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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東城區的第六中學， 每周四是半天。

聽說，他醒過來以後，忘了自己學校在哪，老師是誰，連為什麼躺在醫院都忘了。

看父子倆面對面站著也不講話，憨厚的杜星星以為是自己在這裏不方便，於是撓撓頭：「那個……排長，你們聊，我出去打盆水。」

小春姑娘不是給人拖後腿的性格，沒有哭哭啼啼地說什麼害怕不敢，這時候時間就是生命，她越拖延，害的人越多。

八點半，眾人歸寢，是男學員宿舍樓里最熱鬧的時候。

因為這個培訓班的學員來自不同地方，都忙著串門找熟人。

正巧這次負責搞信息化培訓的主官認識岳小鵬，他以前當過對方的主治大夫，對方一直念著他醫術精湛，十分尊重，兩人就背手寒暄了幾句。

小春爸爸因為這場火災，受了很嚴重的處分，小春身上也留了一輩子也弄不掉的疤。

行到校園門口，一個出，一個回，父子倆再沒有話。

和小春的眼線被眼淚一衝，在下眼圈的地方泅開一片黑， 衛蕤從後備箱拎了兩瓶水繞過來遞給她， 抱肩站在路邊笑。

點燃后，小春姑娘架上鍋熱包子，甩甩報紙，隨手扔進洗碗池裡，進屋換衣服去了。

當初，怎麼就和他媽媽走的那麼倉促。

她家這爐灶有個毛病，每次開栓點火都只著裏面那一小圈，外面那一大圈需要用帶了火星的紙條再點一遍。

「我知道你來這上學了，前段時間不是各個醫院在進行學術交流嗎，之前下去過的這些部隊醫院借你們這兒的劇場搞彙報總結大會，我就過來看看你。」

這一句話，引得小胡爺想起某年春晚紅透了大江南北的那首歌《常回家看看》。

「沒有，你這花，得去別處找。」

於是和小春沒猶豫，眼睛一閉，跳了下去。

胡唯媽媽那時已經與他爸爸離婚了，也沒道理繼續住在他爸爸分的住房裡，知道兒子為了救人被砸進了醫院，沒過多久，就收拾行李帶著他搬走了。

那時的衛蕤就已經充分彰顯了成人後的特質，冷漠，理智，有邏輯地有些不近人情。

衛蕤放學回來，遠遠地，就見小春騎在窗台上，頭髮亂七八糟地，哭的快要昏過去。

杜星星啪地立正：「首長再見。」

「哪兒著了？怎麼著的？」

也因為這一句話，衛蕤覺得心裏對小春兒有愧，處處讓著她。

那時，家裡沒有煤氣管道，開火全都用煤氣罐，小春姑娘似往常開栓，擰開關，爐灶燃起一圈小火苗。

誰也沒能想到，胡唯躲過了這場災，會因為這麼根被燒斷了的電線給砸了腦袋。

「宋參謀長，hetubook.com.com您現在調到院校來了？」

衛蕤在她身後懶洋洋問：「你哪兒去？我送你回家啊。」

小春捶胸頓足哪裡有時間跟他說這個，口齒囫圇不清：「客廳，客廳……不對，廚房！廚房！」

樓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多是放學回來的同齡孩子，衛蕤靈機一動，擼著胳膊讓他們去搬操場上的大海綿墊子來。

「老秦？早不在啦，改建旅之後，兩年前就轉業了！」

胡唯用床單在她身上打結，手忙腳亂地也不知道系了多少個死扣，邊系，邊安慰她：「小春兒，別怕。」

她這一張嘴，老闆才知道她是真不識貨，迭聲後悔開高了，也沒了跟她開玩笑的心思。

「唉，你們那的老秦現在還在不在啦？」

對方立即掏出手機問了一下，聯繫過後，和岳小鵬握了握手。

「沒聽說過這人啊。」

樓下，烏泱泱趕來一幫看守保障大隊倉庫的戰士，手裡拿著水管，消防栓。

岳小鵬和胡唯並排走著，朝著學校大門的方向。

接著，樓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吵鬧聲越來越大，胡唯趴著窗外往樓下看：「衛蕤，你們幹嘛呢！」

