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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年

作者: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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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流光

第二十章 流光

得不到潘希年的回答,紀曉彤繼續說下去:「你別慌,我不是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說,任何一個人都是複雜的,越是年長,越善於偽裝自己。就好比費諾,他這個人啊,總是說得少,做得多,下定了決心的事情,默默走到黑也要做下去。兩年前你們家出事,只有你活下來,大家都知道你是一個孤兒,又失明,沒有人照顧處處都艱難,但是誰也沒有先表態,說要負擔起這個責任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情有多難,不是只要拍個胸脯說句大話就能解決的,也不是用錢就能解決的,這麼多人都在等都在看,費諾卻站出來了。」
「希望……等待……」在心中反覆默念幾次這兩個詞之後,潘希年的眼睛又一次被點亮了,彷彿有最美麗的寶石蘊藏其中,「曉彤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末了他重重嘆氣:「算了,你們說到哪裡了?」
「先不要急著答應,真的事到臨頭了,能想起來,就算是我這些話沒白說了。」程朗揮揮手,「你們繼續說吧,說清楚攤開了拉倒。我上樓睡了。」
程朗臉色一陰:「怎麼好好說到費叔叔了。」
「程大哥。」潘希年站起來,「我再也不會給費諾添麻煩了……」
「嗯……」
暑假時她找了一份市博物館的實習工作,也答應費諾搬回家而不是像上個暑假那樣住校,在工作開始之前,費諾先一步去了西班牙,參加一個學術會議,順便回德國看望導師和朋友,半個月後回來。
信上寫的是——
紀曉彤看她臉色越發黯然,想了一想,又說:「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不談報答不報答的,費諾當初接手你家的事情,就沒有想過這個。我說的是,不要把他逼得太緊了。」
「……」
紀曉彤嘆了口氣,拉著潘希年的手說:「希年,你了解費諾嗎?你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兩年,你了解他多少?」
潘希年搖頭:「初一接到他一個電話,也沒有說。」
紀曉彤和程朗的那一席話,好像寒冬三九天的一盆冷水,徹底地澆醒了潘希年。再回想這幾年來費諾的種種舉動,當初那些並不明白的迷茫也都漸漸清晰起來。每一件事,費諾的每一個舉動,此時也都找到了因由——當初的自己被過久的追逐和單方面的絕望迷住了眼睛,竟把一切指向了相反的答案,現在想想,是多麼可笑。
指著茶几上的果盤,紀曉彤又說:「希年,我一直覺得費諾像山竹這種水果,外表是堅硬的,但一旦打開,內里卻柔軟而甜美。對了,你聽過那句話嗎,人生的一切智慧,都蘊涵在『希望』和『等待』之中。」
「他說希年和艾姐一個樣子……」
程朗和紀曉彤朋友都多,過了初三,家裡陸陸續續來客人拜年,和_圖_書常常是下午來凌晨走,高朋滿座,笑鬧喧嘩不絕於耳。
說完往事程朗嘆氣:「希年,費諾讀大學的時候受了你爸媽很多的照顧,學業上、生活上都是這樣,某種程度來說,你們家,甚至是我家,都比他自己的家更像個家。他家這個老爺子啊……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好像是石頭裡面出來的人,只要名聲,老婆、兒子都不要的。當年費諾要去德國念書,他怎麼都不同意,不知道怎麼想的,非說出國影響不好,怕人說閑話,最後也是潘老師大力堅持,這才定下來的。」
像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後腦勺,潘希年眼前都是黑的,怎麼紀曉彤說的,統統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她的思維如像麻,一個勁地搖頭:「我,我不明白……」
