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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山

作者:長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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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地物凍(八)

第四十八章 地物凍(八)

他不聽。
杜星星雙手攥拳,憋紅了臉,鼻涕眼淚淌在臉上,也不敢出聲,在胡唯的逼迫下,不得已做了個起跑姿勢,一股腦衝出門去。
胡唯眼眶也紅了,他故作嚴肅罵他:「怎麼娘們唧唧的,立正!」
每個人在自己的職場生涯, 都會經歷一個倦怠期, 順順就正處於這個階段。
他爸爸哎了一聲, 說只要你想,憑你這個腦子沒什麼不可能的。
「不是說好的……」
他家保姆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門口,看見順順這樣,媽喲一聲,轉身系著圍裙小跑著叫順順媽過來看。
「嗯,嗯,好,其實……我兒子也是蠻帥的嘛!怎麼樣,這表喜歡不?喜歡等你轉了業,爸送你塊新的。」
順順一頓,察覺出他的情緒:「怎麼?是有變動了?」
今天是元旦,2011年的1月1號。
「不知道。」
「留個念想吧。」
胡唯像摟著弟弟樣的抱住星星,拍他的背。
教工樓六樓的辦公室里,蔡喜和宋京生並肩站在窗前,看著那個孩子穿著迷彩棉衣,背囊,獨自走出宿舍樓,走過『熱烈歡送結業戰友』的紅色橫幅,走過操場,漸漸消失不見。
衛蕤不解:「為什麼不?難道你就想這麼拖著她?你十年八年回不來,就讓她等你十年八年?或者,讓她跟你到那地方去?也把她曬得皮膚皴了,黑了,沒個合適她的工作,天天守在周轉房裡給你洗衣做飯帶孩子?偶爾站在山頭看家鄉?」
「你把他在雁城關了三年,該飛出去看看了。」
杜星星不接,很執著地問:「為什麼是你!」
心如刀絞。
「哪怕現在這樣,也沒想過不幹了?」
胡唯沒說話,把煙頭含在唇間,傾身從風擋玻璃前拿了個信封給衛蕤:「這個,我走之後你再給她。」
有人驚愕捂住嘴:「真的假的?是犯錯了?臨時下的處分?」
他抽空去了學生處一趟,把相機搞來給他在學校里很多地方留了影,他能為自己借相機,杜星星已經很感激了,後來他也沒好意思催著胡唯要照片,以為他把這件事情忘了,誰能想到他始終記著,還給他洗了出來。
「往往說好的事情才容易變卦,對吧?」將檔案袋拿回來,小胡爺輕輕背手,把調令別在身後。
把那麼一個人硬生生從自己身邊推開,讓她走的遠遠的,讓她別等別守別盼,她盈盈無措地望著你,天真的問,小胡哥,你到底怎麼了呀?
那地方氧氣稀薄,土地貧瘠,不適宜生根hetubook.com.com發芽。
「誰知道怎麼回事,命令剛來。」
「風水輪流住轉,這人哪,最怕樂極生悲。」
裴順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胡哥,你想過轉業嗎?」
「男子漢大丈夫,以後的離別多著呢,你總這樣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那就分手吧。」衛蕤鼓足勇氣說出這番話,沒有任何私心地,站在公平的角度。「她才二十四歲,剛考完研究生,將來的路長著呢!誰會知道她未來遇見什麼人,發展成什麼樣,你沒道理這麼捆著她,讓她看不見你人,摸不著你影,還這麼等,跟守活寡有什麼區別?」
