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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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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你上終南山,我下斷龍石

第二十二章 你上終南山,我下斷龍石

說白了,就是血汗錢三個字。
頗有點自嘲的語氣,呂品吶吶道:「要不你進去睡吧,我睡沙發,你幾點要起來?我給你上鬧鐘。」
她欠他的,他是大爺。
隨後相對無言。
兄弟終歸還是兄弟,辛然很無奈地說:「算我求你們了,你們趕緊結婚生仔該幹嘛幹嘛吧,就當是早日給我一個解脫!」
「也還好,」他說。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難道他從國外回來,就是為了做間諜?潛伏几十年?」
呂品點點頭,又說:「也還好,你呢?」
這一次他沒有瞪著她。
「我會記得你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以後的日子想起來,都會覺得此生已足。」
楊煥揮揮手要她自己去睡覺,呂品只好進房睡覺,可是門外有隻狼呢,她怎麼睡得著?
他想其實每個人都是一隻王八,殼最堅硬的,身軀也最柔軟。而他現在的行為,和揭呂品的殼有什麼區別?看她那層殼和血肉分離,脆弱地暴露在外界攻擊下,然後軟弱地死去,難道他就能特別開心?
她只看到高工鬢間生出白髮,像一夜間老了十歲二十歲,連腰背都佝僂下去。
見面之前高工尚擔心嚴律師年紀太輕,三十齣頭的律師,經驗有限,詳談后發現嚴律師年輕歸年輕,辦事卻極嚴謹。他條條款款都問得極細,並坦白相告,判刑是一定的,區別不過在與判多少年,落實到法律條款,就是刑法中所規定的,是否在事實上構成嚴重危害。三人的心情都不住跌宕,一方面直覺這位律師是靠得住的,一方面又想連靠譜的律師都這麼說了,那就真絕了他們最後一絲能逃脫牢獄之災的幻想。
他要她放棄唯一賴以謀生的技能。
然而這些天接二連三的變故,居然讓一貫遲鈍後知後覺的她,也變得敏銳起來。
人的徹悟有時候只是一瞬間的事。
不能。
呂品默嘆,明知會吵到人還這樣問,讓人怎麼答你呢?她只好搖搖頭,楊煥從電腦包里取出耳機插上,看樣子是和同事在開會。呂品聽到楊煥很沉著的聲音,這是她第二次見他認認真真工作的模樣,上一次是和周教授談科普專欄。會開了很長,好像還是好幾撥人的會,好像是在談網站改版的事,等楊煥放下耳機長吐口氣,已是十二點半。
所有的人,都覺得她從不曾為楊煥犧牲過——因為她曾犧牲的那些,在外人看來不值一提。
「你呢……有時候你也讓我很安心,可更多的時候,在你面前,有很大很大的壓力。」
最後錢海寧還給她一個大大的笑臉,僵硬而難看,他拍拍她肩膀說:「師姐,我們幾個……就剩你了,好好乾,加油哦!」
呂品幽幽地嘆了口氣,楊煥氣息平勻,她伸出手指觸在他的唇上,暖暖的,有點干,她又縮回來,壓住自己的唇。她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踱回卧房。
聲音里也是濃重的倦意,呂品連忙起身給他倒水,楊煥又說:「還沒幹完,你去睡吧,我在這裏眯會兒,早上還要等他們的結果。」
他當然知道,她說還不清的,不是那筆錢。
呂品死死地咬住下唇,忍住眼淚,艱難地笑道:「你也是,以後我要有點閑錢,就來找你了哦?」
呂品覺得自己碰到強大的現實怪獸,它三頭六臂,它面目猙獰,在它面前,所有人都如此無力。
楊煥在很專註地工作,鍵盤上十指如飛,約莫半小時后他抬頭問:「我要開個會,會不會吵到你?」
