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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生:雙生抄

作者:蘇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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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端然有憂色

第三章 端然有憂色

「跟我回東京。」
「莫非久尋的愛亦不純潔高貴?」
「你還小,很多事情想得太天真。我另外還有一套房子。沒有告訴過你,只買了二十萬,其實價值七十萬。」
「啊哈,真幸運,猜對了你的『念念不忘語錄』。」我刻薄,「我怎麼會認識她。」
她看我:「反正萍水相逢,告訴你也沒有關係。我爺爺奶奶過世。我父親獲罪,大概等案情一明了就會入獄。我母親精神錯亂,沒有安眠藥無法入睡。」
這丫頭。
「有人時時記掛她,她真幸福。」我說,「莫非你要學金岳霖對林徽因?」
每年八月中旬,不少巴黎人都會外出避暑旅遊。那年夏天在巴黎,驚奇地發現喧嚷爛醉的巴黎居然清透安靜得能彈出聲音。朋友笑我去錯了時間,但我還是享受到巴黎極其難得的清靜。現在快到八月,博物館不可能熱鬧。但「中國刺繡」的廣告打在外面,畢竟也能吸引來人。
我問他:「律師請了沒有。」
問隔壁醫生:「吳醫生在嗎?」
「你好。」她束馬尾,襯衫長褲,青春逼人,「沒有吃早飯?」
我想我總該說些什麼,安慰不合適,當時安慰久尋,反被她嘲笑,又引她大哭。我字斟句酌:「都會好起來。」
「不,無論如何,我不會失去希望。」我大聲說,「哪怕量刑輕點都好。爸爸,振作起來。現在不是還在調查階段嗎,你要配合,不要躲避,說不定只是暫時停職。」
「江南。」我取笑他,「你們這些人——江南早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意淫對象,哪裡有什麼江南,無非是死掉的詩詞臟掉的河水坍掉的園林,我的天啊!原來是錦灰堆似的江南。」
「老師好。」她恭恭敬敬招呼,團里全部是刺繡師傅,清一色中年婦人,見了她很喜歡。
東西已收拾好,現在要做的是把昨天請的翻譯辭掉。自己也覺奇怪,為何要如此善待她。一個初學法語兩年的非專業生,法語水平又能高到哪裡去。
「好難看。」我揶揄。
宋熙明問我想去哪裡。我撓頭,似乎哪裡都該看看。我把他丟來的地圖細細瞧了半天:「蒙馬特好不好?」眼睛放光,「就蒙馬特吧,我想去聖心大教堂。」
次日起來,她容光煥發,竟然沒有時差的影響。她換了灰色襯衫,馬尾解散,是一肩極細密的發。
他們驚訝無比。
那一刻心呼啦啦膨脹起來,所有隱忍啊不快啊恐懼啊驚惶啊統統不見,只聽見耳邊風聲,聽見自己愉悅的尖叫。從來都不能這樣放心地在一個人的牽引下奔跑,從來都是一個人跌跌撞撞朝前。然後我們終於停下來,抬頭望見恍若天堂的圓頂穹隆,以及教堂入口兩側高踞青銅馬之上的聖女貞德與聖路易。
我終於見到父親。他是坐船回來的,陸橋鎮埠頭早已蕭條冷落,客船所載無非村婦農夫,船票比車票便宜大半,他們清早搭船,黃昏歸來。
