」
她靈機一動,於是吩咐廚師煮碗牛肉湯麵。廚師搓了搓手,神色遲疑。
怪不得再遇的時候,溫愛儀明顯憔悴,原來是生了場大病。江澄溪無法接話,只好默默地聽他說下去,卻只聽見他話鋒一轉,緩緩道:「澄溪,我長得也不難看……」停頓了半晌,他說,「澄溪,這麼久以來,你真的就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江澄溪給他倒了杯茶水:「這是糯米做的,一下子吃太多的話,容易腸道積食,對身體不好。您喝口茶,慢慢吃。」
天哪!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好事?難不成遇到土豪了嗎?哪怕是江澄溪傻不愣登的,不懂行情,可也知道眼前的這串珠子價格不菲。當然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串佛珠經泰國有名高僧祈福開光,跟著李兆海出生入死幾十年,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母女兩人膩歪了一陣后,江澄溪手腳麻利地幫母親注射胰島素。
江澄溪坐下來后,鳳姨親自送上了茶水糕點。糕點是三元傳統小點,豬油桂花糯米小糖糕,剛從蒸籠里拿出來,熱氣裊裊,配上了金黃的桂花顆粒,甜香撲鼻。江澄溪立刻有了拍照的慾望,拿起了手機,找好了角度,咔嚓咔嚓地拍照:「鳳姨,你看,美不美?」
這廝居然從不帶女人來這裏?真的假的?江澄溪微微一愣,又想起結婚到現在這段日子,這廝的記錄確實「良好」。
吃飯的時候,賀培安陪江父喝了幾杯酒,雖然臉色淡淡,但禮貌還算周到。母和_圖_書親石蘇靜也一直笑容淺淺,好歹也是女婿第一次上門吃飯,縱然這個女婿……不提也罷。石蘇靜最後也夾了一筷子菜給賀培安。
還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又不是武打片。
賀培安握著瓷杯的手一頓,好半晌,才若有似無地「哦」了一聲。
「這兩件首飾,都是我在賀家的時候,太太給我的。這些年我一直留著,一次也沒戴過。」鳳姨抬眼,皺皺的眼角散發著溫柔的笑意,「鳳姨把它們送給你,就當是你去世多年的婆婆給你的見面禮吧。若是太太還在的話……」她哽咽了起來,「若是太太還在的話,不曉得怎麼開心呢!」
不過片刻,他又輕輕地叫了一聲:「姆媽……」江澄溪靜靜地凝視著他,那一刻,她產生了一種很幽微奇異的感覺。眼前的賀培安,或許不是她想象的那麼壞。
江澄溪不明白他的意思。
賀培安進來后,江澄溪注意到他的視線在自己的手腕處停頓了數秒。
「海叔。」江澄溪皺著眉頭瞪著那串佛珠半晌,只覺「海叔」這兩字莫名耳熟,似在哪裡聽到過一般。可想了片刻,她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石蘇靜笑:「媽沒瘦。」
賀培誠落寞地笑了笑,頓了頓,方道:「可是,澄溪,這個禮物除了你,已經無法送給別人了。」
賀培安淡淡地開口:「中午跟誰吃飯了?」
江澄溪愣了數秒后,趕忙把鮮花遞了上去:「媽,這是培安特地去花店挑的。」伸手不打笑臉人,石蘇靜期期艾艾地接過花,加上江陽在後面扯著她的衣服下擺,她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甚至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快進來坐吧。」
那人接過茶杯,笑眯眯地一飲而盡,然後上上下下地盯著江澄溪打量了一番:「不錯不錯。」
江澄溪依舊不語。說什麼呢?說你大哥賀培安強迫我嫁的,然後你衝去找你大哥?再然後賀培安再來找我?
事後,江澄溪問吳姐怎麼回事,吳姐自然更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說賀先生從來不吃皮蛋拌豆腐的,又說每年這幾天賀先生都會喝醉。
江澄溪當然知道他在明知故問,便老老實實地道:「薇薇,還有賀培誠。」
其實結婚到現在,江澄溪也不知賀培安平時在做什麼、忙些什麼。只聽王薇薇提過,賀氏主營業務是電子,其他業務的話,雜七雜八都有些涉獵。偶爾聽賀培安接電話,亦不過寥寥數語:「好,我知道。」「ok,就照你的辦。」抑或是「你把資料(報表)準備好,我要看數據」……
賀培安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到腿上坐下。江澄溪像是一隻受驚了的兔子,睜著圓圓的眼睛與他對視。兩人之聞僅余幾寸距離,呼吸交融成一體。
她在二樓的起居室里喂蘇小小,聽見有人敲門,便頭也不抬地道:「進來。」
一直到賀培安乘坐的車子傳來了發動的聲音,江澄溪才從驚掉下巴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呀,呀,呀!這廝真答應我去啊!太陽難道從西邊出來了嗎?!