楊煥攬住呂品,頭緊緊貼在她的腰間。呂品駭然地把他往外推,才發覺那簡直是副精鋼鐵骨。他抱住她一把拖進自己懷裡,拍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指著猛然https://m•hetubook.com.com跳出來的黑白兩色的網頁給她看,「也不是什麼很大的問題呀,你看,謠言滿天飛又怎樣?我還不是一樣搞定了!」
呂品只覺四肢發軟,連骨骼都要節節碎裂,無法支撐這一身血肉。
依稀記得有一起案子,律師費達到讓呂品震驚的六位數。
下班路上她問錢海寧:「你猜高工,原來知不知道?」
楊煥那點小伎倆被辛然揭穿,臉上頗掛不住,早上是生怕呂品被牽扯出來,所以連忙在眾人面前堵死這條路,現在想想也略感羞慚。再想想昨晚的事,心情又忍不住灰敗起來:「我也沒撒謊,是真的掰了。」
「還有公司的內部股份,這一年他斷斷續續把自己手裡的份額,折價轉給我——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內部的股票分AB級,A級是創始人,有分紅有投票權,B級是注資,有分紅無投票權。如果他繼續減持份額,很可能會要降到B級。當然,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甚至……我作為實際得益人,也不應該譴責他這種做法,對吧?」
「我也沒有別人說的什麼偉大啊獻身啊什麼的,我只會做這個,做了將近十年,離了這些,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只有這一件事情,讓我很安心。」
簡單而又巧妙,右上角有簡單的切換按鈕,可以在舊版默認界面和新界面間輕鬆切換。
楊煥不明白。
楊煥掂掂存摺,笑得很嘲諷。
錢海寧又說:「我今天辦了離職手續,」他整個頭低下去,不敢面對呂品的目光,「明天我會另外找地方住。」
呂品別過臉,鎮住心神翻開近期要惡補的文獻,等心跳臉熱都恢復,再偷瞟楊煥兩眼。
呂品明白辛然的話外音——楊煥都到這個份上了,如果她呂品還不捨得為楊煥作出些許讓步犧牲,那簡直是天理不容。
一頓飯又從食堂吃回呂品房裡。呂品說她白天跑了大半天,許多資料沒看完,晚上要趕工;楊煥就說自己也有事做,就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做事,不想回去面對那幾張老臉。呂品還沒想到別的理由,楊煥又要翻臉:「怎麼著,現在跟我在一間屋子裡呆兩個鐘頭就這麼難受?」
呂品抬起頭,失望地望著他:「楊煥,我不是跟你鬧著玩,也不是耍脾氣。我知道因為袁圓的事,給你們惹了很大的麻煩,可是——」她抿抿嘴,她不知如何說下去,她幫不上忙,這是事實,讓她難堪又無法說出口的事實。
原來他去夏致遠家裡玩,從面積上看那是絕對的「豪」宅,他口水一地的時候夏致遠涼涼道:「這叫賣身錢,明白不?」
他無力地轉開頭,怕看到呂品那緊張又局促的臉,我有這麼可怕嗎?他百思不得其解。
楊煥從車窗里伸出手,拉起呂品的胳膊,最後捏到她手上:「我最恨看你低著頭悶聲不吭的樣子!」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呂品無奈地笑。
呂品微一思索,便明白到這是對近日來紛紛流言的抗爭。楊煥登錄進去給她看,其實功能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給整個網站加了一套黑白左右反置的界面模版並設為新的默認界面,這就是所謂「黑白顛倒的表象」和「永未變更的內心」。
呂品反問辛然:「其實在你們眼裡,楊煥和我在一起,就是對自己最大的作賤吧?」
驕傲過後是失落,楊煥確有過人的創意,他們若在一起,就真的變成不能繅絲的雙宮繭。
楊煥腦子裡就直接蹦出「賣身」二字。就像那些去貧困山區教書的,支援邊疆建設的,去的人固然是出於很崇高的精神動機,但物質上各級部門也免不hetubook.com.com了要多多補貼。又好比同學里做通訊設備銷售的,去非洲的一定比去歐洲的補助高。