清早起來,陸青野來打招呼,一眼看見我床頭的藥瓶:「你怎麼也吃這個?」說罷很快道:「我有時也吃。不過,最好還是運動,鍛煉,把自己弄得很累很累,想睡不著都難。」她嘻嘻笑道:「要多多鍛煉哦,不然身材很快很快,就臃腫難看了。」
和_圖_書「所以一幅成品,至少要綉一年。」
「嗯。」
法國人顯然對展出的刺繡興趣極大,有的甚至舉起放大鏡查看:「不是顏料,是絲線?」
「因為中日文化素有淵源,彼此理解起來要容易些。」我也笑,「你真的太賣力,給你的資料上也沒說什麼把一股線分成許多股吧。你就是跟我用中文解釋刺繡奧義,我也未必都聽得懂。」
「要聽話。」我嗒然而返。
「我想知道更多。」母親病後,我迅速長為大人。
很奇怪。這天晚上我睡得很好,藥瓶放在包里沒有動。
「嗯。」
她點點頭,拿叉子戳水果沙拉吃:「謝謝你。」
「你怎麼知道。」我一愕。
「的確收過賄款……但大多投資到別處,根本不可能收回上繳。」
「不太好……」他說,「沒有想到會這樣。青野,真的沒有想到會這樣。」
宋熙明
我一面流淚一面去廚房看玉米,小穗白玉米十分香甜,正常時的母親非常清醒:「回來了?快搛穗玉米給爸爸吃。」
在我十九歲快要過去的夏季,突如其來的旅行將我帶到此處,向我打開了窗。虛空與充實同時襲來,我根本尋不出任何適意的表達,所以失語,此刻時光是否真實,我亦無須推究。只靜靜擦乾眼角飛出的淚水:「宋熙明,很奇怪,竟是你突然給我許多希望,我抱在懷裡,像小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糖果。」
巴黎老地鐵哐當哐當,一直坐到Abbesses站。走出來,看到地鐵站出口漂亮的綠色鑄鐵拱形門,花紋優柔盤繞,十分文藝氣。緊接著就是拿皮帶、香煙叫賣的印度商販,賣煙草的黑人。如此混亂,令我驚訝。隨地可見揉皺的傳單、鳥類糞便、免費雜誌與煙頭。人群擾攘,比巴黎中心還要喧嘩。黑人女郎服飾妖嬈鮮艷,一截紗裙包著臀,幾乎快要掉下。腰後有繁複刺青,耳骨、肚臍皆打滿銀環。有吉普賽女子趿拉著珠片閃閃的拖鞋撿地上的煙頭噙在唇邊吮吸。眉目縱深的阿拉伯少女裹滿黑紗赤足走來。
他大笑:「你這比方簡直是詛咒我。可惜我向來不相信純潔高貴的愛情。我當然會娶妻生子。」
電話卡上有五星紅旗圖案,右邊是分別豎寫「中國卡」與「china card」。
「《蒙馬特遺書》啊。久尋曾推薦給我看。」他笑,「你們果然有太多相似。」
他一垂眼,又深究看我:「陸青野,你到底認不認識久尋?怎麼你們的話也說得一樣。」
「喂,出發了。」
驚呼。
我翻翻報紙,看見她膝上的小筆記快要滑脫,接過來看,滿滿抄著法語單詞。她突然醒來,眼神極清明。我們小聲交談,彷彿認識許久的朋友。不可想象,兩個月前我們還在各自毫不相干的世界里。現在我卻樂意跟她講許多話。她還熱心做媒:「我有個姐姐叫錢斯人,我在北京就住她那裡。嗯嗯,她是植物考古學研究生,待字閨中,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
中天有月亮,夜色淡靜,甚至連鄰村水田的蛙鳴亦歷歷清晰。我問父親:「現在怎麼樣?」
所有手續辦好,我瞥見她在一邊埋頭看hetubook.com.com資料,喊她兩聲也不應。
回到北京,正是最酷烈的天氣,母親告訴我七重中暑了,打過電話來,說住在中日友好醫院。
「我不喜歡日本。雖然我知道紫式部清少納言足利義滿德川家康。」
「律,律師……」
「醫生說你需要靜養,你想得太多。」
