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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戀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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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4

上篇

4

坐在山頂上,看著那盞燈又慢慢出現,慢慢上升,慢慢下降,直到群山之間某一處升起了桑煙。
帳篷里的所有東西都搬出來后,公扎和母親才拔掉帳篷桿,把帳篷疊起來。氂牛毛織的帳篷,適用但笨重。母子倆用了好長時間也沒把帳篷完全疊好,無奈,倆人就那麼勉強抬上車,把小木櫃和火爐放上去,再把氂牛毛織的被子放上去,包住鍋碗不讓其亂晃。雜物筐則掛在車轅上,再用牛毛繩子綁好。
措姆,是措姆的聲音。公扎聽到叫喊翻身就爬了起來,顧不得穿上襖子就往另一邊衝去,到山邊處往下一看,嚇得心膽俱裂。措姆在山崖中間,再往下就是萬丈懸崖,而她的正前方往上不到三米處,一隻肚子癟癟的雪豹正在找路準備下去。
「你喊什麼?」措姆拉著他的手臂,仰起小臉問他。
公扎也就越發忙碌。他要撿夠每天用的羊糞,還要抽空打些跑不動的野驢。誰都知道他們家的情況,所以對於公扎私獵,大夥也睜隻眼閉隻眼。
公扎跑到門外堆牛糞的地方一看,果然堆了一堆干牛糞。
小措姆這幾天總是遠遠地站著,黑亮亮的眼睛看著公扎家的帳篷。平時和石達經常去公扎家的帳篷,這幾天反而羞澀起來,似乎有了心事。
「人家孤兒寡母的,我是隊長,過問一下有什麼錯?就你個母氂牛話多!」
「喀果……」公扎大喊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叫出它的名字。能死裡逃生,公扎心裏高興,想有個人與自己分享。喀果他自小就熟悉,如老朋友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就叫出它的名字。
「有牛糞了,你去吧。認幾個字也好!」達娃笑著,開始燒水煮茶。
這時,朵嘎和朵普青聽到公扎的呼救,狂叫著追了上來,剛好插在雪豹和公扎之間。一豹兩獒都驀然住腳,捲起一陣沙塵,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
久久,重新包上,揣在懷裡,眼淚大滴大滴不斷地落了下來。
隊里接送帳篷學校孩子們的船,每天定時定點來回兩趟。
「放心吧,兒子!」父親爽朗地笑著,向帳篷邊的女人和孩子揮了揮手,馬鞭一甩,「嗒嗒」地遠去了。
打鬥是突然爆發的,不知是雪豹還是獒率先發起攻擊,很快就撕咬成一團,塵土飛揚。
措姆曾經說過,這樣一顆糖要一分錢。
那一抹天亮前達娃才回來,眼角帶笑。她大聲叫著兒子起床,說上午不用去撿牛糞了,讓他去湖對面聽半天課。公扎眼瞪了老大,以為自己聽錯了。「阿媽,不撿牛糞明天我們燒什麼?」
隨著青煙上升,公扎看到天上開始有禿鷲盤旋,膽子大的往下俯衝著,卻因為半山的狗狂叫而再度飛升。他不忍再看。阿爸生前是最愛他的獵狗,總是帶著朵嘎扛著老叉子獵槍出去,煮肉時總會給朵嘎留下一大塊,說它攆得比他辛苦。如今朵嘎也在那群野狗里覬覦著父親的屍骨。
