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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生:雙生抄

作者:蘇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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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久頻挑燈

第二章 夜久頻挑燈

她對一切新奇事物懷有熱情與善意。線編蝴蝶,流蘇香袋,料器墜飾,景泰藍手串,都是旅遊景點常見的粗糙小物,自以為「很中國很民族」,好恨。
我們轉到三樓日文原版書專櫃。「五色帶呀。」我嘆。她驚奇:「你也知五色帶?」
席中有人問:「熙明現在在哪裡工作?」
「當然好,青野。」
「事實上也沒什麼冷言冷語,西川老師刻板普通,薪水不高,家境平平。久尋氣質奪人耀目,倒有許多人為她不平。唉,我已經說完,該你了。」
「啊……西川久尋。他們很有共同語言,不顧俗世冷言冷語,結成連理?」
每每想到桂信,心中即刻有巨大的力量。
後來事實證明父親的想法已經過時。高校擴招后連理工院校都紛紛開設本科法律專業,最新出的就業排行榜上,法律專業赫然淪為找工作困難戶。
她提著小包,立在近門處,目光相觸,便互相走近,一問果然。廝見一陣,並無我想象中的拘謹。她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微微一眯,睫毛鬈曲,好長。我們基本全用漢語交流,我語速快,有時她會突然停下來,睜大眼,探詢:「對不起,剛剛——我沒有聽清。」亦常有她不懂的詞語,由我細細解釋,她會認真抄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
他警告:「那個不能多吃,畢竟對身體不好。你多鍛煉,睡前喝牛奶……」
「很多人都問過,你也問?簡而言之,為賺錢。」她答得飛快,又笑,「可惜這個專業已經不吃香,是我天真無知,曾經一度想做女律師滔滔不絕縱橫捭闔,現在看來實在可笑。」
他是我十分交好的兄弟,儘管他最愛的專業是生物,但還是被逼學醫,在北醫大幽暗的實驗室里折磨小老鼠和小白兔……並以他的玉樹臨風世家風範折磨形形色|色的女孩兒——我們很難對女性動心,唯一區別在於他喜歡花叢中倒伏片葉不沾身的瀟洒,我則是清水渾水一概不入。
「我暫不想考慮婚事。」
「媽媽?」
「你吃你吃。」她把鉛筆插到頭髮里,還趴在書桌前看圖譜。
「哭過了?」媽媽問。
更驚奇的,還有一張狐狸眼狂言師的親筆簽名。
「兩種都學。」
我鼻酸,笑道:「我懂。怎麼了,媽媽?——」
去年聽說他喜歡上個大學生,我沒在意。不想回國后看到他們還在一起。那女生才大三,英語系,模樣很文靜。我看吳緯幫她挑魚刺,一根根細刺全部剔凈,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態度。
「沒有。」我坐到媽媽身邊,媽媽把夏被覆在我身前,我說,「剛剛到院子里看花。」
