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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愛情無處安放

作者:笑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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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門當戶對自有它的道理

第八章 門當戶對自有它的道理

卧室里,杜敏的臉色很難看,眼睛雖然還是盯在書頁上,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了。
「誰說三道四了?」見老娘一味衝著她吼,方小妹也急了,「媽,您自己不也經常跟我嘮叨,說三嫂對三哥這不好那不好嗎?現在倒好,當著三哥的面,您倒又賣乖,當起好人來了!」
「你這死孩子!又調皮了不是?」方小妹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兒子的腦門兒,「快說,你把舅媽的手套藏到哪裡去了?」
「跟媽還用得著客氣?你說吧。」
「我不過說了句實話而已,誰上綱上線了?」方小妹不甘示弱,也回敬地拍筷子示威——從小到大,她都是哥哥姐姐們最疼愛最遷就的妹妹,方誠實從小到大也都是讓著她的,現在為了杜敏,他已經幾度沒來由地對她吹鬍子瞪眼,她早就受夠了。坐在一旁看熱鬧的小胖見媽媽受欺負,立馬跳下椅子,氣勢洶洶地跑到方誠實身旁踢了他一腳:「舅舅壞!你敢再凶我媽,我打死你!」
「幫我點份泡菜豆腐鍋就行。」
「媽的!你先回答我!」剛剛受完一個女人的氣,又遇到一個跟自己較勁的,方誠實窩囊得兩隻眼睛都要噴出火來,當下雙手握拳,捏得吱吱響。
「這倒也是,」方大娘連連點頭,她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生完孩子還不到一個禮拜就得下地給全家人洗衣做飯了,自己家的大兒媳、二兒媳也是在床上躺了不到10天就下地幹活兒,「要說,咱們那地方的女人倒還真是賢惠能幹。唉,阿實,當初叫你回家相親,你怎麼就不聽勸呢?咱們鄉里的姑娘多好:吃苦耐勞,孝順公婆,身體結實,生出的娃子個個白白胖胖,又結實又好養。」
「還好,」杜敏勉強從已經繃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媽,這幾天辛苦您了。您煲的雞湯真好喝。」
「陶、陶燕,怎麼是你?」他訝然失色,有些結結巴巴。
而杜爸,自然還是放心不下女兒,所以臨走前,特意當著方大娘的面,給了方誠實一萬塊錢,作為杜敏坐月子的營養費。方大娘見親家公出手這麼大方,又這麼言辭懇切地拜託她,感動之下自然也是要有所表示的,於是當天傍晚就給方老爹去了電話,告訴他自己想等杜敏坐完月子再回去。
「啊,是吧?」陶燕樂了,「怎麼樣?她還好吧,沒有和老方同志鬧矛盾吧?」
等到方大娘叫她吃午飯,杜敏坐到桌邊一看,果然沒有懸念:一盤炒生菜、一盤炒雞蛋,外加一盆豆腐肉片湯——半盆豆腐,幾片五花肉孤零零地漂在上面。
出門的時候正趕著下班高峰期,車上擠得人山人海不說,一路上還堵車不斷,等方誠實終於到達醫院時,時間已經過了6點。這使得他有些著急,當下大步流星地往病房趕,還沒走到病房,大老遠就先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東張西望的方小妹。
周末。
「怎麼會不餓呢?都快7點了。」方誠實邊說邊自作主張,拿起調羹舀一勺雞湯送到杜敏嘴邊,「來,張嘴。」
「不會最好!」方老爹悻悻地說,「反正醜話我先給你撂在這裏:一個女人生不出娃,就如同母雞下不了蛋,還有什麼資格做別人的媳婦?阿實你聽好,咱們家的幾個娃里,最會讀書、最爭氣、留在大城市的只有你一個人,你可是咱們家唯一的希望,全家就指望你這一脈來光宗耀祖哩!」
「嗯。」
「懶丫頭,你嫂子都起來了,你還好意思賴床?」方大娘沒好氣,「問你件事,你嫂子擱在櫃櫥里的那幾副手套呢,你看見沒?」
「嗯。你真好……」
母子倆執手相望,又親熱地嘮叨了好一會兒,方誠實這才把祖孫三人依依不捨地送上了汽車。
「哦,加加……」陶燕正要繼續逗她說話,一個身穿紫紅色狐狸毛翻領大衣,長得頗有些富態的中年婦女匆匆走了過來,拉起小女孩:「這是叔叔阿姨的座位,加加乖,我們不坐這裏。」
「哎,燕子!」顧朝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桌上基本未動的石鍋,自言自語,「難道今天的飯菜不新鮮?」
「待會兒再跟他說,」方大娘的眼圈紅紅的,「兒大不由娘,他這媳婦……厲害著哩!阿實以後的生活怎樣,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不管了,反正我也管不了。」說完她開始撫胸口,一邊撫一邊嘆氣。
離開醫院這個傷心地,杜敏略微舒了口氣——總算可以回家了,回到那個雖然面積不大,但足夠她安全地躲起來,靜靜療傷的地方。
因為再有一個多星期就過年了,老娘要回去原也在意料之中,但問題在於她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候提,就由不得方誠實有些多想。多想了之後,他就分外內疚,感覺是自己間接地把老娘攆走的。懷著這種內疚的心理,方誠實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娘仨外加小胖一起去鼓浪嶼和中山路逛了一天,給家裡的老老少少、左鄰右舍都買了不少東西,錢包里的幾千塊現金掏得乾乾淨淨。想到過年給家裡老人小孩的紅包還沒準備,他又趕著去銀行提前支取了一筆定期存款,取了一萬塊現金交給老娘。一切都辦妥后,方誠實內心的愧疚感才減輕了一些。
第二天吃早飯,杜敏依然是第一個吃完,吃好后就自覺地收了自己的碗筷拿到廚房,戴上橡膠手套洗了。等冰冷的水流進手掌,她才發現橡膠手套不知哪裡裂了一個不顯眼的口子,當下草草洗了碗,趕緊找抹布擦乾被弄濕的手。此時,一陣涼風從廚房半開的窗口吹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趕緊轉身躲回客廳,一進屋差點撞到正匆匆往廚房走的方大娘。
「老婆,跟你商量件事。」方誠實忽然推開門,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來。
「三哥,我又不是說你!」方小妹澄清。
「媽,您不用解釋,我知道您是心疼我。」方誠實終於開口打斷她的話,然後再轉頭冷冰冰地看著妹妹,厲聲喝問,「方小妹,你說夠了沒有?!」
「媽,瞧您這話說的!」方小妹立馬又發表不同意見,「這都過了半個月了,她早該干點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兒了!對媳婦不能太寵,太寵她就把自個兒當婆婆,爬到你頭上耀武揚威,拿你當小媳婦使喚了!這個不是一點家務的問題,而是婆媳位置應該如何擺正的原則問題!再說了,咱們那個地方的女人,哪個不是坐一兩周月子就下地幹活兒的?多少人孩子自己帶,衣服自己洗,還要給一大家子人做飯洗衣服呢!」
「對!主要就是你的原因!」方誠實想都不想,很肯定地點頭。
杜爸在醫院附近的賓館住了3天。即便他找的是最便宜的賓館,住一個晚上也得100來塊,因此,在陪了女兒3天之後,杜爸見女兒的身體開始恢復,方家人對女兒的照顧也還周到,就打算提前回去了。
「媽,」杜敏只好問方大娘,「您看見我放在這裏的幾副橡膠手套了嗎?」
顧朝陽發愣了片刻之後,終於反應過來了,他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在眾目睽睽之下,羞澀但果斷地把她的腦袋按進了自己寬闊的懷裡。
方大娘哪裡知道媳婦心裏的想法,一邊跟著她回客廳,一邊還笑眯眯地對還在吃飯的方誠實念叨:「看這孩子,手腳怎麼這麼勤快,叫她不要洗,還偏就自己洗了。」
方誠實也黑著一張臉出去了。
杜敏拉開房門請方誠實自便的時候,方大娘正在客廳里。看到兒子在媳婦的「淫|威」下灰溜溜地走出來,方大娘臉色一白,立即一言不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什麼你小子現在翅膀硬了,六親不認了,自家的親妹都敢往外攆?