別家院內傳齣電視機聲響,有嬰兒啼哭,歸籠鴿子咕咕低鳴。
她轉過頭與我用法語說:「像夢一樣。是上天安排的禮物。」我聽她的發音與表達,不由微笑,她令我驚奇。
自零三年法國舉辦中國文化年開始,兩國文化交流一直比較頻繁。所以儘管這次藝術交流規模很小,我們還是受到接待方的熱情款待。
那邊桂信極驚喜:「還好,我都按你吩咐地做了,你媽媽睡得很好。怎麼樣,巴黎不讓你失望吧?」
清晨突然有電話,居然是陸青野。
宋熙明笑:「巴黎這麼多人喝咖啡不是品嘗味道,而是享受浪漫。」
短袖襯衫畢竟太冷,走出門我打了個寒戰,他讓我等一等,不一會兒拿來一件外套。
我聽她語笑晏晏,感到心驚。她現在應該大哭一場。
走在樹蔭下,摸到口袋裡的藥瓶,快空了。徑直把車開去吳緯的醫院。
「聽說你去了巴黎。」她說,「一定很辛苦吧。」
「不|穿凍死你!」他板起面孔。我突然覺得他可愛,是我之前與任何一個人在一起時都沒有的感覺。
「明天面談。資料我發到你郵箱,你去看一看。」
「不進去嗎。」他一訝,「聖心教堂莊重靜美。所有來到蒙馬特的人都希望進入教堂。」
「明!」她喊我。
「隱情。」他一笑,「即便最開始不是自願,但時間一久也就習慣了。我以為不會有事,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會這樣。」
她繼續說:「如果一直如此也罷,我或許會安靜認命。但這樣的情形發生沒有多久。之前我的家族四世同堂,逢年過節祖父會引領我們祭祖叩頭。我爸爸是公務員,媽媽是全職主婦,我們家即便清貧,也安穩幸福,令人羡慕。」
「好些沒有?」她輕言細語,溫馴如小兔。我在一邊明顯多餘。
她點頭,指著一旁蘇綉老師手中的絲線說:「這些精美絕倫的作品全由此綉成。」
宋熙明問我:「明天晚上就回去,你有沒有什麼要買的?」
「天。」她以手按胸口,「有顧綉老師跟過去嗎?」
我們爬過長長的石階,越過蔓延的葡萄藤與古老街燈。黃昏天空潮濕透明。往上,一直往上,才能望到高坡之巔白色的尖頂和白色的穹形教堂。
「甜的是芝麻加白糖,鹹的是油條。」她揚頭,忽而又小聲問,「資料上說這次訪問團要帶顧綉作品去參展?」
「這是隨團翻譯小陸。」
是斑斕的塞納河。她像孩子一樣伏在車窗口。巴黎的夜色起來,極藍極深,燈光完全蓋過月色。
「沒關係,我身體最好。」她翻過一頁資料,換了句法語,「真沒想到可以去法國,謝謝你。」
「怎麼?」
故家在小鎮深處,巷陌縱深,黃昏霧靄浸滿夏令花卉的濃郁香氣。
「你能來看我真的很好。」她低頭笑,「真的好奇怪啊,我怎麼會喜歡上你。」
我買花束與和_圖_書水果去探望,她在床頭看書,見我來,也不覺得多驚喜,只把花束抱過來深深嗅了一口。醫生說藤澤小姐已沒有事,注意休息便好。
「那些都與你無關。我的家庭很開明。」她執著,「不是你想象的傳統家庭。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妹妹,我們很少去神社,我們都是受洗的基督徒。我爸爸在東京有公司,我的兄弟姐妹都很善良。」
那中年婦女目光如醫學儀器精確冰冷:「她愛人在急救室。」
她像鹿一樣躥起來。
「這話聽起來像安慰,充滿寬恕的意思。」她笑,「感覺比上次翻譯難得多。」
「我哪敢對巴黎失望。」我放心下來,「謝謝你。」——那日無意跟桂信提起隨團做翻譯一事,她一下子叫起來,為什麼不去?你家一切交給我好了!這樣的機會哪裡天天有?不珍惜神都會生氣!
