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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戀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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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衛生?」公紮好笑地看著她,「肉長在獐子身上,有皮保護著,怎麼會不幹凈?取出來用水洗沾了水裡的細菌,烤時再沾上柴草的灰塵,多次污染才不幹凈。這是你認識的那個卓麥大醫生說的。」
公扎驀然收回手,看了一眼肉,見已經燒糊了,便取下扔到了遠處,重新串了一串放在炭火上烤著。心裏卻在想著卓麥,想起那個抱著一把吉他、總坐在草地上對著夕陽唱歌的年輕瘦弱的漢族軍醫,他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怎麼就離開這個世界了呢?
神鷹的身影出現在那裡,下面就會有斷氣或是即將斷氣的生命。
空曠的荒原上只聽見腳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響。
氂牛是長腳的,它想往哪兒去還真沒法攔住它。
其實,這樣安安靜靜地守著一頂帳篷也挺好的。有一個女人,再生幾個孩子,養上一群牛羊,再不用擔驚受怕了,再不用東躲西藏了。姬迦如此想的時候,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不會睡著了吧,怎麼都沒一點動靜呢?
「來看你啊。我說過等我把事情辦完就來看你嘛。」姬迦笑著,對她一臉的不高興毫不在意。
這是個什麼女人啊?怎麼會跟狐狸一樣靈巧!
晚上,公扎總是隨便找個背風的草窩子,羊皮襖往身上一裹,一夜的風寒也就無關緊要了。
牧羊姑娘,可愛的牧羊姑娘
「你……像一頭荒原上的野狼!」風看著滿臉大鬍子、眼神深沉得如一池深湖的公扎,突然說。
給我一片天地喲,伴你的愛漫舞天涯不再徬徨
雍西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根本沒注意到氂牛群里什麼時候多了兩頭個體龐大的雄性野氂牛。
今天,這個安靜慣了的小鎮突然間變得熱氣騰騰。
姬迦看著剛才她站的地方瞬間就沒了人影,除了搖頭嘆氣還能幹什麼?他掏出馬鞭向氂牛群走去,牧羊的獒倒也機靈,知道這個人跟自己的主人認識,便配合著他,一起把氂牛趕到背風的小山凹里,卧在草地上盯著牛群不再動彈。姬迦回來從袋子里拿出一塊干肉過去,揉了揉獒的大腦袋,把肉丟給它。獒低低地吠了一聲,舔了舔他的手。
不再分離是不是成了奢望
公扎沒再說話。
然後,自己騰空了,好像被裹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就像小時候母親抱著她的感覺。再後來呢?又好像身上什麼東西被除去了,躺進了一個像白雲般柔軟的所在。
「太陽送給女人的禮物?有意思。」風笑了,「可問題在於我不是草原上的女人啊,我是屬於上海的,很繁華的大都市,我如果帶著太陽的禮物走進寫字樓,還怎麼工作啊?」
「是啊。我們還在你家住了好多天呢!」風抽泣著,心裏十分委屈。
這些城裡人,真是吃飽了沒事幹,到這荒原上找罪受。公扎在一個山凹里把女孩子抱下來放在草地上,再把帳篷重新搭上,把自己的老羊皮襖鋪在裏面,再把女孩子從睡袋裡拔|出|來塞進皮襖里裹好,又從她的背包里找到一個小水壺,出去找了些泉水回來,給她餵了些水。見她鼻息沒那麼粗重了,這才回身出來,把睡袋打開放在太陽下曬著。
陽光很猛,紫外線刺得人頭皮發炸。雍西抹著淚,打著馬,奮力地往上追。
公扎拿起槍,看了看四周,見不遠處有幾隻獐子。他說了句:「周圍有不少野氂牛的干牛糞,你撿一點。」提著槍便向另一個方向走了。
公扎眯著眼望著山下,並不言語。
「公……公扎?」
「我們的車壞了,又下雪,走散了。」
「小時候卓叔叔常常跟我們說起西藏,他最愛吃西藏的磨菇。他讓朋友寄的磨菇還沒寄到呢,就走了。」
「健康就好!」公扎說。
風跟在後面,戴了公扎的牛仔帽,有些大,她不時得扶一下。右手拿著槍,槍叉子拖在地上,在沙地上畫出了兩條歪歪扭扭的線。
