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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佰草奔跑而來，絲毫不顧及形象，她長胖了，圓滾滾的臉肉嘟嘟粉粉|嫩。大眼睛里閃爍著少女般熱烈歡快的光。她說佰草你怎麼有功夫回來的？我很想你。

因著他的優秀與俊朗，學校有許多女生傾慕不已。她們製造各種與他邂逅的可能，請他看電影，請他吃飯，之類之類。他只是冷靜拒絕，從不答應。即使是工作需要，他也僅僅是客氣地敷衍。這讓佰草想起高中時，只有初染一人才能見到他清澈美好的笑容。於是內心酸楚，有綿綿恨意滿心瀰漫。而終該滿足，因為她漸漸成為他的緋聞女主角。即使兩人都不承認，但大家依舊在議論。她喜歡聽到這些輿論。即使是假象，亦是美好。

那時候的歲月，憂喜綿密細碎，驀然回憶起來，竟彷彿以手掌接水，水都從指間溜走，什麼也抓不住了。

她會在圖書館遇見他。很多時候只是沉默著微笑，她會拿書坐到他對面，他旁邊。他們不說話，各自看書各自用功。黃昏時分，他們一起離開。有時候也會一起去食堂吃飯。他喜歡糖醋鯽魚和糯米排骨，還有什錦炒飯。她喜歡蔬菜，排骨藕湯。開始是各自吃各自的。時間一長，他們把打來的菜放在一起，像一家人的感覺。她會給他紙巾，淡淡的香草味道。食堂里有電視。遇見球賽，他會停下來看。她也會默默陪伴。他看球很冷靜，有時候適當評論幾句。她對球類運動一竅不通。於是想象初染在他身邊，與他一起討論球賽的眉飛色舞。她不動聲色，花兩個星期惡補足球籃球知識，記了許多球星的檔案，並看了很多球評。漸漸亦摸出門路，不至於看球賽時無動於衷，也會冒出幾句精闢論述。這時他就會微笑著看她，彷彿是默許。

天陰下來，又下起雨。喜艾忙去收衣服關窗。她的身影高大且健康。她精力充沛，思想單純。她有溫良的丈夫，乖巧的孩子，幸福的家。她過著現世安穩的小鎮生活，即使是憂傷，也不過是一瞬。

幾場雨過後，院子里萌生許多嫩嫩綠綠的小苗，兩片小葉子彷彿柔軟的手掌，包攏了掌心裏更嫩跟脆弱的芽。一院子的嫩綠，十分好看。奶奶就在廊檐下坐著，手裡的針線停下來，目光溫情撫摩那這些柔軟的嫩綠。

她說，芭蕉的水果非常便宜。她的學校就在連綿山岱間。宿舍樓下是大片峽谷。峽谷里植物蔥鬱，有小小的村落。秋天的時候，她與同伴到峽谷里燒烤。有溪水流過身邊，成熟的芭蕉果實被層層外皮包裹，很有意思。深秋時，滿山都是熟透的橘子柑子和橙子。她一個人跑到峽谷里摘下成熟的果實來吃。若被農人遇見，便給他們一些錢。他們很憨厚，並不在乎。

佰草勉強微笑。喜艾說，我曉得你捨不得家程！這樣，叫他也來住些辰光嘛，你懷了孩子，他也該好好陪你呀！

那是一座古老優美的大學，能來到這裏的學生都是全國各地的優秀生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自信，並且眉眼之間有著無法掩藏的驕傲。佰草讀法律，家程讀工商管理。他們不在同一學院，並不能經常見面。但佰草總歸是滿足了，畢竟這偌大的學校里，沒有初染，只是他們兩人。她可以用一種優容平靜的姿態面對初染，不似從前那般傷感無望。她相信，四年的時間，可以改變許多東西。

她會適當選擇一些活動參加。她很安靜很認真地表演，她心裏知道，于某一處，家程一定在默默注視她。她很滿足。

這個理性且節制的男人，大學畢業后即開創自己的事業，因著他的才華與能力，他很快在外企找到工作，並且在極短時間內創下業績，升為部門經理，又升為該公司在上海地區的總代理。母親寫信說，家程，你果然沒叫我失望。希望你能在繁華場中保持自己安靜穩定的內心。還有，希望你早日成家。這樣，可以更安心地投入工作，並且生活也有人照顧。

