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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穿個小紅襖，豪邁揮手：「請放心，等我凱旋！」

何況她聽衛蕤說過：胡唯畢了業， 也是要留在虯城的。

胡唯：「不是。」

一紙調令遞到胡唯眼前。

蔡喜擺手，「去吧，現在他是你的領導。」

大手搓一搓。

二丫這研究生考的就像鬧著玩似的，胡唯這幾天恰好也在學校考試，出不來，只有杜銳和杜嵇山兩個人給她打電話慰問了一下。

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第二天大早，二丫收拾好文具，背個小書兜就去考試了。

「作為你的長輩，叔叔很抱歉，作為你的培訓主官，你的領導，我也很抱歉。」椅子轉過來，老宋把煙蒂熄滅。「可是軍人就是這樣……」

「忘不了，走到哪兒都忘不了。」

看著照片上的小夥子劍眉星目，器宇軒昂，趙老憨不禁想了下，這要是給放到師部作戰室，端端正正地往那裡一坐，誒呀，以後咱老趙也有門面了！

步入教工樓，走樓梯，上六層，敲門，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沓。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遠。

「見過了。」

白紙紅字，寫的清清楚楚。

他看準的人，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弄不到手的，這些年各個單位讓他搜羅了多少好東西去，別人不給，他就愁眉苦臉的拉過椅子往你對面一坐，跟領導說他這些年的委屈。

蔡喜站在門外，聽著裏面的對話，然後慢慢將敲門的手放下，轉身沉默離開。

「絕對可靠。」衛蕤半躺在哪個夜店的包廂沙發里，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正捧著杯鮮榨的胡蘿蔔汁嘬。他最近很愛惜身體，把酒戒了， 上哪裡都揣著一個保溫瓶。

「好！」

小胡爺不動聲色：「我知道。」

一口氣上了六樓，鷹眼氣不喘臉不紅，站在門口還正了正常服領帶，問公務兵：「是這屋吧？」

他胸有成竹的跟她保證：「我也是從別人那聽說的，已經找他談話了，就等結業下調令了。」

公務兵認栽，垂頭喪氣：「得，您進去吧，反正橫豎我是躲不過這頓火兒。」

這話說的意味深長。

鷹眼沒了之前的犀利，脊背也不想剛才那樣挺直，有的，只是英雄垂暮的無奈。

「胡唯，我很抱歉。」

說話間，這位中年人已經速度極快的走上了三樓，教工樓里進進出出的教師們看見他腳步匆匆，面容嚴肅，都奇怪地往公務兵身上打聽，用眼神無聲問道。

眼神落在胡唯肩頭上的三顆星星——hetubook.com.com

「是心甘情願的服從？」

「少吃吧，那玩意吃多了容易得膽囊炎。」看了眼腕表，衛蕤把腿放到包廂的小矮桌上。舒適交疊。「你明天是不是要考試？幾點，我和小春兒送你去。」

也有幾個人出現了崗位變動，大多都是平級或者去了更好的單位。

「哦？那讓我猜猜，高興是因為在虯城有更多的鍛煉機會，前途無限，能和自己家裡人在一塊；這不高興嗎，就是覺得離開了自己的老部隊，心理上，情感上，都過意不去。」

禿瓢大爺抱著六寶給她送行，「好好考，旗開得勝誒！」

最後一門課程考試完畢，這批結業的學員吹著口哨心情愉悅地整理行裝背囊，不是回家探親，就是回原部隊報道。

「見過你的老領導了？」

「您怎麼來了。」

「行，知道就成。」話畢，咳嗽一聲，那人拎著拖布回寢室打掃衛生去了。

「放心，跑不了你的。」提著拖布往地下一放，拄著拖布桿，對方眼裡看著別人笑眯眯，說話不動嘴。「我跟你說啊，在這邊多留個心眼，尤其是邱陽，看著話少，實際陰著呢，你倆以後一個屋裡待著，別讓他往你身上扣水盆子。」

