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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戀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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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12

上篇

12


喪葬對於一頂帳篷來說是件大事,隨時都有客人前來奔喪,要準備吃的、要接受大家的安慰、要安排里裡外外的事情,還不能哭泣。親人的哭泣會讓死者的亡靈不安,會讓她在中陰期牽挂塵世中的親人遲遲不能轉生。她的今生已經結束,來生還沒開始,得讓她早早踏上往生的路,去到自己該去的地方才是。
無論當事人如何傷痛,草原的太陽都會按時升起,按時落下。
公扎這麼想著,打開羊皮襖,放開嗓子唱了起來,高亢的牧歌隨著馬蹄聲,打破了草原的寧靜。近處的鼠兔和遠處的狐狸、羚羊,聞聲撒腿就跑,伏得極低的身子掠過矮矮的草,眨眼不見。
公扎不哭,在用白布把措姆輕柔的纏繞好以後,他就不再流淚。除了守在措姆的屍體邊,偶爾也會在夕陽染紅天邊的時候靜靜坐在草原上,看著前方。寂寞蕭瑟的背影讓所有看到的人都是一聲嘆息卻又無從安慰。八年的相戀等待,眼看著就要修成正果,卻突然間一切的美好都消失了。公扎,如春天草原失偶的羚羊,他的每一根頭髮、每一個毛孔都被一種叫做絕望的情緒籠罩著。
措姆天葬后的第二天,公扎就回了單位,他的臉上不再有笑容。
不見阿哥你的眼睛
到了目的地,公扎把措姆輕輕放在大青石上,解開包裹她的白布,看著她舒展四肢如一個嬰兒般沐浴著晨初的第一縷光線,那麼聖潔美麗。公扎和卓麥靜靜地站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天葬師已經把桑枝點燃,淡藍色的青煙扶搖直上,微風一吹,柏枝的味道瀰漫了整個山谷。
一路上,和*圖*書兩人誰都沒說話。
回到內地的卓麥,常會打電話給公扎,倆人在電話里聊草原,聊措姆,聊那些遠去的歲月。公扎一直認為,卓麥的落寞是因為措姆,卻不知,卓麥的心中實則藏了另一個女人。
卓麥拿出經幡,和公扎一起掛在了山石上。
卓麥請假趕來了,他想送措姆最後一程。
陽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草原上,就覺得偌大的草地像極了一張軟綿綿的床墊,讓行走其間的人身子也跟著發軟,心也越加迫切。這樣的陽光是適合情人相見的,擁抱了彼此讓這份午後的綿軟包裹著滾落大地。
像阿哥的眼睛,
沒有措姆,公扎是孤獨的,整個人都寂寞冷清,就像錯鄂湖的水一樣,表面看上去還是那麼美好,波光粼粼,清澈碧藍;伸手感受一下,那徹骨的冷,直達你的心臟。
卓麥立在他後面,看著慢慢升起的朝陽,眼睛潮濕!
一年不梳洗,一年不歌舞。
天還沒大亮,晨曦才露出第一縷光線。朦朧的草原有些輕霧,乳白色,成團成帶,柔軟得如哈達,如姑娘的髮絲,飄逸的,如夢似幻。牛兒、羊兒都還沒醒來,就連嘰嘰喳喳的雲雀也還在夢中吧?這個早上的一切都是安靜的,草原上的一切都在目送那個美麗善良的姑娘遠走。
純樸善良的牧人按照草原的習俗紀念著這位偉大的人物。
而這一年,公扎退伍了,政府為他分了工作。到新單位報到后,他午飯都沒吃就騎上馬往回趕,一想到措姆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心就像要蹦出胸腔一樣急迫。就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跟姑娘初次約會,羞澀中含www•hetubook.com•com著期待。
轉眼之間,春光明媚的草原就變成了人間地獄,陽光被突然而至的烏雲遮住了,風裹著沙子,呼呼地刮著。野驢、羚羊迷惑地看了看天空,便向著背風的山凹馳去……
所謂逝者已矣,生者還得繼續啊。
公扎把馬打得飛快,迎著風,意氣風發的。幻想著從此跟心愛的女人雙宿雙飛不再分離了,生上兩三個孩子,休假時一家子帶上叉子槍出去打獵。今年冬天一定要打只紅狐,給女人做頂帽子,想象著措姆滿月一般的臉龐在紅狐毛映襯下的樣子,他不禁傻呵呵地笑了。
身體顛沛著,從荒原的這邊流離到那邊,從這隻酒杯到那隻酒杯,只想著醉了不再醒來。一天天一年年,看著別人娶妻生子快快樂樂,還能安安心心去守一個家嗎?任何時候任何場所,他都會有突如其來的孤獨。伴隨著這份孤獨的,是沒完沒了的思念,糾纏著、撕扯著,永無寧日,只有措姆,只有措姆才能讓他不孤獨。
所以,親人不能流淚,不能悲傷,讓亡靈快快樂樂地離開才是今生最後的圓滿。
小小的酥油燈啊
卓麥走在前面,提著一個冒著青煙的瓦罐。
看著地上阿妹的身影。
「我們的文殊菩薩真的走了!」當收音機里傳出一陣雜音后,普布轉過身來,眼含熱淚,看著周圍期待的眼神,嗚咽著把剛才聽到的譯成藏北話。
文殊菩薩是牧人對毛澤東主席的尊稱。
天上的星星啊,

