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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青春倉皇結

作者: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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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有些憂傷,剛剛明白

第十五章 有些憂傷,剛剛明白

知菡知道,這些話,其實,她也是剛剛明白。
學校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每每走完那段路,我都像從夢裡驚醒,安靜和熱鬧,猝然相接。學校距家,有三里路的樣子;我卻是喜歡步行,而不是像小學時那樣,站在外公的後車架上,驕傲地伸開雙臂,嗚嗚地作飛行狀。抑或是坐公交車,從最繁華的路段上招搖過市。外公外婆寵我寵得厲害,我說,不,我走著去!他們立刻歡天喜地地說好好好,西西大了,知道疼惜外公外婆了,咱走著去。說完了又無比憐愛地幫我整整衣衫,理理頭髮;好像在他們眼裡,我還是初一時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驕蠻丫頭。對他們的這種縱容,我絲毫地不領情,我清楚他們是在討好我,藉此彌補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被我原諒的錯誤。
森柏漫不經心地抬頭,淡淡掃她一眼,道:你是誰?有事么?知菡預演過上百次的台詞,突然就卡了殼,她想象中的電影里的經典橋段,也隨之停住了。那一刻的知菡,感覺自己像地上的一隻螞蟻,或者小蟲,不過是一陣小風,便可能讓昔日所有的辛勞、美好、欣悅,全都化為烏有。而自己,卻是連絲毫挽救的餘力,都沒有。
有一次,我們三個人終於鼓足了勇氣,是啦啦先開的頭。我們跳起來聲嘶力竭地朝他大叫:五月!五月!!五月!!!他也終於向我們看過來,可是卻沒有停車;眼神,亦是迷惑不解的,很陌生很遙遠的感覺。一年多辛苦又漫長的等待,就在這樣不長不短的對視里,慢慢慢慢地劃破我們的心。亦是啦啦,第一個,在他的背影無情地逝去后,大聲哭了出來。我和可可拚命地勸她,說啦啦不要哭啊,一年後我們考上高中又可以見到他啦,別哭別哭。可是說著說著,我和可可竟也有淚,嘩嘩地流出來了。我想起我們只顧著拚命要見他最後一面,竟忘了打聽,他究竟去了哪一所高中!
這是知菡第一次主動地向一個男生示好。她幻想過千萬次的結果是,森柏將她的名字一筆一劃地記住,而且,此後會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在小花園的拐角處,等她過來,而後兩個人在涼爽的秋日,邊吃著爆米花或者怪味豆,邊閑閑地溜達去上課。知菡還幻想過女孩子們見到她與森柏在一起時,集體發瘋的場面,那時的她與森柏一樣有淡漠不羈的面容,不管外人如何地起鬨、阻攔,都置之不理。是的,置之不理,這是森柏對向他示好的女孩子,千篇一律的表情。
知菡的夢,做得太多了,多到鬧鐘響了三次,她才迷糊地醒轉過來。看見牆上貼的兩個對面眯眼笑的小人兒,她才想起早起去等森柏的事。這一想起,她便慌了手腳,粗枝大葉地穿好衣服,又將昨晚從媽媽梳妝台上偷來的一點胭脂,塗在臉頰上,讓自己一向晦暗的膚色,看起來更紅潤一點,這才抓了書包,連早飯也不拿,便衝下樓去。
小廣場上當然沒有人。已是深秋,知菡在空蕩處站了片刻,便手腳冰涼。她努力地朝森柏來的方向張望著,希望可以看到那個背吉他的熟悉的身影。但除了三三兩兩騎車去上早班的人,從路上過來,森柏,始終沒有出現。看看表,快要遲到了,知菡的爸爸,正從對面的樓上,走下來;知菡終於委屈地再次回望一眼,扭頭朝學校跑去。