江澄溪皺著鼻子撒嬌:「媽,你太壞了,怎麼可以這樣呢!」
江澄溪將碗筷放在托盤裡,親自端了上去,敲門道:「賀培安,我讓廚房煮了一碗面,你趁熱吃,我把它擱在門口。」她見裡頭沒反應,也不知道賀培安在不在聽,聽不聽得到,吃不吃,反正她自問仁至義盡,無愧於心了。
向念平的聲音傳了過來:「賀太太。」
他重重地吻在了她的脖子上,他的呼吸濕濕熱熱的,又急又重,叫人想起暴怒的獅子……她的脖子會不會被他咬下來啊!
她吃了一塊糖糕后,就一直在等賀培安的到來。等了片刻,有人推門而進,見了江澄溪,大概發現走錯了,歉意地淡淡微笑:「不好意思,我走錯房間了。」
江澄溪掙扎著想要抽出來,但賀培安扣得極牢,指尖處有十分明顯的痛意。她一動,賀培安便似有了知覺,迷糊地道:「不要走。」
王薇薇端起咖啡,緩緩地飲了一口,又姿勢撩人地撥了撥長發,這才不緊不慢地微啟紅唇:「這方法對付一般人,估計還是可行的。可……你老公賀培安是誰?!我只怕你把賀培安這個名字報給對方,對方就已經嚇得落荒而逃了。還幫你去勾引賀培安?你做夢吧!我不是波你冷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江澄溪不知是不是聽了賀培安童年的事,現在再看他,心裏隱隱約約的幽微怪異,似乎覺得他沒有往日那般可惡。
鳳姨說到這裏,有些赧然,笑了笑:「你看我,明明很高興的,好好的又哭了。澄溪,你可千萬別嫌鳳姨嘮叨啊。這些話啊,鳳姨憋在肚子里太久了。今天一扯開話頭,就止不住了。」她端詳著澄溪,眼裡透著喜悅歡喜,「小少爺他一直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些年來從來沒帶過女孩子到過我這裏!那天第一次看到你,我心裏就高興壞了……我們小少爺啊,終於有自己喜歡的人了,也終於成家了。俗話說,年少吃苦,老來享福。看來啊,小少爺正是應了這句老話。」
此後幾天,賀培安的臉色便如三元的天氣,陰霾籠罩,雨水不斷。
那人正欲退出,忽然嗅了嗅,「呀」 了一聲:「好香,這是豬抽桂花糯米糕的香味……」也不待江澄溪回答,他自顧自地進了屋,在江澄溪對面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小姑娘,請我嘗一塊怎麼樣?」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似乎為他們綻放出五光十色的煙花。在一團團璀璨光芒下,她與陸一航如同兩隻小小的蝴蝶,輕輕盈盈地戀愛了。
賀培誠突然打斷了她的話:「不,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他在此處停頓下來,望進了江澄溪露珠一樣清澈的眼眸深處,「我原本是準備想你求婚的,江澄溪。」
其實巴不得他不吃,餓死拉倒。她正好可以擺脫他,連辦法都不用多想了。可是,念頭生出后,她不免想到自己每年生日,父母必定會煮上一大桌的好菜,還有父親特製的長壽麵,父母會將蛋糕點好蠟燭捧到她面前許願。現在想來,心裏都會湧起暖流。對比賀培安這些年過的生日,江澄溪不由得嘆了口氣。此時此刻的她,不免有點可憐賀培安。
現在的女孩子嫌金子老氣,都不願佩戴金飾。可此刻這款式老舊的金鐲子戴在她白晳的手腕上,賀培安竟覺得非常好看。
賀培安睡得甚深,長長的睫毛輕闔,孩子般的一臉無辜安詳。這廝大約只有睡著的時候,才會讓人感覺不到害怕吧。平日里,他即便是含笑地瞧著她,眸子里偶爾一閃而過的微光,也會讓她心生涼意。
王薇薇一眼就瞧見了江澄溪手上的鐲子,把她的手抓了過去,研究了幾下:「呀,澄溪,你這個鐲子哪裡來的?第一次發現你還蠻適合戴金鐲子的。」