「你們那裡真是奇怪!」
低沉的歌聲無限悲涼。
「你和卓叔叔,是很好的朋友吧?」
公扎不再說話,只看著火光出神。卓麥,去年寫信還說等退休的時候一定要來草原看看的,他還說他和石達的單位離得很近,倆人常在一起喝酒,聊得最多的就是草原的生活。那時自己還挺羡慕他們,老朋友在一起,聊共同的往事,多好啊。哪兒像自己一個人,想找個人說說話都沒有。過去的一切在現在的年輕人眼中,已變得不可思議。
鄉政府簡陋但寬闊的和圖書院子里聚集了一大群穿著老羊皮襖的牧民。
「卓一航還好,他的生意不錯,不過他父親去世了。」
「鷹飛過都會留下羽毛,熊走過也會留下腳印。」公扎回答。
「我喜歡肉本身的味道,加上其他東西,反而不好吃了。」公扎說。這幾天相處下來,公扎的普通話已變得流利了很多,很少再出現語序顛倒的狀況。
幾間土房子,房與房之間土道相連。這裏一直都是安靜的,安靜得就像牆根處卧著的老氂牛,眼睛都懶得抬一下。偶爾看見某個土房子走出一位老阿媽背著水桶,步履匆匆逆著光,身後會跟著咿咿呀呀的小孫子或是小羊羔。
「我是獵人,知道熊喜歡出現在什麼地方。」
風看著公扎,心裏動了一下。這個野性的男人,每天都在衝擊著她習慣了的生活方式。自己以前接受的東西真的對的嗎?比如生肉不能吃,比如不洗手就不能拿食物,再比如臉蛋上要塗上眾多顏色才算漂亮?甚至還有男人的帥氣,西裝革履、渾身散發著淡淡的古龍香水味道才能風度翩翩嗎?眼前這個皮膚黑紅的漢子,一身塵土、吃生肉、高興了歡暢地笑,不高興了一臉沉默,難道不帥嗎?
「咱們還要走多久?」風理了一下帽沿邊的頭髮,仰頭看了看太陽,無力地問。
「嗯。」風點了點頭,「你也吃吧。」
此時,在觸及姑娘柔軟的唇后,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臟莫名地跟著悸動起來,那唇齒間的甘甜竟讓他有些欲罷不能。他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恨不得把對方的身子扼進自己皮肉里去。
「啊……啊啊……」雍西這才反應過來,大叫著跳了起來,飛快地鑽進自己的小帳篷里,把帘子蓋了個嚴嚴實實。
回到草場,雍西拿出茶壺準備燒茶。姬迦一把摟過雍西,想也沒想就把唇蓋在對方唇上。

雍西趕緊拎上肉袋子翻身上馬,一揚馬鞭,帶著獒追了上去。
這個地方出現這樣一頂小帳篷,公扎吃驚極了。
公扎在帳篷前飛身下馬,拉開帳篷的拉鏈,見裏面睡袋裡躺著一個漢族姑娘,臉色蒼白,嘴唇起了好幾個大泡。公扎「喂」了兩聲,對方並沒答應,甚至動都沒動。於是公扎爬進帳篷,摸了摸她的鼻子,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公扎趕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倒出兩粒甘露丸塞進她嘴裏,再出來從帳篷上取了雪放在口裡,融化后喂進女孩的嘴裏。
愛了你難道就只能絕望
公扎跪在帳篷門口,探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半山坡上,向陽,但風很大,不適合過夜。他把女孩連睡袋一起拖了出來放在地上,又把帳篷和背包飛快捆好放在馬上,再抱著睡袋裡的女孩子上馬,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他要找一個地勢平坦且背風的地方,讓她好好休息。
公扎點了點頭:「他那時還很小,卓麥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這一天,風都迷迷糊糊,夢裡一會兒是上海一會兒是荒原,她恍惚中感覺自己要死了。
「怎麼了你?不舒服的有嗎?」公扎過來,遞給她水壺。
「工作跟你的臉有關係?」公紮好笑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接下來,風感覺到乾渴的嘴裏沁進了一絲甘甜。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本能地咽了下去。
風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啊。新鮮的肉,本就乾乾淨淨的,一旦過了人手、過了自認為乾淨的水,是不是就算一次次污染了呢?