佰草買了一隻新上市的西瓜，還有零食和小玩具，一束新鮮唐菖蒲。她知道喜艾的第二個孩子已是周歲，那個幼嫩的嬰孩。喜艾笑說，阿妹做啥那麼客氣呀！

她最愛吃橘子，因為吃起來很方便，而且橘子清涼的味道十分誘人。她喜歡剝開橘子那一瞬細細的汁水撲面而來的清新與酥涼。溫暖安靜的秋天，她坐在菊花開滿的院子里吃橘子。一個個沒有盡頭地吃，永遠都吃不厭。剩下的橘子皮由奶奶收好，晾在南窗下。橘子皮半干時，就可以洗凈切成細丁在鍋里過一遍油和糖，盛在罐子里腌好，做成好吃的橘子糖。

突然那麼倦。想回青綿去。

父母原希望佰草可以早些找工作，做律師，或者進入政府部門。而佰草卻決定，留在高校做教師。她渴望安穩平定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她想為家程創造一份安定。她要嫁給他，她那麼愛他。

是喜艾。

她的字寫得很用力，彷彿為了讓佰草感覺到她的生活她的氣息。她就在佰草身邊。

陳家藥鋪已經關門。年邁的祖父于白蓮花初開的季節無疾而終。祖母悲傷過度，爸爸媽媽不放心讓她一人住在老院子里，就把她接到槿安。老人身體尚好，但牙齒不好，只能吃綿軟的食物。

有很多男生迷戀她疼惜她，心甘情願照顧她包容她。她依舊淡然微笑，從不會出現在熱鬧的人群中央。許多時候，她在圖書館閱讀，學習，或者在教室默默看書，在樹林里背英語，在池塘邊看雜誌。她是安靜的。

記得去學校的路上，她會經過一間小院子。透過冬青樹織就的綠籬笆，隱約可見滿院花草樹木。一個瘦小的老奶奶，彎著蒼老的腰，抱著竹籮，緩緩細細在門前田地里撒種子。她拳頭裡緊握一把種子，另一手細細撥開已深翻的肥沃土壤，種子就落沙般徐徐撒下。奶奶臉上一直有虛無安靜的笑，她種得很慢，有時好半天和-圖-書才播好一小排種子。她的動作閑淡和緩，悠然抒情。她常常一看就是好久。

他會很認真地點頭，恩，染染也說過要請你做伴娘呢。

記得青綿鎮的暮春，街市上有賣花的。晴窗曉簾，歌叫於市——梔子花，白蘭花，玉蘭花哎……氤氳之氣徐徐浸染，時光彷彿都醉得忘記了行走，煙雨迷濛，散不開的霧氣暈籠回首經年。那些日子，真的很遙遠了。

那間老院子，也只是重門深鎖，花開花落無人來管。瘋長的植物將那綠色與香氣洶湧出院牆。各種小昆蟲在此快樂安居。

佰草將那些信封與照片一一收好，小心關起木頭匣子，關緊了那段舊時光。心是一絲恍惚，打開電腦，發現博客里很熱鬧。那些或近或遠的人一直都關注著她的點滴。她已是那所著名高校的中文系老師，她的文字從容沖淡，不見哀傷，若有愁緒，亦只是輕愁淺恨，宛如流水，不著痕迹。有許多人愛著她這樣幽雅寧靜的文字。