消息傳到了百裡外的公社,很快就有人通知了公扎的阿爸,讓他儘快回去。
在羊圈處,倆人相視一笑,同時向遠處正打鬧的牧羊狗吹起了口哨。一黑一棕兩隻藏獒同時跑了過來,伸著舌頭各自站到主人前面。黑色的獒叫「朵普青」,是石達家的。棕色的獒叫「朵嘎」,是公扎家的。
月光實在凄清,公扎感覺自己的骨頭在月光下變成了冰柱子。他抓著父親的手,見父親的手捲曲著,便想給他掰開,分開父親的手指后赫然發現掌心握著https://m.hetubook.com.com一顆水果糖,透明的糖紙上還有一朵花。這種糖果公扎以前在寺廟的佛菩薩跟前見過,孩子們每次看見都會吞口水。
「再不好過也比你們好啊。孩子,別生你阿佳的氣了,她就那麼個人。走吧!」單增說著,一手摟著他的肩,沿著湖邊大步向他家的帳篷走去。
山坡上的戰鬥很快結束,雪豹的屍體躺在沙石間。獒們仰天長嘯著,高亢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在草原深處迴響。
「我們幸好跑得快,否則也完了。」
在失去父親后,公扎心裏的某一角仍舊溫暖著,雖然小小年紀的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溫暖,但與措姆見面成了公扎心裏每一天的希望和期待。
「喀果啊,那頭熊的名字!」公扎笑著說。
公紮成了帳篷點最年幼的家長,無論是隊里分東西還是開會,他都會代表自家出席,歪歪扭扭的藏文名字理所當然地代替了父親的手印。
石達比公扎大一些,個子已經是個小大人的樣子,但倆人卻好得像親兄弟一樣,常在一起撿牛糞,一起放牧,一齊掏狼仔。
公扎拖著傷腿挪到外面,看著阿媽抱著阿爸的屍體,頭髮零亂,哭得聲嘶力竭,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分別抱著母親的腿,不知所措地哇哇大叫。
剛合上眼睛,就從山坡另一邊傳來哭喊:「救命呀,救命呀,有人沒有?快來救我!」
公扎小心翼翼地取出糖果,剝開舔了一下,閉上眼睛,讓那股甜絲絲的感覺瀰漫了整條舌頭,然後慢慢浸下喉嚨去。
「好樣的,公扎,是我錯鄂草原上的漢子。你放心去部隊吧,我跟隊上商量過了,你們家情況特殊,作為特別困難戶予以照顧。」
新的帳篷點設在山谷的一片平地上,公扎和措姆的身影印在錯鄂湖的幽靜的藍幕下,時而抬眼看著周圍的炊煙,兩個小身影不停地忙碌著。
措姆陪著公扎站在簾邊,陪著公扎一起哭,不時抬起手給公扎擦眼淚。
在單增的操持下,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兩個小夥子就把倫珠捆在天葬師背上,提了給亡靈引路的酥油燈往雪山腳下的天葬台去了。
沒有念經聲,沒有超度,阿媽也在帳篷邊點了一小爐煙,每天定時三次放上香草,七天之後收起香爐,阿爸就徹底從他們的生活里消失了。
達娃打了酥油茶,給每個孩子分一小塊煮得半生不熟的肉。公扎幾下子就喝完茶,把肉揣進懷裡。他知道家裡又快沒吃的了,阿爸最近總要學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抽出時間去打獵。他從門邊的筐里取出烏兒朵,跟阿媽說了一聲就向集體的羊圈跑去。
錯鄂湖清澈碧藍,就如一塊遠古遺留下來的美玉,在藍天下閃著迷人的光澤。
公扎看著慢慢向這邊撐來的船,想象著船上的情景。今天是星期天,只有畢業班的大孩子才上課。