順著草地,馬兒流線形的身子飛躍起和*圖*書伏,在轉過一個彎道,馳過一條小溪進入新的河谷后,空氣中突然傳來措姆驚恐的大喊,隱隱伴著熊的嚎叫。「公扎……」
空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如一把鐵爪在撓著他的心。
一望無際的草地中央走著三個男人。
措姆走的那天早上,公社正在動員牧民,要全國人民上下一心,幫國家還清蘇聯的欠賬。據說在無人區那邊新發現了一個硼砂礦,隊里留下了老弱病殘的看守牛羊,青壯年都幹勁十足地去礦上幹活了,晚上也不回來。
公扎狠狠抽著馬,恨不得讓自己長出翅膀來。
那一個下午公扎都抱著措姆冰涼的身體在草原上踉蹌,毫無目的,身後跟著那匹棕色的老馬。頭頂上,禿鷲在不斷地盤旋,時而向下俯衝,時而又向上飛升……
達娃離開草原的第二天,次旺也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除了他的家人,也沒人會在意他去了哪裡。這個男人,意氣風發時在草原上結下的是仇恨,草原平靜了,不甘於冷清寂寞的他時時想著有朝一日東山再起,這讓後起之秀羅布頓珠非常不舒服,時時打擊他排擠他。所以關於他的失蹤,人們只當是爭不過羅布頓珠一時賭氣去了哪個老朋友的帳篷藏起來,過一陣子風平浪靜也就回來了。
按照草原習俗,措姆的身體要被天葬師用白布條捆綁成胎兒在子宮裡的形狀,寓意怎麼來到這個世界就怎麼離開。公扎沒用天葬師動手,他打來錯鄂湖的水,把愛人的身體擦洗乾淨,長發洗乾淨,重新梳辮,再用白布輕柔地包裹了她。
1976年的9月9日,錯鄂草原陰雲密布。牧人們聚在隊部的帳篷里,盯著桌上那台小收音機。一和圖書個穿著棉布藏袍的小夥子爬在小桌上調頻,收音機里傳出不太清楚的普通話。牧人們聽不懂漢語,但仍認認真真地聽著。因為羅布頓珠從公社回來,說是今天中央有重大新聞要宣布,讓所有人必須按時收聽。
卓麥回到部隊,潛心研究扎多活佛留下來的醫書和筆記,還從錯鄂草原選了兩個年輕人當徒弟,不僅教他們藏醫,還教他們西醫的診療方法。當一切準備工作做足后,他按照扎多活佛的吩咐,帶著醫療隊到無人區,親自把那兩戶患了大骨節病的牧人接出來治療。第二年,在雪花飛舞的季節,卓麥把扎多活佛留給他的醫書和筆記給了公扎,托他有朝一日歸還給錯鄂寺。他退伍回了內地,帶著從雪崩里扒出來的兒子卓一航回到那個叫上海的大城市裡定居了。
那是怎樣的一種撕心裂肺的呼喊。
小路從草地中間直直地穿出去,延續到看不見的盡頭。馬蹄聲不時掠起一群群小雲雀,「噗」的一聲飛起,等馬過後,又立即落下。
但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帳篷的家長。
做這一切時,公扎是極安靜的,就像一切從未發生,所有人的安慰和眼淚都無法讓他面部換一種表情。他只是一直守在措姆的屍體邊,不吃不喝不說話。
藍天碧水間,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溫馨啊!
到山腳下,聽著空中傳來神鷹的鳴叫,公扎再也無力承受心中的痛,頹然地猛撲在地上,壓抑的哭聲和著悲鳴的風一起嗚咽。
做完這些,公扎和卓麥轉身急步走了,再沒回頭。公扎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太陽沒出來,草原上寒意襲人。公扎背著措姆,感覺她是那麼輕盈,就像一片羽毛落在自己的背上,hetubook.com.com慢慢地鑽進了自己的皮肉里。那柔柔的絨羽啊,刷過了心尖,從此公扎就認為,死亡是輕盈的,思念才是最沉重的苦難。想一個人,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腦海里,無時無刻不在你的皮肉里。你還摸不著,看不見,年年月月,直到思念變成習慣,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想忘忘不了,想丟丟不下。
單增請了湖對面帳篷學校的老師普布來當翻譯,他是隊里唯一懂漢語的人,普布初中畢業,留在帳篷學校教孩子們讀書識字。此時他正捧著收音機仔細地聽著,臉色越來越沉重。
一夜到天明,
人群里頓時悲聲四起,文殊菩薩走了,就好像草原的天要塌下來了一樣。看著掛在帳篷的毛主席像,人們眼含熱淚,彎著腰,雙手托著哈達,彎著腰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小心地把哈達掛在主席像的框上。
天葬師、提燈的卓麥、背著措姆的公扎。
打著馬狂奔,迎著風一直在馬背上傻笑的公扎似乎在奔向天堂,滿臉散發出陶醉幸福的光芒。
再休年假,他託人給三個弟弟尋找了一門親事,並很快辦完了婚禮。然後把瘋癲的阿媽達娃接到了縣上,讓妹妹拉姆照顧著。
然後他看到女人結了綠松石的小辮零亂飛揚,看到她絕望的眼睛,他似乎聽到自己血管爆裂,心臟流血的聲音,喉嚨被封住了,那種焦急如裂火燒灼了喉嚨。當喀果再一次揮出熊爪時,公扎想也沒想吃肉的刀就飛了出去,砍在喀果的前腿上,喀果咆哮著轉身帶著熊仔飛快地逃走了。公扎飛身而下,抱起措姆血淋淋的身子,發出如野狼一般的嘶嚎。
落進帳篷照亮阿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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