「飛行時間有點長,好好睡一覺。」起飛前,我對還在看資料的她說。
從巴黎回去的班機上,陸青野美美睡了一覺。她蓋著毛毯,身體蜷在一起,睫毛投下陰影,很寧靜。
「你們訪問團什麼時候走,我可還有資格做翻譯?」
「你這怪丫頭。」他難得溫言,居然還牽起我的手,「你用功爭氣,所得一切皆不意外。來,你上來。」
她露齒一笑:「要是我法語說得像你這樣好,我一定還會講顧綉歷史,講宋綉……」
半天下來,她在我面前鬆了口氣:「對不起,我僅僅過了中級口譯。」
我說:「有的。」
「誰?」她聰明極了,「陳久尋?」
「原來地球人處境都很糟糕。」我笑,「其實最初知道蒙馬特,是因邱妙津。」
「真及時——我正準備去中介公司找翻譯。」我說,「刺繡訪問團在上海,我下周一就過來,下周一上午八點之前你直接去浦東機場,所有手續我為你辦好。」
「我激動起來就會忘記我在說法語,滿腦子都想努力表達,想告訴人家更多。」她垂下頸子,「但是好遺憾,我水平太低。希望沒有為你丟臉。」
「我才懶得氣他。」我笑,「對於天真良善之輩,我極有仁愛之心。同時我也最樂意打擊你這類天資優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真不明白一個非專業生居然這麼快就過了法語中口。」我說,「已經非常好了。」
巴黎的天氣有些反常。今天突然降到十六七度,還有小雨。
桂信啐道:「居然還跟我說謝謝。這電話打了太貴,不啰唆,你只管盡情享受就對了!」她掛掉電話。
陸青野
隨行綉藝師們大多疲憊,有一位驟然面色慘白連連欲嘔。陸青野反應極快,迅速跳出去遞過紙袋,那位阿姨特能忍,居然穩住神壓了回去。航空小姐忙拿水送葯,陸青野從口袋裡找出一小盒清涼油,挑一指甲抹在阿姨太陽穴和鼻端。
更多的時候,我寧願站在一旁任由陸青野講解。
「可以走了。」我雙手相合,睜開雙眼,深深呼吸。
「粢飯糰?」我咬一口,糯米很甜,裏面裹一截油條。
中間過程有好幾句很難翻譯,我為她補齊,她看起來很緊張,遠不如專業翻譯的從容自如。
「不要害怕。」他安慰,「近年來經濟蕭和*圖*書條,失業率上升,所以很多人無所事事。」
這是交流訪問第二日,刺繡老師們的現場展示只需有一天,所以她們接下來有兩天時間自由觀覽巴黎。綉藝師們都是第一次來巴黎——雖然她們的作品早已展銷海內外。
「爸爸。」我聲音聽來平靜,「剛剛煮了一鍋玉米,到家就該熟了。」
陸青野
她唇角微揚:「刺繡時每一股絲線還會按情況分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甚至十二分之一。」
蘇綉老師拉出一根細線展示。法國客人看了半天才在空氣中發現那細如髮絲的線。
「我知道。你很幸福。但我必然留在北京。我不可能給你安穩生活。」
宋熙明
之後我笑她:「我看你一定很討長輩寵愛。」
她臉色一慘:「咳,可惜現在一個也無。」
有戶人家門口坐著一位老婦,記得我小學時她還健朗,開一家小鋪,每每放學我們都會捏一把硬幣去她那裡買酸梅粉橘子球一類的零食。她顯然已不認得我們父女。
她吟吟一笑:「我猜的。嗯,吃這個。」
「你這張嘴。」他驚奇,「你有男朋友吧!早晚被你氣死。」
「閉嘴。」父親突然咆哮,巴掌猝然甩來,我左邊臉頰頃刻麻木腫起。頭嗡嗡亂響。
「如果你不喜歡東京,那我們可以去京都、奈良、大阪……你喜歡哪裡都可以。我們可以過安靜的生活,無須辛苦操持。啊,這樣也好,我們半年在中國,半年在日本,雙方都可以照顧。又或者……」
那日下午收工很早,雨將停未停,回旅館時發現綉藝師們已經購物歸來,雖只購入若干小禮品,卻都十分滿足歡喜。
「我知道。只需看一眼已心甘情願。」我低頭,用極小的聲音說,「這個七月我忽然得到太多,很滿足,也惶恐。如果再奢求許多,恐怕會遭神譴。」
「這麼巧。」
我們在雲間穿越十二個小時,抵達戴高樂機場時是巴黎時間的下午五點半。現在法國正在夏令時,與北京時差是七個小時。陸青野精神不壞,把兩份飛機飯吃得乾乾淨淨,還睡了一覺。看她神采飛揚,只覺年輕真好。