「單增叔叔,你還是別管我們了吧,你們家生活也不好過!」公扎說,小小的人卻用上了大人的口氣,顯得有些不協調。
措姆抬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什麼都沒看到。
「唉……」達娃嘆了一口氣,「他一走,家裡連個撿牛糞的人都沒有了!」
生在荒原上的公扎,自小跟在神槍手的父親身邊,什麼樣的野物沒見過?他知道人與雪豹遭遇時,倒下就只有死路一條。他迅速轉身,還沒看清就把刀狠狠扎了下去。刀扎在雪豹的背上,雪豹吃痛鬆開了牙齒,狂m.hetubook.com.com吼一聲要再度撲上來。公扎來不及拔刀就迅速滾下了山坡。雪豹不想就此放過到嘴的食物,身子猛烈地抖動著,刀子「啪」的一聲飛到一旁,然後跟著往下撲去,爪子踩落的石子稀里嘩啦地往下掉。
一個孩子的速度哪裡敵得過一頭飢餓的雪豹,他剛衝到山坡邊,雪豹就飛身而上,牙齒深深崁進了他的小腿,一陣鑽心的疼痛讓他腦袋裡「嗡」的一聲,差點摔倒。
主人自顧尚且不暇,哪有精力管這些獒。它們只能自己管自己。草原上鼠啊兔啊都被它們抓得差不多了,餓極了的獒和野狗整天圍著天葬台轉,開始吃起屍體來,發展到最後獒們索性趕走禿鷲,代替起了人類死亡后最後一道儀規的執行者。所幸這個世道三天兩頭就有人死亡,獒們雖說填不飽肚子,但總比沒有吃的強啊。
一想起水果糖公扎就流口水。他記得兩年前,一顆糖舔了一個月,成了公扎童年裡最幸福的記憶。
牧人們圍在四周,小聲議論著。
公扎路過東頭那個孤零零的帳篷時,見門邊放了一個小香爐,裏面還煨著桑。家裡死了人才會這樣供奉。公扎心痛了一下,他這是在祭奠阿爸的亡靈啊。
人們把豹子的屍體掛在木杆上,地上點了一堆煙。兩個年輕人用小刀慢慢地剝皮,老人們在旁邊看著,不時叫著「小心點,小心點,別剝爛了」。經過大伙兒同意,剝下的豹皮讓兩個手藝好的人用酥油和糌粑揉了送給公社書記,讓他去縣上給草原上的小英雄請功。
此時,帳篷區的野狗和獒都「汪汪」地叫著往天葬台方向跑去。
第五天深夜,月亮升上帳篷頂的時候,公扎的阿爸回來了,不過不是走回來的,而是讓人抬回來的,放在外面凍得結實的砂地上。
荒原上的孩子醒事都早,女孩十二歲就算成年。這一對從小在草原上你追我趕著長大的夥伴,隨著這次公扎要去當兵,倆人的心裏開始出現變化,措姆每天著急,生怕哪天公扎走掉了,公扎是怕自己當兵回來后措姆嫁人了,見不到了。只是誰都沒有說出來,想盡辦法多在一起獃著。
雪豹是草原上較聰明的傢伙,它知道這樣的情形如果硬撲下去,自己和那姑娘都得完蛋。所以它用前爪小心地往下探著,掠起的碎石不斷向下滾落,嚇得措姆連哭帶叫。
鄉里專門為錯鄂湖周圍的孩子建了所帳篷學校。措姆每天最早到學校,是學校里最勤奮最好的孩子,公扎知道這是為什麼。措姆希望能把所有的學好,等公扎有空的時候再教給他。
公扎習慣性地立於山道邊等他先過。這是父親生前教他的,見到僧人,無論老幼,都要謙恭。他們是有學問的人,是佛祖的使者,俗人不可對他們失禮。
由於措姆的阿媽不準措姆與公扎在一起,公扎就找了一個隱秘的草窩子,再忙,公扎也會抽時間在那等著措姆。公扎偶爾會帶點干肉,給措姆一個人吃,說她不吃就沒有力氣教他了,自己則不吃。措姆會乖乖地聽公扎的話,安靜地吃著,一邊指手畫腳地教公扎。
草原上的母親,對於孩子的傷早已習以為常,沒有哪個孩子不受幾次傷就能長大的。這些傷痕,是兒子成長道路上必須經歷的關口。一次傷就意味著孩子又長大了一層,只有通過層層的蛻皮磨鍊,孩子才能變成草原上頂天立地的漢子。