「我在網上看到那些帖子,」呂品很艱難地找到話題,剛起頭又不知如何繼續下去。因為這事情是從她身上惹出來的,更何況她所有的工作剛剛被楊煥徹底否定,現在跑來像是要自取其辱。倒是辛然很爽快地說:「沒事,這種事一年沒一百也有八十,搞得定,你不用放在心上。」
呂品抿抿嘴,又說:「我知道還不清,但這樣我心裏好過點。」
呂品掐掐手心,又攥攥上衣下擺,扯扯嘴角:「今天發了一筆安家費。」
直到現在才發現,什麼至死不渝、生生世世相許,在現實面前,都如此不值一提。
呂品仔細查看報表,確認改版成效卓著,終於松下一口氣,心底又隱隱有些驕傲。
錢海寧神色晦明交錯,良久后說:「不知道。」
辛然一愣,立刻否定:「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呂品,我們從來都沒有任何……覺得你不好的地方。」
才說了兩句錢海寧的電話又進來,說聯繫到一個律師,要呂品過去詳談。呂品連忙和辛然告辭,辛然本想多勸兩句,又想別人都看得這麼開了,自己何必操這個閑心?
呂品稍顯局促,尷尬搖頭。昨天上網時看到四處瘋轉的帖子,想找個人商量也找不到。今天和錢海寧一起去看望高工,說是案件又有新進展,根據袁圓提供的信息又扯出其他線索,順藤摸瓜居然挖出不少以前懸而未決的案情。了解完案情走向後錢海寧說有自己的事要辦,她原想著搭車回酒店的,卻不知為什麼,上了公車,坐著坐著,就在楊煥的公司附近下了。
呂品低著頭不吭聲。
轉眼間物是人非,高工是一輩子再無可能進入核心部門的,袁圓面臨的是囹圄之災,錢海寧的理想終於在他面對的現實前敗退下來。
楊煥臉色疲倦,眼皮略抬從她身上掃過:「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晚。」
這麼多年,無論遇到什麼事,她總覺得彷彿有雙肩膀、有個懷抱,在身後支持住她。怎樣的困境,她都能安慰自己,曾經有一個人,這樣愛過我。
呂品認命地轉身問:「要不要上去餐廳吃?」
楊煥三下五除二地把酒店房間里的書桌拖開,他和呂品各佔一半。很多年前他們就這樣寫作業,她寫累了會抬眼飛快地偷瞟他兩眼,他則動輒就用那種餓虎撲羊的眼神瞪著她……
「不是的,覃教授當時回國,是真心實意地想為我國的航天事業做點事。如果說是為了錢,你知道的,國外做理論研究的,待遇比國內好很多。覃教授是因為他的女兒,被人設計拍下一些不好的東西,他女兒先偷走過一批數據。然後,這些事情又被作為誘餌,用來威脅覃教授——可憐覃教授一生勤勉,最後也落得晚節不保。」
前些天剛剛查過各類案子的律師費,它們的起價並不算高,但隨著案件審理時間的增加、複雜度的攀升,價錢幾乎都要滾雪球般的翻過來。
從律師行出來,三人情緒複雜,像是塵埃落定的一種厄運,不可避免,但到底清楚可能會有多壞,好像踏實了,又好像更絕望了。
他呼吸均勻,睡容香甜。
呂品還沒答話,楊煥又扯扯嘴角:「不用這麼急著趕我走吧?」
你可以看到黑白顛倒的表象,也可以觸摸我永未變更的內心。
龜縮在那片殼裡,她不需要再懼怕任何東西,也可以偶爾伸出頭來,看看外面的天空。
楊煥又冷哼一聲。呂品搖搖頭,準備回房算了,楊煥卻又在身後很頹敗地說:「我餓了。」
錢海寧又補充一句:「袁圓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高工不知道。」
「他是被送去受審的,是因為這次袁圓的事,被徹查之後扯出來的,聽說他的罪會比袁圓還要重得多,判死刑都夠了。」
楊煥不自覺地就在手上使了力,他痛恨這樣的呂品,卻又更痛恨這樣的自己。
不是對楊煥死心,而是因為那時他說:「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更不想對你不公平。就算我對她死心了,」他比出心髒的大小,「這麼大一塊,我也割不掉。」
所以高工現在至少還能發配到一個二流院校去蹲研究室,至少還留在北京,還有能力撫養兩個兒子。然而那麼長的時間里,高工當真什麼都不曾發覺么?還是明明知道又無可奈何,只能在夜半時分期盼那一點點僥倖的可能?