喜艾一直喜歡女孩。所以五年前生下第一胎兒子之後，她又執意要再生一胎。丈夫並不反對。他們並不在乎那點罰款。

新鮮蒜薹剛從院子里拔來，亦可炒一盤。

漸漸的，有許多人知道，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有中藥清香的女生，脾氣很好，人也很出色。於是有很多工作壓下來。她並不拒絕，還一一微笑應承，努力做好。比如宣傳部的海報，古箏社的表演，文學社的刊物。她會很認真很仔細，就像當初高中時當語文科代表一樣。她並沒有太深的繪畫基礎，但為了出好海報，她專門到鄰近的美術學院去旁聽。先學素描，再學水彩與水粉。後來學國畫。她很忙，但她懂得不動聲色。後來，學校有現場書畫比賽，她去了。現場畫了一幅工筆淡彩，簡直驚艷。比賽時是初夏黃昏，在學校藝術館外的空地上，不少旁觀者都記住了佰草。這個女生剛剛洗過頭，濕漉漉的長發從耳邊直直披下。主辦方沒有為選手準備桌子凳子。當別人滿腹牢騷使勁抱怨時，這個女生早默默鋪開熟宣，跪在地上一筆筆細細勾勒。她不和任何人說話，只是安靜地畫。畫上是一個執簫的古典女子，眉目淡定憂傷。旁觀者有人驚嘆，她也只是偶爾抬頭，禮貌溫和地微笑。

只留下這些細碎的瑣屑。

還有荸薺炒肉片，芫荽蛋花湯，水煮花生。這些喜艾得心應手的家常菜肴。

喜艾眉開眼笑，摟緊佰草，肯定是！我就見你臉色怪怪的，和我當初懷孩子時一樣呀。好了，快給你們學校請假，在青綿鎮好好住一陣。這裏吃的東西多呀，又乾淨又有營養，比城裡要好！呶，新鮮竹筍，萵筍，毛豆，生菜，花生，菱角，雞頭米……好多好多好吃的！你一定歡喜吃的呀。我一天殺個小母雞給你補！

而成長與流逝總是將年少的友誼沖洗得面目全非。

學校有古箏社，她報了名。她學箏時間並不久，卻極有悟性。很快成為社團的ｈtｔps://www•heｔuｂooｋ.com•com骨幹。

喜艾一個勁兒搛菜給佰草，哎呀，你要多吃，你太瘦了。你身體一直那麼糟糕，你不吃怎麼行呢？不吃怎麼懷小囡？哎呀……你都和沈家程結婚那麼久了，怎麼也沒動靜呢？

青綿鎮一直是個安靜的地方。縱然俗世煙火浸漫，瑣事細碎庸常。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到到村鎮交接的地方去散步。綿綿田野，河流穿鎮而過。春天，大片油菜花宛如海洋，絢爛之至，熱烈得令人落淚。無數蜜蜂紛紛飛來，嗡嗡嗡采蜜。陽光溫暖的午後，她會央求奶奶捉住一隻小蜜蜂，關在早就準備好的乾淨小瓶子里，再在裏面放一叢油菜花。她揚起褐色的透明小玻璃瓶，驕傲極了，彷彿手心裏擁有的是整個春天。

她與人群適當保持著距離，依舊用功學習，並適當參加一些社團活動。因為在從前工作中積累了許多經驗，她很快脫穎而出。而她依舊是安靜的內斂的，笑起來會微微低頭，無限害羞的模樣。

她亦開始寫作，主要是為了掙取稿費。她選擇稿酬甚豐的雜誌報刊，慢慢熬到寫專欄的地步。她用真名寫作，寫書評，影評，碟評，美食，情感。千字三百，甚至千字千元。她的生活很有規律，不會有太大花銷。所以她過得很滋潤，很好。學校有募捐，她還會捐一筆不小的數目。校報會有人來採訪她，她頷首低眉，微笑拒絕。

每一周，她都會到書城買書。文學，戲曲概論，歷史，藝術，法律。她買下大量書籍。你有時會看到一個瘦削的長發女子，抱著滿懷書，小心穿過人群。有風過時，她微微眯起眼，抬起手擋住臉，弱不禁風的模樣。

有時候，佰草會收到來自芭蕉的信。初染說，芭蕉非常潮濕，經常下雨，夜半時分，站在陽台上，可以聽見遠處山裡的風聲與鳥鳴。天地曠遠，內心安寧。她沒有很好的朋友，但會和一些朋友出去喝酒吃燒烤，直到很晚。芭蕉的燒烤攤子很多，露天擺放，大片大片，非常便宜。花很少的錢便能吃得很飽。