我冷眼旁觀,只覺所謂「念念不忘」真是有錢人的奢侈品。在我十九年的生命里,可也曾對人念念不忘?當然沒有。沒有什麼能比學業金錢更讓我念念不忘。男人,男人是什麼——對不起,我不愛你們,你們只是我成長的幫助。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有什麼責任也得你擔著。」
「這話說得!畢竟虎父無犬子。」
他眉一皺:「啰唆。你又沒什麼便宜可讓我占。放心,不過是看你口語太差,慘不忍聞。」
「你快活知足就好。」
「青野,青野!」我一驚,噔噔噔上樓,白熾燈在頭頂晃來晃去,木板罅隙漫出許多塵埃。
就在這時候,我手機響了。
父親見到我,點點頭,還是板著面孔。其他幾位叔叔挺熱情,紛紛有贊語,我依父親指點一一問好,接下來就是坐在下首位置旁聽他們談話。
那時剛知道他與母親離婚,心中不平,一句話頂回去:「您www•hetubook.com•com現在完全可以再生一個兒子。」
「最愛岩波書店。」我笑。
「你日文說得真好。」她又驚奇,「到日本來吧,你如此聰明,可以念最好的大學。」
「我也對他念念不忘。」她突然很不好意思。
宋熙明
「吃什麼補什麼。」她拿鍋鏟指我,「豬心大補,好味。」
嘿嘿,宋熙明,謝謝你。
「去王府井好嗎?我還沒有玩過呢。」她說。
「我聽過你唱法語歌,發音十分好。你不學語言實在可惜。」
我不太清楚父親的生意規模。一直以來他總希望把我導入正途,隨他一起做企業。不過我從未令他滿意。他曾冷冷地說:「要多生個兒子就好了。」
「叫我青野吧。我是否也可以不稱呼『藤澤小姐』?」
「也非常美麗,非常跳脫,如傳奇小說中寫的?」
「還在溫書?」媽媽說,「老房子光線太暗,明天換盞日光燈。」
「誰會忘詞兒!」激將法果然有用,這丫頭像氣鼓魚那樣豎起渾身刺兒,「你放心吧。」
「應該知道了。」
她說日語我亦不能全部聽懂,隨身有漢日電子辭典與小筆記本。
菜上來了。
「……最近沒有。」
「藤澤七重?」我看他給我留的字條,「日本人?」
「她是基督徒,我們會舉行宗教婚,在崇文門教堂。」
「不是八月初的嗎……哦,我再找其他人。」正要掛電話,卻又加了一句,「近來還好?」
其實此刻我更想避到沒人處數數信封里的錢呢!
「剛剛為什麼哭?」
父親笑:「聽聽,這話可真厲害,什麼穩定有保障,簡直是年輕人不思進取的借口。」
我一怔:「是七重告訴你?……我們在日本認識。她十分特別,非常聰明。」
她笑:「但他不這樣想。他的愛人——現在結婚了。」
「呵,那丫頭。回來了。」
我把頭俯下:「謝謝。」在國內念本科已經侈費,根本不敢妄想其他。我只是要掙錢,很多很多錢。
「能的。」我半是信任半是移交責任,笑,「如果忘詞兒,發我簡訊就好。」
我不睬她,自顧自盛飯吃豬心,她對比了幾張圖片,最終確定是白刃蜻蜓:「天哪,居然在北京看到白刃蜻蜓,天哪。」
「千人千事,你也不可妄度我。」
「我知道,還有泡腳數羊……」
交流會閉幕式那天,我領到了一個信封,雖然不厚,也覺滿足。相處七日的同組女生感情一下子變得特別好,本來也是轉身彼此不見的人,這七日一過,便難再有任何利益衝突,於是互留聯繫方式,很熱鬧。我含笑在她們之外,她們召喚:「青野,你的郵箱?」
「陸小姐以後會去日本讀書嗎?」她邀請,「宋君和我以前都在筑波大學。」
吳緯的婚禮來得很快,教堂里聚滿親朋。交換婚戒過後,吳緯俯身吻妻子,她下意識一顫,微微后避,眼皮一垂,吻安穩下落,歡呼聲起。眾人笑容滿面,爭先祝福。他的妻子舉止得體,談吐不俗,潔白婚紗襯著釉色肌膚,髮髻側堆,橫貫兩支鬱金香,美得驚人。幾乎聽不到她和吳緯交談,他們甚至連目光都不碰一下。我玩味他們的表情,感到疲倦。