他奮力追了一段,見那盞油燈漸漸消失在山凹和圖書里,他轉身向旁邊的山坡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這一家子可怎麼辦啊?孩子還那麼小?哪個男人願意養這麼多孩子啊!」
這夜的月光格外凄涼,這夜的寒風格外刺骨。
一分錢啊,對於以物易物的牧民來說,身上很少有現錢的,需要什麼都是拿另一種東西去換。一分錢如果再添上一分,就可以買一盒火柴了。
育羔草場已經用了好幾年了。這裏水草豐美,避風暖和。經過夏天的封閉管理,牛羊不曾涉足,草地踩上去有些綿軟。小羊羔出生在這裏,母羊有草吃,奶水充足,在沒完全蘇醒過來的草原上,足夠的奶水才能保證小羊羔的成長。
公扎摸著自己的獒,誇獎它勇敢,偶爾一抬頭,見遠處的山頭上,一隻腦袋上有白圈的熊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切。
每年春季是草場上最忙的季節:接羔。
頭天晚上隊里就下了搬遷通知,放羊的明天直接把羊群趕到育羔場去,帳篷點的搬遷各家自行負責,但一天之內必須搬遷到位。
他明白,經過這一夜,他就是大人了,需要獨立支起帳篷,照顧好阿媽和弟弟妹妹們。
自從男人死後,達娃越發意識到沒有男人的家就跟沒有主桿的帳篷一樣難以支撐。可達娃的心裏卻自有打算。單增是不可能娶她的了,但是她以後可以只是他的女人,只要不危及家庭,草原沒人會把這當個事。
倆人把羊群驅趕到了湖灣處一片有水草的沼澤地邊,羊兒開始吃草,公扎和石達就無事可幹了,準備撿牛糞去。石達從懷裡掏出羊皮做的袋子,取出一塊肉遞給公扎。公扎也不推辭,接過揣進懷裡,向石達笑了笑,拿著袋子和糞叉往另一邊的山坡走去,石達則上了另一面山坡。
雪豹也是餓極了,否則它不會拚死一搏。草原上的動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知道誰能碰,誰不能碰,遇到什麼該繞道走。如果僅是一頭獒,雪豹不會畏懼;兩頭獒它就只能勉強對付。問題是,獒是草原上最團結的動物,十里之外只要有情況,其他的獒聞聲都會迅速趕去增援。
一向以草原霸主自居的獒,怎麼能容忍一頭沒了力氣的豹子從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呢?機靈的朵嘎向朵普青看了看,對方立即繞道俯身向另一邊去了。朵嘎這才四蹄如風攆了上去,一口咬在雪豹的後腿上,雪豹無奈再度回身跟它廝咬在一起。
達娃看著兒子遠去,這才帶著四個小的,放下帘子往羊圈去了。接羔季節是一年當中最忙碌的時節,也是牧人一年中感到最興奮的時節。小生命一個接一個出生,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草原頓時變得欣欣向榮。
別人的帳篷都冒出炊煙后,公扎和母親才搭好帳篷,措姆也來了,幫著把東西搬進去放好,還帶著吃的時不時地遞到公扎嘴裏,公扎傻呵呵地笑著。
雪豹原本想速戰速決咬死一頭獒另一頭就會退卻,自己快速補充一下體力還可迅速撤離。哪知這兩頭獒好像知道自己不是它的對手,採取了拖延戰術,一頭參与戰鬥時,另一頭就仰天狂叫招呼同伴,等到打鬥的這頭不行了時,再迅速交換位置。