「不要!加加今天不吃土豆泥和烤翅,加加要吃這裏的煎餃和鰻魚壽司!」小女孩很堅決地搖頭。
不會吧?方誠實愣住。這些天他忙裡忙外,忙得頭昏腦漲,還沒顧得上認真考慮杜敏下一次懷孕的事。
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那兒僵持,畢竟方小妹力氣大,很快就給她拽了過來。小胖眼見自己保護絨絨球無望,乾脆順勢撒手,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蹬開腳丫子大哭。
「不會不會,這哪會是什麼飼料蛋!」老太太的臉忽然漲得通紅,聲音突然抬高了八度,「飼料蛋一斤才3塊多,我買的這種一斤5塊呢!賣雞蛋的人也說了,這是在山上放養的草雞下的蛋,用玉米餵養的,蛋黃又紅又大,營養比土雞蛋差不到哪兒去哩!」
「嗯,」方誠實點頭,「治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咱們也做點力所能及的家務吧,稍微減輕一點咱媽的工作量。」
「她還在坐月子嘛,」方誠實趕緊賠著小心解釋,「身體還弱著呢,不能坐太久。您看她每頓吃飯,都像吃貓糧似的。」
「得了,哥你別老護著嫂子了,」方小妹插嘴,「待了這麼多天,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家根本就是打心眼裡看不起咱們這些鄉下窮親戚,不屑和咱們同桌吃飯、同桌說話吧?」
然而,真正回到家后,觸目所及之處卻讓杜敏剛剛平靜一些的心情又煩悶起來:只見客廳雪白的牆壁上赫然多了許多道橫七豎八的塗鴉;本來還有七八成新的鵝黃皮革沙發接縫處裂開了,露出了裏面黃色的海綿;通往陽台的落地窗紗簾也被扯破了好幾道口子,破口處在風中招搖,像件乞丐裝;客廳的地板上,她最珍愛的一隻布絨狗正和一堆橫七豎八的拖鞋躺在一起,狗狗的鼻子已經給扯掉了……杜敏越看越不開心,臉不知不覺就綳了起來。方誠實自然也看見了客廳里的混亂,但這些天早已見怪不怪了,因此一邊若無其事地扶杜敏繞過那堆拖鞋,一邊衝著廚房喊了一聲:「媽!我們回來了。」
摸著老娘粗糙的手,方誠實的鼻子也酸酸的:「媽,您放心吧。杜敏其實也不是那麼懶惰的人,家務分工我會安排好的。」
方誠實輕輕放下保溫壺,用手試探地碰了碰杜敏的臉:「老婆?」
「這周沒雞湯喝了,鬧情緒了吧?」方大娘忽然冷冷地接了一句。
方小妹這下也顧不上搶東西了,趕緊先蹲下身抱起小胖:「寶貝,摔疼哪兒了?噢噢,寶貝不哭不哭,媽媽剛才不是故意的……」
「一碗豬軟骨拉麵吧,簡單點。」楊銳回答,見顧朝陽和陶燕還對著面前的飯菜不好意思動筷,趕緊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你們倆先吃,不用等我們。」
「她……」方小妹吞吞吐吐,「她知道……孩子沒了。」
她的話果然一針見血,只見方誠實被她的話激得額頭青筋直跳,原來鐵青的臉一下又憋得通紅,卻又偏偏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聽到一半,方誠實本來想打斷,抗議方小妹這樣說杜敏不公平,但聽到後面,他沉默了,無話可說,真的羞愧得無話可說——的確,誰來理解老娘體諒老娘呢?這樣一個從豆蔻年華走到白髮蒼蒼的62歲,曾經為人媳、為人|妻,然後又為人母、再做了外婆、奶奶,歷經多種角色變遷,一生都在為公婆、丈夫、子女、孫輩們操勞,無怨無悔地照顧了別人一輩子,自己卻還沒有好好享受過一天的女人,誰理解她誰體諒她了?和老娘相比,杜敏那一點小小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再說了,自古以來,孝敬公婆是媳婦應盡的本分,老娘只是希望得到杜敏的尊重和親近,要求實在不高……想到這裏,方誠實羞愧地嘆了一口氣,決定從現在開始多站在老娘的角度思考問題:「小妹,你說得真的沒錯,媽是挺不容易的。杜敏那邊,我會好好說她。從明天開始,我讓她自己收碗,自己洗衣服。還有對媽的態度,她也得改,必須得改!」
被叫做楊總的男人轉過臉,見是顧朝陽,不由得笑了:「哦,是小顧啊,坐下吧,不用這麼客氣。你也是陪……」他的目光禮貌地轉到了顧朝陽身邊的陶燕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媽,手機你用好了嗎?」方誠實忽然從廚房門口探頭進來。
「好……不過,也不是我妹縱容了,」方誠實下意識地開始辯解,「她這幾天不是都忙著照顧你嗎?沒時間管這小調皮蛋。現在你出院了,咱們家四個大人,一定能看住這小P孩。」
「是意外。她坐中巴回家,中巴路上急剎車,把整車人都甩翻了。杜杜的肚子給撞到了,造成胎盤大面積剝離……所以,不得不實施剖宮產,只是……孩子缺氧太過嚴重,取出來沒多久就……」蔣薇深深地嘆口氣,總結,「只能說杜杜的運氣不好吧。」
看到方誠實,方小妹趕緊一溜煙跑過來:「三哥,你可算來了!趕緊進去安慰一下你老婆吧,都哭了一兩個小時了,怎麼勸都勸不住。」
「哦,」陶燕終於反應過來,「楊銳,你好。好久不見了。」
「可能是沒戴吧,」方誠實順口回答,「反正現在已經發炎了,指關節一幹活兒就疼。」
沒想到方老爹一聽就惱了:「老太婆,你在搞什麼?!一萬塊錢就能把你給收買了?!」
「好了,」方大娘把手機在圍裙上擦了擦,還給方誠實,順便吩咐他,「幫我把放在外面的保溫壺拿進來,過一會兒該給你媳婦送餐了。」
杜敏聽得出婆婆話裡有話,暗道糟糕,這老太太十有八九又多心了……當下趕緊解釋:「其實,我也不挑口的。不過肥肉實在沒辦法,我從小到大都吃不習慣的。」
「這個……」對於杜敏不喜歡小胖的事,方誠實心知肚明又無可奈何,當下沉默了片刻才解釋,「可能是杜敏疏忽了。她畢竟還沒帶過孩子,有些事情可能就做不到像你這麼細心。還有,她自從丟了孩子之和_圖_書後,就一直睡眠不好,注意力也不太集中……」
於是,飯桌上的閑人就剩下了杜敏和小胖。可能是小孩的逆反心理吧,杜敏越不愛答理小胖,小胖就越喜歡去招惹她。每到吃飯時間,就一骨碌爬到杜敏身邊,非要跟杜敏坐一起吃飯。坐一起就坐一起吧,偏偏小胖是個每時每刻都要吸引大人注意力的孩子,每吃一口飯都要搞怪,扔筷子、吐口水,把咬了一口的菜再扔回菜盤裡……什麼能惹來大人的驚叫就做什麼。而且,他還有個很霸道的習慣——凡是他喜歡的菜,別人一律不可以動筷,一定要讓他先吃夠了才可以。
「哦……是這樣啊,那我懂了。」杜敏沒料到婆婆的反應會這麼激烈,頓時嚇得有些手足無措,「媽,您別生氣。可能……是我對選雞蛋不內行吧。剛才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的,您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方大娘被方老爹這一氣呵成的吼、砸嚇得心臟怦怦跳,默默地出了一會兒神,才緩緩收起手機。此時,一陣濃郁的肉香飄來,她才想起老母雞燉得差不多了,當下趕緊關了煤氣開關,拿起勺子舀點湯嘗了味道。
「好了好了,親兄妹倆,鬧騰個什麼勁,也不怕被人笑話!」方大娘眼見兄妹倆劍拔弩張,就要開始掐架,趕緊先用力拍了方小妹一下,沒好氣地訓斥,「死丫頭!在你男人面前得瑟也就算了,跟你哥也敢這麼沒大沒小地叫板!」
「還沒有。她現在心情不好,誰都不見。」陶燕的眼睛微微發紅,「大帥,我一直希望身邊的人都好好的,沒想到杜杜卻出了這麼大的意外……大帥你知道嗎,杜杜她今年才30歲,去年喪母,今年又沒了孩子,身體還動了那麼大的手術……只要一想自己的同學年紀輕輕,就這麼多災多難,我就覺得特別難過……」她說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臉,小聲啜泣起來了。
「知道了爸,我會努力的。」方誠實心不在焉地陪老爹又閑聊了幾句,匆匆忙忙掛了電話。掛完電話,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望著窗外發起愣來:老爸的顧慮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畢竟,杜敏的年紀擺在那裡,子宮動過刀的事實也擺在那裡。萬一,兩年後杜敏真的因為這次意外事故造成的身體損傷懷不上孩子,他該怎麼辦?一個沒有孩子的家庭,那還能叫做家嗎?一個當不了父親的男人,那還能在別人面前挺直脊梁骨嗎?可是,他也不能僅僅因為有這種可能就休掉杜敏吧?況且,萬一兩年後杜敏真的不孕,那時她都已經32歲了。一個32歲、不能生育的女人如果再「被離婚」,那還讓她怎麼去面對以後的人生?
「哦、哦,在聽,」方誠實忽然覺得有些胸悶氣短,「應該……不會的,爸。如果……杜敏會發生這種可能,出院的時候醫生應該就會告訴我們了。」
「沒什麼,突然有些反胃了。」杜敏匆匆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杜敏沒有接他的腔,繼續說自己的意思:「還有,別再讓小霸王進這屋,我可沒有更貴的東西給他毀了。」
「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旁的小妹插嘴。一路上方誠實都不太願意跟她說話,她早憋壞了。
「大帥,我去趟洗手間!」陶燕聽不下去了,啪的一聲放下筷子。她沒想到和自己相愛相戀了4年,然後不明不白地拋棄她,讓她獨自舔舐了5年傷口的男人,竟然能抽身得如此乾淨,談論她就像在談論一個不相干的人一樣輕鬆。陶燕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一下酸澀得難受,喉嚨好像也給什麼堵住了,當下也等不及顧朝陽回答,匆匆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就往門外跑。
「不是,」陶燕搖頭,嘆了口氣,「是因為我同學杜敏的事。她出車禍了,動了手術,孩子也沒了。」
「少威脅我!趕緊滾!」杜敏氣呼呼地推了他一把。
「哼,怕就怕買了新手套人家心裏也未必樂意呢!」方小妹冷笑,「媽,反正再有幾天就過年了,爸不是一直打電話催您早點回去嗎?我看咱們這兩天趕緊收拾一下走吧,別再賴在這裏招人嫌,看人臉色了。」
「嗯,對。」杜敏面無表情,到客廳打開柜子,開始翻找備用的橡膠手套,偏偏翻來翻去就是沒找著,當下就有些煩躁,「誠實,我原來放在這兒的幾副橡膠手套呢?」
「給我!」方小妹發飆。
想到這裏,方誠實煩躁地嘆了口氣:算了,兩年之後的事,還是先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恨楊銳卻很有興緻繼續和顧朝陽聊天:「小顧,我跟你說啊,陶燕大學的時候可是她們班的班花,很多男生追的。這麼樣一個大美女都讓你追著了,你可得好好對她……」
吃過午飯,方大娘和方誠實提了後天回去的事,話說得滴水不漏——年關將近,家裡有很多事要準備哩,你爸一個人忙不過來。阿實你就在這踏踏實實地照顧小敏吧,家裡的事不用挂念。等小敏坐完月子,你們找個時間回家,過年的食物,媽都會幫你們留著哩。
「謝謝……嗚嗚……我只借你的胸膛靠一會兒……」陶燕把臉埋在他懷裡,一邊哭一邊給自己找面子。
「切,什麼吃貓糧!」方小妹一直覺得自家的孩子應該是人見人愛的,怎麼到了杜敏這裏就吃不開了呢?杜敏對小胖的不待見和嫌惡,她都看在眼裡,她早就憋一肚子氣了,此刻終於找到一吐怨氣的機會,當下方小妹開始煽風點火:「依我看,她是挑嘴——嫌咱媽做的飯菜難吃吧?」
「好啊,鯽魚湯可以。」杜敏心想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娘,買十一塊錢一斤的五花肉都嫌貴,也指望不上她買更好的東西了,那就保證一下基本的食物吧,「媽,那個……我還能再提兩個小小的意見嗎?」
杜敏默不做聲,任由他扶到床邊。方誠實也看見玉佩上的裂痕和透明膠帶了,這事他前天就知道,但一直沒敢跟杜敏說,就是怕她生氣。此時此刻,杜敏的沉默頗給方誠實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力。當下,他一邊扶她在床上躺下,一邊小心翼翼地補救:「過幾天,我把玉佩拿到玉器店去問問,看能不能修復……」
「你看你那媳婦,桌上有老人有小孩的,也不懂得多陪一會兒,說上幾句話,真沒個禮數……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呢。」望著杜敏消失在卧室的身影,方大娘不知不覺沉了臉。
「啊?」方誠實愣了半晌,忽然就發火了,「你怎麼告訴她了?我不是跟你再三交代,在她出院之前,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的嗎?」
