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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山

作者:長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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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地物凍(九)

第四十九章 地物凍(九)

熱水袋敷著冰涼的腳丫,在外頭玩的時間太長,都沒知覺了。
她仰頭赤誠問他:「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他們依依不捨地跟二丫說再見。
拿了乾淨衣服,胡唯反手關上廁所的門,鬆了一口氣。
「是,之前是這樣。」胡唯走過來,二丫的表情讓他有點慌張。他儘力穩著聲音,安撫她。「但是喀城缺人,臨時抽調決定的。」
二丫瑟縮了一下,誠懇地搖搖頭:「不想了……」
下半輩子都在那兒了,直到他四十歲,五十歲,轉業了,退休了,都在那兒了。
下午,兩個人又去了護城河。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遇到了,我也不會喜歡他的。」
驚蟄暴雨,她在他的車窗上,畫男孩穿夾克衫時的背影。
二丫累的揉腿:「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從天亮玩到天黑,最後都累的仰在冰面上,腳也麻了,臉也木了,幾個孩子的爺爺奶奶要帶他們回家了。
二丫被胡唯領著,手裡拿串糖葫蘆也和他們高高揮手。
小老鼠鬍鬚上還沾著香油,灰溜溜鑽進了自己的洞里。
二丫披散著頭髮,呵著白氣,開始在玻璃上畫畫。
我會把你的照片貼在床頭,早上看,晚上看,心裏牢牢記住,這是我的小胡哥。
二丫沒轉過來這個彎兒,愣頭愣腦的問:「去旅遊啊?」
小胡爺終於暴怒,扯小雞兒似的拽著她胳膊給她拉回來,一把推進沙發里。
就這麼練了半年,二丫的體重總算是從變了回來。現在想想,畢了業就沒怎麼聯繫了,其實當初應該好好謝謝那個室友的。
「嗯!」
二丫哭的傷心啊。
寒冬凜冽,她坐在野長城上,用石頭在土堆上畫,畫男孩和頭上有個苗苗的女孩牽手,再也不分開啦。
張張是他。
因為出發的時間很早, 到達時才上午九點。
她美美的擰開小飯盒,用勺子撈飯,就像打開魔盒似的每天都有驚喜,趙姨給她裝多少她就吃多少。
窗外是萬裡層雲。
「你別去外面待著,外面冷。」
二丫一直都想滑冰。
「嗯。」二丫不看他,目光空洞地點點頭。
有個胖乎乎的男孩說:「姐姐,你跟著我們滑吧,我們拉著你。」
「那你去年喜歡的衣服今年還喜歡嗎?」
二丫還是搖頭。
二丫訥訥拿過來,繞開封口的線,她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她怕他騙自己。
畫的都是她守的城池,守的河山,守的家。
那是一個十分抗拒的表情。
那她怎麼辦呢,他去虯城,她也跟著來了,她以為能就此安穩下來,她才考了研究生,打算在虯城念書的。
老和尚一場晨鐘暮鼓,硬生生將這場夢摔得稀巴爛。
「那我不在你身邊,你會在喀城喜歡上別人嗎?」二丫打https://m.hetubook.com.com斷他的話,一雙澄澈的眼睛寫滿了認真。
每次裝飯盒,趙姨都怕二丫不夠吃,往飯桶里裝一勺,低頭看看,嘴裏嘀咕著『再來點吧』,又往裡裝半勺。
「哪那麼好瘦!過幾天去上大學,怎麼有臉見新同學啊!」
「為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喀城在哪?」她沒頭沒腦地想去找地圖,「喀城有沒有大學,我可以在那兒念書,等你。」
小胡爺擰開水龍頭,熱水兜頭噴出,他閉著眼,眼裡熱淚,水流順著他的脊背汩汩而下。
這一刻。
「喀城很小,在將近海拔四千米的地方,沒有學校讓你念書,除了高原就是雪山,老百姓住的地方離我還有幾百公里遠,你去了也見不到我。喀城沒有你的老師同學,你也不能常回去看爺爺,沒有大商店,買不了好看的衣服,吃不了愛吃的東西,那地方會引發高原反應,常年日晒,會給你曬的脫皮,發黑,自己照鏡子都會哭出來。」
二丫用她爺爺的話講, 家裡油瓶倒了都不伸手扶一下的小懶驢, 冷不防需要爬上爬下, 剛走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氣喘吁吁了。
家裡人跟她朝夕相處誰也沒覺出她胖,直到過完暑假,打算裝箱子去上大學,二丫掏出衣服往身上試的時候才驚恐地發現,牛仔褲套到膝蓋往上,再也系不上扣了。
上高中那段時期,因為有晚自習,怕外面東西不幹凈,家裡保姆天天給二丫帶飯盒,杜嵇山一天能吃多少糧食,往往都是煮一大鍋飯,帶三分之二給二丫,剩下的老爺子再吃。
她以為他在學校結業了,壓力太大,想去放鬆一下。
我不後悔。
室友的爸爸是個運動員教練,對這些事情十分精通,她爬上二丫的床鋪,細心地給她講,你穿對了合適的內衣,可以讓你的胸保持良好的形狀,不會縮水那麼快。
一筆一劃。
正冥想著,二丫不管不顧闖進來,死死摟住他。
河水上凍,冰面上有很多踩冰刀或者玩遊戲的小孩子。
趙姨晚上回來給她刷的時候,看見光禿禿的飯盒就想:啊,這可能是不夠吃,要不能吃這麼乾淨嗎,明天再多帶點吧!