江澄溪在一旁候著,看著廚師在鍋里放了水,待水煮沸后,下了麵條。麵條煮至七分熟,將鍋里的水倒完。切了細細的大蒜葉、蔥,然後將熬好的牛肉與湯水放入鍋中,再度煮沸。最後將麵條放入一同煮,放鹽調味。最後出鍋放入白瓷碗,撒上碧綠的大蒜葉和蔥。不愧是廚師啊,這麼簡簡單單一道面,也煮得色香味俱全。
原來是這個原因,江澄溪想起那一碗泡麵,笑著擺手:「沒事沒事,你們就隨便煮。」既然江澄溪這麼說了,吳姐和廚師也就開工了,反正是太太吩咐的。
江澄溪想起了父親所說的,多哄哄,多騙騙。江澄溪不知道怎麼就握住了鳳姨的手,輕輕地應了聲:「鳳姨,你放心,我會的。」哪怕僅僅是讓這位心地善良的夫人放心也好。
鳳姨拿起了一個龍鳳金鐲,拉著澄溪的手,便替她戴起來:「不是這個意思就行。那你一定要收下,以後留給小小少爺。」鐲子的色澤金黃深沉,雖然分量不沉,但一隻龍鳳鐲子雕得古樸精巧,一眼看上去就知是有些年頭的老物。
那人含笑起身:「收著吧。我海叔送出去的東西是從來不收回來的。」到了門口處,他止住腳步,回頭道:「小姑娘,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鳳姨眼中淚光漸起:「鳳和-圖-書姨的老家在深山裡頭,我們家有四女一男, 我是第四個女兒。我一生下來,我爹連瞅也沒瞅我一眼,氣得拔腿就出了家門,只嚷嚷著說又生了一個賠錢貨。由於家裡窮,我十四歲那年跟著同村老鄉進了三元城。我福氣好,不久后,就被老鄉介紹到一家有錢人家去做小保姆。
她斟酌著開口:「培誠,我……」
這頓飯從接到父親江陽的電話就開始擔心,到最後跨出自已家的江澄溪才總算是徹底鬆了口氣。她無時無刻不擔心賀培安,怕他在她爸媽面前翻臉,怕他對她父母沒有禮貌等等等。說實話,用「若坐針氈」也根本不能描述她那提心弔膽的萬分之一。
江澄溪雖然覺得這人舉止唐突古怪,但見他一身唐裝,雙鬢微白,精神矍鑠,年紀與自己的父親江陽相仿,便把他當成一個長輩。於是,她欠了欠身,含笑道:「當然可以。這位伯伯,您請慢用。」
不得已,她只好蹲下來,一根一根地去掰他的手指。他力氣遠遠大過她,大約還有些殘留的意識,感覺到有人在跟他搶酒瓶,所以這個動作便如拔河一樣,她掰開一根他就立刻扣一根。到了最後她居然把自己的食指也給搭了進去,被賀培安的手指牢牢扣住了。
她瞧了半晌回頭,卻見賀培安的視線怔怔地落在自己的手腕處。而他見她回頭,便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沒有說話,依舊是如常的淡淡表情。江澄溪覺得自己很是奇怪,居然可以從他的面癱表情中看出凝重的哀傷,是不是眼睛出問題了啊?可是,她真的感覺到了哀傷。唉,看來她一定是受了鳳姨所講事情的影響。
才一打開門,濃烈到幾乎可以窒息的酒味就撲面而來。江澄溪擰亮了燈,驚住了。茶几上擱了好幾個已經空掉的紅酒瓶,賀培安手裡還拿著一瓶,東倒西歪地躺在沙發上,顯然已經醉死了。
金鐲子裡頭有賀培安這麼多故事,江澄溪不好當著賀培誠的面多說,只說了一句:「一個長輩給的。」
江澄溪也不知道他是說桂花糯米糕不錯呢還是茶不錯,正當她一頭霧水的時候,那人手上褪下了一串象牙佛珠,遞給了她:「小姑娘,我這個人不吃人家白食的。既然你請我吃了你的糯米糕,禮尚往來,我把這串 佛珠送給你,就當是你請我吃東西的費用。」
從洗手間出來的賀培安,一個人在陽台上,靜靜地將石蘇靜與江澄溪的溫馨從頭看到尾。
很多年後,江澄溪都一直記得那天賀培安陪她回家的情形。
賀培安的生日!也是他母親的忌日!
江澄溪奇怪,他不喜歡吃就不要吃了,再說了就算不想看到這個菜,把它端下去就是了,何必浪費全部重新做呢?
鳳姨的手指節粗大,皮膚粗糙。這是常年勞動、歷經風霜的一雙手!