「頭稍微有點痛。」她扶額。
顯然是好人家的女孩兒,溫柔,和善,天真。
我八卦:「你很愛他?」
那邊聲音十分沙啞,絲毫沒有我印象里的活潑伶俐:「我已經回南邊。」
她鄭重道:「謝謝你看重我,那七日我所得許多。也謝謝你和-圖-書為我介紹口語老師。」
「真漂亮——」她多愉快。
我輕輕咳嗽。
「晚上有工作。」
想起北京種種,覺得十分遙遠,十二點鐘聲一過,我跌在南瓜車外,光腳跑回本來的世界。
「原來你也有嘴甜的時候。」
「她打許多份工,做翻譯,寫文章。」我靜靜說,「現在她留在東京,嫁給教古典文學的老師,隨夫改姓西川。」
「呵……呵,跟哪個北京丫頭學的啊?」我笑。
「哎,傷身啊,回頭弄倒了怎麼結婚?」
她在台曆上寫:「七月二十三日,細辛生長狀況良好,窗紗上有白刃蜻蜓一隻。」
我一笑:「我馬上就離開北京,你也很快會有更多的朋友。」
「沒有。」我斬釘截鐵,「沒有什麼比念書更要緊。」
好坦然,我一愕,忖度,他們兩個看起來的確相配,何況還有異國戀的傳奇色彩。我贊:「很令人羡慕。」
我也一笑,不予置評,他們很快不動聲色地轉換了話題。
吳緯來電話說他要結婚了。
「呵,念念不忘前情?」
閣樓木窗半掩,夜風吹得合葉吱呀有聲。我坐起來,下樓打水,洗臉,月色正好。
「你!……」
就是如此,所有微妙的曖昧的溫暖的美好的感情已全部扼殺。
我看日程表,今晚在保利劇院有北昆蔡瑤銑老師的專場,很多日本客人從來沒有看過崑曲,都非常期待。我叫來陸青野:「今晚我不在,你能應付嗎?」
「你爸爸有沒有聯繫你?」
大家湊趣:「回頭一定請出來啊。熙明,你認識姜小姐嗎?」
「嗯。」我記得那個渾丫頭,小時候成天嚼泡泡糖,一吹一個響。
然而,我畢竟有低回嘆息,老氣橫秋道:「其實你在日本可以有特別好的生活。」——言下之意十分恨恨,七重七重,你真不惜福。我要亦如你出身名門衣食無憂,一定會特別本分,抓緊時間嫁個好人家,每日最擔心的無非是哎呀怎麼長眼袋了?其實那時根本不會有眼袋,不刻苦溫書熬夜刺股懸樑哪裡會有眼袋?
人事部主任急道:「小宋會法語,就跟去做翻譯,反正你們部最近也清閑。」
他看我:「你現在還睡不好?」
「你把人家嚇跑了。」我抱怨。
她放了相機去翻書櫃。乖乖,果然學術女,區區蜻蜓也需動用《台灣蜻蜓彩色圖鑑》、《台灣的蜻蛉》、《香港蜻蜓圖鑑》。
我笑:「誰家丫頭有福了?」
「不知道。」她聲音一黯,「你問得太多。難道我們已算朋友?」
是家裡的號碼。
陸青野
這是我的故鄉,在陸橋鎮。日語課上講過短語「國の自慢話しをする」,意思是「誇自己的國家或故鄉特別好」。許多人心中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身在別處,故鄉就成為款款的描述,藉此標榜風雅與深情,儘管所謂故鄉不過是貧瘠鄉野。
「買了個豬心,加十三香煮!」熱氣騰騰中,老姐操鍋鏟鍋蓋,絲毫沒有主婦模樣,眼睛紅彤彤像調配藥水的巫婆。我皺眉:「買什麼不好……這個東西多嚇人。」
他看我一眼,我把蝦放好——老規矩,要我帶回家,媽是南方人,最愛這類水產。
當晚婚宴十分隆重。我因單位臨時有事,於是缺席。吳緯送我出門,笑了笑。
「多嘴。」她袖子滑在肘邊,滿額是汗。
父親笑得更厲害:「我看還真就一犬子。」