一切分明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前進著,潘希年一邊工作,一邊等待費諾回來的日子,但就在費諾抵達西班牙沒幾天,她收到一封信,其中除了費諾親筆寫的信件,還有一張西班牙語的信件,以及一張返程機票的預訂信。
那晚程朗他們醫院正好有個應酬,家裡只有紀曉彤和潘希年兩個人。吃過晚飯也沒什麼事情做,紀曉彤就拿出茶具泡了一台祁門紅的工夫茶,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現在正是西班牙的初夏,白晝漸長黑夜漸短,而酷暑八月尚未來臨,依然是值得前來的好季節。我曾答應你回國之後一起出門度假,現在臨時改變目的地,希望不會讓你覺得太過倉促和意外。
潘希年有些心灰意冷:「他對我好,只是看在爸媽的分上……是他太好了,明明不喜歡我,明明我這麼去糾纏他,發脾氣、耍性子,也還是一再地容忍我……我以後再也不會了……曉彤姐,你笑什麼?」
潘希年沒想到這話題就這麼昭然擺在了眼前,躲無可躲,雙唇一陣哆嗦,也說:「曉彤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是不是清楚不重要,我已經知道他不喜歡我了,這就夠了……」
說完她又想了很久:「我和費諾也是經由程朗才認識的,之前不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只聽說費諾的父母很早離婚,他跟著他父親長大,他爸爸這個人……」
「說都說完了,是不是瞎說你我清楚,費諾、希年也清楚。你們還真的想瞞上一輩子嗎?你看費諾都躲到哪裡去了,我真是怕他忍得太久,忍出癌來。」
祝好。
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在巴塞羅納會合(我想你看看這個城市),也許在馬德里稍作停留,然後直接南下安達盧西亞——這將是我們最終的目的地。這一程里我的朋友Juana會一路同行,他們都是很有趣的朋友,我很想介紹你給他們認識。https://www.hetubook•com.com
費諾
希年:
程朗給她說得一時接不上話:「你……」
我在西班牙遇見博士時的同窗,她新近安定下來,對方竟然是你父親的學生以及我久違的師兄。他們聽說你現在獨自一人留在國內,極力邀請你來西班牙一游,以讓他們有機會一盡地主之誼。
所以等潘希年有機會和紀曉彤單獨聊一聊,已經是初七之後的事情了。
對於紀曉彤,潘希年總是有難言的親近感,願意和她多親近,也喜歡找她說話。那天起先明明也是在說別的什麼,東拉西扯之中,話題莫名轉到費諾身上,紀曉彤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這一整個年裡都沒看到費諾的人,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潘希年應允的同時神色也黯淡下來。紀曉彤不忍地攬住她的肩膀,安撫說:「你也不要怨恨費諾,這句話也許不該我說,出事之後最難的就是他,希年,你也是個大孩子了,多多體諒他吧。」
「又在胡說。」程朗看起來喝了點酒,臉色微微發紅,「希年你不要聽曉彤胡說,她這個人感情豐富得過了頭,想象力就更是了。」
當年我初次來西班牙時,曾在塞維利亞和格蘭納達停留過一周,種種美妙的回憶至今想起依然愉快,如今舊地重遊在即,希望你也在這裏;而親眼遊歷白城和赭城,相信也必然會讓你留下美好的回憶。
程朗喝掉杯子里的水,坐在了沙發上。當著潘希年的面,把費諾的家事簡單地說了一遍——費諾的父親一直在教育局工作,退休前做到局長,是一個非常廉潔謹慎、愛惜名聲到刻板的人。在費諾十歲左右,費諾的母親辭去工作從商,大概是賺了大錢吧,這本來是好事嘛,但他受不了外人對他們家家境的猜測和指點,執意和妻子離婚,斷絕費諾和母親一切往來,也從來不讓他們聯繫。費諾的母親本來好強,身體也不好,沒幾年就去世了。但就是這樣,費諾的父親也沒有讓費諾去參加葬禮。自從這件事情之後,費諾就和父親生疏了起來,再後來費諾大學畢業後去德國留學,畢業之後留在德國工作了兩年,本來短期內是不打算回來的,忽然有一天接到老爺子的電話,說年紀大了,要求他回國工作。費諾是家裡的獨子,就辭去了德國的工作,按照父親的希望在T大找到教職,但冷淡疏遠的父子感情,卻是再也難以彌補的了。