小胡爺不禁垂了垂眼，無限失落。

「和衛蕤。」

星星是從廣州來的，技術兵，上午來報道時兩人見過面，因為是士官，見到胡唯總是對他『排長』『排長』地叫。

「我跟著你。」

就這一句懦夫，徹徹底底傷了衛蕤地心。

沒看出來咧，這個雁城來的排長，爸爸還是個大官。

他立刻縮回腦袋，沒了人影。

虯城。

雁城。

「哦？」

「哦，你和衛蕤還有聯繫，那不錯，我記得你倆是從兩三歲就在一起玩的。你在雁城這些年，他總問我你現在怎麼樣，好不好。」

這一擰車鑰匙， 衛蕤頓了下， 猛然想到一個細節。

接著，小春姑娘一聲慘叫，哇地一聲從馬桶上跳起來。

二丫搞得奇奇怪怪，終於在一個老闆那裡知道了原因。

呵，多諷刺的歌兒。

「正在恢復，已經能走了，只是走的很慢。」

「呵呵，沒有，前段時間總部去各個軍區搞調研，要調整新的訓練大綱，其中包括培養新型電子作戰人才，抽調選送上來一批人，我現在在負責這事兒。」

老闆看她是個不識貨地，呵呵笑。「多少錢你說。」

也奇怪，平常三個人在一起玩，明明和小春比胡唯大，可她要是不順心了，或在衛蕤那裡吃了癟，總是氣鼓鼓地去找胡唯。

老闆見她有出手的心思，一猶豫，重重拍大腿：「得，我是真想收，我給你這個數。」

煙灰燒的老長，被風一刮https://www.hetubook.com.com，衛蕤嗆了口風，咳嗽著回了神。

二丫嘴巴半張，盯著這盆從胡唯那間老房子里抱出來的花，心裏轟地一聲。

客廳已經濃煙瀰漫，燒的劈啪作響。

厚厚的海綿墊子鋪幾層，這樣小春兒跳下來就不怕了。

對方很驚訝：「在這班裡？姓什麼，叫什麼，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可能這人一天就能想起那麼點事兒， 今天想起我， 沒準睡一覺就能想起你了。」

岳小鵬謙和微笑，「別這麼說，他在這裡是給您添麻煩了，我也管不了他那麼多，如果方便，我倒想去宿舍看看他。」

四層樓高的位置。

胡唯側臉在夜色中十分堅毅，沉默聽著，沒說話。

和小春提上高跟鞋， 煩悶地從衛蕤跑車裡鑽出來：「算了， 記不住就記不住吧， 大不了重新認識唄。」

當時，胡唯被砸了之後……

晚上的校園寂靜有序，兩人成行，三人成列。

小胡爺仰著頭，忽然想吼兩嗓子。

「小春兒，往下跳，衛蕤他們用墊子接著你呢。」

他這時候救小春兒，能做什麼呢，衝上去？

十二歲的小春梳著兩條辮子，轉身去翻過期了的新晚報，然後撕下一條，用引燃了的廢報紙去點外面那圈。

老闆抽著煙，眯眼坐在矮板凳上問：「你這花兒哪來的？」

衛蕤蹙眉深想，改日，倒要帶著他回他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看，把他這些年的事情打聽個清楚。

小春姑娘像看見了救星似的，嚎啕大喊：「衛蕤你救救我啊！我家著火了！」

「你這盆是極品蓮瓣蘭，去年杭州拍賣會這一盆拍出了七位數的高價啊！！」

洗臉的洗臉，鋪床的鋪床，看書的看書。

這道披著大花大綠棉被地身影，簡直就是小春的救星，以至於她後來很多年做夢，都能夢見這個場景。

小春兒房間外頭的火呼啦啦地燒著，她腰上綁著三條床單，那頭，牢牢系在她腰上，這頭，死死牽在胡唯手裡。

「也好長時間沒見了。」

起初，岳小鵬不知道這人現在在負責這事，在學校院里的人工湖邊邊散步邊聊，岳小鵬出於禮貌，就問了一句。

和小春咕咚咕咚幹掉半瓶， 還是鬱鬱寡歡：「他記得你， 怎麼就不記得我了呢？」

生活的煩惱跟媽媽說說，工作的事情找爸爸談談。

電視一放，盤個腿，抱著一盆草莓，跟著傻笑。

小衛蕤站在樓下，只能儘力安撫著她：「你別怕啊，他們已經叫人去了，馬上就來救你！」

二丫心想我才不說呢，你不開價，又這樣盯緊我這盆寶貝，肯定有貓膩。她想了想ｈｔｔps://ｗｗw.hｅｔubｏoｋ•coｍ•com，獅子大開口。「我這花是我奶奶傳下來的寶貝，我留著不為別的，為了念想，我家裡要是知道我把它賣了，肯定打折我的腿，你就說個實在價，合適我就賣。」