男人們負責放牧,羊、氂牛和馬都是分開的,三天輪換一次。女人們留在羔場,給母羊接生。不上學的孩子跟在母親身邊,把新出生的小羊羔抱進抱出。公扎喜歡伸出五個手指,看小傢伙們吸吮手指頭,小羊羔貪婪的吸吮常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公扎跛著腿,不和_圖_書顧阿媽的呼喊追了出去,見荒原上一盞油燈慢慢移動,越來越遠。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朵普青已經繞到了山坡上,切斷了雪豺的後路,而下面,趕來接應的獒已經把左右的路都堵死了。
朵普青和朵嘎倒是極負責任,各自看守一邊,前前後後地跑著,很快就把跑散了的羊驅趕回隊伍,跟著領頭的公羊向湖邊走去。
果然不久,單增就去了趟鄉上,回來說給公扎報上名了,只等通知下來就可以走。
公扎來不及多想,撿起身邊的碎石頭就朝雪豹砸去。雪豹突然受襲,驀地轉身看見公扎,狂吼一聲就向上衝來。公扎拔出腰間的刀大喊著:「朵嘎、朵嘎快來,這裡有豹子!」一邊飛快地向另一邊山坡衝去。
「正趕上塌方,山上滾下來一塊大石頭。唉,可憐啊!」
「我這個母氂牛話多,那匹母野驢話少,你去當母野驢的家長吧……」
兩天前公社又來通知,讓每個帳篷的男人去鄉上學習毛澤東思想。父親出發的那天早上,拍醒了光屁股的公扎,叮囑他要照顧好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放好生產隊的羊,說他過幾天就回來,到時給他帶顆水果糖。
帳篷帘子一掀,單增提著一腿羊肉氣呼呼地沖了出來,看到公扎,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阿佳發瘋了,走吧!」
今天輪到他們家和石達家。石達家在這個牧民定居點里生活算好的,三個大男人養著石達兄弟倆。今天他阿爸和叔叔也去公社學習,石達的大哥去年當兵走了,今天就由他頂替大人放羊。
一隻羊皮筏子從湖對岸慢慢往這邊划來,細細的水波紋層層蕩漾開去。
草原的夜晚是極安靜的,人們除了「打狗」再無其他娛樂。今天突然出現一個孩子在雪豹口中捨命救人的事,,十裡外的草場都有人知道錯鄂湖邊出了個勇斗豹子的小英雄公扎。
「熊?在哪裡?」措姆本能地害怕。
「我跟公社武裝部說了,今年冬天招兵,就讓公扎去部隊吧,那裡至少還有飯吃!」
當肚子咕嚕咕嚕叫的時候,公扎直起腰,把腰帶往裡緊了緊,喊了一聲石達。石達在對面的草地上早攤成了大字,聞聲向他揮了揮手。公扎笑了一下,放下袋子,坐在草地上,掏出懷裡的肉一點點咬著。他是捨不得一下全吃完的,吃一會停一會容易讓肚子產生飽感。
扎多看了他一眼,駝著背低了頭往前走,錯身時老人小聲說:「他去了香巴拉,那裡是快樂的天堂!」
公扎趁此機會,繞過山坡把嚇得不知所措的措姆救了下來。
迎接小羊羔有專門的草場,在另一個山谷里。羌塘上的河谷,兩山相夾,看著就那麼寬,走進去會發現無休無止的長,轉過彎就是完全不一樣的風光。
家裡已經兩天沒吃的了,阿媽帶著弟弟妹妹挖回來的野菜,用熬了無數遍再沒一點油水的牛骨煮上。牧民的肚子習慣了肉食,其他東西一吃就拉肚子。女人的臉變得不再是紅撲撲的,而是成了菜色,男人們也不再孔武有力到處亂竄,而是懶洋洋地坐在太陽底下,過早地進入了老年。
「是啊,長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孩子太多,嫁人就難了!」