王薇薇聳了聳肩膀,不以為意地妖嬈一笑:「都是幾百年前的老賬本了,我早不介意了。他們鬧他們的,他們玩他們的,我還不照樣長大?而且還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偶爾想想,我都覺得自己算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了!」
江澄溪猛地一頓,然後大幅度地擰過自己的脖子。賀培安這廝居然在喊姆媽。姆媽是三元的方言,就是媽媽的意思。雖然他的口齒不清,但是在這麼寂靜的深夜,落針可聞的書房裡,她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江澄溪靜靜地打量著賀培安,只見酒醉中的他眉頭緊蹙,顯然極不安穩。
「沒多久,在賀家做事的人紛紛開始議論,說什麼賀先生在外頭娶了個老婆,還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還說那女的在太太在世的時候就已經跟著賀先生了。其實賀太太不在了,賀先生再娶再生孩子也是應該的,可為什麼賀先生從此之後,就再也不管小少爺了呢?就把他扔在那麼大的一幢房子里,一年半載才來看他一次……到了小少爺小學畢業那年,賀先生更是狠心,居然就把他送到了國外……可憐喲,那麼一丁點的小毛頭,連襪子也沒洗過一雙的,就被送去了寄宿學校……
江澄溪一聽:「那怎麼辦?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收?」
結婚一個多月以來,賀培安偶爾會回來用晚餐,更多時候會在深夜帶著酒味回來,但是到目前為止,沒有出現過爛醉如泥的情況。另外,江澄溪還發現他有一個特殊癖好。那就是只要他在家裡,無論是早午晚餐,每次吃飯,一定要她陪著。古怪的人有古怪的癖好,解釋也解釋不了,陪賀培安吃飯這種事,江澄溪還是能接受的。畢竟她頂了賀太太的名頭,總得做點事情。但有一點,她就太難太難接受了。賀培安這廝除了出差會離開三元外,只要在三元城,他就會天天回家。江澄溪原本覺得,像賀培安這樣的人,肯定外頭有很多的女人。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時間里估計沒一天是可以留給她這個原配的。
她在廚房裡轉了一圈,又問了負責廚房的吳姐和廚師等人,今天準備了些什麼菜。吳姐報了幾個菜名,又說用小火熬了牛肉湯,都熬了兩個小時了。
江澄溪歪著頭看了半晌,還是堅持己見:「媽,我覺得好像瘦了一點。你看,皮膚有點鬆鬆的。」
賀培安是在頭痛欲裂中醒過來的,沉沉地撐著沙發坐起來,眼前茫然一片,他摸著頭,盯著面前的木幾,好一會兒,他終於看清了,木几上竟然擱著一碗面。確切地說,一碗糊掉了的面。
求婚?彷彿五百隻烏鴉「哇哇哇」從頭頂飛過,黑漆漆的一大片!江澄溪被賀培誠的話驚著了,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幾秒。她好像從未跟他發展到這種程度吧?無論她以往有什麼行為給了他這種錯覺,她都必須跟他說清楚。
跟王薇薇約好的時間是十二點,她推開門的時候,不由得一呆。王薇薇邊上居然坐著賀培誠,此刻他的視線已經落了她身上:「澄溪。」
人會不會喝酒喝得死掉,江澄溪不知道。但是根據書本上曾經學過的理論知識,喝酒對人體的傷害是全面的,尤其空腹喝酒摧殘更大。首先是直接傷肝,導致酒精肝、肝炎、肝硬化,肝臟傷了后,視力必然下降,身體解毒能力也下降,造成免疫力下降,容易胃出血,感染其他病和腫瘤等。
這樣看著電視,煎熬地過了許久,賀培安起身去洗手間。江澄溪看了時間,從冰箱里取出了胰島素:「媽媽,是時候該打針了,打手臂、腿上、還是肚皮上?」
江澄溪在起居室待了半晌,怔怔地瞧手腕處的金鐲子,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嘆了口氣,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千百年來果然都是這個理。
回程的路上,賀培安坐在她邊上也不知道想些什麼,面色暗沉,一言不發。江澄溪自然不會去招惹他,便轉了頭去看車窗外轉瞬即逝的夜景,心裏則道:他愛裝深沉就讓裝深沉去吧!