「你那個算什麼工作。就這麼定了,別遲到。」
後來我們兩個都喝醉,只看見面前倒伏的酒瓶。久尋曾笑我,你會不會m•hetubook•com•com酒後亂性?我說我酒後只會呼呼大睡,想亂都亂不了。
「你爸爸肯定沒有做錯什麼。你要快些畢業,幫助他。」
「熙明,媽只有你。媽二十歲嫁給你爸,那時候你爸什麼都沒有,辛苦半生,如今——」
「畢業了?」說的是他之前那個女孩兒,因為叫卞竹生,所以外號竹筍。
「我以為你走了。」萬幸,媽媽情緒穩定。
「你的好友藤澤小姐也這樣講。」她情緒已恢復正常,只是不知她此刻表情,可如每一次見面時的晴朗天真,「這令我羞慚無比,時時想到自己的短處,當不起這番贊語。」
初見七重,是七月中旬一日午後,暴雨初晴,北京現出透藍天空。竟是她先約我:「陸小姐嗎?我是藤澤七重,什麼時候方便見面?」
「沒有想到你還記得我。」她笑,「你把我想得太出色,即便我現在在北京,我也不敢答應你。」
「應該算。」我道,「你還白白拐我一個秘密。如果以後想到北京讀書,有什麼事情隨時可以找我。」
宋熙明
他突然說:「前兒我去瞧了瞧竹筍。」
「怎麼想到學法律?」我什麼時候多嘴起來。
「直接讀研了。她成績好,也沒怎麼叫我耽誤。」吳緯說,「不願見我,見了面特冷淡。不一會兒有男朋友來找她,挺帥一小夥子。」
她大笑。大哭大笑就是轉眼的事,現在的女孩兒脾氣真古怪。
陸青野
突然好羡慕她。可以這樣痴迷執著,自得其樂。
失聲痛哭。我一懵,聽她哭完,又復平靜:「對不起,我突然哭泣。」
——岩波書庫的「五色帶」書目分類,綠帶是日本文學,紅帶為外國文學,社會科學用白色,藍色表示哲學和歷史,黃色是日本古典文學。
「啊……我?哦,我已經忘了。」她笑起來,「偶爾一場大哭,哭過便好,你總不能讓我耿耿記住原因,惹我再哭。」
一切變故都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家中突然有了一封舉報信,指明父親私人賬戶上出現大額不明款項云云。既然舉報信沒有直接去往反貪局,那麼個中必有疑點,亦必有轉圜。而那以後家中的神秘來電也漸漸多了,令我惶惶。以至如今,父親被雙規,暫時隱遁不見,城裡房子不得不賣掉,母親反覆只會說一句「你爸爸根本沒有受賄」。
「能否告知我有關陳久尋小姐的故事?」她笑,「秘密只有互相交換才顯珍重。」
我最聽不得母親說這些,壓住不耐煩:「你放心。」
——無非也就是瑣事,偶爾提兩句與生意有關的。
不容辯駁,那邊已掛電話。父親向來如此。
桂信不似旁人向我質疑,只對我說:「要什麼資料我盡量給你找。不過不許累著。」
他不說話,將一杯顏色怪異的雞尾酒喝乾。我拍拍他:「父母都知道?」
我也笑:「你我倒似有相近之處。」
「那我給你介紹個人學口語。」他說。
回到老姐宿舍,老遠就聞見奇怪的香氣。
「煮什麼啊?」
「謝謝你。」
「陸青野的拼音,後綴雅虎中國。」
「以後可以經常聯繫嗎?你是我在北京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宋熙明問:「你還要在北京住多久?」
我們出門買酸奶,北京特有的,裝在可愛瓷罐子里的酸奶,調成蜂蜜味或茯苓味。
「你再不來我可都吃光了。」
我無奈:「真詭詐。」