「不知道。我不認識路。」風說。
風笑著迎上前去,幫著把獐子後腿抬起來,「你的槍法太好了,公扎,神槍手啊!」
「我沒生氣。」公扎收回目光,「走吧!」拉了馬向下走去。
風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背影。他要去打獵嗎?可獐子在另一頭啊!她脫掉衝鋒衣丟在草地上,只穿了灰色高領毛衣,開始撿牛糞。這幾天在荒原行走,倒是從公扎那兒學了不少荒原生活常識,其中就包括怎麼辨別野氂牛和家氂牛的糞便。
兩人一馬,慢悠悠地走著。
姬迦好心的、像哄小孩一樣露出笑容。哪知這樣的笑容放在他臉上,顯得更加不懷好意。
「兩小時吧!」公扎把馬韁在手上又挽了兩圈,讓馬靠近了些。
「健康?像你們草原上的?皮膚黑黑的,滿臉太陽斑?高興了就放聲大笑。公扎,上海是容不下這樣的女子的。上海需要衣飾華美、精緻典雅的女人。」
「你是我的女人,我可是認真的。」姬迦說,可惜雍西沒聽見。他看著馬背上起hetubook.com.com伏遠去的背影,草原上能把他姬迦不當回事的女人還是第一次碰到。要麼人家姑娘一見他就嚇得直發抖,視他如妖魔鬼怪;要麼就是故意討好他,恨不得他夜夜出入她的帳篷才好。
「還在生氣啊?我說過不是故意的,再跟你道歉,對不起啊。」風望著牽了馬站在雪地上,看不出表情的公扎說,故意把腰彎成了九十度。
「你是不是有個好朋友叫卓麥?有個侄兒叫卓一航?」
這時,積雪的山坡頂上出現一個騎著馬的人,沖前面的野氂牛「砰」地放了一槍。槍聲一響,兩頭野氂牛撒腿就向另一個方向跑了,再也顧不得身後的母氂牛。
那層層疊疊的大山背後,就是讓牧人談虎色變的藏北無人區。
「沒有直接關係,但會影響我的心情。」
風接過咬了一口,頓覺滿口都是香氣,「什麼肉?」
他招呼都沒打一聲就出發了,弟兄們大概以為他又去拜佛了。每次做掉一單生意姬迦都會外出一段時間,有時帶著兩三兄弟,有時一個人,去轉崗底斯山、去神湖朝拜、或是去寺廟裡面壁……
「臉好痛。」風扶了一下墨鏡,抖了一下腿上的雪。
「我是卓一航的同學,是他……他讓我來找你的。」風抽抽搭搭地哭著,心裏的萬般委屈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口子,「他說你會帶我去看野氂牛,會帶我去看藏羚羊。我在縣上去了你家,見到了你妹妹拉姆和你阿媽達娃。」
公扎沉默了。上海,那是一個他不了解的世界。卓麥曾經說過,在那裡什麼都能用錢買到,唯獨買不到他想要的愛情。
他們要翻過這座雪山去。
風訕訕地一笑,紅了臉,把目光轉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湖心有一對野鴨正你追我趕著:「對,你說得很對。」不知為何,在他的注視下,風突然覺得心跳得有些不正常。
「喀果?」風想起拉姆說的故事。
此時,雍西正趴在帳篷邊,偷偷拉開一條縫往外探看,見姬迦回過頭來,鼻子里哼了一聲,又放下了帘子。
從沒想過某一天要把自己安放在某個帳篷里,守著一個女人過一輩子。現在,坐在這滿天星斗之下,他突然覺得這樣看守著一群氂牛、守著一頂帳篷也是很好的。當然,這樣的想法把他自己嚇了一跳,他趕緊回頭看了看小帳篷的動靜,聽到帳篷里傳出安靜均勻的呼吸聲,他這才安心地轉回頭來,繼續看著星空,發獃。