「景總工說,覃教授並非個例,很多人年輕的時候可以經受住考驗,卻在最後沒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人都是有弱點的,你沒有弱點,就從你的愛人、親人身上找,你明白嗎?」
楊煥心頭又是一把火竄起來,冷笑出聲:「和我在一起你有這麼痛苦嗎?你不就是要去西昌嗎,」他舉起那張存摺,「你知道這樣我一定會認輸對不對?好啊,現在我認輸,你滿意了?下次你還要怎麼樣?下次你乾脆登月算了!」
你上終南山,我下斷龍石。花花世界,又有什麼了不起?
「我知道你養得起我,」呂品喃喃道,「沒我給你惹這麼多事,你……」
誠然,這些犧牲對楊煥和辛然來說都不值一提。她確實沒有辦法如辛然那樣,為陪楊煥回國就放棄國外的offer,在創業最艱苦的時候從家裡拿錢倒貼整個團隊——她沒法犧牲,因為她根本一無所有。
楊煥還睡著,臉部線條輪廓,在她腦海里筆筆都清晰如刻,她微嘆一聲:「楊煥?」
把大爺請回房間,端茶斟水供著,沒想到大爺還真是有工作要做。
話雖如此說,等第二天辛然看到呂品在公司辦公樓對面魂不守舍地游晃時,還是忍不住上前管了一回閑事。
錢海寧還未畢業,到這裏來上班是算實習,預研項目快要關閉,按理也是該辦離職,但是……呂品微詫,還沒來得及問「這麼快么」,又聽到錢海寧極力壓制和忍耐的聲音:「答辯……也算了,反正這個學位以後對我也沒有用了。」呂品震驚地抬起頭,錢海寧飛快地抬起頭掃了她一眼,又垂下去低聲道,「我爸爸今年做私募了,要我過去實習,先從基層熟悉起。」
呂品不敢反駁。
他大概想像以前那樣,學日本漫畫里的小蘿莉給學長打氣的模樣,雙手握拳做星星眼說句「師姐加油哦」,卻始終沒辦法舉起手來。
「昨天晚上12點上線」,他調出下屬發給他的統計報表給呂品看,「凌晨流量向來是低谷,但今天的是迄今為止同時段的最高峰,你再看今天所有的科技新聞,我們的改版新聞,全部都在頭條。流量監控顯示,凌晨到現在的新註冊用戶也攀上新高,這個改版吸引來很多眼球。你不是覺得拖累我了嗎?我昨天晚上過來,就是想讓你今天看看我改版的效果……」
他放開呂品的手,另一隻手隨意抖開那張存摺,新開的戶,只有一筆不大不小的存款記錄,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不是說你會拖累我,而是……我會拖累你。明著的,是你公司的業務很可能還會受影響,我越接近核心一點,你受到的限制會越大;暗著的,是會有人在暗處盯著你,想方設法給你使絆子,讓你犯錯,讓我犯錯。」
「可是我除了這個,還能做什麼呢?」
呂品從包里掏出那張安家費的存摺,遞到他車裡:「密碼是和-圖-書我生日,還不夠我爸那筆錢,安家費是分批次發的,以後都會發到這個存摺上。」
「呸!」辛然不客氣道,「現在你回頭來勾引我我也不會上鉤了!」
黑白顛倒、左右反置的界面,使得原就沒有投放任何廣告的首頁,愈加落落大方。只頂上的banner多了一句話:
辛然暗地撇嘴,這不賊喊捉賊么,她又給你什麼了,我還曾經想為你不顧一切呢,你不也不要?惡人自有惡人磨,你活該,你活該!