高中開學的第一天,外公說要騎車送我去。我頭也沒回,只冷冷地一句:不用了,我喜歡一個人走;便硬生生地將他們滿滿當當的笑容給凍結在臉上了。他們不肯在我面前承認,他們曾經多麼粗暴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消滅」了年輕時母親的愛情,強迫她嫁給一個被我叫了十六年父親的人,把和我一樣美麗又驕傲的母親,一點點地毀掉——那麼,我又何必隱瞞自己的不幸?這樣一個埋藏了十幾年的故事,是有一次下樓的時候,不經意間聽到的;只是剛剛關了門,外婆的哭聲,就傳出來了;我不敢相信的事實,也斷斷續續地,夾雜著外公重重的嘆息,直刺我的心底。
這樣直到有一天,昔日一個追隨她的女孩子,在夜色里,朝她吐露心事,說,曾經自己有一段時間,「背叛」了知菡,只是因為,她暗戀上森柏,千方百計地想要與他同路回家。沒有想到,森柏竟是很輕易地就答應了她。從那天開始,她天天都是第一個衝出教室,在約好的一個拐角處等著他。但一連一個星期,都沒有等到森柏,是後來,她才明白,森柏不過是為了躲避她的糾纏,隨口說說而已,而他自己,早已另闢了新的路線。
中考後的啦啦和可可,直升了本校的高中。而我,不管她們怎樣的勸阻,還是去了青石板路盡頭的那所熱鬧的高中。我希望那種與我不相干的熱鬧,可以沖淡本該是花季的十六歲里,所有的哀傷。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知菡就跑遠了,邊跑邊朝身後喊:放心啦,我會做你忠實的路友的。知菡從沒有跑過如此快,她相信如果每次體育考試,老師都會給她一個這樣的驚喜,那麼,她鐵定會拋掉不及格女生的帽子,次次都奪冠的。
有時候我們也會安安靜靜地想想心事。其實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頂多是啦啦的網友明明在QQ上掛著,卻是灰著頭像,隱了身不理她。或者可可的老媽又不厭其煩地跑到老闆(班)那兒去,打探她的個人隱私——學習成績去了。要麼是我自己的爸媽,又把架吵到他們單位里去了。這樣的煩惱,在我們小小的心裏,相對於肆意綻放的青春,其實是不足掛齒的。儘管它們會時不時地爬出來煩我們一陣子,可是,也會很快被我們嘻嘻哈哈地趕跑的。就像我自己,被父母的爭吵聲搞得煩了,跑到外公外婆家,在他們的噓寒問暖里美美地吃上一通,再倒頭睡上一覺,就沒心沒肺地把一切都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森柏被她可愛裝傻的模樣,給逗樂了,停了片刻,他狡黠地一笑,道:那既然同路,以後你每天在小區門口等我怎麼樣,我們一起聊聊天,這路就不覺得遠了……
並不是他長得怎樣的帥,如果知菡的文筆稍稍刻薄,他也不過是一隻變不回來王子的青蛙,再怎麼才華橫溢,能將那歌聲婉轉的鳥兒比下去,又有什麼用呢?但那些見風使舵的粉絲們,還是掉轉了方向,將昔日給知菡的掌聲,毫不吝惜地就全給了森柏;而森柏,卻對於如此熱情的示好,反應冷淡,甚至,他在那場讓他名揚全校的歌唱比賽中,對於台下女生的尖叫,還有略略的厭倦和不屑。這一點,別人看不出來,但敏感的知菡,卻是清晰地窺到了。
那以後的時光,便開心得要瘋。我跟著五月各處奔跑著做採訪,找新聞,給報紙畫靈動的插圖和漫畫,字斟句酌地看每一篇稿子。來不及回家吃飯的時候,買大碗面來沖了吃。我開始習慣六點之後回家,也開始習慣坐在五月的後車架上,穿過熱鬧撲面而來的廣場和街道。有一天我問五月,為什麼不再走以前的青石板路?五月愣了片刻才說,太安靜的路,會讓人心如止水,也會讓人寂寞憂鬱;時常地在鬧m.hetubook.com.com市裡走走,你會被那種濃濃的生活氣息所感染、衝擊,甚至沸騰。說完了他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西西,你怎麼知道,我以前愛走那條青石板路?我坐在後車架上,看著又高又藍的天空,和五月肩頭跳躍著的細碎的陽光,微微笑著,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個屬於我和啦啦,還有可可的秘密,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告訴過五月。而另一個關於我和五月的秘密,自始至終,我也沒有對啦啦和可可講起。我一直不知道,原來女孩子自私起來,竟是可以忘掉推心置腹的朋友。
女孩說,你看,我多傻,怎麼就不想想,那麼驕傲不羈的森柏,他自負到不肯與任何女孩子說話,像我如此不美的女孩,他怎麼能夠喜歡?