風看著他毫不在意地削了生肉,血絲還掛在刀上卻吃得津津有味,頓覺毛骨悚然。這是個什麼人啊?怎麼像野人一樣?她感到胃裡一陣翻騰,趕緊走到旁邊,把剛才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啊?脫皮了?」風說,下意識把手蓋在臉上。
當他感到自己就要窒息時才放開了她,見雍西居然大睜著兩眼,他拍了拍女人的臉蛋:「你就不能陶醉一下嗎?女人!」
「我又不會把你吃了,你逃那麼快乾什麼?」
「難道你不喜歡漂亮的女人?」
何時才能回到我身旁,何時我們才能一路花香
會是什麼動物要死了呢?野驢、野氂牛、羚羊……他看了看天空,東邊已經開始發紅,索性掀開襖子站了起來,一聲口哨招回旁邊的馬,拿著老槍,拎著袋子就上了馬背,往鷹盤旋的地方飛馳而去。
公扎微微笑了一下,把獐子放在湖邊,掏出刀熟練地剝著皮,一會兒就把獐子肉清理出來。然後用腰帶上掛著的取火器打著油紙,把帶回來的乾草點燃,架上牛糞,火就慢慢升起來了。等火勢變猛后,他從包里取出隨身帶著的鹽袋放在一邊,用刀子叉著肉,一邊烤一邊往上撒鹽。烤好一片就遞給流著口水的風,風一接過便餓狼一樣塞進嘴裏。
到了小湖邊,公扎把馬背上的物品取下,解開韁繩,拍了一下馬屁股,馬兒就甩著尾巴走開了。
公扎點了點頭,「拉姆給你說的?」把烤好的肉遞給風。
「你總這麼吃肉嗎?」風強行抑制著翻騰的胃,皺著眉頭問。她從開始看見他吃生肉就吐,到後來他吃時就躲開,到現在能難受地看著他吃。
焦黃色的大地上,正午的太陽很猛。
「還要肉嗎?」公扎回到火堆邊,揚聲問,嘴角含笑。
尼瑪,最後看到太陽落下也最先看到月亮升起的地方,這裡是離天最近離海最遠,它是世界屋脊的最高點,是第三極的頂峰。絨馬是尼瑪縣最偏遠的一個鄉鎮,也是靠近無人區最後的一個鄉。
中午,公扎進去看了一下,見女孩子氣色好些m.hetubook.com•com了,又給她餵了兩粒甘露丸。
其他公牛對突然闖進群里跟自己爭奪配偶的兩個體形龐大的傢伙也只能幹瞪眼。
還活著,沒有死。風轉著眼睛,不知該為自己慶幸呢還是該痛哭失聲。一個人在荒原上迷了路,就算自己還活著,明天呢?後天呢?
「你是我的女人,男人回來了應該高興才對啊。」姬迦向前走了兩步,裝出一副詫異的表情看著她。
終於,風打著飽嗝,搖著手說:「我不要了,再吃就要撐死了,你自己吃吧。」
「在哪裡壞的?」
雍西看著氂牛的影子越來越小,心裏越發地著急,她大聲喊著獒的名字,要它趕上去阻攔。
「我們得找到他們,他們危險有。」公扎看著風,認真地說,「肉多吃,你才會快快地好。明天,找他們去我們。」
這萬里無垠的無人區,有野氂牛、有熊、有狼,獨獨缺兩條腿的男人。
這一次,他一個人走了。急著見到的不是佛祖,而是荒原深處的一個姑娘。
突然的偷襲讓雍西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公扎笑了,抹了一把嘴角:「野狼,算是吧。你看這裏,沒有人煙,狼卻可以生活得很好。」
姬迦一帶馬韁跟著追了下去,馬蹄揚起殘雪飛揚。
「你這樣吃,什麼味道都沒有,好吃嗎?」
「可是,這裏太大了啊!」
此地已經是無人區的腹地,好幾天都沒看見人影了。怎麼會在這裏出現一頂明顯是城裡人才會用的帳篷?公扎這麼想的時候,順手就端起槍,沖一頭正在嚎叫的狼開了一槍,其他狼撒開腿就跑,一會兒翻過山脊不見了。
「誰要你來看我了?我好好的有什麼好看的。」雍西白了他一眼,恨不得一鞭揮過去打掉那一臉得意地笑。如不是他,公扎現在還好好的留在她的帳篷里,哪裡會輪到自己出來受這份罪?