想的好好的,用毛巾擦了臉出來,二丫想把屋門打開串一串新鮮空氣,手剛摸到門栓上,隔著玻璃,她看見了正在房檐下蹲著的胡唯。
他低頭伏在案前寫什麼東西,頭也不抬。
路邊已經停了一輛黑色轎車,似乎正在等他,車窗降著,胡唯襯衫領子敞著,棉襖脫了疊在後頭,正在吸煙。
以後就脫下這身軍裝,再也不用穿了。想著,順順從床上爬起來,打開自己的柜子,翻便裝。
小小的寢室重歸平靜,胡唯拿起自己留的那張和杜星星拍過的合照,收進包里,拎起行囊在外頭關上了寢室的門。
「那她怎麼辦?」
「那你就算結業了?以後再也不用回去上學了?」
胡唯走回自己的床鋪,接著收拾行裝,動作不停。「誰不都一樣嗎,革命工作還分你我?只能怪你排長太聰明,一不留神考了個第一,樹大招風唄。」
慢條斯理把鋼筆旋進筆帽,大手重扣桌子,雙眼威嚴怒瞪:「我告訴你裴順順,別以為自己是個特招進來的就把自己當根蔥,我們部隊比你能耐的人有的是,不是非你不可!」
「嘖嘖嘖,這可真是。」
點個原味雞腿,二丫吃外面的脆皮,把裡頭沒滋味的肉給他。
離校之前, 意外遇到了來學校處理事情的裴順順。胡唯和他有段時間沒見了, 兩人停下來了聊了幾句。
有和他關係交好的人出來送他,也有始終看他不順眼的,在背後議論紛紛。
「當年我去學校招你,你忘了自己扒著我車門說想跟我走的時候了?我跟沒跟你說過這當了兵的好處,我又跟沒跟你說過當了兵的壞處,現在知道外頭好了?你幹嘛當時跟我走啊,你當我這兒是什麼地方,遊樂園吶?哦,玩夠了,拍拍屁股想走了。」
杜星星之前一直有個心愿,就是能和_圖_書在學校門口和那塊牌子拍張照片,回去給父母看看,給自己的女朋友看看。
二丫揉著眼睛起床,看見外面積雪,打著呵欠洗臉刷牙,她想今天要去學校找胡唯,總不能兩天聯繫不上,這人就沒影了吧。
進退兩難。
「順順,好長時間沒見了,忙什麼呢?」
何況這事,調令沒下來之前怎麼都好說,一旦定下來了,找誰都沒用。
也和衛蕤似的,搞一輛跑車開開,得比衛蕤還拉風,至少得是保時捷。
杜星星一根筋,打心眼裡為他抱不平:「可,可,可不是這個事!」
「包括我們相處的這半年,將來你對人說起,咱也是去大學校進修過的人,你和他們說起的這些經歷,想起的這些事,讓你覺得光榮有底氣,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胡唯冷言冷語轉過身,雙手抄兜:「走!別讓外人聽見,我嫌丟人。」
太陽漸漸升起來,普照寒冬大地。
布西貢高原,距離虯城四千公里,海拔高3400米,高原山地氣候,終年長日照低氣溫,出了大山還是大山,望過雲層又是雲層。
他背著她轉了個圈,笑嘻嘻:「你睡得太死了,我敲門你沒聽見。」
薄唇輕啟。
一張一張,有星星在學校大門前的,還有在教學樓下的,還有胡唯和他的合照。
又是一個深夜。
「如果在虯城,考上個好學校,或者——」衛蕤咽了下口水,慎重地說。「我送她出國,無論哪一種,你心裏都比我清楚,她的人生一定會比現在豐富多彩。你想過沒有,也許就是她接觸的人和事太少了,才會局限於你,非你不可。等你走了,她不再等著你,守著你,有了自己生活重心,那時她的選擇才是最公平的。」
回了宿舍整理最後的行裝背囊,心裏想著事,杜星星風風火火從外頭趕回來,跑的呼哧帶喘:「排長!!」
「你怎麼不進屋呀?」
他身上特別涼,應該在外頭凍了很長時間。
頭重重靠在座椅上,衛蕤眼中冷漠:「胡唯,你不能這麼自私。」
「這事……沒緩?」
衛蕤也開始沉默地望著窗外。
蔡喜從鼻子里出氣,「現在這樣,你很滿意?」
順順媽和順順爸連跑帶顛地跑上樓,以為順順睡著撒癔症了,這一推門,看見兒子穿的整整齊齊面帶微笑地站在自己跟前,順順爸心情激動。
手死死扒著他的脖子,熱乎乎的小臉貼著他冰涼的臉,胡唯順勢托著她屁股站起來。
跑啊!!!