一個半生奉獻給了部隊的人，身上背負著想要讓官兵進步的決心，卻又不得不在時代中沉浮，認老，他甚至連自己送出來的孩子都不能帶回家。

按理說，他應該是這裏頭最該高興的一個。

「還是走的時候那句話。」小胡爺微笑，目光堅定。「我服從命令。」

忽然老宋的公務兵小跑著趕來：「胡唯，參謀長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我那兒地方遠，你們當時組織培訓也沒給咱划進去，老哥哥看著眼饞哪。你也為我考慮考慮，知道這頭也缺人手，可我們那更缺。設備更新換代，這作戰方式也與時俱進，眼看著那些東西沒個會使的人，心裏著急。」

紅紅的花生皮吹得四處飛濺，露出白生生的仁兒，二丫仰頭全都倒進嘴裏。

聽著她在那頭嘎嘣嘎嘣嚼東西，衛蕤換了個姿勢，「都這晚了，你吃什麼呢？」

「哦，對對。」這中間差著四五十年呢，杜嵇山給忘了。「那你早點休息，爺爺在家裡等著你勝利的好消息！」

蔡喜寶刀不老，向後退了一大步，拳頭直衝胡唯腹部，看清來人是誰。

胡唯心裏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別跟我說什麼在不在，和*圖*書往三十年前說，他見我還得打報告。」

杜嵇山聽了心花怒放，「對，主要還是忙學習，你別打擾他。」

兩人沿著學校操場慢慢走，一個穿著迷彩棉襖，一個穿著自己的舊羽絨服。像老師在領著自己的門生飯後散步。

她吃東西的時候不說話，衛蕤就極為耐心的等她咽下去，插吸管喝了口牛奶，她才心滿意足。

「這個這個，回頭我和他老父親當面請罪，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是個軍醫，既然是軍人那就能理解，沒媳婦，那正好，我們那的姑娘能歌善舞，個頂個漂亮有把子力氣，回頭成了家，我多批他幾回探親假，什麼都有了！」

「西南林省的二十四師，你應該知道，那個常年駐防在布西貢高原線上的英雄部隊，因為高原戰區特有地形，不斷適應各種作戰能力和研究新的訓練方案，他們成立了專門的電子對抗團，直屬師參謀部，眼下正是缺人的時候。」

「噢？」這倒讓趙老憨猶豫起來，他捧著那照片左看右看，眉頭擰成川字。「那倒是蠻苦……」

趙老憨護犢子樣，把手裡兩份檔案又往懷裡塞了塞。

話都沒說完，趙老憨就給頂回去了：「不不不，我不要。」

老宋同志始終背對著胡唯，似乎在吸煙。

「知道自己留在虯城，高興嗎？」

蔡喜站定，鷹眼注視著胡唯，「你懂我的意思嗎？」

胡唯淡淡的，既不高興也不謙虛，任人撞他，和對方碰拳：「什麼時候走？」

「誒，那你也別要！」

蔡喜示意胡唯邊走邊說，「有人挖我牆角，再不來，我怕你忘了回去的路。」

「不用了，你就告訴我怎麼走，我自己去。」

「這冬天的瓜，不見得就那麼甜。」

「我的排長大我十歲，吃了沒上學的虧，到現在都還是個團職主任，一開大會見面他還要給我敬禮，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讓手底下的兵多受教育，用知識武裝頭腦，雁城那地方你也知道，不像你我這邊的條件，眼看著他快退休了，你讓我怎麼跟他交代……」

「我們那裡最不缺的就是好兵，你們虯城還時不時搞一批人去我們那裡挑，那也是我苦心栽培訓練出來的，你們一車皮一車皮拉走的時候怎麼不考慮我的感受，哦，現在拿了你兩個瓜，就心疼啦？」

二丫困得揉眼睛：「沒有，小胡哥最近也要考試，在學校出不來。」

哪知道造化弄人。

「是。」

「那要是我強把你m.hetubook.com.com要回去，會恨我嗎？或者我們換個說法，如果忽然要把你調到更遠更苦的地方去，你甚至下半輩子都要紮根在那裡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身邊只是和你同甘共苦的戰友，日復一日的枯燥，你還願意嗎？」