「路過?楊煥今天不在公司。」她穿過馬路驚醒神遊中的呂品。
二十八年,只有這一個人愛過我。
「你此生已足,我還沒有,怎麼辦?」
詫異之餘,又聽到呂品說:「到了那邊另外還會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條件很好,你不用擔心。」
呂品將信將疑,問:「有效果嗎?」
餘光撇到辛然不屑的眼神,楊煥連忙又解釋:「我不是要勾引你。」
「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很多事,這十幾年,只有你愛過我……我想我這輩子就是這個命吧……我爸這次離開,我媽媽受了很大的打擊,神智開始不清楚了。景總工幫我介紹了療養院,我會把媽媽送過去。」
當初她滿懷希望地衝到北京,靠周教授的關係去投奔高工,那些和袁圓、錢海寧四處饕餮的畫面,宛如昨日。還有和袁圓在本科寢室做火鍋搶土豆粉絲的畫面……還有錢海寧一頭衝到周教授辦公室表決心要獻身天文事業的那副傻不楞登的模樣……
「剩下唯一讓我惦記的,也只有你了。」
呂品的頭越發低下去,手也試圖往後縮,卻被楊煥攥住,她只好說:「對不起。」
她輕輕呼出口氣,笑道:「Congratulations!」
呂品笑得很諷刺,辛然想想后又說:「其實我們怎麼想無所謂,但是……對他來說,你為他做一點點事情,他都會覺得,是一種天大的福分。」
楊煥唇角那譏誚的弧度越發明顯。他等她說完才問:「那我呢?」
呂品愣愣神,再仔細看,才發覺是Memory網全面改版。
「也不是誰認輸的問題,不是你認輸,或者我認輸,我們就相安無事了。」
錢海寧用力地點點頭,目光卻飄向呂品身後,呂品順著他的視線一看,原來是楊煥的車聽在酒店門口,車窗落下一半,露出一張毫無生氣又有些落拓頹廢的臉。
「呂品,你怎麼就忍心,這麼作賤楊煥?」
呂品趕到錢海寧說的律師事務所,發現高工也在,原來高工這些天也在努力聯繫律師,但他認識的都是體系內的律師,飯碗穩固薪水優渥,更不願意接這種官司。今天聯繫到的律師姓嚴,因先前拒絕的口吻並不肯定,被錢海寧磨了很久,終於答應肯談一談。
說這句話的時候未嘗沒有遺憾,只是遺憾歸遺憾,辛然想,我沒有虐待自己的愛好。
「有一位老教授,是我以前參加天文國際會議時見過的,姓覃。覃教授是改革開放后第一批出國,然後拋棄了國外的高薪和終身教授的職位回來的。就是報紙電視上經常歌頌的那種啊,我也一直都很敬重他,但是……昨天他從航天院走出去,景總工說,這是覃教授最後一次走出研究所,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想起今天白天剛剛作出的決定。
這一生,她一無所有。
呂品稍稍猶豫後向錢海寧道:「你先上去吧。」隨後她走向楊煥,躑躅著不知說些什麼,他也不和她打招呼,只從她臉上掃過一眼,老久后問:「很忙?」
錢海寧的父母從來就不支持兒子學物理,以前種種,大約都可以看作兒子年少輕狂的叛逆,或許他們還巴不得有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們能和*圖*書把兒子栓回正軌。
父母早已放棄她,唯一的朋友面臨牢獄之災,愛情岌岌可危。
至於分開,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否是枚好繭,但楊煥一定能抽出最華麗的絲線。
楊煥卻想,他能和呂品見面的機會,還有沒有十七次呢?