「老婆,是這麼回事,」方誠實輕咳了兩聲,「我老媽的兩隻手都有關節炎,到咱們這裏半個月,拖地板、洗衣、做飯,這大冬天的,一雙手整天泡在冷水裡,腫得都快成泡蘿蔔條了。」
「陶陶,你在哪裡呢?」蔣薇皺了皺眉。
「這樣啊,」楊太若有所思,「那接下來幾天你再注意一下她是否還會這樣子,如果還會的話就帶她上醫院檢查一下……」
方老爹呼哧呼哧地喘了一會兒粗氣,估計是在思考,完了才氣咻咻地說:「我可管不了這個!再過半個月就過年了,那麼多親戚都要來串門的,你讓我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了?!總之大年二十九之前你一定要給我趕回來!」說完,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杜敏卻不接,「我不餓,吃不下。」
「幹嗎呀幹嗎呀?」隔了好一會兒,方小妹才揉著眼睛推開卧室門走出來,「困死了,還想多睡一會兒呢!人家昨晚看電視,看到凌晨兩點才睡著的好不好?」
杜敏不應他,也不睜眼,眼淚卻繼續汩汩地從眼角流出。
「你想吃什麼?」楊太問他。
「媽……」方誠實在旁邊看得欲言又止,想想還是說了,「我不想吃雞肉……要不把我的那份也給杜敏吃吧?她很喜歡吃您燉的雞哦,昨天送去的都吃得乾乾淨淨。」
「是啊,剪就剪了吧,」方誠實也趕緊接話,「回頭我再去買幾副就是了。」
「他爹,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方大娘陪著小心解釋,「做人得憑良心,媳婦畢竟算咱們家的人,親家公既然出了錢,咱們沒出錢的總要出點力吧?」
聽著老婆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一旁楊銳的臉色更加難看,眉頭忽然皺成了一個很深的「川」字……
「好,」顧朝陽接過菜單看一眼,隨手點了一份芝士烤牛肉石鍋飯,「該你了。」
「我今天曉得你不吃肥肉了。」方大娘從湯盆上撤回目光,「媽從老家帶來的東西都吃完了,從今天開始啊,所有的菜都要花錢去市場上買了。現在什麼東西都貴,就說這五花肉,一斤也要十一二塊,不便宜啊……也怪我,早上出門匆忙,沒來得及先問一下你的意見。現在你跟媽說一下喜歡吃什麼,媽明天就給你買去。」
聽話聽音,方誠實知道老娘說到底還是對杜敏有些不滿意的,這使得他心裏有些難過,也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讓杜敏好好表現表現,讓老娘打心眼裡認同這個媳婦,認同他的選擇。想到這裏,他想事不宜遲,馬上就去找杜敏談。
「哦,那去她家!」陶燕風風火火,「我現在去攔輛出租……哦不對,薇薇,我應該給杜杜買點什麼?補血的營養品對吧?」
掛完電話,她也沒心情繼續逛街了,就近進了味千拉麵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說就說!」方小妹一臉豁出去的表情,「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今天我既然敢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就不怕把壞人做到底!三哥,有句話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和媽在這裏這麼多天了,看得清清楚楚,都覺得你愛嫂子遠甚過她愛你!簡單舉個例子,就說你們倆之間的相互稱呼!整天聽你在那老婆老婆喊得一頭熱,她倒好,經常連名帶姓地叫你,語氣還那麼沖……三哥,你知道嗎,有時候聽得我和媽都冒火了!咱們家的男人,可不能這麼窩囊!是男人就得拿出個男人的樣,要鎮得住自己的老婆!」
「誰跟那個小P孩計較了?!」見方誠實張口就往她頭上扣屎盆子,杜敏連聲音都變了,當下嘩啦一下坐直身子,一把打開方誠實還在對她指指戳戳的手,「方誠實,我已經夠包容那個小P孩的了!你看看,他來這裏還不到半個月,毀了多少東西?陶燕給我買的玉佩、咱家的沙發、窗帘、電腦鍵盤……甚至連洗衣機,他都敢往裡面扔螺絲!燒壞了電機,花了我們好幾百修理費!方誠實,我見過頑皮的小孩,可沒見過像你們家小胖這麼頑皮的!我見過縱容孩子的父母,可沒見過像你妹這麼會縱容的!俗話說得好,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小胖已經3歲了,還這麼自私霸道,你妹再不抓緊時間好好教育他,以後性格可就定型了。這種性格到了社會上鐵定吃不開,到時候他撞得頭破血流,你們哭都來不及……」
「不知道,」顧朝陽困惑地搖搖頭,「剛才還活蹦亂跳的,沒看出生病的跡象呀?」
「哦,那倒也是。這事您跟三哥說了嗎?」
「嗯……」顧朝陽很嚴肅地端詳著她,「哭成小貓臉了。來,我幫小花貓擦擦臉……」他伸手取了幾張餐巾紙。
「方小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誰嫌棄你們了?」方誠實急了,剛才方小妹左一個討人嫌右一個討人嫌已經夠讓他聽著刺耳的了,想不到她得寸進尺,又在老娘面前進了這麼一個大讒言。
杜敏依然不肯理他,眼淚卻流得更凶了。
「這方面咱媽最有經驗了,」方誠實適時拍馬屁,「老婆,你一切只管聽咱媽的,准沒錯。」
「媽!您打我幹嗎呀?好疼!」方小妹揉了揉被老娘打得生疼的胳膊,委屈地嚷嚷,「您先別忙著做好人,我這可是為了您打抱不平啊!人家不愛答理我和小胖就罷了,可您是她的婆婆,是她的長輩呀!您來這裏都半個月了,每天起早摸黑,買菜、洗衣、做飯、打掃屋子,什麼家務都幫她弄得清清爽爽,連帶著給人家端茶送水,噓寒問暖,比保姆還謙卑,比保姆還周到!可是人家念叨您的好、感激過您的好了嗎?人家整天板著個臉,每天吃完飯碗一推就走,換了衣服直接往洗衣機里一扔,對您喊過幾聲媽?陪您說過幾次話?對您笑過幾次?哼!儼然就把自己當成了少奶奶,似乎您對她的所有照顧都是理所當然的!媽!您心腸軟,為人老實,有什麼委屈都只會藏在心裏不說,今天我倒要替您問問三哥!三哥!說句良心話,做父母的含辛茹苦把兒子養大,還培養他讀了大學,是不是已經夠可以的了?沒聽說還有義務替兒子照顧媳婦的吧?媽到這裏來照顧三嫂,是情分不是義務,三嫂她應該搞搞清楚!做人要知道感恩,就算內心沒有這種想法,至少要在表面上裝裝樣子,對老人給點好臉色,多說上幾句好話,這樣老人的心裏也會好受一些!」
「哦,是這件事啊,」杜敏沉吟,忽然有些慚愧——因為這麼多天,她還真沒有注意過婆婆的手,「那個……我有告訴媽幹活的時候要戴橡膠手套的,客廳的儲藏櫃里放著好幾副呢,大號中號的都有——她沒戴嗎?」
「好!我走!」方誠實眼神陰森地看了她一眼,咬牙切齒地從嘴裏低低蹦出一句話,「杜敏,你別做得太過分了!你再這麼對老子……總有你後悔的那一天!」
此時方誠實剛好走到卧室門口,聽到這句話,他的腳步滯了一滯,真想轉回身去揪住這個還一再往他傷口上撒鹽的死丫頭狠狠揍上一頓,但終於還是忍住,把滿腔的怒火全發泄在了無辜的房門上和圖書——嘩啦一聲推開門,再砰的一聲狠勁帶上。
先是顧朝陽「咦」了一聲,然後就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楊總,這麼巧,您今天也陪嫂子和女兒來吃飯啊?」
首先,是桌上的飯菜。青菜的確是換著吃了,一天生菜,一天大白菜,一周下來,就一直在這兩種青菜之間輪換;雞蛋呢,當然還是繼續吃方大娘所說的「放養蛋」,煮白水蛋給杜敏當早餐的也是這種;湯呢,自從方大娘自帶的母雞吃完后,湯基本就在肉片湯和鯽魚湯之間輪換,中間換了一回豬腳湯,七八天過去了,杜敏再沒喝過一口雞湯。這期間,方誠實又陪方小妹母子倆去逛了一次街,給方小妹換了一部新手機,給老娘買了一件外套,又幫小胖買了不少玩具,客廳里隨處可見被拆得支離破碎的玩具機關槍、玩具機器人、仰面朝天的電動小汽車等;另外客廳的牆角、沙發,甚至吃飯的椅子上也會時不時地爬著小蛇、蜥蜴、蜘蛛等廉價的模擬動物玩具。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中年婦女感激地笑笑,一邊坐一邊解釋,「小孩被她爸爸寵壞了,任性得很……」
「嗯,是啊。」顧朝陽很開心地回答。
「你們女人家用的東西,我哪會知道?」方誠實吸溜一口粥,嘎吱一口脆蘿蔔,繼續津津有味地享用他的早餐。
「我不用,給女兒點就好了。」楊太興緻正濃,當下繼續跟顧朝陽打聽陶燕的信息,「小顧有眼光,你這個女朋友長得不錯,她是做什麼工作的?你們認識多久了?」
「死丫頭!閉嘴!」方大娘見兒子一副一觸即發的狀態,急得直跳腳,「你哥和你嫂的感情是他們自己的事,犯不著你來說三道四!」
「那她現在情況怎樣了?」陶燕著急,「薇薇,咱們趕緊過去看看吧!她在哪家醫院?」
「誰沒事找事了,是你吧?」方誠實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知難而退,而是一手叉腰,一手氣勢洶洶地指著她,「才洗一個碗,就唧唧歪歪地到處找橡膠手套!還給大家擺臉色!弄得一家人一早上雞犬不寧!」
小胖突如其來地挨了這麼一大巴掌,略有收斂的哭聲一下又放大了起來。這次是真疼,所以哭得格外起勁——上氣不接下氣,連咳帶喘,把方大娘嚇壞了,當下一邊心疼地把外孫往懷裡摟,一邊衝著方小妹厲聲訓斥:「你個死丫頭!小胖才多大一點的孩子啊,他能懂什麼事兒?幾個手套剪了就剪了,你嫂子都沒說什麼,你那麼來勁幹什麼?!」
「不嘛,」小女孩撅著嘴撒嬌,「媽媽,加加走累了。加加就想坐這裏。」
「那好吧。」陶燕乾脆閉上眼,仰起臉聽話地由著他擦拭。
「爸爸!我們在這裏!」小女孩忽然又從座位上蹦了起來,沖前方直揮小手。
「發生什麼事了?你三嫂她怎麼了?」方誠實納悶。
「好。」方誠實一溜煙跑走,又一溜煙地提了一個保溫壺進來。方大娘打開保溫壺,用筷子扯下四分之一的雞肉放進去,然後加湯。
「不給!」小胖小嘴抿得緊緊的,面無懼色。
兩人錯愕地一轉臉,發現對面的座位已然坐了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孩,大概四五歲的樣子,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在好奇地打量著他倆。
房間里,方小妹正在抹著眼淚收拾行李。方大娘靜靜地發了會兒呆,然後才說:「小妹,明天再一起收拾吧。後天早上咱們娘仨一塊兒回去!」
見杜敏並沒有要馬上說話的意思,方誠實趕緊搶著回答:「媽,不就弄翻一個書架嗎,有什麼要緊。自家的外甥嘛,還那麼小,調皮一點是很正常的,沒傷到他的人就好。哎,對了,剛才怎麼沒看見小胖?」
果然,陶燕開始噼里啪啦地彙報自己的斬獲:「我自己買了一套保暖內衣,一雙靴子……然後給大帥買了一條LV家的皮帶——過些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哎,真是的,我本來主要是給大帥買生日禮物的,沒想到自己的東西也順帶著買了不少……超支了,超支了,都是這個促銷活動惹的禍,嗚嗚……」
「好的……服務員!」顧朝陽招手讓服務生把餐單拿走,然後再仔細端詳陶燕,「怎麼了,燕子,悶悶不樂的?下午逛街逛得不開心嗎?」
「她自己在做一點外貿業務,」顧朝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們認識有大半年了。」
「老婆,」方誠實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起來吃東西了,是和昨天一樣好喝的雞湯哦。」
目送著杜敏走進衛生間,再望望她碗里一口未動的雞蛋和五花肉,方大娘的臉色忽然就有些不好看了。只見她拿起筷子,沉著臉把五花肉夾回了自己碗里。等杜敏回來,方大娘已經把那幾片肥肉吃完了,當下不動聲色地問杜敏:「吐了?」
「沒關係,」陶燕沒精打采地把菜單遞給他,「點餐吧。」
「不對!是您這個千金大小姐,是您這個大少奶奶!」方誠實鐵青著臉,狠狠用手指指著她,「碰不得冷水,碰不得冷水!你月子都坐多久了,還在拿這個當借口?不想幹活兒就直接點說!還有,我外甥怎麼了?他才3歲,他能懂什麼事?為了你的幾副破手套,他被我妹打得嗓子都哭啞了!麻煩你這個比他大了足有二三十歲的女人心胸放寬點,不要整天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
什麼做男人要有個男人樣,做女人要有個女人樣,自古以來都是女人伺候男人,哪有男人給女人洗內褲的道理?你這個兔崽子,真是丟盡了我們老方家的臉!