裴順順自慚形穢,如和圖書今面臨這樣的境遇他都沒想過走,自己怎麼就為了那一塊表、一輛車,就捨得呢。
可就難了。
他爸爸和他懇談過幾次,希望他能來自己身邊工作,又問他願不願意。順順說, 我一個學計算機的, 離了部隊, 回家能幹啥,總不能去你們財務給你干會計吧。
胡唯收緊背囊的抽帶,茫然回頭。「怎麼了?」
「當兵就是這樣,跟你的戰友,排長,連長,誰都沒有一輩子,你別忘了他們,記在心裏,不管將來去哪,都能堂堂正正不給他們丟人的說,我是廣州摩步旅三十六團出去的兵,這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不了。」打成人以後,幹什麼事都是自己,久而久之胡唯就習慣了,走一步是個坑兒,橫豎都是自己的腳印,要是別人幫襯一把,這條路就變了意思。
裴順順又躺回床上,抱著自己的軍裝看月亮發獃,鼻子湊過去聞聞,一股汗味兒,他嫌棄把衣服扔過去,蒙被睡覺。
「嗨,沒忙什麼,臨時過來送個文件,怎麼樣,要結業了吧,我都聽說了,以後咱倆可就是同事了,你們在五樓,我在三樓。」
胡唯笑笑,低頭沒講話。
他來的匆忙,連大衣都沒穿。
「你考的好嗎?」
跑了,累了,胸口堵著的氣就撒出來了;哭了,忘了,和這的感情就暫時散了。
「怎麼了怎麼了?」
衛蕤從自己車上下來,甩上車門,坐進胡唯車裡,一上來就焦急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順順最近也是一腦門子官司, 他家裡逼著他轉業哪。
他反問她:「你考的好嗎?」
他要牢記排長教給他的話,把他放在心裡,男子漢大丈夫。
二丫抓著他不放,糯糯地問:「我聽衛蕤說,你要調到虯城來了,結業就去上班,是真的嗎?」
「這你也答應?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搞鬼頂了你的缺?你沒去找岳叔說說這事?他在醫院認識的人也不少。」
他去他老爸的衣帽間鬼鬼祟祟翻了點東西,高級定製的襯衣,名牌的皮帶,又偷了塊勞力士扣在手腕,正一正衣領,順順滿意地看著自己。
這幾天正是他的低谷期,臨時被派到學校來公幹,遇上胡唯,順順難得有了些好心情,笑和他打招呼。「小胡哥!」
他背對著自己,裹得嚴實,正打著電話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一院子的雪。
「你還不知道哪?都傳瘋了。」努一努嘴,示意胡唯的背影。「總部沒去成,被發到喀城了。」
「跟你過節,去我小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候玩的地方看看,帶你滑冰去。」
他爸爸和他談完之後, 他失眠了好幾天, 躺在床上就想自己轉業之後的樣子。
「什麼時候走?」
胡唯走過去把寢室門關上,遞給他一張紙巾:「擦擦——」
是啊,那顆豌豆苗苗該怎麼辦。
「不是這個事是哪個事?」雙手用力把鼓鼓囊囊的背包從上鋪舉下來,拍拍手上的灰。「那地方也挺好,寬敞,抬手都能碰著天。」
「那我帶你玩去吧?」
小胡爺淡淡咧嘴笑了笑,下定了決心似的,眼神透著壞,透著破釜沉舟,透著誰也無法撼動的堅定。
小胡爺輕輕閉上眼。
胡唯剛從教工樓里出來,手裡拿著調令,一如往常地神色。
跟著他從雁城追來了虯城,總不能在從虯城追到高原去吧。
胡唯真的在思考順順說的話,可,還是堅定地搖頭:「沒想過。」
杜星星看著那個信封,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二丫驚喜,躡手躡腳打開房門,想從他身後撲過去搞個突襲,怕有聲響驚動了他,還把鞋脫了。
「那你女朋友怎麼辦?你家裡怎麼辦?」
「我不——」
衛蕤自己開車,來到虯城南園位於右街上的一個後門,這裏以前是個荷花公園,現在上了凍,十分蕭條。
「嘿——」
杜星星不情願地放開他,抽著鼻子立正。