蔥白的指尖被冰的發紅,畫完,她望著春燕恬靜微笑。
「不知道。」胡唯轉過身來,鎮靜地注視著她。「時間很長,有可能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是十年八年,或者——」
毫不猶豫掐斷她的念頭:「不能。」
二丫想去爬長城, 還想去爬野長城, 她說景點有啥意思,一顆顆腦袋都是人,要去,就去人少的地方, 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我等你,等到頭髮白了,牙齒掉光,我也等你。」
幾個四五歲大小男孩帶著www.hetubook.com.com卡通絨線帽,跟在她屁股後頭嘲笑她,二丫皺鼻子猛地回頭朝他們做了個鬼臉,腳下一滑,咣當摔在冰面上。
玻璃上倒映著二丫純真的眼睛和臉頰,她虔誠地想,捱過這個冬天,就讓她的小胡哥快點回來吧。
小胡爺倏地鬆了勁兒,那隻粗糲、有著淺淡傷疤的手,就那麼僵在空中。
二丫掙開他的手,她是不覺得自己在抖的。
忽然瘋了似的闖進廁所。
可這喜悅沒持續多長時間,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澆滅了二丫的笑容,澆滅了她心裏始終燃燒的小火苗,澆的這顆豌豆苗苗耷頭耷腦,險些沒挨過這個冬。
「沒事多看書唄。」
「等到三十歲,四十歲?」
二丫……二丫……
在我心裏,你是我的妻。
風吹得褲管作響,吹得趙老憨哈哈大笑。
畫中的主人公都是一個帶著大檐帽男孩。
不知道是熱水還是眼淚,她哽咽著不依不饒:「不走……不走……」
小胡爺也攏著衣襟坐在她旁邊。懶洋洋望著長城腳下風光,目光悠悠。
胡唯又說:「防山上泄洪排水用的,怕衝垮了。」
一口氣說完,胡唯冷了眉眼:「還想去嗎?」
過年時,她趴在陽台窗上,畫男孩蹲在地上放煙花。
她又一指:「那這牆上為啥有洞?」
「你大學畢業時會想過自己還有再回到學校念書的那天嗎?」
胡唯說:「敵樓唄,觀察敵人用的。」
「我念研究生三年,念完了你要還沒回來,我就回雁城等,早晚你會回來的。」
二丫又犯了老毛病,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害怕的,像她姥姥走的那天,開始發抖,渾身抽搐。
她聽見胡唯說我要走了的時候,正脫掉襪子用熱水袋暖著腳丫,還接了一句:「你幹啥去?」
什麼大,她也詞窮,心裏大,寬的能裝下萬物。世界大,大到感覺都自己渺小。
背著小水壺緩了口氣,二丫又往上爬:「滑不下來,我底盤穩著呢。」
胡唯心裏一緊,站起來。
我至死不忘你。
「這也……有可能啊。」他咳嗽了一聲,又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挨近她。「你看,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短期內也許咱倆心往一處使,但是架不住咱倆離得遠啊,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我每天幹什麼你不知道,你每天幹什麼我也不知道,這根本不是打兩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問題。」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你,沒惱怒,沒悲傷,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你。