她們來到房間。佰草看見書桌玻璃下壓著她們的小學畢業照與初中畢業照。她總是在喜艾身邊，有些怯，有些害羞。照片陳舊，而兩個女孩的笑容依舊明澈潔凈。

她沒有推開門，她不想進去了。院子里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夢，不得驚擾。

他們常常會談起初染。他總是用疼愛無比的語氣提及她，臉上會有平和溫暖的笑容。她安靜地聽，彷彿在聽別人說自家姐妹，也會有幸福安寧的笑容。有時候她還會笑眯眯問，以後你們結婚時，記得要請我做伴娘哦！

她一直都在微笑，而心疼得快要死過去。但不可以表露，必須忍耐。而除了忍耐，她又能做什麼。

喜艾婆家離自己家並不甚遠，不過半條街的距離。她自己開了裁縫店，有一群女人圍在店堂里吃瓜子聊天。悠悠的穿堂風徐徐緩緩。她們見到佰草，都是一臉歡喜與敬慕，哎呀ｗww.hｅtuｂoｏｋ.ｃoｍ•ｃｏｍ，陳家囡，都是大學校的先生了呀！真是有出息，陳家到底是讀書人家，不一樣呀。有嬸嬸拉著佰草的手，哎呀，到底是做先生的手，和我們就是不一樣嘞。那麼嫩那麼好看，有福氣唻。

佰草面色蒼白，有眼淚猝然滾落。

一個人恍恍惚惚行走，有白色桃花落滿肩頭。她看見一個豐腴飽滿的女人在望著自己。

這些場景，成為她少時內心的隱語。那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安靜地，寧和地，一點點佔據她的心。

喜艾留佰草吃飯。佰草沒有推辭。她們坐在廊檐下剝新鮮蠶豆。指甲輕輕劃開玉色薄皮，再輕輕一擠，飽滿圓潤的蠶豆已跳入白瓷碗里。雨聲繁密，空氣濕潤。喜艾打開煤氣灶，將油燒熱。嘩——整碗蠶豆倒進去。熱烈翻炒，加鹽，姜，蔥花，料酒。清爽的菜。

佰草把一對銀鐲子給弦弦戴上。喜艾突然變得沉默。這些年歲已經過去，童年時的親密友伴各自長大，經歷了不同的人生，面對著不同的將來。於是靜默，彷彿是緬懷。

為了讓他看到她的好，她的善良，她的沉默，她的溫和，她的優秀。

柳家孃孃豆腐坊里飄出香氣。糕團店亦熱氣騰騰。窄窄的青石街面兩邊有磚砌的花壇，種了雀舌黃楊和細葉梔子，還有太陽花及車矢菊。平仄錯落的閣樓店鋪一路綿延下去。拐角處的菜市場很熱鬧，水泥板的攤子上碼好新鮮水靈的蔬菜，有拎了可憐兮兮的母雞或提了徒勞掙扎的魚的主婦從裏面走出，海鮮車裡正在迅速融化的碎冰縈繞起濕膩的腥味。誰家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上學的孩子拖泥帶水地推出自行車，你可以瞥見院子里的女人踮起腳在開了花的石榴樹下枇杷樹旁晾曬滴水的衣裳。小街上有店鋪開門了，主人打著哈欠把老式店面的門板一塊塊卸下來。哪一戶閣樓上倚著穿碎花睡衣的女子，神色倦怠地拿木梳去攏略微蓬亂的長發。