他最想做的,也不過是成為她的那片殼,和她的血肉交融相連,永難割裂,永難分離。
「這大概就是命吧,我命里沒有這樣的福氣。」
可是她不要,她到底在懼怕什麼?
然後呂品退後一步,說「我先上去了」。
高工到底對袁圓還是用了心的,呂品心中安慰之餘,又更覺悲涼——袁圓怎麼就落到如斯田地?她甚至找不出一個答案,誰對了,誰錯了?根源在何處?無解。
夏致遠的父母是地質教授,風裡來,沙里去,夏致遠掰著手指頭跟他說:「五歲以後我只見過我媽十七次。」
呂品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猝不及防的力量,把她扯得往後一跌,恰恰落到楊煥的懷抱。
呂品腳步滯住,辛然繼續道:「其實這件事一點也不容易搞定,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事,楊煥好不容易拉入最後談判階段的500萬美刀的融資泡湯,幾乎是煮熟的鴨子給飛了;即便如此,他今天早上也不願意任何人從你這裏打主意,來解決我們目前的危機。」
高工開車送錢海寧和呂品回航天院,一路情緒低沉,中途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好幾次「真是太勞你們費心」,爾後又沉默不語。到了門口高工卻不下車,接下來他的話又落實呂品聽到的傳言:「我接下來調職,」他拍拍方向盤又說,「車明天就交了,今天算是最後一次送你們。」呂品聽說的消息是高工會調到一所二流院校教書——能有地方肯接收他,還是託了景總工好大的福。
還記得某次看報紙,專訪一位富二代,說該人如何在北美讀書時年紀輕輕便在商業上大展拳腳,又如何在第一筆生意虧掉五百萬又數次投資失敗后毫不氣餒越挫越勇,終於一夜賺足他父親一輩子也沒有賺到的財富。同事們紛紛讚歎該人生就一副商業頭腦有今日之成就實屬理所應當,卻沒有人想過——對絕大多數普通人而言,一次虧掉五百萬足以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哪裡還會有那麼多個五百萬讓他們去交夠學費?
就像讀書的時候,呂品也試過去融入楊煥的朋友圈,去看他踢學校的足球聯賽陪他參加賽后的腐敗——結果不得不另外熬通宵看文獻;為了有點共同愛好她偷偷去學輪滑,結果骨折撐了三個月拐杖;他交遊廣闊,她不得不陪同展覽,像馬戲團的猴子,面對群眾的挑三揀四品頭論足。
楊煥點點頭。
楊煥被她逗笑,笑著笑著神色又黯下去:「我就不明白,你說那個什麼總工的,都給她些什麼了?儘是空頭支票!培養,培養什麼呀,沒錢也就算了,出點什麼事就隔離審查!她怎麼就這麼不開竅?你說現在北京買個房過個日子多不容易啊,現在我——我什麼都給她準備好了讓她收起雙手舒舒坦坦過下半輩子,她不要,她不要!!」
「觸摸」二字下方正是登錄和註冊的入口。
四點多醒了一回,起來去喝水,看楊煥還坐在電腦前,戴著耳機、撐著腦袋在打盹。呂品拿了張毯子出來給他蓋上,又坐到他身邊,她伸手想撫平他眉間的紋路,卻在指尖觸到他眉心的時候又縮回來。
辛然說話時篤定的口吻,簡直和楊煥如出一轍,呂品嘴唇抿得緊緊的,半晌后鬆開一口氣,笑笑說:「那我就放心了,對不起——這件事總是個麻煩,我……我先走了,再見。」
不知他說的是高工不知道,還是說他不知道高工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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