「哦……」風看著公扎被火光映紅的臉龐,想了想又問:「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接下來的路倆人都沉默著。
「你……擔心的沒有,病的沒事了。沒有適應這裏你的身體,葯吃了就會好的。」公扎有些手足無措。他最怕看見女人的眼淚,女人一哭他就不知道怎麼說話了。
空曠無人的荒原上,下弦月掛在影影綽綽的山頭,星空璀璨,一頂帳篷,一堆似有若無的火光。
「昨天早晨碰到你的。暈過去了你,高原反應有,吃了我的葯,甘露丸。」他說的普通話語序顛倒,沒有笑容,只低了頭鑽進來,半跪在她旁邊,掏出藥瓶倒出兩粒黑色的藥丸,一手扶著她坐起,把葯放進她嘴裏,再拿起旁邊的水壺讓她喝了兩口,然後看她躺下,幫她把皮襖蓋好:「睡袋不透氣,不適合這裏用。」
「你們這些漢族女人啊,命重要還是臉蛋重要啊?看看草原上,哪個女人的臉上沒斑呢?那是太陽送給女人的禮物。有了這樣的禮物,她才是草原上的女人。」
「你……你在這兒幹什麼?」雍西看著他,氣呼呼地說。
再然後呢?不記得了!
「心臟病。醫生說他的心臟適應了高原,回到內地反而無法正常運作,加上他不要命的工作,自己一點都不愛惜身體。」
公扎的背部突然僵硬地挺直了。
風把干牛糞抱在懷裡走回來扔在行李邊,然後繼續去撿。一會兒就撿了一大堆,看看差不多撿夠了。於是坐在湖邊黑色的碎石岸上,轉身看著遠處的公扎貓著腰,正繞著小山坡慢慢向獐子活動的地方靠近,走幾步還停下來一會兒。獐子偶爾抬起頭警惕地看著他,見他不動了,便又埋下頭去。風不禁笑了,果然是個老獵手,迂迴前進,目標還是獐子啊。
「脫皮了。」公扎說,「過幾天就好了。」
愛情,自己的愛情,已經隨著措姆的一縷香魂飄往香巴拉。卓麥的愛情呢?他一生未娶。他的愛情應該和自己一樣留在這片草原上吧。
半夜,風聽到公扎反反覆復在唱一首漢語的歌。
深夜,圍著被子的雍西被帳篷外「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只見帳篷一角那個被自己劃開的大口子處有一根針在穿進穿出,顯然,姬迦正在外面縫補。心裏不禁一熱,看來他還是個很細心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鬥不過那兩個龐然大物,只能迂迴的、不時趕到前面逼它們一下,希望能把它們趕回氂牛群里。
「卓一航說他小時候也在你們草原上住過的?」風沒話找話。
雍西拉著馬停在了山坡的最高點,晨風輕拂著長辮向後微微飛揚。她看著低凹處的氂牛群,皺緊眉頭。
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樣,雍www•hetubook.com•com西只能等著。她唯一擔心的是,野氂牛把家氂牛拐跑了。
「公扎,無人區這麼大,你怎麼找到喀果?」風無話找話。
沒有你的日子天天是情殤
「公扎。」
所有人低頭彎腰答應著,按照事先分好的組,在門口牽上馬各自而去。
獒不時衝過去狂叫兩聲,野氂牛渾然不把獒放在眼裡,只在獒叫得它們煩的時候才揚起蹄子、昂著牛頭追上幾步。看獒走遠了,依舊回到氂牛群里。
「我來找一頭熊。」
「你出去,那是我的帳篷。」雍西看著他,右手緊握著匕首,生怕一眨眼他就鑽了出來。
「他當兵時,常到草原上幫牧人看病。」
當他無意識地舔過乾裂的嘴唇,回味著她唇齒間甜絲絲的味道時,不由自主地笑了。喝光茶后拎起亮晶晶的銀壺再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今天要去遠方
野氂牛對前面攔路虛張聲勢的女孩全不當回事,它們昂著腦袋,呼呼地就沖了上來。其他母氂牛則慢騰騰地跟在後面,還不時啃一下山上薄雪中才露頭的青草。
他做完這些,轉身又要爬出去。
人若少了,知道硬趕是趕不走的,只能等著交配季節過後,野氂牛自動離開。