那些日子，她愈發瘦了，臉出奇蒼白。忙完新一期社刊，她終於可以稍稍喘息。天色黑下來。一個人去飯館。點的全是素菜，要了一大碗湯。很久沒吃到湯了。腸胃單薄清冷。想起在家的時候，奶奶總會做很多溫暖細緻的飯菜。菊花魚頭，什錦飯，玉蘭鴨子。媽媽喜歡煲湯。蝦仁、蟹脯、蓮子、枸杞、珍珠肉丸、嫩蘑菇、小白菜、豌豆、香腸、嫩豆腐……就這樣熱熱鬧鬧地燉了一鍋，澆雞湯。很鮮，她喜歡用這樣的湯來泡飯。奶奶燒的紅燒魚亦好。我喜歡那種濃油赤醬的感覺，魚嘴微張，魚身整齊，魚眼鑲嵌了一朵蘿蔔花，邊上是青椒片兒。魚肉鮮嫩，魚湯泡飯很好吃。一個人吃完了，慢慢走出來。燈火絢爛的街道，鮮活熱鬧的校園。竹林里，花園邊，隨處可見親密相擁或者手拉手肩並肩的情侶。女孩子換著乾淨美好的衣裳。許多已穿上裙子。長發披垂，年輕且充滿活力。她一步一步幾乎走得踉蹌，每一步都彷彿踩在雲端。不真實，並且恍惚。初hetubook.com.com夏的季節，校園裡開滿大朵梔子。濃郁的香氣叫佰草心裏湧起無限哀傷。她在樹林深處停住腳，眼淚緩緩落下來。最終是無法壓抑的哭泣。

還很喜歡養小魚小蝦。透明晶瑩的身體，在水草碎石間遊走，恍惚精靈般惹人心疼。她會花很長時間站在小魚缸前看它們，感覺它們也在看自己。她們隔著水和玻璃，彼此聽不見對方的言語。

還記得和喜艾一起去看戲。古老破敗的戲台上風花雪月，溫情繾綣。喜艾懂得每一折戲的內容，總會唧唧喳喳跟她講戲文里的故事。

或許不是……我也是才想到這點。

大學里不是沒有優秀出眾的男生，她亦會時常與他們遇見。有一些人會淡淡地喜歡她，然後漸漸愛上她。他們邀她吃飯，請她看電影，或者參加一些活動。她並不全部拒絕，心情好時還會打扮一下出門去。她開始學著畫淡妝，習慣了也覺得很好。她是那種學什麼都可以學得很好的女孩子。

她是佰草曾經最親密的姐妹。

喜艾，家程已經離開。他推掉一切事務，把所有資產留下，抽身離開。他要去找初染。他說他一定要找到初染。

為了很多瑣事，她常常熬夜。甚至一連數日通宵工作。於是失眠之症愈發嚴重。白天上課不能睡覺，她就強迫自己喝極濃極苦的咖啡，就像灌藥那樣。有時候迷茫，究竟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佰草就在一旁靜靜看。覺得她做菜的模樣很好看，很嫵媚。竟是心酸，黯然轉身。飯菜擺滿一桌，喜艾丈夫打電話說他和兒子在叔叔家，中午不回來了。喜艾在電話里吩咐中午別喝酒，早點送兒子去上課之類的話，臉上一直有恬靜暖然的笑。從來沒發現喜艾這樣美。吃飯時喜艾一直笑眯眯抱怨丈夫這些那些，說他怎麼黏糊怎麼老實怎麼傻瓜，說著說著自己咯咯笑了，雙頰酡紅，彷彿醉酒。佰草心覺恍惚，直到現在她依舊在騙自己，騙自己家程沒有離開，家程隨時都會回來，吃她做的菜，對她笑。現在還沒有人知道她的遭遇她的孤獨，她只是在等，一直在等。

佰草想，自己一生之中只有兩個最好的姐妹。一個是喜艾，一個是初染。而她們都各自遠離了她的生活，淡出她的視線，無從挽留。命運把她們推入各自的軌道，彼此只能遙遙相望。

再煎雞蛋。喜艾可以把三隻雞蛋煎滿滿一大盤。油滋滋香噴噴很好看。

那時候佰草已是在讀研究生。她本科讀的是法律專業，考研時毅然報了中文。父母也無從阻攔。性格里深藏的倔犟彷彿暗流，悄然洶湧。

佰草一陣愴然，極力掩飾，默默微笑，埋頭用力吃。卻突然反胃，忍不住衝到水池前乾嘔。掙扎少時，她心突然別的一跳，而喜艾早已面露喜色，哎呀阿妹，有了好事也不告訴我一聲？瞞得這麼緊。

空氣里有灰塵與奶粉的潮濕氣息。還有嬰孩身上稚嫩微甜的味道。這個小女孩在睡床里搖晃可愛的小手，咿咿呀呀砸著嘴巴。她叫弦弦。琵琶弦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