宋參謀長的公務兵緊跟在他身後，求爺爺告奶奶：「首長，首長，我們領導不在！」

胡唯沒躲，迅速立正，嚴肅敬禮：「蔡主任。」

同時，遠在西山學校里的胡唯——

這個趙老憨是出了名的憨，也是出了名的鬼，討價還價他要論第一，誰也不敢說第二。

「就對面這棟樓，您要找的人在四樓。」

蔡喜整了整衣領，眼神讚賞。「好小子，送你來這半年多沒白練，力氣夠大的。」

老宋常服扣子全開，一隻手掐腰，一隻手憤怒敲桌子。「你們人少，你們人少也不能這個時候來摘瓜，我們辛辛苦苦栽種出來的果實，好嘛，你們跟上頭打一個報告說要人就要人？我不管你找哪個領導，不管誰跟你打了這個包票！人，一個都沒有。」

胡唯認真思考著……

對方是個約么四五十歲的男人，頭髮剃的精短，面相樸實，臉上不知是凍的還是天生的，兩團高原紅，他局促地搓著手，手上的皮膚黝黑，還有大大小小的凍瘡，不管老宋同志怎麼跟他發脾氣，他就是不生氣，始終哈哈笑著。

胡唯欲言又止，但最後什麼都沒有說，轉身裹緊棉衣走了，走兩步，他忽然轉過身。

「那他怎麼不跟我說呢。」

「你別跟我說這個！！」

「嘿嘿，好，好。」管它是好是壞，倆人能在一起就是萬歲。

胡唯正立在窗前發獃，身後一隻手重拍在他肩膀，他以為又是誰跟他鬧著玩，反應極快地擒住那隻手轉身回擊。

在另一棟教學樓里，吉普車氣哄哄開到樓下，立刻有人過來拉門，一位上校從車上下來，步伐虎虎生風，不管不問地就往樓上闖。

「知道了，馬上。」

連考了兩天，最後一科結束的時候二丫意外沒有在校園門口等到胡唯，她有點失落。

胡唯獨自站在寢室走廊的窗檯前，雙眼靜靜地注視著操場。

一聽這話，老宋怒火更往腦門躥，手關節不迭往桌上敲：「老哥哥，你要的不是別人，是我的兩張王牌啊，我寧願你要我的親兒子！！一個是跟了我三年的參謀，一個是這批學員里各樣第一的尖子！」

她怕他搞出什麼幺蛾子，在學校門口給她拉www.hetubook.com.com橫幅的事他都能幹的出來，二丫對衛蕤是十分之不放心，十分之不信任。

「二號的車票，我們團長家裡等我呢，媳婦也要生了，歸心似箭哪。」

「你，你是跟胡唯在一起呢？」

服從命令，服從命令……

老宋同志陰鬱望著窗外，沒了爭辯的心氣兒，無力嘆息。「他是我老領導的兵，對我有救命之恩，當初他把人送過來，說好了怎麼來的怎麼回去。我把他留在虯城，已經傷了他的心。」

如果他忙完了，這個時候是一定會來接自己的。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沒接，二丫心想或許真的有事，就在半路上買了串糖葫蘆自己回去了。

「不用你送我，坐地鐵就三站，不堵車還方便。」二丫拿起紙巾把花生殼攏到垃圾筐里，不忘威脅衛蕤。「你別來啊，千萬別來。」

公務兵急的滿頭是汗，大氣都不敢出，連忙快步跟上，心裏暗叫不好。

「行啊你，上尉同志，一朝進宮選上駙馬了，全家光榮啊。」

「高興，也不高興。」

「知道知道，不就是沒跟你打招呼直接帶了命令來嗎，不是要你兒子，又不討你老婆，你氣個啥。」

鷹眼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

「話不是這麼說的，這冬天能長出來的瓜，雖然不甜，但是一定比別的瓜稀罕。」

「我想去你們學生宿舍看看……看看我的兵。」

「不管到哪裡，能被需要，至少說明自己有價值。人一旦有價值，那麼就應了那句話：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你在這一刻做出的選擇，將來會以各種形式呈現結果給你，以歷史，以時間。」