父親性情謹慎,多年來難得升遷,就連一般朋友春節送些年貨他也拒絕不迭。若有人請他幫和-圖-書忙或者吃飯,他總避而不見,決不染指。父親日常所愛無非飲茶書法兩件,他從來都喝普通散裝茶葉,用舊報紙練字,宣紙從不貴過兩塊錢一張。且家中用度向來儉省,買房子時還貸款。母親一季都不會買一件新衣——我怎可能相信父親受賄。
「在北京玩得好嗎。」媽媽拍拍我的手背,「應該交男朋友了吧?」
她惡狠狠齜牙:「德行!」
「法語吧。」桂信說,「我二外也是法語。你究竟學哪一種?」
「學日文最實用。華東一帶日資企業最多了。」桂信擁抱我,「你來上課,我給你找齊資料。」
「你待我多有照顧,從志願者組長開始,現在又給我介紹免費口語老師,我很不安,你可以直說,需要我怎樣報答。」
交流中心要派出一個刺繡藝術團出訪巴黎,為期三天,隨團需跟翻譯。不久前剛有一個文化交流團去法國,直屬翻譯部的優秀翻譯已全部派出。
而無論相信與否,家中確實已呈頹態。高中畢業我便告訴自己要選最賺錢的專業。問父親,父親想想說,法律吧,做律師很不錯。
「這次當真?」後來我問。
我一笑:「事情太多吧。」
我答:「國際文化交流中心。」
我去看窗台上那盆細辛,聽老姐叮噹叮噹敲碗邊:「熟啦熟啦!快來吃。」
這時父親來電話要我去他那裡吃飯。
「別只說我,還有你自己。」
「所以說千人千事不得妄度。如你宋熙明先天優越處處出色怎知人間疾苦。」她伶牙利齒,「如我則處處鑽營籌謀,見錢眼開。」
父親也笑:「姜老闆的女兒現在還在法國讀書?」
「年輕多好,努力吧。」我鼓勵。
她是我所見過的為數不多的能把漢服穿得家常又端莊的女孩兒。
成長每一步都磕磕絆絆,幸而有桂信。桂信是我中學時形影不離的女伴,生於秋季——桂花花信時。她讀的外國語大學與我的學校相鄰,她知我的一切,勸我輔修外文,爭取考過中級口譯。
籠屜上蒸著娃娃菜,撒有蔥末肉糜,很清淡。父親他們談興甚歡,我只需照看杯盤中的菜肴即可。有一道基圍蝦二吃,父親嘗了一筷子停下來,叫服務員再打包一份。
「可能,經濟上需要多考慮吧。」日語老師反覆強調過,日文是最曖昧的語言,日本人喜歡曲折隱晦的表達,我不能開口說「我沒錢出國」。
我小時候在陸橋鎮生活,長大后偶爾回來祭祀掃墓。祖父過世,原本四世同堂的家族愈發聚不起來了,年節祭祀沒有人主持,大家更不必回來。
我們就在外文書店見面。
「有幾個朋友,你也認識認識。宣內馬可波羅玉龍錦,晚上七點,自己過來。別擠公交了。」
我連忙倒水拿葯。水裡溶一片安定,才有她一夜好眠。
「還有什麼語言實用?」
「怎麼了?」我衝到床邊,母親一把攥住我的手。
現在他的未婚妻,當然不是這個女生。他說是父親朋友的女兒,新加坡留學回來。
玉龍錦是家粵菜館,剛進門就有服務員導引:「宋先生吧?包廂在這裏——」
父親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提起,包括朱平。而桂信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曾問她該怎麼辦,她說唯有你自己強大起來,才可能叫所有人放心。
一隻細翅蜻蜓在紗窗上撲啊撲,老姐看見,連忙放碗拿相機。蜻蜓卻早就飛走了。
「到八月初。」
「我的天。」做了個驚呼的姿勢,「學費可貴?我恐怕交不起。」
他笑:「最好還是有個女人,累過之後哪有不睡的……」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數錢—和_圖_書—一驚,居然不算少。