岳小鵬面容溫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手邊放了杯沒喝過的開水。

她也是愛看春晚。

關門的手一僵。

小胡唯扒著窗口，縱身一躍。

衛蕤看見他，又是一陣心急，指著樓上：「小春兒家著火了，你趕緊下來啊！別回頭把你家也給燒了！」

當時場面已經亂套了，誰也記不清後來怎麼了。

衛蕤火急火燎地追上去：「春兒！沒事兒吧？」

「我兒子在這。」

小春姑娘惱火他的無動於衷，她明明和他那麼好，好到平常在院子幾乎不跟女孩子玩耍，只跟他混。如今自己落難，他怎麼能那麼淡定！

營級的找營級，連級的找連級，在走廊遇上，互相敬禮代表部隊給對方留個好印象。

「兒子大了，我倆聯繫也少，他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也是前段時間才聽說，不知道跟您這個是不是一回事，叫胡唯，雁城軍區來的。」

二丫也很橫：「你管我哪來的，問你有沒有它用的肥。」

杜星星憨憨撓頭：「首長已經的等你半天了。」

「那宋博文呢，宋博文聽說過嗎？我倆同年兵。」

二丫一皺眉：「兩千？」

呸！

……

小春兒姑娘不耐煩地揮揮手， 「別管我，心裏堵，找個地方再喝點。」

……

那時，院里架了很多電線。

確確實實躺了好幾天才醒過來。

外頭，從她辮子上掉下來的火苗引燃了地毯，也是一片火勢滔天！

現在這麼一想。

那些電線錯綜複雜地架設在各個地方，各個高度。

「姑娘，二十萬！我是給你二十萬！」

最可氣的是，他那麼茫然地問自己是誰， 裴順順那個殺千刀的竟然還說，啊，小春兒嘛，我女朋友啊。

四層樓，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將將懸著一樓陽台的位置，幾個大人上前，連撕帶扯地把小春姑娘拖下來帶走。

岳小鵬嘆息：「這病不能心急，但總躺著也不行，適當鍛煉鍛煉還是可以的。我知道你在這，沒別的意思，就想過來看看你，怎麼說，也算到了虯城，周六周日休息的時候，可以回家裡看看。」

「不是你讓他來找我的？」

「這樣吧。」老闆叼著煙，也不說去哪裡找。「你這花養不好，寄在我這，我給你伺候，或者，你賣給我也行。」

「如果你有空，休息了有時間，回家看看。」

岳小鵬這話不假，今天確確實實下午在這裡有一場部隊醫院的學術彙報討論成果會，不過散www.hetubook.com.com會了，他人沒隨著大客車走，直接留在了這裏。