「我吃這個。」公扎說,用刀削了血淋淋的生肉放進嘴裏,「你們漢人要吃熟的。」
「可是……這樣很不衛生啊!」
「對,我來之前兩個月去世的。肉燒著了!」風說,見公扎陷入了沉思,肉著火了還不自知。
「肉本來就應該這麼吃。」公扎說著又把一片生肉放進嘴裏。
終於到了山埡處,和風送來陣陣清涼。山腳下是一條不知延伸到何處的河谷,因為昨天下過雪,谷中還有些霧靄升騰。不知名的花兒東一塊西一塊,五彩繽紛,如一張花毯鋪在了雪山與山谷之間。中間有個小湖,如一塊上好的美玉,點綴在了少女粉|嫩的脖間。
「公扎,能不能歇一會兒?我太累了!」
「不要了!」風乾乾脆脆地說,把自己捂進了羊皮襖里,好像公扎要吃她一樣。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風的手指動了一下,再動了一下。然後身體慢慢晃一下,再晃一下。全身的骨頭都在疼,這樣的疼讓她確定自己還活著。風想坐起來,只是有些力不從心。她睜著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見自己仍在黃色的小帳篷里。
其中兩頭牛突然昂起了頭,圓圓的眼睛看著雍西,脊毛豎了起來,眼看就要衝過來。
看著我們約定今生約定來世相約永不忘
公扎離去時的背影,馬蹄揚起的一縷煙塵永遠留在了姑娘心上。多想幫他抹去眉間的郁色,儘管不知那郁色是為何而起。
公扎走了,雍西的生活又恢復了從前,擠奶、放牧、提煉酥油,日復一日。
眼看著野氂牛帶著四頭母氂牛越走越遠,雍西急得直掉淚,如果自己早點嫁個男人,今天也不用受這份罪了。
於是雍西也不出聲,任他在外面折騰。
雍西把小辮甩在身後,一揚烏爾朵,一顆石子向右飛了出去,她想把邊上的四頭母氂牛趕回群里。
公扎從荒原上收回目光,見風正定定地盯著自己:「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
姬迦看著眼前的大火球慢慢落到了山頭,大地出現一塊塊橘黃色的光斑。好久沒這麼安靜地坐下來看太陽落山了。他總是很忙,忙著射殺,忙著賺錢,忙著喝酒,再忙著派人出去尋找下一群羚羊的位置。如此周而復始,他沒有空,也沒有那份閑情坐下來看一下太陽是怎麼落下的。
「你們?我只看到你一個人啊!」
她知道,這個男人將不再回來。
離別時你說請不要把我遺忘
那些白雲那些星星那個月亮
「你見到拉姆了?」
狼嚎聲依然一陣接一陣卻並沒進攻的信號,鷹依舊盤旋並不下墜。這樣的情景很奇怪,說明它們瞄準的目標還活著。狼不想消耗體力去做無謂的打鬥,鷹更不會向還活著的生命發動進攻的。
傍晚,風感覺好些了,穿上衣服爬了出來,見公扎在帳篷邊燒了一堆火,用木棍串了什麼肉在烤著,香氣撲鼻。見到風,他用刀子取下一塊肉遞給她。
公扎不明白風聽到他的名字後為什麼會那麼吃驚。
「他,什麼病?」
美麗的牧羊姑娘你的笑聲渾灑在藍天下留在了我的心房
今生的愛是不是已經散場www•hetubook.com•com
遠遠的,就看見山坡上那頂黃色的小帳篷和轉在四周的狼。
風抹了一把眼淚,點了點頭。公扎見她不再哭,便關上了帳篷的帘子。
這時,帳篷門突然被人掀開,一個滿臉大鬍子的男人出現在門邊,操著生硬的普通話問:「醒了你?怎麼樣感覺?」
風看著他背影吐舌做了個鬼臉。這個男人,真是惜話如金啊。自從自己病好以後,五天來他說的話沒超過五十句。
家氂牛是不會逃的,聽到槍聲只是抬頭看了看,吃草依舊。獒及時衝上前去,叫著跳著把它們趕了下來。
「沒事沒事。」風搖著手說,接過水壺,趕緊喝了幾口,突如其來的恐懼讓她害怕極了,逃一樣竄回了帳篷。來時卓一航就跟她說了西藏人會吃生肉,只不過她以為是風乾了的牛羊肉,就像在拉薩的藏餐館里吃的、就像在拉姆的家裡吃的,沾了辣椒,味道還不錯。哪裡想到公扎居然吃血淋淋的生肉?