就像幻想過後,知菡再看到森柏從樓下經過,他依然連眼皮也不抬一下,依然做回那個讓女生們瘋狂自己卻一臉無辜的「討厭」男生。
高一結束時的暑假,我隨了外公外婆,第一次走進那個讓我恐懼的療養院。在一個陳設簡單的病房裡,看見了母親。她的氣色,竟是出乎意料地好得多。照看她的護士告訴我們,母親的情緒日漸地穩定,偶而,她可以很清醒地回答護士的問題,或是倚在窗戶旁,看看外面白楊撐起的天空。那天母親以一種懶散的姿勢斜倚在床頭,手裡織著好象永遠也織不完的圍巾。圍巾是火紅色的,在盛夏里,那種鮮艷看了讓人心驚。那些毛線,是外婆買來送母親的,她知道母親喜歡那種熱烈的紅色,生命在這種顏色上,流轉紛呈,生生不息。
乾淨的青石板路,被開滿蒲公英的古老城牆簇擁著;兩三個小孩子自由自在地在其中穿行,全都背了木製的弓箭、手槍,旁若無人地玩自己的遊戲;天空和樹葉都是水洗過了的,在高高的城牆上,愈發地向藍處和綠處伸展……這便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小鎮,讓我愛亦讓我恨的故鄉。
知菡在老師們的嚴厲警告里,終於哭了。但她還是在走廊里遇到森柏的時候,友好地朝他笑笑,而後低低懇求道:如果,我遲到了,你能否等等我呢?她不敢看森柏的眼睛,她不知道那一刻的森柏,怎樣紅窘了臉,幾次想要開口對她說些什麼。
森柏是從一所藝校轉到鄰班來的,如果不是知菡的小姨,就在那所藝校做老師的話,知菡才不會搭理這個壞脾氣的男生呢。知菡在森柏來之前,也曾有過一段風光,用她自己的話,就是完全不亞於任何一個超女。她有自己的一幫粉絲,儘管為數不多,時常還會朝秦暮楚,來一些小小的背叛,但到底是追捧她的,只要有她的文字上了雜誌,鐵定會將吃飯的錢掏出來去買。當然作為回報是,知菡的稿費來的時候,一定要請她們去唱歌,而且,那筆小錢,全部花光了才算彼此交心的朋友。儘管如此,知菡還是開心有這樣一群女孩,為自己捧場,且在適時的場合,像真正的粉絲一樣,為自己炒作人氣,加油助威。
五月的青石板。
那個被我們叫做五月的男生,就這樣一下子消失掉了。我們都來不及回味那濃濃淡淡的哀愁,中考,就狂奔來了。
我始終沒有揭穿他們。我只是很冷漠地應對著他們拚命償還什麼一般的寵愛。花季還剛剛來,我怎麼竟像是在長長的雨季里,孤單地穿梭?!
青石板路的中途,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裏面長滿了我喜歡的銀杏、玉蘭、法桐,還有罌粟。春天的時候,附近一所初中的小女生們,常會結伴過來,在大法桐下的木椅上坐下來,仰頭看天,或是和圖書很神秘地竊竊私語。每每看到她們那種沒有絲毫懼怕的眼神,直直地向我看過來,我都會想起屬於自己的初中生活,想起朋友可可和啦啦。
三個人閑閑地坐在木椅上,看著青石板路上的行人,斷斷續續地流來流去。知道他是宣傳部的部長,很忙;常常是過了六點,才會騎了單車,駛過灑滿餘暉的青石板路。我們的心,也在那時,倏地進入「一級備戰狀態」。看他騎到和我們一條水平線上的時候,可可甚至會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可是也只有這樣獃獃地看他慢慢地駛出我們的視線,一拐彎,再也看不見了。從沒有想過,像對鄰班的那群小男生,站到木椅上,用力揮舞著手臂,大聲歌唱著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像也從沒有注意過我們;或者,是把我們當成了花園裡一株靜默的植物,熟視無睹?可是,三個人依然狂熱又固執地每天下午等著他騎過青石板,看他好看的影子在城牆上一點點地滑過;還有他額前遮住了一隻眼睛的頭髮,在溫暖的陽光里泛著點點的光澤;嘴唇是厚實的,竟是有一絲絲的性感!
終於艱難地熬到了中午放學,知菡在混亂的人群里,找到了森柏。森柏看見她,有一瞬間的躲閃,但知菡隨即迎了上去,語無倫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說:對不起啊,真的,我起晚了,明天等你好不好?森柏的聲音,有點詫異,但他即刻笑道:好啊,我先走了,明天早晨見。
在那個熱鬧的高中里,沒有了啦啦和可可的陪伴,我愈加地落寞。直到有一天,高一過了一半,我的一篇文章,在校報的徵文里,得了第一名。有人傳話過來,說校報的主編在編輯部等我,和我商量,樂不樂意加盟他們的文學社團。我只是淡淡地笑笑,想也沒想,就在下午放了學,帶了簡單的理由和答案,去了那個我常常不屑一顧的校報編輯部。還記得那個陽光像蟬翼一樣透明的午後,推開厚重的木門,在靠窗的書桌後面,站起一個有溫暖微笑的男生,對我說:你好,西西,我是林紓。那個男生,就是曾經從我的生命里,消逝了一年多的五月!曾經被我們賜予了那麼多美好的名字,而此時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的五月!曾經讓我們三個女孩子,瘋狂愛戀過兩年多的五月!