這天,公扎撿牛糞回來,路過措姆家的帳篷,聽到措姆的阿媽正在罵:「就你能幹,別人都不管的事,你要攬在身上,還不是看人家臉蛋白|嫩,細腰摸起來像酥油嘛。我看你直接搬過去住得了,反正那間帳篷現在大著呢,什麼男人裝www•hetubook.com.com不下!」
公扎喝了兩碗酥油茶,吃了點干肉,從簍里翻出皺巴巴的課本出去了。
隊長單增讓兩個小夥子留下幫忙,讓其他人都散了。
正午的太陽曬得人頭皮發麻,他把羊皮襖鋪在草地上,躺下準備打個盹,心想明天也許我也能坐上那牛皮伐子往對岸去了。上次學的東西早忘光了,再不去學校的話他就可能跟不上課程了。幸虧過去措姆常到寺廟跟她舅舅學識字,回來又教給公扎。要不他連藏文的30個字母都不會,措姆真好,公扎不自覺這麼想著。
公扎怔住了,想問他什麼,對方卻快步走了過去,顯然是不想跟他說話。
「你單增叔叔送來的。好了,吃點東西快去吧,別遲到了!」達娃說,隨後放了酥油在木筒里,倒入煮好的茶水,一下一下打了起來。
公扎回到帳篷,把腳套進皮靴里,黑黑的大腳趾伸在外面。這雙靴子還是父親兩年前為他做的,他的腳早已比靴底長了,腳趾頭也把前面磨出了洞。大人們白天忙著幹活,晚上要學習偉大領袖毛澤東思想,無暇顧及孩子們的腳,冬天一到就扯點羊毛往靴子里一塞,勉強不透風就行了。
回到自家的帳篷,達娃招呼單增坐下,給他遞上清茶,酥油是早就沒有的了。
那一晚,趁阿媽紅腫著眼睛依然哄著弟妹們睡覺的時候,公扎柱著棍子走到外面,坐在阿爸的身邊,看著阿爸的臉。阿爸黑紅的臉龐就像睡著了一樣,嘴角有一絲凍幹了的血跡。公扎伸出手去,小心地把血跡摳下,淚水滴在倫珠冷硬的手背上,瞬間結成了冰。
平板車從夏天放到現在,輪子早已生鏽。公扎修好車,進去把母親收拾好的東西搬出來,兩個大點的弟弟也力所能及地抱了鍋和雜物筐出來。最小的弟弟則看守著還不會走路的妹妹,防止她從榻上滾落下來。
回到生產隊的定居點,所有人都聞聲趕了過來,隊長單增把公扎一把抱起,達娃早在石榻上鋪好羊皮,讓兒子坐在上面,用布沾了熱水把公扎腿上的傷口清洗乾淨,然後抹上酥油就去燒水打茶招待鄉人了。
「他還這麼小,行嗎?」達娃看了公扎一眼,遲疑地說。
「阿媽,你什麼時候去撿的?」
兩個女人過去把達娃架了起來,勸說著,說人都死了,還是早點天葬了吧,別讓他的靈魂不安。
「有什麼不行的?出身農奴家庭,他阿爸又不在了,家裡有困難應該照顧照顧。再說他還是個捨己救人的英雄,部隊不要這樣的人還要什麼人?」
這樣一來,雪豹的體力消耗巨大,體力漸漸跟不上了,而遠處草地上,一群藏獒正狂吠著奔了過來。它知道這頓美餐今天是吃不到了,便迅速後退,眼看就要翻過山坡。
公扎和石達蹲下,各自揉了自家的獒一把,這才起身打開羊圈門,關了一夜的羊群不要命地往外沖。
兩隻獒也乏了,不再緊守在羊群邊,而是找了個地窩子打盹。
「我不去當兵,阿媽,我打獵養活你們。」公扎說著把單增帶來的肉放進櫃里。
倫珠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穿上老羊皮襖掀開厚厚的門帘出去了。公扎赤著腳追出帳篷,朝馬上的父親喊:「爸拉,你一定不要忘了給我買糖啊!」
公扎抹了一把淚,慢慢往回走著。在山腳下碰到措姆的舅舅扎多,他穿著俗人的衣服,已有了花白的頭髮,一條腿跛著。他手裡拿著個筐,像是要去撿牛糞。
「那兒,那個山頭!」公扎向遠處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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