「要打電話回去?」他看我拿手機,我點頭。他遞給我電話卡,「這個便宜得多。」
辦公室空著,手機關機,新居電話無人接。莫非度蜜月?分明記得他們要到九月才去義大利。
「我很好。北京夏天太熱,你要多多注意。」
我氣結。
我道謝,慢慢踱到旅館樓梯一側,撥通家裡的電話。
「浪漫簡直是奢侈罪惡的代名詞。」
他有很長時間沉默,但終於坦然視我雙目:「我與她的確相愛。可是愛是一個很虛無的詞,相愛與婚姻之間隔著漫長距離。她曾經大哭,問我怎麼辦。西川老師比她大十二歲,教書非常嚴厲,唯獨對她無可奈何。她父母也是離婚,沒有一方管她。當時在我看來,我家斷然不會接受她……對,她非常聰明努力,二十七歲就讀完博士後期課程,拿到筑波大學的語言學博士學位。然後很快,她嫁給了西川,留在學校研究所。這是我們彼此默認的結局。」
「可是這樣的事情,從來不會有人m.hetubook•com•com說清。」她抬頭,笑,「你幸福嗎。」
「適可而止吧。」我告訴她,「我晚上會再來看你。」
「從我家那邊買的,那家店四點就開門了。」她看看天色,「還在下雨啊——我都怕趕不及。不過還是比你到得早。哎,你吃出鹹味和甜味沒有?」
「桂信嗎,我是青野。」我疾疾地說,「對不起到今天才跟你聯繫,家裡都還好嗎。」
「已經算粗的了。」她引導眾人去看幾幅顧綉作品,「譬如這幾幅——請看這裏的葉子,是把一根絲線劈成六十四份繡的。」
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是真的。」依然不死心,「爸爸,是否有隱情,我根本不相信你自己會這樣做。」
「爸爸。」就算隱忍不哭,此刻還是聲如裂帛。
然而這也是熟悉的——當初久尋竟然是同樣的語笑晏晏,告訴我:「我父母離婚,父親不知去哪裡躲債,母親也改嫁得沒有蹤影。我在國內連房子也無,只有老屋三間,雜草橫生,住有蝙蝠和野鳥。」
陸橋鎮原住民大多遷入城中,留下老人雞犬,還有新入住的外鄉人。彼此淡漠,再沒有童年記憶里仲夏之夜,全鎮老少出門納涼的其樂融融。這樣當然也有好處,否則我家的變故早會在陸橋鎮口口相傳。
「好孩子。」我由衷道,「你太像一個人。那個人和你一樣充滿能量。」
「她也是江南人。」
我去接他,翹首踮足才從稀疏人群里看見他,衣裳灰撲撲,頭髮許久未理,如此落魄恍惚令我措手不及。
「會有許多糖果。」他收回投向遠處的目光,「也很奇怪,你好像同樣給了我一把糖果。」
我一怔。她眯眼看我:「總是在回憶里,應該不會幸福吧。難道你是在逃避什麼?」她句句逼來:「宋君現在還需要安眠藥輔助睡眠嗎?對不起,這樣說真是太失禮了,可是我寧願你討厭我也要說。宋君曾經是一個非常有力量的人吧,過去經常看你和久尋會心一笑,我真地羡慕極了。宋君和其他人都太不一樣。但現在宋君好像很少笑了,就算笑也像戴了面具。真懷念那時候你的意氣風發。對不起。」
我坦然承認。
因為長途飛行,又加上時差,團里人大多睏倦疲憊。去賓館的路上,聽見陸青野喃喃:「la Seine,la Seine!」
之後在浦東機場見到她,我剎那意識到,她身上有一種力量我太熟悉。那橫衝直撞的勇氣,與久尋十分相像。
「不要管我們了。」我們走到家門前,他輕拍我肩,「你媽媽,還是住院比較好。至於你,趕快畢業,爭取出國,不要再回來。」
「巴黎的咖啡真難吃。」我吐吐舌頭,「苦就罷了,居然還酸。」
我簡直氣昏:「現在還有希望,難道你已經想好坐牢?受賄罪——無非是受賄罪……」
「bon appétit.」餐廳服務生端來長棍麵包和咖啡,滿臉是笑容。這是餐前法國人最愛說的「祝你好胃口」。
中國文化中心的負責人前來接待,此次交流屬非官方活動,主要是在巴黎展覽館的中國展廳展出數百件刺繡珍品,並讓團內刺繡老師現場講解中國刺繡之法。
「沒有,顧綉老師本來就極少。」我說,「去那邊吧,跟大家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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