猶豫了一會兒,杜敏還是給蔣薇回了電話。
看來,有些事情不解釋是過不了關了。方誠實嘆口氣,開始自顧自地說:「孩子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瞞你。主要是你手術後身體太虛弱,我怕你受不了這個打擊,所以才和爸、小妹一起商量好,先瞞你這幾天,等你出院時再告訴你。」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觀察杜敏的反應。
「啊?」蔣薇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當下焦急地問,「杜杜,發生什麼事了?你別光哭啊,到底怎麼回事?」
這次沒等她把話說完,方大娘就急了。
「是的,大姐你就坐這吧,沒關係的。」顧朝陽也微笑地附和。
「好嘞!」
「不辛苦。」方大娘見媳婦這麼善解人意,很是高興,「我這老太婆就不去逛了。你帶你妹和外甥出去走走就行了。唉,她們母子倆都是第一次來廈門,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逛……」
「大學的時候是挺熟的。」楊銳畢竟是楊銳,片刻的錯愕之後他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當下一邊深思地看著陶燕,一邊淡淡地解釋,「我和陶燕大學的時候一個系,我比她高兩個年級,曾經一起在系學生會工作過一段時間。所以,彼此之間還是挺熟悉的。對了小顧,陶燕現在是你的女朋友吧?」
「媽,不用,我順手洗了,一個碗,很快。」杜敏邊說邊特意看了一眼婆婆的手指:是很粗大,可是不像是風濕性關節炎的癥狀——因為杜姑的手就有風濕性關節炎,腫脹起來的樣子她見過,「媽,您的手是不是有點關節炎啊?好像有點腫?」她試探。
俗話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方小妹的這一席話,果然正說中方大娘這些天鬱結的心事,替她說出了她不方便說的話。當下方大娘紅了眼眶,只管在那裡沉默不語。
「燕子,楊總在問你話呢,」見陶燕發愣,顧朝陽暗中扯扯她的胳膊,「你們倆認識?」
「你才小花貓呢,」陶燕嗔道,伸手從他手裡搶紙巾,「我自己來。」
「媽,五花肉我吃不來的。」杜敏看著碗里兩片油花花的肉片,突如其來地一陣反胃,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杜敏嚇著了,她真的從未見過方誠實這副歇斯底里的樣子。她不敢置信地撥開他的手,對方留著指甲的手指已經在她的眉心戳出了一個紅印:「憑什麼?!如果我不呢,你想怎樣?有種你現在就打死我好了!」她兩眼發直地瞪著方誠實。
「你這算是在威脅我嗎?」杜敏怒極反笑,「姓方的,我對你的家人朋友已經夠客氣夠尊敬的了!你到底還想要怎樣?!」
什麼對女人不能太寵,太寵了她就爬你頭上拉屎了,你這輩子還會有出頭之日?
「噢,前些天還看見在那兒呢,」方大娘趕緊過來幫忙一塊兒找,一邊找一邊嘮叨,「這個手套啊,我也戴不習慣。本來試了一下你擱在廚房的那副,太小了,我連小指頭都塞不進去,乾脆算了,還是光著手幹活兒利索一點。哦對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小妹拿去用了……小妹!小妹!」她開始衝著方小妹的卧室大聲喊。
「……媽像是度量那麼小的人嗎?」方大娘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見媳婦一臉誠惶誠恐的表情,也就慢慢緩和了語氣,「你們這些在城裡長大的娃娃啊,就是不懂得買東西,老以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媽養了一輩子的雞,雞蛋是好是壞心裏還是有數的,哪能上菜販子的當。」
「沒有了,」方誠實裝著心滿意足地嘆口氣,「我果然娶了個知書達理的好老婆。咱媽剛才還在誇你呢,說你雖然在城市裡長大,但是一點都不嬌氣,人也長得漂亮,特別是臉上的一對酒窩很可愛。老婆,你有空就多陪我老娘說說話,好不好?她很想跟你多親近。還有,多對她笑笑,展示一下你臉上那對迷人的小酒窩。」
等顧朝陽見到陶燕的時候,她已經發愣一個多鐘頭了。
「小敏,你怎麼自個兒跑廚房洗碗來了?先放著先放著,等一會兒收齊了我一起洗。」方大娘一副無比慈愛的樣子。
陶燕就等他這句話呢——她不是對他不好意思,而是為了和顧朝陽共進退,當下暗地裡拉了顧朝陽一把,然後就埋頭吃飯,再也不肯抬頭了。
「那你想說誰?」方誠實依然沉著個臉瞪她,「說杜敏是不是?你今天最好把話給我說清楚!免得誤傷了她和媽之間的感情!」
蔣薇聽出她的聲音有些不對,不由得關心地問:「你最近都還好吧,寶寶的情況怎麼樣?有按時去醫院做檢查嗎?」
「你嘛,」方誠實大方地擺擺手,「老婆你目前還屬於重點保護對象,只要洗一下自己的內衣內褲,還有吃飯的時候收一下自己的碗筷就行了。」
「出院?」方誠實給嚇了一大跳,當下把保溫壺擱下,為難地搓搓手,「老婆,今天才第四天呢,醫生交代過了,你要住滿一周才能出院的。」
「您剛才一聲不吭地走掉,還當著我媽和我妹的面關房門,究竟是想表達什麼意思?!」方誠實一字一頓。
從進屋開始,方大娘的目光就一直跟隨著杜敏轉,此刻見她光盯著書桌看,就不動聲色地解釋:「小胖那娃子啊,調皮得緊。前天不知怎麼就偷溜進你們房間來了。那麼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竟然把你們房間的書架給打翻了,被小妹罵了一通,這兩天學乖了,再不敢進這屋裡搗亂。」
方誠實一大早就帶著方小妹母子出門逛街去了,方大娘也去了菜市場買菜。杜敏一看屋裡沒人了,趕緊溜去衛生間燒水洗澡——在床上熬了一周,一周不能洗頭洗澡,對於愛乾淨的杜敏來說,真的是無比痛苦的折磨。等她洗完澡,方大娘也剛好回來,一進門就開始嘮叨菜價又漲了,然後把手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拿給杜敏過目,跟她報告說這個一斤漲了多少,那個一斤又漲了多少。杜敏一看婆婆手裡提的菜,心就颼颼涼了半截:一大袋生菜,一大袋飼料蛋,兩大塊豆腐,外加一塊目測不會超過兩斤的五花肉。當下,她敷衍地附和了幾句,就沒精打采地走回卧室重新躺下。
「薇薇……」杜敏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的寶寶……沒了……嗚嗚……都是我害的。」
「喂!你說什麼?」方小妹大怒,「方誠實,你咒我呀?!」
「還有什麼陰謀?」杜敏警惕地看著他,順便擦去臉上的口水。
「客廳的樣子你也看見了吧?這房子畢竟不是我們自己的,在別人的牆上塗塗畫畫,弄壞人家的傢具,到時候房東會有很大意見的,弄不好我們的押金都要不回來。你找個機會跟你妹說一聲吧,讓她管著孩子些,別這麼縱容他。」
「既然已經出院了,應該就……沒有大危險了吧。」蔣薇猜測。
這就是楊銳,她在相愛的4年中沒有讀懂,在分手后5年後才逐漸看清的男人——出身貧寒,卻渴望通過捷徑實現飛黃騰達,連愛情、婚姻都可以作為工具,拿出來稱斤論兩,以求獲益最大化。在過去的5年裡,她多多少少還糾結于兩人曾經擁有過的4年感情。可是今天,那陌生的一瞥,那虛偽的話語已經讓她心如死灰——她和他曾經愛得死去活來,刻骨銘心,但那又怎麼樣呢?不要說此時的楊銳已經脫胎換骨,就連自己,不也不再是5年前那個幼稚天真的陶燕了嗎?