儘管知道了一切,潘希年並沒有急著找到費諾去證實什麼,相反,他們的相處彷彿回到最初的時和-圖-書候,平靜怡然——潘希年時不時回家吃飯,和費諾心平氣和地說一說彼此的近況,不知不覺就是一個下午。費諾對這樣的變化至少在表面上沒有任何的異議,但潘希年發現,當自己也平靜下來之後,才能感覺到費諾也會常常悄然凝視自己,又在自己有所覺察后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正如當年她所做過的一切;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融洽溫暖,但又有什麼是不同的,那些最細微處的細節被潘希年越來越多地捕捉到,她也不說,就這樣平靜又滿足地等待與希望。
紀曉彤彎下腰來抱了抱她:「傻孩子,你和費諾都是身在局裡久了,又只看得見對方,看不見自己,一時都迷路了而已。我們做了這麼久的局外人,要是這個時候再袖手旁觀,那就太說不過去了。希年,你要知道,無論是我們,還是費諾,都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
紀曉彤還是苦笑:「他實在是太能委屈自己,偽裝得太好,要不是那天你從家裡跑出去,他方寸大亂,說漏了嘴,連我們都被騙過去了……年底你這麼一走,費諾表面上什麼也不說,但是我們從來沒看過那樣的費諾,都怕他要是再找不到你,自己都會先一步垮掉……說起來,那天他忽然說要回老家看看,我們都以為是他發燒燒糊塗了,誰知道居然真的給他找到了你。真是……」
這頗有點說曹操曹操就到的味道,但紀曉彤看到程朗回來,臉色一變,話也不說了;同樣的,程朗看見沙發邊兩個人的臉色和眼神,自己的神色也跳了幾跳,對紀曉彤說:「你又和希年瞎說什麼。」
我們都期盼著你的到來。
眼看潘希年又是驚訝又是不解,還有些恍惚的樣子,紀曉彤搖搖頭說:「傻瓜,他是照顧了你兩年沒錯,但是他畢竟不是你的父母啊,你這樣一跑了之,音訊全無的,除了父母至親,還有什麼人能這樣不顧一切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看你是不是平安?如果又真的只是父母至親,找到之後為什麼又一句話也不說你?要是我的女兒做這個事情,我非狠狠打她一頓不可。」
「曉彤姐……」
「嗯。再不會了。」
紀曉彤給程朗也倒了杯濃茶:「說到費諾他父親。」
幸好,他們都沒有放棄彼此。
潘希年啞然。被陡然問到這個,她竟然沒有辦法說,她了解他。
紀曉彤實在不是藏著掖著說話的性子,之前這幾句話已經說得累死了,現在程朗又不在,索性攤開來說:「希年,你怎麼看費諾,在你還看不見的時候,我和你程朗大哥就都看出來了。而既然我們都看出來了,費諾這個在局中的人,難道不比我們更清楚嗎?」
「啊?這又是怎麼回事?我以為他媽和圖書媽在他小時候就不在了。」紀曉彤追問。
紀曉彤正說得聚精會神,大門一響,程朗回來了。
這句話說得紀曉彤卡住了,半天才反問:「你說什麼?」
「我也不瞞你,當初程朗勸過他,但費諾這個人,真的應了他的名字,君子一諾,言出無悔。我並不是在為他找借口,也不是要開脫他什麼,他做這件事,從始至終,不為錢,不為名,還竭盡所能地顧全潘老師夫婦和你的名聲。你也是知道你爸爸的那個遠親,叫潘行的,曾經去公安局報案,說費諾侵佔你家的財產,但是你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不成以後,他又在學校和你們老家傳播各種流言飛語,費諾從來沒有告訴你一星半點,一個人扛過來的……他知道你爸媽當年的路走得多難,人言如何可畏,所以才不想把你也拖進一樣的地獄里,再讓你經受一次。要說在你和他的事情,他有哪裡做錯了,就是他對你的保護過了頭,一個人先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寧可讓你氣他怨他,也要等你再長大一點自己看清楚了再作決定,但是希年,請你也諒解他,明白他的苦衷吧……」
幸好,一切還不太遲。
程朗說得鄭重,潘希年聽完,亦是同樣認真地答應:「我一定會。」
一席話說完,潘希年良久都沒有回神。她一個人怔怔看著紀曉彤好半天,才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從來不知道……從來不知道……」