又來了又來了，二丫躺在床上翻個身，裹緊大棉被。「爺爺，現在考試跟您那時候不一樣了，不興寫信了，我考的是英語，也不是俄文。」

說話這人有雙鷹眼，個頭不高，很瘦，骨骼精幹突出，上了年歲頭髮稀薄，但絲毫不影響他說話辦事的利落。

公務兵背著包追上去：「首長。」

「吃花生。」

「這我相信。」

「胡唯你不了解，啥事不到最後一刻拍板是不會告訴你的，吃秤砣似的那麼穩， 這好事不見他高興， 壞事呢， 嘿， 更像沒反應。」

「趙老憨，你別跟我搞這一套！你知道我在氣什麼。」

「老哥哥，這倆孩子一個三十，一個才二十七，連媳婦都沒說上，這個——」老宋把翻出一個貼著照片的成績單，在那張寸照上敲了敲。「沒了媽媽，爸爸是軍醫大的大夫，當https://m.hetubook.com.com年醫療援建的時候丟了半條腿是殘疾，全家就剩他一個。」

從椅子背後不斷飄出淡淡煙霧，屋子裡味道嗆人。

蔡喜笑笑：「所以啊，不要跟你的連長，團長，甚至是司令講什麼大話、空話，沒人喜歡聽虛情假意的泛泛之言，軍人也是人，也有情感，也有自己的選擇，只不過在這個選擇之間，要看你怎麼做。」

抓起一大捧剝了殼的花生在手裡搓搓，二丫鼓起腮幫子一吹，呼——

「不讓去拉倒，我還不稀罕呢。」

「是誰？」

「不要慌，不要心急，寫好名字再答題，你像這個政治啊，寫作啊，多看看新聞，了解時事，一定要有說的有依據，有情感，爺爺記得當年高考的時候，讓我們寫給越南人民的一封信，這個時候要怎麼辦呢，首先就得……」

一聲『進來』，胡唯推門，反手將門關上，敬禮報告。

鷹眼氣勢洶洶欲敲門，忽然裡頭傳來宋參謀長一聲怒吼。

「消息來源可靠嗎？」臨考試的前一天晚上， 她在家裡剝著花生殼鬼鬼祟祟與衛蕤核對情報。

仗著自己佔了塊放牛的地界，什麼地形上不佔優勢啊，戰士們日子過的苦哇，嫌自己這窮要不來人類似種種種種，道盡心酸，聽的領導眉頭緊鎖，神情冷峻。

「蔡主任——」

二丫把自己未來幾年的打算都想的很清楚，她想報考虯城的交大， 如果錄取， 她每年有寒暑假， 回雁城的時間很多，和胡唯雖然異地，但是也不影響什麼。如果沒考上，服從調劑， 就回雁城大學，她爺爺恰好能幫她在學校說得上話，搞個輕鬆專業，啥事也不耽誤。

整個培訓班只有一個名額，調到虯城的直屬參謀部任作戰參謀，提為正連。別人在走廊看見他，都頑笑撞他胸口。

這一刻，胡唯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爺爺囑咐她那些話，她都聽的耳朵磨出繭子了。

蔡喜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像看著自己兒子般傷懷。

他看著宋京生，不卑不亢：「您說吧，我有準備。」

「路上注意安全，有空再回來，給我打電話。」

就這四個字，飽含了多少軍人的心酸無奈，又飽含了多少至高無上的光榮！

「哦，好！好！我帶您去。」

談判談不攏，老宋泄氣，稍有讓步：「這樣吧，你換一個，二隊有個搞機械的精兵，你那裡用的——」

「是是是，我知道您是他的老領導，可現在他也是我領導，您就這麼闖進去，我沒法交代啊。他人真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