可是除了這個辦法外,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賀培安就這樣盯著這碗面瞧了許久。其實根本用不著猜,整幢房子除了一個人,誰有膽子敢這麼闖進來?不過她的膽子向來就不小,第一次跟他面對面,就敢拐彎抹角罵他精神病。想到這裏,他的嘴角不知不覺輕輕上揚。
江澄溪覺得這招倒是有點可行性的,於是找王薇薇出主意,給點建議。
那是王薇薇一輩子最痛的事情。她曾經抱著江澄溪嚶嚶哭泣,鼻涕眼淚地哭濕了她的一件衣服。江澄溪見她自揭傷疤,忙喝道:「薇薇,別說了。」
賀培誠極度黯然地垂下眼,忽地,他復又抬眼,目光如炬地盯著她:「那你愛我大哥?」
晚餐的時候,他剛入座,瞧見了面前的菜色,面色一沉,吩附吳姐:「把菜都倒了 ,重新做幾道上來。」
那個深夜,賀培安一個人在書房待到了很晚。進卧室的時候,江澄溪已經入睡了,被子下露出一截白若凝脂的手臂,手腕處那隻金鐲還在。她沒有取下來。
想起小少爺那性子,她拉著江澄溪的手,緩聲道:「澄溪,小少爺有時候脾氣是不大好,冷冷淡淡、古古怪怪的,可說到底他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和圖書,從小有爹沒娘的,可那爹有跟沒有一個樣。平日你呢,就多心疼心疼他,多遷就遷就他。小少爺這個人呢,十足是頭順毛驢,吃軟不吃硬,得供!過日子就是這樣的,你讓讓我,我讓讓你,很快就一輩子了。」
「那戶人家就是小少爺家。鳳姨去的時候,賀太太肚子裡頭正懷著小少爺。賀太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又斯文又有教養,對我們下面的幾個客客氣氣的,從來不說半句重話。那個時候小少爺的外公還在世,老爺子雖然看上去凶凶的,但心腸卻是很好的。記得當時我們有個工友得了癌症,家裡頭沒有錢治病,老爺子知道后,就派人把他送進醫院,承擔了所有的藥費。
她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家裡能推就推,迫不得已,堅決不帶這廝回家,這種「提心弔膽飯」吃多了要短命的。
這種光景,江澄溪哪敢再繼續窩在床上,趕忙起身梳洗。下樓的時候,賀培安已經在餐桌旁就座了。見了她,他只抬了一下眼皮,面無表情地端坐著。
妻子?腦中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想到這兩個字呢?江澄溪怔了怔。
「小少爺五歲那年,老爺子過世了。一年後,在小少爺生日那天……賀先生賀太太帶了小少爺出去吃飯,本來好好的一個生日,誰曾想到會飛來橫禍,賀太太在那一天的路上遭遇了車禍……
可沒過多久,他就出國了,從此再沒有任何音訊。
她陪王薇薇逛了一個下午,累到筋疲力盡。回到家,賀培安照例是不在,她便泡澡睡覺。
總歸是不忍心。於是,她又去了書房敲門,拉高了點音調:「賀培安,吃飯了。」書房裡頭自然還是什麼聲音也沒有的。她又敲了數下,還是無人回應。不會是喝醉了吧?!江澄溪的聲音軟下了幾分:「賀培安,你在裏面都一天了!今天是你生日,我讓廚房去煮長壽麵給你,好不好?」
這句話,咋跟她媽說的一模一樣呢?江澄溪嘆了口氣:「唉,我是巴不得她們快點來貼。來吧,來吧,神啊,佛祖啊,排名不分先後,求求你們,讓她們快點來吧,讓她們來得更猛烈些吧。」俗話說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江澄溪如今真的是到了見神拜神、見佛拜佛的地步了。
王薇薇點頭:「這倒是。」想了想,她又再建議,「要不這樣吧,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你就先熬一下,過段時間開始査。萬一賀培安問,你就臉紅不說話,或者表示已成事實,你已經漸漸接受他,慢慢愛上他了之類的……當然這個方面,具體到時候需要你臨場發揮演技。」
鳳姨往手機上定睛一瞧,不禁呆了呆:「呀,澄溪,你怎麼能把這盆普通的小糖糕拍得這麼好看?要不是親眼所見,鳳姨都不相信這是自己做的。」說罷,她夾了兩小塊放至她面前的小瓷碟中,「來,來,快吃,快吃,這是鳳姨特地為你做的,熱乎乎的吃起來最美味了。」