母親終於沒有認出我們。她像個安靜的羔羊,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個外人永遠無法介入的夢。臨走的時候,外公硬塞給那個好脾氣的護士一個紅包。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有人叫我的乳名。慌慌地回過頭去,竟是母親,對了身旁大大的布娃娃,一聲聲地叫我的乳名,眼神里寫滿的,是無限的愛憐和疼惜。我的淚,還沒有湧出來,外公,這個從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過感情的老軍人,已是失聲哭出來了。
我和啦啦、可可就是這樣一眨眼就美麗誘人起來的女孩子。我們不僅懂得如何用奇形怪狀的小飾品來偷偷地打扮自己,而且已經很清楚地明白,這是一種可人又驕人的資本了。我記得那時侯我們三個五彩繽紛的女孩子,會很招搖地在花園裡大聲歌唱;而後等著鄰班那幫可憐的小男生們走近時,突然地將歌聲止住,又啪地跳到木椅上,得意洋洋地笑望著他們。周圍的空氣里滿是挑釁、嘲諷和不可一世的驕傲,一場永遠沒有輸贏的青春的打鬥,就這樣在黃昏里開始了。
高三隻上了兩個月,五月就辭了校報主編的職務。突然地沒了他的陪伴,我有些孤單;可還是聽了五月的話,在一個星期後,遞交了自薦校報主編的申請。聘任書下來的時和*圖*書候,我在校園裡碰見抱了書匆匆趕往教室的五月;他像個體貼的大哥,很有力地拍拍我的肩膀,說:西西,我們一起加油吧!我使勁地點頭,知道以後的路,無論是寂寞的青石板,還是繁華的鬧市區,都要我自己,來走了。
那天晚上,知菡翻來覆去地睡不好覺,她將鬧鐘看了一次又一次,確定無誤后,這才幸福地蒙頭睡去。
沉默了片刻后,森柏終於開了口,語氣里,帶著慣有的嘲弄和不屑:天下還有沒有像你一樣的傻瓜,拿著自己的書問是不是別人丟的?說完便繞開知菡,吹著得意洋洋的口哨,走開了。而被丟下來的知菡,則像一株失水的植物,在烈日下,被封皮上「陳知菡」三個大字一烤,便倏忽沒了影。
但至始至終,知菡都沒有同森柏在街心花園裡相遇過。最後,知菡終於失望了,她相信這是緣分,時間從來都不讓她與森柏,有相遇的機會,總是他早一刻,她晚一刻,或者,相反。如果真的如此,那麼,再等下去,就沒有必要了吧。知菡想。
所以知菡在發現自己的粉絲全都跑光了,而且自己竟然也開始關注這個該死的男生時,在心底,狠狠地把自己鄙視了一通。而後,又為自己的「掉價」,找到一個最合適的理由。知菡見到那些忘恩負義的「死黨」們便說,如果不是看在曾經做過森柏老師的小姨面子上,才不會正經看他一眼,他愛白誰就白誰去,偶懶得搭理他!死黨們都嘻嘻笑看著她,說,哦,是么?好像歷來都是才女思慕多呢。說完了她們便嘻嘻哈哈走開去,留下知菡一個人,羞成一朵秋日的蝴蝶蘭。
那時侯我是一個多麼任性、張揚又快樂的女孩子啊。許多個黃昏,我都會拽了可可和啦啦,飛奔到這個小巧的花園裡來,一邊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一邊等著鄰班的幾個小男生做完了值日,從青石板路上經過。我們是頗瞧不起初一的小男生們的,一個個青黃不接似的,還縮在小學生的身體里,讓人看了覺得幼稚。而女孩子們則往瘋里長,除了臉上鮮明的孩子氣,身體里已有成熟水果的芬芳了。
知菡就這樣開始躲避森柏,而森柏,也似乎不再想要見她。總是在快要相遇的瞬間,兩個人中的某一個,轉身走開了。知菡曾經為這樣一場還沒有開始便已寂然結束的情誼,為她第一次主動地朝一個男孩,索要一份同行的車票,而難過了許久。
那時候,真的是逍遙自在、無約無束的,否則便不會心甘情願地花大段大段的時間,只為等著見到那個比我們高一級的男生了。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懶得去打聽,因為我們早已給他準備了一大堆的名字,什麼帥帥龍啊上官木子啊布拉德彼特啊貝克漢姆啊,等等等等。每一個名字都是依我們當時的心境,和突然間冒出的奇思怪想而定的。可是我還是更喜歡叫他五月。沒有原因,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他身上有一種五月陽光的味道:乾爽,潔凈,又溫和舒適,讓人想閉上眼靠一靠,做個安詳的好夢。有時候他也會熱烈紛繁,豪放不羈;這亦像是五月的陽光,多變,可是骨子裡,還是美好又溫情的。