「嗯,倒也是的。」杜敏心有餘悸,心想畢竟不是親娘,連說話都隔著層肚皮,看來自己以後要多注意了,不保險的話乾脆不說。
接下來的日子,杜敏進一步領教了婆婆的「艱苦樸素」。
「哦……那好吧。」
「小妹帶著小胖哩,」方大娘給他吼得戰戰兢兢,「那娃兒的調皮勁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刻都待不住的。小妹照看小胖都來不及,哪裡還有精力照顧別人?」
方大娘再度語重心長地面對兒子說:「阿實,你媳婦對我們是好是壞,其實都不打緊,我們是客人,又不需要長期跟她住一起。可你是要一輩子和她生活在和*圖*書一起的哩,所以該講的原則還是要講,該讓她改的地方還是得讓她改。這好媳婦啊,是調|教出來的,不是寵出來的。媽現在不擔心別的,就擔心我回去后你媳婦還是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德行,那你可怎麼辦哪?你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她,媽就擔心你扛不住哇!」說到這裏,她眼眶一紅,伸出手去撫摩兒子的臉,「這些天,我兒可受累了不少,你看你,臉都瘦成這樣了,媽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裏……唉,原本指望你娶個媳婦照顧你的,沒想到反倒是你在照顧她……」
杜敏從沒見過方誠實這副可怕的樣子,心裏不覺有些害怕,猶豫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能有什麼意思?只不過累了,想安靜地躺一會兒而已。」
「好的。」方誠實一邊答應,一邊替杜敏補充,「媽,這幾天,可辛苦你們了。」
當天傍晚,方誠實估摸著老娘已經到家了,就打了個電話前去問候。娘倆才聊了幾句,方大娘說了句「你爹找你」,就把話筒遞給了在旁邊悶頭抽煙的方老爹。
「傻孩子,不用借。」顧朝陽輕輕拍拍她的後背,「只要你需要,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姓方的,你講不講道理?」想起早上的事,杜敏還委屈得直想掉眼淚,「我找個手套你也有話說!我正在坐月子呢,碰不得冷水,洗東西難道不應該戴副手套保護一下嗎?還有,是誰鬧得大家雞犬不寧?應該是你那寶貝妹妹和寶貝外甥吧?」
對於兒子的表現,方大娘自然是極為感動的,所以臨走前,在候車室里拉著兒子的手又淚汪汪地說了一番話:「阿實啊,今天趁著你媳婦不在場,咱娘倆再說幾句掏心窩的話。媽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也聽過一句話叫做當直者迷,旁廣者清……」
「壞媽媽!壞媽媽……」小胖只管號啕大哭,邊哭邊對方小妹亂踢亂踹。
果然是代表婆婆和小姑前來興師問罪的!好懂得愛護自家人的男人啊!杜敏冷笑著反問:「那我能不能先問問您,剛才您跟房門那麼較勁,又是在向誰示威?!」
「沒有,」杜敏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又吐不出來了,真難受。」邊說邊坐下,端起碗時愣了一下,「媽,您幫我把肥肉吃了啊?」
「看孩子哭得!小妹你個死丫頭,對這麼小的孩子出手也沒個輕重!」方大娘擔心了,也焦急著上前。
方誠實畢竟是男人,心思沒有女人這麼細膩,所以之前也就沒有留意到杜敏和老娘之間的相處存在什麼問題。現在聽方小妹這麼一說,再一看老娘這副涕然欲泣的模樣,心裏可就不好受了:這可是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親娘;從小到大,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讓給兒女的親娘;幹活像男人一樣拚命,用羸弱的身子和老爹共同支撐了整個家的親娘;每次他生病時,寸步不離守在他床邊,為他擔驚受怕的親娘;畏懼丈夫,但每次他挨老爹拳頭時,都會奮不顧身地擋在他身前的親娘……在方誠實的心目中,方大娘是個不折不扣的慈母,他對她的尊敬和愛護甚至還要更勝老爹一籌。
陶燕覺得自己對於過去那段感情,又多了一份釋然。當然,這份釋然還不足以支撐她走回麵館,繼續和那個虛偽無情的男人,還有他的老婆孩子共進晚餐。
見杜敏依然是雙目緊閉一聲不吭,方誠實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老婆,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只是……事情已經是這樣了,我們就勇敢一點去面對現實、接受現實吧。其實……我也問過兒科的大夫了,咱們的兒子就算搶救過來,也不會是一個健康的孩子,因為缺氧太過嚴重,腦部已經受到嚴重損傷,會留下很大的後遺症。所以,老婆,你想開些……咱們還年輕,還可以生一個更健康的孩子……」
「真的吃不下,」杜敏搖搖頭,把他的手推開,「誠實,我想出院,你去幫我辦一下手續吧。」
也許楊銳吃得下,但她卻做不到。
「下次花錢有計劃些就是了,」蔣薇步入正題,「對了,陶陶,杜杜的電話我打通了。」
「行,聽你的。明天換大白菜。」
「別說了,別再說了。」杜敏終於睜開眼,兩眼哭得太久,紅腫得像兩顆核桃,「誠實,這個時候,請你體諒一下我的心情,先別和我談以後的事,好嗎?」
「媽,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提這陳穀子爛芝麻的破事啊?」方小妹撇撇嘴,「當初您如果有這想法,就該早說早攔著三哥來著!現在生米都煮成熟飯了,您還這麼嘮叨有意思嗎?萬一給三嫂聽見了,還不定怎麼想您呢!」
「小妹,你可別亂講話。你嫂子可從沒說過媽煮的飯菜難吃。她還老跟我誇媽熬的雞湯好喝呢!」方誠實警告地瞪了方小妹一眼,他知道老娘最忌憚別人說她廚藝不行,因為在農村,廚房就是女人的競技場,廚藝水平是女人的另一張臉——村裡每逢誰家有紅白喜事,各家的婆娘就會自發集中到那家人的廚房幫忙。這時女人們的廚藝就可以通過分工一視端倪了:廚藝好的女人會被選為掌勺師傅,負責廚房總指揮;廚藝一般的女人們則必須接受她的調遣,叫幹啥就幹啥。老娘因為廚藝不佳,在這樣的場合例來都屬於「被領導」,十幾年來如一日,眼見掌勺師傅換了一任又一任,越換越年輕,自己白髮蒼蒼了卻還只是個負責燒火刷盤子的使喚丫頭,內心的失落感就別提有多嚴重了。
方誠實心裏惦記著還沒吃飯的杜敏,匆匆吃了晚飯,就提著保溫壺出了門。杜敏自從手術之後,身體一直很虛弱,這導致她的產後恢復也比別人慢了半拍:同病房的產婦都是兩天之內就能通氣吃東西了,杜敏卻是一直努力到第三天下午才通氣——因為剖宮產沒通氣前是不允許吃東西的,所以杜敏等於給活活餓了兩天半。只要一想起昨天杜敏通氣后吃東西的狼吞虎咽樣,方誠實就覺得有些心酸。
「三哥,你得了吧!別以為我只是因為她對小胖不好才在你面前挑撥是非!」方小妹見方誠實還在為杜敏開脫,終於不耐煩了,心想我要不揭揭你的傷疤,你還真一相情願地護她護到底了,「其實我也是在為你鳴不平,你知道嗎?你想想,媽、小胖、我,可都是你最親近的家人,她對我們不待見不熱情,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她心裏根本不在乎你!因此才沒把咱家的人當回事!否則,換成是我,如果我愛我的老公,如果我不嫌棄他,我對他的家人,不管喜不喜歡,都會本著愛屋及烏的心理去對待他們的!三哥,你說是不是這樣呢?」
聽到兒子的這番表態,方大娘稍感欣慰,當下輕輕嘆了口氣:「阿實,你能有這份心,媽也就很知足了。家務方面,還是不要勉強人家,小敏畢竟是獨生女,終歸是嬌氣一點,咱犯不著為了一點家務讓她覺得受委屈,讓親家覺得我們沒有好好照顧他的女兒。只是……希望她有空能多陪媽說說話,我們婆媳倆多親近親近,媽也就很高興了。唉,要說,那孩子也怪可憐的,去年這時候沒了親媽,這會兒又沒了孩子……」說到這裏,方大娘開始抹眼淚。
「薇薇,我在瑞景這邊逛街呢……『巴黎春天』今天有活動,買1000元送1000元,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呀?」陶燕在電話那頭大著嗓門兒說。
「媽,」方誠實愧疚地拉過老娘的手,那雙手粗糙皸裂,一如她臉上被歲月和生活的艱苦磨礪雕琢的皺紋,讓他感到分外心疼和難受,「您心裏有委屈,怎麼不說出來?杜敏……咳!她就是那樣一個人,自我、任性、有時候不太會考慮別人的感受。不過媽,杜敏她其實挺善良的,沒什麼心機,也不會跟您耍什麼心眼。這段日子她不愛答理人、不愛說笑,其實並不是有意要針對誰。主要……是因為失去孩子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很大,她的整個狀態還沒調整過來。媽您不知道,這段日子,她還經常做噩夢,有好幾次我半夜起來上廁所,還發現她在捂著被角偷偷哭呢……」
「哎,你幹嗎?等一下。」杜敏慌不迭地拿了個書籤放在自己打開的那個頁面,這才讓方誠實把書拿走,「什麼事啊,這麼嚴肅?」
「行哩,」方大娘點頭,「那我明天去買條鯽魚熬湯給你喝。」
人若變了,感情怎麼可能不變?怎麼可能還在?人既然已經變了,又何必執著地沉湎在已變成一攤爛泥的過去里,而不願多看看現在和未來?