鳳姨抹了抹眼淚:「太太沒有了,小少爺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的,賀先生理應更疼小少爺才是。可賀先生打賀太太死了后,就開始不回家了。小少爺每天孤零零一個人,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貓……我看小少爺太可憐了,就每日每夜陪著他,嘮嘮叨叨地給他講一些我們山裡面的趣事,哄他睡覺……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賀先生是因為接受不了賀太太死了,所以不想回來。我以為賀先生過些時日就會好的,然而……」說到這裏,她停頓下來,長長地嘆了口氣。
王薇薇臨走時,又對重點的事情再度關照了一遍:「記得,千萬不能懷孕。你們家在這方面也算祖傳世家,自己想辦法。」
江澄溪自然是不能要:「鳳姨,既然這些都是我婆……婆婆留給你的,你就留著。」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
江澄溪敲了許久的門,書房內似無人一般,了無迴音。她心裏暗道:我已經敲過門了,是你賀培安不理我,我能怎麼辦?於是她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回了起居室。
說來也奇怪,這隻金鐲子被鳳姨兩頭一扣就啪的一聲扣牢了。鳳姨喜道:「你看,你戴了多好看。來,把這個戒指戴上……」
他走了幾步,瞧見了床上微微隆起之物,緩緩地止住了腳步,生怕驚醒了她。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側著身子,好夢正酣,臉龐白|嫩乾淨得叫人想起夏天的初荷,微微顫顫的粉,彷彿一掐就能掐出水來。
第二天的江澄溪是被手臂上的某物給硌醒的。她只覺手腕硌在硬硬的物體上,很是難受,迷糊地睜眼,才發覺是金鐲子。她倦意濃濃,便閉著眼,伸過一隻手想把鐲子從手腕上取下來,奇怪的是怎麼也弄不下來。跟金鐲子奮鬥了半天的結果是把自己給徹底弄清醒了。
第一關過了以後,後面便融洽了許多。
江澄溪徑直下樓,心安理得地吃飯。吃完上樓,她抬步往卧室走去的時候,腳步頓了頓,最後還是轉了方向,特地去書房瞧一眼。只見那托盤還擱在那裡,面已經快糊掉了。江澄溪朝那兩扇書房門望了許久,又在卧室里待了許久,不知怎麼的心總靜不下來,彷彿總有東西硌著似的,有些坐立難安。
有人在房門口敲了敲,吳姐的聲音傳來:「太太,先生在餐廳等你吃早餐。」
賀培安已經不在卧室了。昨晚的他早看到她戴的這個金鐲子,但他什麼表示也沒有。江澄溪猜不透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反正戴都已經戴了,於是決定還是先不要拿下來了,以不變應萬變,見機行事為好。
王薇薇早幫她想過了:「其實吧,我想來想去,就只有一想方設法讓賀培安討厭你。像他這樣的人,只有他厭煩了你,不要你,跟你離婚,你才算真正太平了。
多少年了,他沒有在生日的時候吃過一碗面,甚至連看也沒有看到過。猶記得母親在世時,每年生日,都一定會親手給他煮一碗長壽麵做早餐,然後在旁邊哄著他:「來,安安乖,吃一口麵條,今天是你的生日。要把麵條一口吃光,不能咬斷哦。這樣,我們的安安才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哦。」
江澄溪覺得自己絕對不會去哄賀培安的,但是順著他這一點,倒是可以盡量做到的。畢竟她也不敢不順著他呀。
他站在床前,凝視了鐲子許久,視線上移,入眼的是江澄溪乾乾淨淨的睡顏。
她凝神屏氣,不敢動彈分毫,就怕一個不小心驚醒了他。
又等了好半晌,賀培安還是沒到,鳳姨拿了個老式的雕花木盒子推門而進。
賀培誠截斷了她的話:「澄溪,我去瑞士是為了給我媽媽治病。我媽媽査出來惡性腫瘤,那邊的醫療團隊比較好,所以當時聯繫好了醫院,就匆匆飛去了。到了那裡后沒幾天,我的手機就被偷了,國內所有朋友的號碼一下子都沒有了,因為這個原因加上忙亂,所以一時之間就沒有跟你聯繫……」
想不到自己這一會兒工夫,居然就收到兩件首飾:象牙佛珠和金鐲。自己的人品好到了這個地步嗎?江澄溪對此也極度困惑不解。
向念平道:「每年的這幾天,賀先生都會借酒消愁。賀太太你好好勸勸他。人死不能復生,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便告辭離開了。
鳳姨笑了笑:「既然人家給你,你好好收著就是。還是放包里吧,可別弄丟了。」說著,她從江澄溪手裡取過了珠串,親自放進了澄溪的小包包里,后又顧左右而言他:「澄溪啊,鳳姨要去廚房忙了,你坐會兒,吃些點心,喝點茶水。」