「進屋,進屋說。」
「沒有。」
寒冬下過兩場大雪,有學生兵在掄著笤帚掃路,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們,熱的脫了棉衣卷著袖子,臉和手紅紅的。
「長痛不如短痛。」
二丫老實搖頭:「沒有,本來想去學校看你的。」
他不知道在這等了多久,車裡煙味很重。
杜星星臉埋在胡唯肩膀上,瓮聲瓮氣:「排長……可我還是不想讓你走。」
宋京生滿眼愧疚,可再愧疚,腰板也挺的很直:「老排長。」
他要是忙出不來,她就陪他吃頓肯德基再回來。
「向後轉。」
「排長……不對,連長。」他用袖子抹眼淚,低頭像個委屈的孩子。「我會想你的,以後我一定去喀城看你,你是我這輩子遇到過最好的排長,不對,連長。」
看他電話收線,揣進羽絨服兜里,二丫瞅準時機,卯足了勁躥到胡唯背上。
只有順順媽拉著他問,兒子,你真想好了?這衣服脫下來容易,再穿上——
可他不好意思管學生處搞宣傳的幹事借相機,一個小士官,這個心愿憋在心裏,讓胡唯看出來了。
轉業報告打上去,順順的領導不批,把他叫到和*圖*書辦公室劈頭蓋臉一通罵,讓他滾回去想清楚。
二丫趴在他背上指揮方向:「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麼不接呢?學校的事都忙完了?」
順順轉著手腕,沒說話。
「考試手機都交上去了,又要驗寢室收拾行李,就忘了。」
把人放到沙發上站著,胡唯回身去撿她的棉拖鞋。
道理誰都懂,做起來,太難。
「目標,食堂,跑步——走!」
今後的離別還很多,戰鬥的日子還很長。
終於戳了胡唯的心窩子,他停下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某處發獃。
胡唯始終閉著眼。
這和發配邊疆有什麼兩樣!!
順順不知道說些什麼,這個打擊別說對胡唯,對他一個旁觀者來說都覺得無法接受。
眼睛再一看胡唯手裡拿的調令,順順疑惑抽過來,旋開檔案袋,霎時倒抽冷氣:「怎麼能這樣?!」
「走出去,不見得是壞事,真正有能力的人,在哪裡都會有作為。」
「星星誒,人這一輩子會去很多很多地方,在這些地方你也會遇到很多很多人,有的是暫時落腳,有的是安家立業,但是你去過的這些地方,遇到的這些人,不是讓你用來傷心的。是用來讓你放在這兒的。」
他是南方人,第一次在北方過冬,前幾天下雪跟著人出去看熱鬧,有點感冒。
杜星星站在門口用袖子抹了把鼻涕,快哭了:「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外面都傳開啦,我聽說了!」
胡唯笑了:「對!」
「玩啥?」
他壘著他胸口。
胡唯沉默了一瞬,忽然轉移話題:「你今天有事嗎?」
「轉業?」胡唯怔了一下,「沒想過。」
「後天。」
二丫胸有成竹:「交大沒問題!」
本來以為來了虯城,雖然不能像平常的親生父子一樣和岳小鵬生活,好歹能時常去看他,冬天不方便的時候幫他洗個澡,這下倒好,虯城雁城兩個爹,全都得拋下了。
上次他說把腮幫子咬破了,食堂伙食不好,吃不上肉。
杜星星向後轉,又回頭:「排長……」
順順不太注重打扮, 也不懂名牌, 他的便裝都是商場購物車裡打折的那種, 以前穿在身上不覺如何,總想出門在外越低調越好,現在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怎麼都覺得彆扭。
被罵出去的裴順順垂頭喪氣從大樓里出來,望一望操場上列隊的戰友,看一看這周遭的草樹,又有點後悔。
他低聲咒罵:「這他媽叫什麼事啊……」
從包里拿出個信封,遞給杜星星:「裡頭有你幾張照片,記得給家裡寄回去,讓他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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