一聽到這句話,方大娘的老臉掛不住,馬上沉了下來。
方家兄妹的爭吵,雖然她大部分都沒有聽見,但最後方小妹聲嘶力竭喊的那幾句,卻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朵里。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得罪小姑子了?犯得著她這麼大喊大叫地挑釁示威嗎?正在她生悶氣出神的工夫,方誠實突然推門進來,房門一開一甩,巨大的聲響嚇得她一哆嗦,差點掉了手上的書。她沒好氣地抬起頭:「幹嗎?吃槍葯了?」
那邊顧朝陽啊了一聲,急匆匆地說:「那你等我,我結完賬就去找你。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聽你大姨說,女人到了你媳婦這個歲數才懷孕,又發生什麼胎盤剝離的,有些以後就會變成不孕不育?」方老爹吞吞吐吐。方誠實的大姨在鄉衛生院工作,下午過來看望從廈門回來的老姐,也不知怎麼的,聊著聊著,一時失言就說出了有這種可能,頓時就把方老爹給嚇出了一身冷汗。所以,教訓方誠實還在其次,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跟兒子核實杜敏健康懷第二胎的能力。
卧室里,杜敏靠在床上,正捧著本書出神——自從出院以後,看書成了她打發時間的主要方式。杜敏從小就喜歡看書,也喜歡買書,這些年來,書累積了好幾大紙箱,雖然多次搬家,但一本都沒捨得丟棄。在她心目中,陪伴她走過這麼多年人生旅程的書,就像一群閱歷豐富、頗有見識的老朋友。特別在她情緒低落的時候,捧一本好書,就如同在跟一個充滿人生智慧的老朋友聊天,他聽她訴說,她聽他開導……
「但願。」杜敏不再說話,扯過被子蒙住了臉。
方小妹教訓小胖的樣子其實是專門做給杜敏看的,此刻見自己的小孩哭得小臉通紅,老娘三哥都圍在身邊哄了,只有杜敏一句勸慰的話都沒有,而是繃著個臉進了卧室,還一把關了房門——隨著卧室門砰的一聲合上,方小妹的臉似乎也被門板給狠夾了一下,血一下全涌到了臉上,頓時火燒火燎地難受。看看眼前還在哭鬧個沒完的小胖,她覺得既窩火又沒趣,一肚子的氣沒處發泄,當下用力在兒子屁股上拍了一大巴掌,恨恨地罵道:「討嫌鬼!哭哭哭!還有臉哭!叫你亂剪別人家的東西!自己討人嫌不說,還連累你媽也招人厭!」
方誠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呼哧呼哧在那兒喘氣。杜敏也不說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昂著脖子,頗有一副視死如歸的氣勢。
此時,服務生剛好把他們之前點的兩份石鍋飯送過來,楊銳這才想起來自己這邊還沒點餐,當下趕緊讓妻子和女兒點東西吃。
「哦,那您平時忙完后,多用熱水袋烘烘手。」杜敏的心落到了冰層:方誠實為了哄她自己洗碗,竟然可以編出老娘有關節炎的瞎話來騙她!至於嗎?就為了讓她這個還在坐月子的產婦洗一個碗!洗一個碗能有多大的工作量?想到這裏,杜敏的心情一下又變壞了。
「杜敏,」他雙手抱著頭在床前蹲了下來,「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給我點面子,對我的家人再好一點!」
「我怎麼攔?」方小妹見方誠實還在她身上找原因,不由得生氣了,聲音也不知不覺大了起來,「前兩天她身子虛,每次下地都要人扶,我還能知道她要去哪裡!今天她自己能下地走路了,行動自由,那麼大個人了,我哪有辦法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哼,趁我上廁所的時候,不打一聲招呼就奔兒科去了,我能有什麼辦法?」
「杜杜,你可不能因為心裏難受,就把自己封閉起來。」蔣薇擔心地勸道,「這樣對你的身體恢復沒有好處。」
「誰說我們沒出力了?」方老爹開始吼,「不是讓你去照顧一個禮拜嗎?!你回來之後,不是還留了小妹在那裡照顧嗎?!」
杜敏當然不捨得杜爸走,但也沒辦法:一方面,婆婆小姑都在這裏,老爸沒有地方可住。另一方面,短短兩個月不見,她發現老爸又蒼老了很多。想想也是,這一年多來,發生的變故實在太多:先是老媽生病、住院、去世;然後是她和方誠實結婚、吵架、突然懷孕、鬧打胎鬧離婚;再然後是表弟出走姑姑病倒;現在又是她早產……老爸畢竟是60出頭的人了,這麼多事折騰下來,雖然僥倖沒有累倒,但身心肯定是非常疲憊的。杜敏希望老爸這次回去能好好休息一陣子,清靜一陣子,不要再為包括她在內的任何人任何事所累。基於這種想法,她也就沒過多挽留。
「你是個有自尊心的男人又怎樣?難道我就是個沒有自尊心的女人了嗎?」杜敏冷笑,忽然掀開被子,光著腳丫就跳到了地板上,然後幾步衝到門口一把拽開房門,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去!馬上給我出去!滾滾滾!」
「誠實,後天就是周末了,到時你陪媽、小妹她們出去逛一逛吧。」杜敏終於開口了,婆婆話里的意思她多少聽懂了一些。
「哦……媽怎麼這麼不注意呢,關節炎挺難受的,」杜敏想了想,「要不,明天你去給媽買點治關節炎的葯吧。」
「你https://m.hetubook.com.com先別急啊,」蔣薇嘆氣,「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杜杜說她想一個人靜幾天,等心情調整好再見咱們。」
沒過幾天,方大娘就對杜敏有意見了。
「在這裏咯!」小胖做個鬼臉,猛地把藏在身後的兩隻手往上一舉,只見兩團亂糟糟的絨條在他手上揮舞,「嘻嘻,被我剪了。舅媽,給你看絨絨球……」
「都怪我,如果不去擠那輛破中巴就好了……」當下杜敏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見婆婆這麼客氣,又是自責又是詢問自己的意見,杜敏反倒不好意思了:「嗯,聽說坐月子要多吃土雞蛋啊、雞啊、魚啊、瘦肉等富含高蛋白的東西……反正媽您最有經驗了,您看著買吧。」
「哦……好。」顧朝陽似懂非懂。
「當然是真的啦。」方誠實還在那邊保證。
「哦,是這樣。」被兩位要好的同學這麼關心著,杜敏覺得鼻子酸得厲害,當下吸著鼻子解釋,「上午手機沒電了,剛剛充好電。」
「咦,這誰家的小孩啊,怪可愛的。」陶燕還依依不捨地縮在顧朝陽的懷裡。
方誠實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著臉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也不坐下,就那麼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杜大小姐,請教您一件事!」
「問什麼?」見他面色不善,杜敏不知不覺警惕起來。
「好好,不談。」方誠實趕緊扶她起來,幫她在背後墊好枕頭,「餓了吧,咱們先吃飯。」說著,打開保溫壺遞到杜敏面前,「趁熱吃。」
「我說我洗碗累了嗎?!」杜敏本來還提醒自己要牢記老爸的話,不要跟氣頭上的方誠實硬碰硬,適當示點弱,現在一聽到他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不由得就變了臉色,當下把書用力往身邊一摜,仰起臉警告他,「方誠實,我今天心情也不好,你別沒事找事!」
「我敏感?才怪呢!」方小妹見老娘關鍵時刻掉鏈子,又氣又惱,心想老娘怕得罪兒媳婦,自己可不怕!當下哼了一聲,「三哥!她對小胖不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很多事我是忍著不說!就比如說吃飯的事!小胖坐她身邊都那麼多天了,一直被她當成空氣一樣!小胖的筷子掉了,她不會幫忙撿一下,小胖的碗里沒菜了,她不會幫忙夾一下;小胖流口水了,她也不會遞張紙幫忙擦一下!有她這麼當舅媽的嗎?一點愛心都沒有!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坐她身邊她怎麼忍得住哇?」
「她真這麼誇我了嗎?」杜敏似笑非笑。她已經不是一個輕易就能哄暈的小女生了,心想婆婆哪是誇她,說不定是在抱怨她這不好那不好呢,方誠實跟她耍心眼,把反話正說了也不一定。不過想想,就算真是這麼回事,也不必拆穿眼前這個男人的謊言,畢竟他的出發點是善意的,是為了一個「孝」字。
「累?」方誠實咬牙切齒,「今天才讓你洗一個碗就喊累了?杜敏,你可真夠嬌貴的啊!真把自己當少奶奶了?」
「你閉嘴!我妹的孩子,她自己心裡有數,犯不著你來說三道四!」方誠實再次把手臂移回去指著杜敏,「姓杜的,我今天正式告訴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然已經嫁了我,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把我的家人當家人,把我的朋友當朋友!對他們都客氣點!還有,少拿他們說三道四!否則,老子跟你沒完!」
放下手機,陶燕鬆了口氣。以前,她抱怨過瑞景味千拉麵館,生意那麼紅火,店裡卻連個洗手間都不捨得弄,太摳門兒了點。現在卻慶幸,幸好麵館內沒有衛生間,自己才得以如此快速地結束這場尷尬的會面。
望著陶燕跌跌撞撞往外跑的身影,想起她剛才給自己的難堪,楊銳已是一臉陰沉的表情,此刻見老婆還偏偏這麼八卦,當下咳嗽兩聲,打斷了他倆的對話:「老婆,加加還想喝果汁,你要不要也來一份?」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了,」電話里的蔣薇一如既往地慢聲細氣,「就是陶陶提議大家在節前再小聚一次。她說自己的時間比較自由,怎麼樣都可以,主要是看我們兩個的時間安排。對了,上午你的手機幹嗎一直關機啊?陶陶說打了好幾次都是關機狀態,還擔心你會不會有事。我跟她說應該不會,下午我來打試試,這不,一打你就開機了。」
每天吃飯成了杜敏最痛苦的時候。方大娘普通話說不利索,所以和方誠實兄妹倆說上一兩句普通話之後,就經常卡殼,表達不出來,最後三人就自然而然地改口說了家鄉話。杜敏也納悶,這母子三人特別喜歡在吃飯的時候,嘴裏含著飯菜嘮嗑,每天都有嘮不完的話題。從方誠實的七大姑八大姨嘮起,再嘮到方誠實小時候、方小妹小時候、小胖小時候……一頓飯下來,沒有大半個鐘頭嘮不完。剛開始方誠實顧忌身邊有杜敏在,還會偶爾停下來,給她翻譯上一兩句,後來發現杜敏壓根兒就沒興趣聽,也就懶得繼續給她當翻譯了。
這是5年來陶燕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楊銳:原來瘦削的身材變得健壯魁梧;面容褪去了當年的青澀,多了幾分成功商人的精明幹練;眼神也變了,犀利、冷硬、深沉得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水……他變得更加像一個冷血無情的商人了,陶燕心中無比苦澀地想。
自從和顧朝陽正式拍拖后,陶燕就一直小心翼翼,盡量不去他的公司,以免撞見楊銳。沒想到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兩人最後還是以這樣一種極其尷尬的方式見面了。