哭的像個小淚人,二丫打定主意要減肥。
「臨時發生變動,需要去林省的一個師駐地,在高原邊防線上。」
「那你再多穿點,外頭冷, 回頭一待就是一天,該凍透了。」
胡唯老神在在:「一般底盤穩的,hetubook•com•com小時候都胖過。」
「別等,別等。」
寒霜重,積雪厚。
「你抱抱我,我不後悔,我怕你走了,我才後悔。」
陽光燦爛,北風嚎啕,山河遼闊,滿眼蒼茫。
毛衣被熱水澆的貼在身上,頭髮貼在臉上,二丫抽噎著:「我讓你走,我也不跟你去,我就在虯城,老老實實的上學,我會好好的,你別難過,你別為了我難過——」
喜鵲歸巢,她躲在他和媽媽住過的屋裡,畫男孩找到了爸爸。
小石頭子兒勾勒了幾筆畫,畫了兩個小人兒,二丫用手又囫圇抹掉,拍拍手上的灰站起來:「我歇夠了,你帶我回去吧。」
一時兩人無話,都發獃看著風景。
別的室友聽了都覺得不好意思,互相遞著眼神,那時二丫就對自己的身材有著高標準嚴要求,胸部對女孩子來說多重要啊。於是蹙眉認真一想,拉起室友的手:「我不知道長什麼樣,你能不能陪我周六陪去買一個呀!」
那爬上燈台偷油吃的小老鼠正做著喜慶艷紅拜天地的黃粱美夢。
「什麼大?」
「那我怎麼辦呢?」
二丫往腳上又套了雙棉襪子, 塞進厚實的登山靴里,在地上跺跺:「夠厚了, 再多要出汗的。」
回家路上她還拍拍小紅襖,和胡唯說:「今天是我來到虯城以後最開心的一天!」
艙門關閉,發動機轟隆隆地響。
二丫低頭用小石頭子兒在地上矇著沙土的地方輕輕划拉,嘴裏感慨:「可真大呀……」
二丫停下來雙手掐腰:「你怎麼知道??」
她想了想,「那如果我一直沒有喜歡的人,我就等你,如果我有了,發現自己不喜歡你了,我會告訴你。同樣,如果你在喀城有了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了,你也告訴我一聲。這樣行嗎?」
於是三個小男孩排排站,幼兒園站隊似的,二丫在最後,為首的小男孩鼓起腮幫吹了聲口哨:「快讓開,發車嘍!」
後來,加入的小孩越來越多,隊伍逐漸壯大。二丫像個孩子王,被他們圍著,拉著,歡笑著,打鬧著。
她爺爺坐在床尾哄勸她:「胖點怕什麼的,慢慢就瘦下來了,你哭這大聲,給爺爺嚇一跳。」
胡唯始終不緊不慢跟在她後頭, 二丫回頭說他:「你快點走啊。」
一大三小,有條不紊地在冰面上穿梭,一開始速度很慢,後來幾個小子收不住,開始加快速度。二丫跟他們玩瘋了,越滑越快,時不時從冰面上傳來她的尖叫。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不是別人?」
她跑到鏡子前看自己,捏捏大腿內側,掐掐肚子上的肉,哇地一聲倒在床上開始打滾。
他又要走了。
他為了讓她好好上學,編了那麼多瞎話來騙她,什麼喜新厭舊,拿她當傻子才信了他和-圖-書的邪!
他一個人在那,五年,十年,二十年,他的日子多難熬啊。他才找到他爸爸,家裡才同意他們在一起。
二丫又搖頭。
良久,他鎮定把手垂在膝上。
我用不知預期的下半輩子記得你。
「那我去廁所,沖熱水。」
一聲短促嘲諷地笑,一雙暗中攥緊的拳。
「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你想跟我分手對不對?你壓根就不想讓我等你,什麼有了喜歡的人就告訴我,你前腳走了,過不了幾天就會告訴我你有了喜歡的人,為了斷我的念想對不對?」
他說太陽會把她皮膚曬壞了,買不到新衣服,吃不到好吃的,他又何嘗不是呢?