「好好好,你的帳篷。你進來吧,我出去!」姬迦說,縮回腦袋,從帳門退出身子來,站起就要向她走去,哪知她再次從洞口一下子溜回帳篷去了。
「是你救了我?」風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終於見到人了。
「可是,即使你打死了它,措姆也不會回來了啊!」
風一說完就後悔了。措姆,是公扎心中不能觸碰的傷痛,自己何苦要去揭他的傷疤呢?她緊緊地追著他的腳印,一邊喊:「對不起,公扎,我不是故意的。」
於是公扎不再烤,而是削了肉放在嘴裏,既不放鹽也不用火烤。
雍西的心一驚,野氂牛!怎麼會有兩頭野氂牛啊?
給我一頂帳篷喲,牽你的手共度一生不再心傷
美麗的牧羊姑娘愛了你無論日月怎麼變遷我都無法遺忘
一聲槍響,只見一頭獐子應聲倒地,其他獐子撒腿就跑。
「誰是你的女人了?做夢吧!」雍西說,調轉馬頭就向山下馳去。
第二天正午剛過,窩在草洞子里的雍西迷迷糊糊聽見獒叫得不同尋常,她探出頭一看,果然,那兩頭野氂牛正帶了四頭家氂牛往雪線附近的山坡走去。
「野雞?」
風興奮地瞪大了眼,大叫著:「太美了,這裏真是無人區嗎?公扎,我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地方。My god,你把最美的景色放在遠離人煙的地方,真不公平!」
「呱呱雞!」
公扎牽著馬在前。馬背上馱著老羊皮襖、干肉袋子、戶外用的背包。
「卓麥……死了?」
「是啊,你認識他們?」公扎回過頭來,探詢地看著她。
於是他走過去,掀開帘子,見她坐在墊子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正在打瞌睡,聽見有響聲,猛然抬起頭看見姬迦,眼裡掠過一絲驚惶,握著匕首的手向後一揮,身後的帳篷就開了個大口子,她飛快地從口子處爬了出去。動作利索得就像一隻脫兔,讓門口的姬迦目瞪口呆,對著那個呼呼灌風的洞口哭笑不得。
雍西一看野氂牛的架勢,趕緊翻身上馬,韁繩一帶往旁邊的小山坡跑去。
這時,低矮的小屋子裡出來一個穿公安制服的人,向著院子里的人喊:「大家再辛苦兩天,再好好找找吧。咱們不能眼看著人家姑娘活活餓死在裏面啊。」阿鋼與海子他們到這裏報了警。
「如果長斑就麻煩了,我回去怎麼見人啊?」風一邊走一邊嘰嘰咕咕地說。

夜半十分,他聽見不遠處傳來狼嚎,以為狼發現了食物在召喚夥伴,開始還不當回事。漸漸,狼嚎叫得越來越大,特別是快到天明時,他見到成群結隊的鷹在天空盤旋卻不落下。
他爬到洞口處,見雍西站在外面盯著他,渾身上下充滿戒備。
「等等。」風低呼了一聲。在這個四處無人的曠野里,真怕他一去不復返。她已經好幾天沒跟人說過話了,渴望能跟人說點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我們的誓言高高掛在天上
風的淚水再次嘩嘩而下。卓一航叫她來找公扎,說是公扎可以陪她去看最原生態的民俗,去看最自由自在的野生動物。她倒是看到最原生態的民俗了,也看到最自由自在的野生動物了,只不過小命差點也丟在這裏。
「現在不行,我們得在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翻過去,否則溫度一高,很容易發生雪崩。」公扎回頭看了風一眼,淡淡地說。
「嗯。對面山坡很多,打了幾隻。」公扎一邊轉著木棍,一邊往火堆上加著干枝和牛糞,「卓麥和一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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