「算了,再怎麼修復都不會是完整的了。」杜敏心情低落地打斷他的話,「方誠實,跟你商量點別的事吧。」
「誰知道呢!」方小妹沒好氣,「我早就提醒過你,這種事沒有必要瞞,也根本瞞不住!現在好了,她被咱們瞞了這麼多天,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失望越大傷心勁就越大,你看怎麼收拾殘局吧!反正我是不管了,餓死了,趕緊回家吃飯去!」說完一扭身,噔噔噔甩開步子就走。看著妹妹氣咻咻地走遠,方誠實又發了一會兒愣,這才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病房。
商場的公共衛生間里,陶燕正趴在洗手池邊乾嘔,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滿布淚水的臉。
「杜敏她哪裡有擺臉色、甩門了?」方誠實一頭霧水,「我可沒看見,也沒聽見。媽,您剛才有聽見甩門的聲音嗎?」
和杜敏通完電話,蔣薇想了想,又撥通了陶燕的手機。電話響了很久,陶燕才接起來,背景音顯得很嘈雜。
方誠實也趕緊放下碗筷湊過去。
「說夠了,就趕緊回房間收拾收拾!你不是想回家嗎?那就早點走吧!」說完,方誠實不再看在場的三個人,大踏步走向卧室。
「媽,咱們不操這個心了,」見老娘一副無比傷心難過的樣子,方小妹趕緊走過去挽她的胳膊,勸慰,「三哥他自己娶怎樣的媳婦,就該過怎樣的生活,怨不得別人。」
病房裡,杜敏閉著眼睛躺著,好像睡著了。方誠實放輕腳步,走到她身邊坐下,仔細看了看她的臉,這才發現她的兩眼紅腫,眼角全是淚水,枕頭上已經打濕了一大片。
「說就說!你以為我不敢?!」方小妹梗起脖子,不甘示弱地回瞪方誠實,「她就是嫌棄我們了!她對媽的態度我昨天已經說過,我想媽自己心裏也有數!現在你再瞧瞧她對小胖的態度!我兒子這麼小,不懂事,就算不小心剪了她幾副手套,也用不著這麼擺臉色、甩門給我看吧?!」
這是陶燕第一次在顧朝陽面前落淚,肩膀聳動,哭得像個無助的小孩。
「來,吃雞蛋。」方大娘熱情地往杜敏碗里夾了一大筷子雞蛋。
「加加,公共場所不要大喊大叫……」中年婦女忍不住拍了女兒一下,「媽媽提醒過你多少次了,怎麼又忘了?」
兩人僵持了片刻,方誠實首先崩潰了。
「啊?」陶燕愣了愣,「搞什麼呀,要等她心情調整好?問題是她現在的身體到底是怎麼樣一個狀況,要不要緊呀?」
「幹嗎?沒說夠怎麼樣?說夠了又怎麼樣?」方小妹有些被他的眼神嚇住,但嘴上仍不示弱。
「那好吧。你問了他再告訴我吧,我沒存那個人的號碼!」陶燕的怒氣不知怎的就轉到方誠實身上去了。
「阿實?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見兒子一聲不吭,方老爹火了。
「就算沒有大危險,也得讓咱們看一眼才放心吧!」陶燕鬱悶,「我越來越不懂杜杜的心思了,連咱倆都不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在杜敏的堅持下,方誠實和醫生做了一番溝通后,終於在杜敏住院的第五天下午為她辦理了出院手續。
他一坐下,顧朝陽和陶燕的臉色就不約而同都變了。
「媽,讓她說完!」方誠實一臉鐵青,用力地一揮手,「方小妹,有種你就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杜敏難過地辯解,「不是自我封閉……嗚嗚……我只是需要靜靜地思考幾天。現在我的腦子很亂……」
方誠實本能地意識到又得有一番訓了,果不其然,方老爹接過電話,清了清喉嚨就訓開了。
「……行,我盡量。」杜敏遲疑片刻,再次點頭。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方誠實又嘩的一聲站了起來,憤憤地說道,「原因很簡單!我,懂得禮讓老人,和你爸和平共處;而你,小心眼,沒有容人之量,自以為高人一等,不知道什麼叫尊老愛幼!更不懂和我的家人和睦相處!」
「三哥!你能不能搞清楚事情經過再說話?」方小妹委屈得直跺腳,「又不是我說的。是她自己跑到兒科去問的。」
剛剛經歷喪子之痛的杜敏顯然沒有心情去關注這麼一個皮孩子,甚至因為小胖不講衛生,她對他還有些嫌惡,這使得她吃飯的時間越縮越短,往往一上桌,匆匆扒兩口米飯,喝幾口湯就擱筷下桌。
「哼!」方小妹氣呼呼地扭過頭,見小胖正幸災樂禍地望著她,忍不住狠狠地往他腦門戳了一指頭,「臭兒子,看什麼看?」
陶燕下意識地環顧左右,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餐館里已經是座無虛席了,當下坐直身子,友善地對中年婦女笑笑:「沒關係的,你們就坐這裏吧。我和男朋友坐一起就可以。」
「喂!問我問我!我知道!」她的身後忽然探出一個圓乎乎的腦袋,是小胖。
「死丫頭!你……」方大娘想不到女兒連自己都出賣了,當下趕緊慌張地對兒子解釋,「阿實,你聽我說……」
「哈!」杜敏真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你的意思還是我的原因?」
「已經出院了,在家裡。」
「乖,聽話,這裏沒有座位了。媽媽帶你去吃肯德基,去吃它家的土豆泥和奧爾良烤翅好不好?」
方誠實沒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媽,哪會呢!雞湯喝了一周,也夠了。杜敏沒這意思,她也誇媽熬的鯽魚湯好喝呢……」
「回就回!你這破地方我還不樂意待了呢!」方小妹沒想到方誠實竟然會對自己下逐客令,當下氣急敗壞地在方誠實背後跺腳,「三哥!你是個懦夫!你欺軟怕硬!你娶了媳婦忘了娘!你對老婆卑躬屈膝,就只敢凶自己的家人!」
「沒關係的,我們又不會嫌你。你婆婆說得沒錯,是不能洗澡不能吹風的,我坐月子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蔣薇安慰她。
被明亮的燈光一晃,杜敏有片刻不適應,過了一會兒才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快一周沒回家了,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四處逡巡了一圈,注意力很快落在她專用的書桌上——書架上的書擺得很凌亂,完全不是她原來分門別類的擺法,還有她的那些小擺件,總感覺有什麼不對,想了想,對了,是陶燕送她的那個「珠聯璧合」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我叫加加。」小姑娘很嚴肅地對他倆點點頭,「加減乘除的加。」
出了洗手間,陶燕咬咬牙,給顧朝陽撥了個電話:「大帥,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那好吧,」蔣薇嘆口氣,不再勉強她,「那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心情好一些我們再去看你。」
「沒有。不過……她早產了,孩子沒保住。」
「哦,你說。」見杜敏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方誠實先鬆了一口氣。
「商量什麼?」杜敏的目光依然飄散在書頁之間。
「那你為什麼不攔著她?」方誠實繼續疾言厲色,他這樣生氣不是沒有根據的——方小妹喜歡熱鬧,喜歡串門嘮嗑,到了廈門依然這樣,有一次跑去跟另一個病床的家屬閑聊,聊到杜敏打點滴的瓶子空了都不知道,結果杜敏的血倒流進了空瓶差點出大事。
「……我聽力不好,沒太注意。」方大娘猶豫了片刻,才不情願地回答。雖然她默許方小妹在兒子面前數落兒媳的種種不是,但並不代表她要公開站到女兒這邊,跟兒媳唱對台戲。
「手機給我吧。」杜敏只從被窩裡伸出一條胳膊。
「……行,沒問題。」杜敏雖然有些不快,還是點了點頭——之前的內衣內褲她本來是讓方誠實洗的,但婆婆接受不了,說什麼男人不能洗女人的內褲,洗了就會觸霉運,非要搶過去自己洗,杜敏也就由了她。現在想起來,整天讓一個不是自己親生母親的人洗自己的內衣內褲,也確實挺奇怪的,自己洗也好。至於收碗筷,收就收一下吧,舉手之勞。
只有杜敏站在原地不動,冷眼旁觀——對於小胖這種一做錯事,就通過哭鬧裝可憐來獲得大人的同情和諒解的伎倆,她早已見識過多次:小胖來廈門不過10來天,家裡大大小小的物件已經給他毀了一大半,每次都是通過這種辦法來逃避大人的責罰。杜敏嘴上不說,心裏其實惱火得緊,既心疼被小胖弄壞的和*圖*書那些東西,更對方家母女這種只會縱容孩子,卻不懂得加以教育引導的家教方式抱有很大意見,只是因為婆媳小姑的關係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難題,杜敏在這方面沒有一點經驗,所以倒也不敢逞一時口舌之快,招來婆婆小姑記恨。現在見小胖故技重施,她自然不肯過去湊熱鬧,助長這小傢伙的囂張氣焰,當下直截了當地回了卧室,順手關上房門——眼不見,心為凈。
「沒有!」方小妹沒想到老娘大呼小叫地把她從床上喊起來就為了這麼點小事,當下口氣就有些沖了。
「嗯,大白菜不錯,」見婆婆沒有生氣的意思,杜敏後面的話就說得利索多了,「還有媽,您今天買回來的雞蛋個頭那麼大,蛋殼那麼紅,好像是飼料蛋哦,就是那種吃激素飼料的雞生的……」
「謝謝媽,我自己來。」杜敏索然無味地扒了一口米飯,再夾一筷帶水的生菜,心裏直納悶:婆婆炒青菜,為什麼每次都能炒出半盆清水來?
「杜敏!你最好別用這種頤指氣使的口氣跟我說話!」方誠實也火了,低吼,「老子是個有自尊心的男人!請你記住這一點!」
方誠實見杜敏這麼好溝通,暗暗高興,當下脫了衣褲就上床,緊挨著杜敏半躺著,然後把胳膊繞到杜敏腦後,摟了她的肩膀,往她臉上吧唧一口。
「嗯。」杜敏點點頭,此時三人已經走到卧室門口,方大娘先行一步,啪的一聲打開了房間的燈,「屋裡暗,要開燈。」
「我也不知道,」蔣薇嘆氣,「這次的意外對杜杜來說,畢竟是一次很嚴重的打擊。也許,她需要一點時間來自己消化這個打擊吧。陶陶,這段時間咱們就先別聯繫她了,等她心情好些再說吧。至於她的身體情況,咱們問小方就可以——小方應該比她還清楚。我一會兒再給小方打個電話。」
「嗯……青菜咱們能不能換著吃?」杜敏吞吞吐吐,「好像這一周都在吃生菜呢。老吃同一種青菜有些膩呢。」
「媽,讓她洗吧!她休息了這麼久,也該動一動了。」見媳婦這麼聽話,老娘這麼欣慰,方誠實感覺分外有面子,當下大包大攬地替杜敏回答,「還有,杜敏的內衣褲您也放著別動,從今天起她要自己洗。對吧,老婆?」
「是的,爸。」其實杜敏出院時醫生的原話是:建議兩年後再要孩子,如果想提早要,最好預先到醫院做個四維彩超,看看子宮的恢復情況如何,是否具備再次受孕的條件。方誠實之所以跟方大娘說一年,就是知道自己的父母一聽說要兩年肯定會發飆。按方大娘的性格,當時在廈門就會嘮叨杜敏,怪她一不小心就把方家傳宗接代的大事耽誤了,那杜敏也不是好惹的,再加上心情不好,惹毛了還不得跟老娘吵起來?