知菡的那次「丟書」溴事,倒是讓森柏記住了她。森柏住的地方,離知菡家的小區不遠。下了公交,穿越小區花園,是森柏可以走的最近的路程。知菡幾乎對森柏哪一刻鐘,會抵達街心花園的第一個石凳,都了如指掌。至於森柏走路時愛唱的歌,口中嚼的口香糖的牌子,口哨何時悠揚,何時激越,書包斜挎在肩上,左邊長長的帶子,會以什麼樣的速度和*圖*書滑落下來,知菡更是一清二楚。這些秘密,知菡是從來沒有,也不打算與任何人共享的。森柏是女孩子集體的偶像,知菡明白,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迄今為止,森柏還沒有對任何一個女孩,有過好感,所以,文筆優美的知菡,有的是機會呢。
不和五月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又想起啦啦和可可。我寫信告訴她們,我報了理科,做了校報的主編,還和我們在夢裡才可以打上一聲招呼的五月成了朋友……她們的回信,亦是一樣的簡短,說:西西,你倒底還是深愛著你的媽媽,否則,這樣一個才女,怎會報了理科,棄文從醫?又說終於開始收收心,好好學習了,要不就對不起爹媽買來的營養品了……關於五月,她們竟是淡漠地只有一句:那個快讓我們忘光了模樣的五月,還好吧?
那一年,於我,是黯淡的。父母終於離了婚。父親去了另一個城市,又很快地在那兒定居,結婚。而母親,先是神情恍惚,請了假在家休養,中考過後,就被外公外婆送進了療養院。那個療養院,我曾經路過,裏面住滿了許多神經失常的大人。給了我生命卻不給我關愛的這樣兩個人,竟像是五月,回頭漠然地一瞥,轉身走掉了。
一切改變,都是從森柏的到來開始的。
知菡最終做的,就是朝森柏笑笑,露出閃閃發光的牙套,而後從身後拿出一本書來,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你丟的書么?森柏的視線,只是輕輕一轉,便又跳蕩開去:你叫什麼名字?知菡的呼吸,幾乎停止,她想象中的結果,終於到來,森柏竟然開口問她的名字,是不是,他也早已開始關注自己?知菡語無倫次地,將自己的名字報出來,而後羞澀地低下頭去,等著森柏給她一個浪漫的開始。
知菡在夜色里緊緊握住女孩的手,說:傻瓜,不是我們不美,只是因為森柏擋住了你的視線,讓你暫時地,看不到其他的東西,所以,你才會為一點點的失去,而覺得感傷;就像,現在他走了,我們也畢業了,那麼多東西都不再回來,但又一個新的開始,卻如此輕易地,就掩蓋了我們的憂傷……
森柏記住知菡,也僅限於她的「傻」。所以當知菡與他一次次「巧遇」在街心花園,他除了嘲弄這個不怎麼漂亮的牙套女孩,便再不會搭理她。至多,會耍一點小心計,走走停停中,就把她給甩丟了。知菡當然明白,但依然鍥而不捨,將自己變成一塊粘糖,結實地貼在森柏的後背上,讓他摳不下來,也洗不下去。這樣做的結果是,森柏終於扭頭,站住,一臉惱怒地問她:為什麼你總跟著我?!知菡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但她還是假裝不明白,一臉無辜地回他:我家住在蘭草小區,要去行知中學,當然每天都要走這條路啊。
我有些黯然,她們怎麼可以忘掉我們一起為之大哭過的五月?!可是走在那條很長時間都不曾走過的青石板路上,想起兩年前的那些憂傷和快樂,寂寞與豐盈,眼淚和歌聲,夢想與放縱;想起這一個五月已經走遠,下一個五月還遙遙無期,可是十七歲的雨季,終於,快要過去了。
知菡鼓足了勇氣,在森柏第30次經過街心小花園的時候,跑過去將他阻攔住。
但知菡還沒有對自己的晚起釋然,第二天的清晨,依舊沒有等到森柏,她甚至試圖沿著森柏來時的方向,走了一段,發現終點只是一條無法跨越的護城河之後,這才失落地扭身朝學校走去。第二天,第三天,不管知菡起得多早,都等不到森柏。老師們已經開始對她不滿,屢次提醒她說,如果再遲到,或許就要請家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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