潘希年眼睛濕了,人卻在笑,整個人也哆嗦個不停:「曉彤姐,你笑話我吧,你知道嗎?回來的前一天,費諾的爸爸回來了……我就想,費諾這麼照顧我,除了我爸爸的緣故,是不是因為我媽……他父親說,我和我媽一個樣子……」
「可是……」
這念頭徘徊了許久,一旦說出,潘希年只覺得如釋重負,解脫了。紀曉彤瞪大了眼睛,很詫異地說:「怎麼會……」
「曉彤姐,我怎麼會怨恨他呢。」沒想到紀曉彤會這樣說,潘希年不無苦澀地笑了一下,「我怕是連報答他都來不及……」
是的,她知道他的作息,知道他的工作,也知道他的喜好,但依然有太多東西她是不知道的——譬如他的家庭,他的過往,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看懂了費諾,了解了他的思維和決定,但至少眼前,紀曉彤說的又在清清楚楚地告訴潘希年:她對費諾,依然知之甚少。

「總是要回來的。希年,」紀曉彤忽然叫了她一句,「現在就我們兩個人,程朗都不在,我也說一句,這種事下次再也做不得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離家出走,你說呢?」
「我都說到哪裡去了……說遠了……」程朗看著若有所思的潘希年,又說,「希年,曉彤不管和你說了什麼,程大哥也有幾句話想說。我看你,還是當年那個一點點大和圖書的小姑娘,你是潘老師的女兒,就像是我的小妹妹一樣,而費諾是我認識快三十年的朋友,我自問可能對他的了解比他自己都要深一些。我是不看好費諾和你的,你太小,而費諾責任感太強,勉強或是倉促在一起,對你們都是個痛苦。但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主見了,你可能會覺得我說的對,也很可能覺得不對,但不管怎麼樣,現在的你還是學生,還不能自立。就算和費諾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堅持,費諾也許根本抗拒不了你——無論對你還是他,都會帶來傷害,名譽上的,道德感上的,甚至實質的更可見的傷害。這也是為什麼費諾拒絕你,他自認對你有責任,因而始終在盡全力讓你不受到任何的委屈和傷害。所以不管你作什麼決定,路怎麼走,我希望你能先想一想這一點。」
等客廳里又一次變回兩個人,潘希年才覺得已經再沒有談論費諾的力氣了。她倒回沙發上,低頭沉思,而紀曉彤看她這樣,也收住了話端:「今晚說的已經太多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想你也明白我,還有程朗,今天晚上和你說這一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希年,不要急,也不要害怕,耐心再等一等,給自己點時間,也給費諾點時間。」
紀曉彤兀自笑了半天,才按著額角抬起頭來:「我以為天底下瞻前顧後想得太多的笨蛋只有費諾一個,原來這裏還有一個。」
程朗咋舌,臉上還是陰晴不定,他對希年說:「希年啊,費諾家這個老爺子,脾氣實在是過迂了些,說話做事也是……雖然我們都是晚輩,這麼說不合適,但他說什麼都不必放在心上。說真的,當初我叫你勸費諾回家,一來是他生病了,住賓館連口粥都喝不到,二來也是勸他回去看看老人,自從他媽媽去世,費諾就再沒回過家了。」
幸好,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你的護照還是在書房的老地方,鑰匙的位置也不變,隨信附上的是杭兄為你寫的邀請函,簽證需要的其他證明亦已先行寄到大使館。另有機票預訂信一封,如果最終出發的日期有變化,上面也有聯繫方式。
接下來的這個學期,潘希年和費諾也都忙碌起來,費諾長時間地不在學校,而潘希年選了十多門課,每天穿梭在各個教學樓和不同的自習室里。儘管這樣忙碌,儘管和費諾見面的機會少了,但潘希年又是安定的,她知道自己一步步脫離往昔那個柔軟、固執、憤怒的「小女孩」的繭,逐漸成長,也必然有羽化的一天。
「你怨恨他把你推給他的學生,覺得他是在擺脫你。要是依我說,他就是因為太喜歡你,太想保護你,才這樣做。就像他裝著不知道你的感情,裝著不在乎,也並不是真的不在乎,恰恰相反,他太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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