「說得輕巧。」吳緯晃晃酒杯,笑,「你不還有個陳久尋嗎?」
「何必苦自己?你到時候還不是自己做不了主,結了婚可不是自由身,趁年輕,要看開。」聽他言語雖惡,事實卻也不假。
「我……」
「你穿漢服啊。」
當時恰聽說父親做了個手術,雖然不要緊,卻令我十分震驚並痛苦。原來父親也會老。於是發狠一定拼力念書,好讓父母早有慰藉。
她咕咕輕笑:「放心我對你並無興趣。」
「很期待以後在日本遇見陸小姐呢。」
母親聽說,嘆:「你現在和那個藤澤小姐怎麼樣了?你爸不可能讓你娶個日本姑娘。你們宋家也不會有人允許。」
「我當你要答父母之命須學法律。」
「大陸沒有彩色蜻蜓圖譜,這幾本都是托朋友買的。」她特別得意,翻了幾頁,「是白刃蜻蜓吧?」
接完這個從北京來的電話,我一頭趴在床上,臉上還有眼淚,已經不再想哭。
「她最愛旅遊。曾經逃課一月,回來時瘦得像妖精,神采飛揚,告訴我們她去了尼泊爾。」
父親朋友圈子裡的男人還不招人厭,嘴不碎,舉止端方,談吐不算俗。他們少有高談闊論的時候,情緒十分穩淡,表情一律漠然。
「婚前恐懼症?」我問,「對我們來說,跟誰結婚不都一樣嗎。你就當舊式婚,門當戶對,父母之命,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但穩固牢靠,白頭到老。」
日本人一般互相敬稱姓氏,只有很相熟的朋友之間才直呼名字。
「呵,好有錢。」
做完兩份筆譯練習,我取下耳塞,拿冷水澆澆臉,餓了。下樓覓食,廚房間灶台清冷,櫥里尚有一卷挂面並從罐子里意外發現幾枚雞蛋。我驚喜,涮鍋煮水,下面敲蛋。廚房地面是嚴絲合縫的青磚鋪成。十多年前父親親手構築這座寬展方正的閣樓,有庭院,圍牆漏窗是青瓦鋪排的幾何紋樣,非常好看。從前祖父母住在這裏,在院中栽種草木花卉,歲月一長便蓊鬱可喜。
交流團一行正在天壇祈年殿,團中有日本女性著和服出遊,惹得一干人爭著合影。陸青野居然穿一身襦裙,素白交領上襦下系著十二幅的淡灰綠雪紡紗裙,我非常驚訝。
「好了,哥不該說這話。」吳緯微笑,「哥這不也沒怎麼著。你嫂子挺漂亮的,回頭給你看。」
父親哼道:「添了國際二字也還是個普通公務員。」
她很喜歡談她的「宋君」,一味「宋桑」、「宋桑」。
「我是醫生,自己知道。」脾氣還挺大。
「非常。我想嫁給他。」
「老宋對公子要求太高,公務員畢竟穩定有保障。」
「將來畢業意向如何,考研、出國、工作?」
我轉車到外文書店,太陽已再度火辣,公交車來來去去,吵得要死過去。白晃晃的馬路騰起熱浪,圓形花壇內的小盆栽被烤得垂頭喪氣,還是書店撲面而來的冷氣好!
「我若及你十分之一——哦不,百分之一,即可高枕無憂安心待嫁。」
我點頭:「晚安。」
我和吳緯出來吃飯,他一杯接一杯喝得厲害。
「瞧老宋疼兒子的。」他們不明就裡,一味笑道。
「真沒見過世面。不就是學同傳的日本人嘛。你看著辦,如果你教她幾句《踏歌詞》,說不定她會倒給你學費。」
回辦公室收拾時不知怎麼突然想起那個腌篤鮮丫頭陸青野,很快撥通她電話:「現在能到交流中心來一趟嗎?這裏需要法語翻譯。」
「豬心味道不錯呀。」我故意說。
「我同學,就在北京,我打過招呼了。她日英同傳專業,正在學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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