今天的虯城又是個大晴天,湛藍藍地天空飄著幾朵雲, 很適合戶外活動。
二丫搖頭。
「好。」
瘦弱的背抵著廁所逼仄的瓷磚,痛的仰頭。
幾個小男孩哈哈大笑,遞出稚嫩小手,讓二丫拉著他們站起來。
「不爬了不爬了,我累了。」二丫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不遠處問胡唯:「那是啥?」
「那要是我不在的時候,你遇上了更喜歡的人,怎麼辦?」
二丫漸漸止住了抖。
「你別碰我。」
胡唯站在窗前,沒轉身。「去西南,去喀城。」
胡唯嚇得后脊樑一下冒了汗,手用力掰住她的臉不讓她哆嗦,提高了聲音叫她:「杜豌?杜豌?」
小胡爺平靜深吸氣,深深地凝望著她。
「為什麼……不是,不是說好了在虯城嗎,衛蕤都跟我說了,說你調到虯城來,畢業了就去的。」
胡唯與邱陽整裝待發,相視無言,被趙老憨趕西瓜似的塞進了飛機。
為啥,因為她考完試了,沒有煩惱了,她最親最愛的小胡哥也終於畢業了,倆人能在虯城為非作歹歡天喜地了。
高原高,高原苦,高原一望無際,看不見家鄉。
大夢醒來,白日長河,青山依舊在。
「好。」
她怯怯地看他,眼珠骨碌碌轉,又想出了個辦法:「我可以在虯城等你呀!」
二丫的指甲摳進了肉里。
胡唯帶著她出城去了旺泉峪, 那是一段在野長城中保存歷史相對完好的,也是上下高矮落差最大的一段, 站在高處往下看, 整段長城像一隻蝴蝶的翅膀,蒼茫壯觀。
他說。
就這麼整整餵豬似的飼養了他家二丫半年哪!給她飼養的是白白胖胖,結結實實,體重直接從九十二飆到了一百二十斤,最明顯粗的就是腿。
二丫篤定:「不會的,我不會遇到的。」
「也有別人,不是我自己,還有人和我一起。」
二丫抱著腿在外面痴痴的想著,無意一回頭,發現胡唯剛才拿東西的背包開著,裏面露出檔案袋的一角。
一隻,兩隻,三隻,春燕栩栩如生。
「去工作。」
透過那稀薄霧氣,和_圖_書胡唯想起了那一幅幅畫。
「快走,快走,趕得及回去吃咱師部的食堂,為你們準備了接風宴吶!」
然後。
「電視沒看過嗎,扔鉛球那運動員,下盤多結實。」
二丫的眉毛倏地豎起來,像是忽然受驚了的小動物,渾身的毛都炸起來。
「你別忘了我。」
什麼扎馬步,深蹲,夜跑,節食,怎麼累怎麼來,好在那時她有個特別好心的室友,知道她在減肥也不說風涼話,還指導她:「你跑步可以穿一件運動內衣啊。」
「所以——」
飛機艙門大開。
稚嫩地,小孩子塗鴉似的,簡筆畫。
胡唯撿個小樹枝擱在手裡, 「我怕你腳滑仰下來。」
「行。」
我怕你走了,我才後悔。
大片大片進入寒冬的樹木凋零了顏色,只剩下漫天遍野的灰,枯枝疊著枯枝,岩石漫著岩石。
一句話給小胡爺都逗笑了,他低了低眉,那幾個字怎麼也不忍心說出來。默了一瞬,他說——
她連喀城在哪都不知道!!!這是胡唯最怕的事。
再也不管不顧地,脫了她的毛衣扔到地下,解開她背上的扣子,胡唯轉身,疼惜地抱著她,一場深入靈魂的擁吻。
「杜豌——」他溫聲制止她,可二丫不依,光著腳還是要去找地圖。
二丫凍得鼻尖發紅,還在糾正:「叫姐姐!」
「話別說的這麼肯定。」小胡爺拉過一張椅子,和二丫面對面坐,耐心開導她。「人生無常,你前兩年的時候會想到現在和我在一起嗎?」
窗欞上又凍起了一層冰碴。
「不忘,至死不忘。」
小胡爺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二丫最熟悉的紋路。
「阿姨,你太笨了,我們教你吧。」
二丫裹著小紅襖混跡其中,被幾個孩子拉著在冰上穿梭。她學什麼都快,一開始,胡唯帶著她,一個在護欄里,一個在護欄外,她走的小心翼翼,溜了兩圈,二丫膽大起來,不要胡唯拉著她,開始自己滑。
小胡爺微笑著,朝她一抬胳膊,二丫立刻知道他的意思,兩隻手拉住他,哎呦一聲把他拽起來。
他就要走了,走的那麼遠,去那麼苦的地方。
二丫又是個不喜歡剩飯的人,高三學習壓力也大,每天最快樂的時間就是下午課結束之後,晚自習之間的那三十分鐘。
提起鉛球,二丫心虛地低下了頭。
「好哇!!」
「那你能讓我自己想一會嗎?」
當扣著紅戳戳的紙呈現在眼前,二丫手指輕輕摸著那張一寸照片。
「啥是運動內衣?」
多勾人心魂的懇求!讓人疼到極致的嗚咽!!
拉貨的運輸機飛過高原,飛過雪山,飛往一段全新的征程。
她能追到虯城來,她追不到喀城去。
她問:「去多長時間呢?」
「我會好好的,遵守約定,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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