其實,看到這個場面,江澄溪應該要覺得欣喜的。最好他每天這麼喝,搞不好,沒多久就死翹翹了。這樣多好啊,她都不用絞盡腦汁想怎麼讓他厭煩,想盡辦法令他提出離婚了。
算了,想不起就不想了,好端端地幹嗎浪費腦細胞呢?她夾起小糖糕,嘗了一口,軟軟糯糯的,果然相當好吃。
然而事實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他早上準時離家,晚上歸家的時間不定,但是再晚還是會回來。這對任何一個妻子而言,應該都是個好現象,可對江澄溪卻不是。她希望賀培安夜夜燈紅酒hetubook.com.com綠,醉卧美人懷。
她像只被針戳破了的皮球,瞬間癟了!她推開了面前的咖啡:「那你說,還有什麼辦法讓我可以跟他離婚?」
王薇薇進來的時候,看到滿地閃爍的首飾,呆了呆:「怎麼回事?賀培誠呢?」
王薇薇抬起水眸,婉轉無限地掃了江澄溪一眼:「江澄溪,你是把賀培安當棵草,不……你把他當狗尾巴草還不如。可我說句實話,你別介意。撇開賀培安的身家不說,單憑他的長相,在這三元城也有數不清的女人願意撲上去去倒貼的。」
江澄溪不料他會這麼突兀發問,嘴唇微張,一時竟無言以對。
江澄溪猛地想起鳳姨說過的往事。賀培安的母親是為了給他過生日,一家三口出去慶祝,在路上發生了嚴重車禍,賀母不治身亡。
保持這個姿勢許久,江澄溪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一點點酸了起來,有些僵硬。她迫不得已,只好挨著賀培安的身子在三人沙發的邊緣坐了下來。
王薇薇仰頭看天花板,對她顯然是無語了:「你不會連這個也要我教吧?自己想辦法。實在不行,就去問萬能的度娘。」說罷,王大小姐踩著十厘米高的鞋子,款款離去。
江澄溪輕輕喚了一聲:「鳳姨。」
一直到晚飯時分,江澄溪下樓的時候,發現賀培安還沒有從書房出來,這廝已經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
「俗話說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可你的現實比別人更悲催,是血淋淋的!」
江澄溪忙道:「鳳姨,這樣吧,這個手鐲我收下,這個戒指你一定要留著,權當婆婆……婆婆她老人家留給你的紀念。否則培……培安知道了,他可是會怪我的。」
江澄溪只好掀開被子,緩緩下床。她穿了一件長而寬鬆藍白條紋的大T恤,一頭長發清泉似的披散在身後,整個人清澈得彷彿一條小溪,讓人可以一目見底。
石蘇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擰了擰她的臉:「好,這可是你說的哦。等一下,我得用手機把它錄下來,萬一到時候,你猴子似的連影子也找不到了……」
這一刻,賀培安只覺得腦中所有的一切像被她的手、她的唇溫溫柔柔的撫過,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這一個美好的畫面,只剩下她和他。
「你就這樣:隔三岔五地就査他行蹤、查他電話。男人最煩女人這一點了。你每天査東查西,他能忍受他就不叫賀培安了,但你就是要讓他煩。男人一煩就不想回家,就會找別的女人。賀培安被別的女人一纏、一哄,這婚就算你不肯離也離定了。」
她以為賀培安會不同意的,哪知她在第二天早餐的時候隨口跟他說了一句:「爸讓我們有空回去吃飯。」
王薇薇見她支吾的模樣,就知道她不想多說,便扯開了話題:「我點了鵝肝松露菌,反正你一向不挑食,我就做主幫你一起點了。」對於吃的,只要美味,江澄溪向來能夠海納百川,自然絲毫不介意:「可以啊,我都沒問題的。」
江澄溪一覺睡到了下午,她是餓醒的,半夢半醒地睜開眼,就被驚嚇到了,賀培安放大似的臉就近在眼前。
江澄溪搖頭不依:「不會啦,不會啦。我媽媽肯定不會的,因為我會給你染頭髮哦。」
不過,賀培安這個人從來就是個奇怪的人。一直抱著明哲保身,隨時準備下堂求去的江澄溪並不打算刨根問底。管他愛吃不吃的,跟她沒半毛線關係。
江澄溪吞了口口水,小聲反駁道:「可我們家祖傳的是兒科,不是婦科……」
賀培誠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語調是從未有過的尖銳:「還是因為賀培安,三元的賀培安,三元城的賀先生。你們女人跟了他,要什麼就有什麼,對不對?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