「方小妹,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亂啊?」方誠實見老娘的臉色愈發難看,不禁急了,啪的一聲擱下筷子,「不過就是一點小事情,何必上綱上線到這種程度呢?」
「你不是不吃嗎?我這個老太婆不挑口,什麼都能吃。」方大娘的眼睛淡淡地望著湯盆。
所要表達的意思其實跟方大娘的大同小異,所不同的就是方大娘走陰柔路線,方老爹走陽剛路線。方誠實打小都是在老爹的拳頭加棍棒下長大的,雖說長大后老爹不會再揍他了,但內心裡對老爹的那份敬畏感還在,所以老老實實地聽訓,愣是沒敢打斷他半個字。訓話進行了將近10分鐘后,方老爺子的威風耍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來,當下咳嗽一聲,換了一副溫和些的口吻:「聽你媽說,你媳婦要一年以後才能再次懷孕?」
「我養的母雞每隻都有三四斤重哩,她一個人哪吃得了半隻?再說了,你是男人,要養家糊口出大力氣的,不吃點雞肉進補怎麼扛得住?」方大娘面無表情地把保溫壺蓋上,揮揮手示意他把沙鍋端出去,「趕緊和小胖先吃,吃完了再去送餐,換你妹回來吃飯。」
「行!這事我不想再和你爭辯了。」杜敏悲哀地搖搖頭,拿手指著門口,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現在心情非常不好!你!趕緊給我出去!」
「老婆,」方誠實見杜敏只顧盯著玉佩發愣,當下從她手裡拿過玉佩,放回托架上,「別一直站著,到床上躺一會兒吧。」
「怎麼了?」
「關節炎?沒有啊?」方大娘疑惑地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可能是這幾天天氣比較冷,有點凍著了。唉,人老了,血液流動就是不通暢。」
「好了好了,你哥也就是這麼一說。」方大娘安撫方小妹,「臭丫頭,我跟你哥說話,你就別再插嘴了。」
「嗯……」方大娘心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你把東西放一放,先幫我準備午飯吧。下午咱們娘仨一塊兒出去逛逛,買點廈門的土特產給你嬸嬸老舅他們帶回去。來了廈門,還兩手空空地回去,會被人笑話。」
「我不要再住在這裏,哪怕一個小時我都挨不下去了……」杜敏哀求地抓住方誠實的手,眼淚又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這裏人太多了。到處都是別人的寶寶,到處都是挺著大肚子的幸福的准媽媽,晃得我眼花……還有,這裏太吵了。我好像老是能聽見別人的寶寶在哭,媽媽們在不停地跟她們的寶寶說話……誠實,我現在覺得特別難受,特別壓抑,真的,再住下去我肯定會崩潰……」
「是啊,我這老太婆又不認識路,你要走了我一個人該怎麼回去?」
通過成鋼那張喜歡八卦的嘴,陶燕已經了解到楊銳的老丈人既是廈門某地產公司的董事,也是宏大軟體的大股東,楊銳在短短5年的時間能從一個普通的銷售爬到現在銷售總監這個顯赫職位,跟老丈人的栽培和提拔有著莫大關係。楊銳的老婆她剛才也看了,正如成鋼所說,矮矮胖胖,長相平凡,比楊銳大,看起來更像他的姐姐。
「你們先不要來看我,等再過一陣子吧。」杜敏抽抽噎噎地解釋,「現在我婆婆、小姑、外甥都在,家裡人多,也比較亂。還有,我婆婆說,產後一周不能洗澡,不能見光受風,我好幾天都沒洗頭洗澡了,房間的門窗又一直關著,屋裡的空氣也不好……」
「我暫時沒什麼要買的。你都買了些什麼?」陶燕屬於輕易不逛街,一旦逛街必血拚一番的類型,蔣薇猜測她應該又買了不少東西。
「別光吃青菜,吃點肉。」方大娘把筷子往桌上頓一頓,又從湯里撈了幾片五花肉給她。
「什麼?!」陶燕大吃一驚,「怎麼會早產呢?之前的情況不是都挺正常的嗎?」
方誠實嘆口氣,默不做聲地把沙鍋端出去。屋外正在沙發上蹦得起勁的小胖一聞到香味,立即爬下沙發,一骨碌爬到飯桌旁的坐椅上,拿起筷子使勁敲碗,「吃肉肉咯!吃肉肉咯!」
就在兩人漸漸有些濃情蜜意之際,身邊突如其來地響起一個清脆的童音:「媽媽,我們坐這裏吧!」
「你妹去買菜,順便帶他出去玩了。」方大娘的眼角餘光仍緊緊地追著杜敏,「這幾天,誰也顧不上這孩子,在屋裡關了好幾天,給悶壞了,這不,一大早就吵著讓他媽帶他出去玩。」
「等很久了吧?」顧朝陽快步走過去,有些氣喘地在她對面坐下,「不好意思啊,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項目組還在開會,有些問題爭論得比較激烈,所以耽誤了點時間。」
「不會吧,」楊太也是味千拉麵的常客,「應該不是飯菜的問題,她是不是生病了?」
「小妹,夠了!」方大娘本來樂得袖手旁觀,由著女兒在那兒數落媳婦,但此刻見女兒忽然話鋒一轉,把矛頭對準了兒子,暗道完了,這兩人十有八九又得掐架,當下趕緊出聲喝止。
「瞧你們倆這表情……有點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啊,以前肯定很熟吧?」見陶楊二人的反應有點奇怪,楊太起了疑心,警覺地試探。
「你……」方誠實沉默半晌,才沮喪地嘆口氣,「看來,她可能早就起疑心了。」
好不容易等方大娘絮叨完出去,杜敏趕緊幾步走到書桌前,拿起「珠聯璧合」仔細端詳,這才明白為什麼看起來怪怪的了——玉佩斷成了好幾截,是用透明膠帶粘在一起的。望著殘缺的玉佩,杜敏別提多心疼了——這可是陶燕精心為她挑選的結婚禮物,花了1000多呢。更重要的是,玉佩原本是象徵富貴吉祥、姻緣美滿的,現在給摔碎了,還是在快過春節的當口,在她出院的時候,這個兆頭要多晦氣就有多晦氣……
陶燕又哭了一會兒,這才從他懷中抬起頭,不好意思地說:「好了,我沒事了。」
一會兒,他又進來,拿著個手機隔著被子叩了叩她:「早上你的手機沒電了,我剛幫你充好。剛才看到有一個未接電話——蔣薇打的。你給她回一下吧。」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杜敏的眼圈也紅了,疲憊地嘆了口氣,「方誠實,同樣都是家人,為什麼我爸來的時候,咱們家裡和和美美的呢?為什麼你媽你妹你外甥一來,咱們家就非得弄出這麼多事?」
蔣薇默默地聽她說完,也很難過,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好:「杜杜,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你也就別太難過了,也不要太自責,好嗎?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身體調理好……對了,後天周六,我過去看你,具體咱們見面再說吧。我回頭給陶陶打個電話,叫上她一起。你看後天什麼時候方便呢?」
「喜歡就好。」方大娘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陪著兩人往卧室走,邊走邊嘮叨,「昨晚阿實說你今天要出院,我一大早就幫你們把床單被套全換過了……還有,這產婦啊,最不能見光受風,否則會落下月子病,所以我先幫你們把卧室的窗帘全部拉上了……」
「哥,我怎麼聽著,還是感覺你在一心一意向著老婆說話呀?」見方誠實主要目的還是想勸老娘多包容杜敏,方小妹不樂意了,當下氣咻咻地說,「哦!孩子沒了,就她一個人受了打擊呀?你、爸媽,甚至我,不都一樣在傷心難過嗎?你就只看見了她半夜在偷偷哭,可不知道咱媽背地裡流了多少回眼淚!咱爸傷心得咳嗽病都複發了!再說了,要不是她疏忽大意,非要去擠那輛超載的中巴車,咱家好好的男娃會死嗎?真是的!要說她難過,她還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難過,可是她難受得過咱媽嗎?都六十幾歲的老人了,孫子沒了,一邊要掩飾內心的傷痛,一邊還要每天起早摸黑,賠著個笑臉伺候媳婦!咱爸那邊家務活兒忙不過來了,心情煩躁了,還要時不時來個電話吼她一下!咱媽的痛苦和委屈,又有誰來理解她體諒她呢?」
「哦,那繼續努力咯,」楊太很給力地使勁拍顧朝陽的肩膀,「你們倆男才女貌,看上去很登對。」
「你看媽也沒聽見,」方誠實鬆了口氣,以為可以息事寧人了,「小妹,你就是太敏感了。你嫂子可能是有點累,進去躺一會兒,她這人好靜,哪怕有一點輕微的聲響都睡不著,所以關一下門也是正常的。」
5年了,她想象了無數次自己和楊銳重逢的場景,可以擦肩而過,可以客氣地點頭示意,可是,並不包括彼此面對面,卻如此坦然自若地談論對方。
「別動別動,我來。」顧朝陽躲開她的手,紙巾快速在她臉上輕按了幾下,「乖,再來幾下就好了。」
「你先陪你領導吃完吧,回頭咱們再聯繫。」
敢情方誠實繞了這麼一大圈說他老娘的關節炎,最終目的倒是為了給她分配家務活兒?真是用心良苦啊!杜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行啊,要我做什麼?」
「你能不能先把手裡的書放下?」經過剛才和老娘小妹的那一番交談,方誠實似乎又重新找回了方家大男人的氣場,當下一邊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一邊老實不客氣地從杜敏手裡繳書。
「怎麼會這樣?」顧朝陽驚訝,「那她現在怎麼樣?你去看過她了嗎?」
話沒說完,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一邊坐下一邊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誇道:「乖女兒真厲害,還真給你搶到座位了。」
「不想怎樣,就是請你再尊敬再客氣點!」方誠實突然爆發性地大吼了一聲,顫抖的手指一直戳到了杜敏的眉心。
「好吧,那我去問問醫生。」方誠實無奈地嘆口氣,伸出雙手抱住杜敏,安慰地拍了拍,「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乖乖的,別再哭了,行嗎?」
「媽,我並沒有怪小妹。」方誠實瞟了方小妹一眼,淡淡說道,「不過她這張嘴實在太厲害了,最好收斂一些。不然遲早有一天要跟左鄰右舍鬧成冤家。」
「臭丫頭,就你懂得多!」方大娘寵愛地望了女兒一眼,轉過頭繼續跟兒子說話,「你妹啊,還像個小孩子……前天她說話是偏激了點,不過也只有自家的兄妹,說話才願意這樣掏心掏肺,對不對?阿實,兄妹之間沒有隔夜仇,你當哥哥的可要有這個度量啊。」
「還是……過一陣子吧。」杜敏嗚嗚咽咽地堅持,「還有,我也是想……自己獨處一段時間,調整一下心情。薇薇,等我心情好一些,再見你們。」
「知道了。」方誠實的聲音明顯變得生硬,「你放心,不會讓他吵到你。」
「哦,回來了?」方大娘趕緊從廚房走出來,滿臉和藹地和杜敏打招呼,「小敏回來了?這幾天在醫院里累不累?」
「你這死孩子,你怎麼這麼會糟蹋東西啊?」方小妹大驚失色,趕緊去繳兒子手上的絨條,小胖不肯給,死死抓住不放。
「媽,您也要走啊?」方小妹驚訝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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