胡唯明白過來為什麼星星這麼拘謹了。

「哪找？」

這幾天虯城下雨，這花有些耷拉腦袋，二丫心急怕它死了，這才著急出來找肥料想給它鬆鬆土。

一聽賣，二丫護孩子似的又往懷裡摟了摟，一雙賊眼滴溜溜地轉。「多少錢？」

他大步流星往回走，走著走著，從春晚忽地想起了二丫。

他在雁城，又過的好不好。

「你……你繼父的身體，好些了嗎？」

找點空閑，找點時間，領著孩子，常回家看看。

小春姑娘提著裙子坐在馬桶上的時候，就覺得黑漆漆地廁所有道聖光。

「怎麼？

午後一陣夏風吹過，吹進廚房，吹得還沒燒乾凈的報紙餘燼亂飛，一小塊帶著火苗的紙角輕飄飄粘在小春姑娘的辮子上，引發了一場火災。

「嘖，那可能是也走了……」

那年……和小春家裡著大火。

她擰開沖涼用的水龍頭，水嘩啦啦地澆著她的頭髮，澆著她背後的衣裳，火苗被澆滅，小春姑娘驚魂未定地看著自己燒的亂七八糟的頭髮，推開廁所的門，又被外面的陣勢嚇傻了。

他比個二。

岳小鵬走了兩步，不忘回頭囑咐，說是囑咐，其實是央求一般。

胡唯放學回來剛咕咚咕咚幹了杯涼水，就覺得對面有怪聲。他聽了聽，覺得好像小春兒在哭。

初生牛犢不怕虎哇。

「那好。」

衛蕤一撇嘴，坐回駕駛座發動汽車。

他坐在花壇上看她發脾氣，看她氣急敗壞地罵衛蕤，噘著嘴撒嬌。好像他才是年長的那一個。

「趕緊坐下，屋裡也沒外人，你總這樣咱倆往後可沒法住了。」胡唯扯了扯衣領，剛要關門，一抬眼，發現自己桌前坐了個人。

她爸爸媽媽忙，見天沒人管她，久而久之，小春兒就養成了極強的動手能力。

小胡唯先是就近鑽進了她家的廚房，關了煤氣罐，死死拉上門。然後又衝進小春姑娘的屋裡，用身上披著的大棉被把門縫堵死。

錯綜複雜的關係，那麼那麼多的人。

家家用的電話、電視；為看管庫房重要物資的防監聽設備，還有備用發電的電機設備。

她盤腿坐在床上，正在和一盆蘭花面面相覷。

她那麼哀求自己，衛蕤也傻了，慌亂在四周看了一圈，他朝身邊的同伴吼：「看什麼熱鬧啊！找人滅火啊！！！」

小春姑娘哭也忘了哭，怕也忘了怕，掉頭衝進自己的小房間，想跳窗戶。

和小春沒精打采朝衛蕤翻了個白眼， 心中意難平。

得了指引，岳小鵬找到胡唯的宿舍，在門口登了記，聽他同屋的人說他出去了，就一直坐在這裏等。

像句讖語，httｐs://www•ｈetuboｏk•ｃｏｍ.ｃom未來十幾年的衛蕤也總是時不時問自己，我是懦夫嗎？我不該那樣做嗎？我沒衝上樓去逞匹夫之勇，做錯了嗎？

「方便，就在湖後頭這棟樓。」

長了胡唯兩歲的和小春收了眼淚，囁嚅著點頭：「我不怕，你來了，我就不怕。」

小春兒還是崩潰地哭著，嘴裏不停喊著：「衛蕤……衛蕤……」

消防車嗚哇嗚哇地從大門口拐進來，大人們朝樓上招呼：「胡唯，快下來，快點！」

搞不好因為那次火災，他把小春兒忘了也說不定。

胡唯探出半個身子歪頭一看，小春兒可不是正在哭呢。

待父子倆一前一後出了這條走廊，杜星星扒著門框媽誒了好幾聲。

「我下去你怎麼辦？」

岳小鵬和杜星星禮貌的點點頭。「孩子，再見。」

亂七八糟地在腦子裡轉著，攪的人心煩意亂。

衛蕤在樓下心急地等啊，等胡唯從樓道鑽出來，誰知道小胡唯披著一床被水淋的透濕的大棉被，直接衝進了對門和小春的家裡！！

回家看看。

「你晚上是跟朋友出去了？」

放了學的小春兒回家自己熱飯。

那時有過集體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一個院子里住著，樓上樓下都是熟人，幾乎家家都不鎖門。

小春姑娘哭的淚眼朦朧，傷心欲絕，正想著自己會不會被這麼活活燒死時，住在她家對門的胡唯來了。

遠在雁城地二丫，忽然打了個大噴嚏。

「你快點救救我啊！！」

下午她去花卉市場想買袋肥料，抱著花挨家挨戶地轉，轉一家，老闆看看花，就用異樣地眼神打量她。

重新認識也有重新認識的好，全新面貌，全新記憶。

岳小鵬一愣。「……可能是他從哪裡聽說了你回來。」

胡唯踏著這一走廊的寒暄聲獨自回到宿舍，一推門，對床的杜星星好像一直再等他，見他回來，蹭地站起來：「排長。」

一群半大孩子作鳥獸散，開始滿院子找人。

「你看看，也不早跟我說，我知道雁城來的有這麼個孩子，不知道是你兒子，你放心，他在這兒錯不了，以後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說。」

她扶著窗口，就回頭問了一句話：「那你呢？」

衛蕤站在樓下喊：「嘿！小春兒，你幹嘛呢！」

小春姑娘頭髮燒的長長短短，憤恨瞪著衛蕤。「懦夫——」

「不用。」小胡爺單手抄兜，側身拉開宿舍門。「也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咱倆邊走邊聊？」

誰知道她家裡燒成什麼樣，要是火勢小，她人在房間里，也不會出什麼大事，要是火勢大，自己衝進去，白白搭進一條人命。

難怪，他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很陌生，不是時隔多年記不住了的那種陌生，像是從來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