她甚至去網上的某熱門論壇發帖求救。結果某天還真有人給她支招了,建議她找個美女勾引她老公,然後拍照拍視頻做離婚證據,說什麼天底下沒有貓不偷腥,就跟狗改不了吃尿一樣,也沒有男人不受勾引,重要 的是怎麼樣的人用怎麼樣的方法去勾引等。然後表示自己是這方面的專家,還在下面留了聯繫方式給她,說決定了的話,可以電活聯繫,價格還可以面議之類的。
日子還是要繼續的,又過了數日,小九奉命將她接到了鳳姨的小店。鳳姨大概是接到過電話,早早候在小店門口了,見車子停下,笑眯眯地迎了上來:「澄溪,小少爺打電話說你要來,鳳姨高興了一天。快進屋,快進屋。」
鳳姨的話低低柔柔的,像是溫水悠悠漫過心頭。鳳姨雖然不知道兩人是怎麼結婚的,可是卻是打心裏對賀培安好的,也打心眼裡希望她和賀培安好的。
江澄溪自然明白這是在給她找機會,於是便直截了當地把盒子推給了他:「培誠,這份禮物你還是收回去吧。」
江港溪不明就裡,第一反應是這廝遇上什麼愁事了。她自然也不會傻到去打擾賀培安。心想他最好搬到書房住,再也別回卧室。
不知怎麼的,她就開口說了一句:「這鐲子是鳳姨給我的,說是婆……婆婆的舊物。」說完后,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賀培安不耐煩地抬眼,冷冷地道:「還不過來?」他今天本就心情不佳,現在見江澄溪這樣的表情,更是陰鬱到了極點。
江澄溪猛地抬頭,只見他飲完了杯中的咖啡,正欲放下杯子。
江澄溪自然察覺到了異狀:「怎麼了?」 吳姐幫忙解釋道:「太太,我進這個家幾年了,從來沒見賀先生吃過一碗面。賀先生不吃面的。」
鳳姨的視線定定地落在首飾上:「我家裡娃多,勞動力少。打我有記憶以來,一直窮得叮噹響。加上我爸媽又偏心小弟,山裡人嘛,都越個樣子的。所以從小到大,我連塊銀鎖片都沒戴過,更別說這些東西了。」
這天晚上,賀培安並沒有回卧室。第二天,他還是把自己反鎖在書房,到了傍晚也不見出來。
鳳姨打開了手邊的木盒子,取出了一個織錦紅布包著的物什。陳舊的織錦紅布包得方方正正,她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打開,足足掀了三層,終於露出了兩件金玉首飾。
江澄溪不解她為何會有此一問:「發現什麼?」
賀培安轉身在法式長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邊扯著領帶邊命令道:「過來。」見他徑直在解襯衫紐扣,含義明顯,江澄溪揪緊了薄被,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
江澄溪不解地抬頭瞧著他。向念平是個一點即通的聰明人,自然看出了她眼底的疑問,便直言不諱地道:「自我跟著賀先生到現在,他年年如此。」
王薇薇被她誇張的模樣逗笑了:「德行吧你!」然後她嘆道,「一般人是怕老公出軌,你是巴不得老公出軌。現在這世道啊,確實是無奇不有。」
只見書房門口,那托盤、那碗面依舊還在。她在轉角的地方站了半晌,許久后再度回屋。
那人毫不客氣地用筷子夾起一塊,呵著氣送進了嘴裏。吃罷,他連聲道:「好吃好吃。」
石蘇靜給賀培安倒了茶水,便命江澄溪陪賀培安坐在客廳里看電視。照例是父親江陽下廚。江澄溪一直觀察賀培安這廝,發現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悠閑地坐著,毫無半點尷尬之態,反倒是她跟媽媽在自己家裡坐立不安。
江澄溪依舊不解。向念平頓了頓,方道:「今天是賀先生的生日,也是他亡母的忌日……」
江澄溪僵硬著身子,愣是半天沒動。她見賀培安的臉色又漸沉了下去,心想怎麼也不能把他給惹毛了,否見最後還是自己吃苦頭。於是,她慢慢俯身在他唇上微微觸碰。
江澄溪沒好氣地道:「臭薇薇,你還有力氣笑,我是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個晚上她又出來看了兩次,賀培安一直反鎖在書房裡。到了半夜光最,她終於還是沒忍住,按內線叫來了吳姐:「書房的備用鑰匙在哪裡?」
賀培安躡手躡腳地推開了卧室的門。炫目又討人喜歡的陽光從未拉嚴實的窗帘裡頭隱隱約約地透了幾束進來。整個房間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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