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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年

作者: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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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向西

第二十一章 向西

費諾看看累得恨不得東倒西歪的潘希年,說:「讓她先睡起來再說。明天我想帶她去看高迪。」
「那個看起來有點像蛋糕的房子,看見沒?」
起先誰也沒注意到潘希年和何塞的到來,直到何塞揮手大聲叫胡安娜的名字,費諾一聽到聲音,也在同一時刻,轉過了頭。
儘管留了車下來,但費諾著意在趕時間,不願花費太多工夫在認路找路上,直接叫了計程車,直奔目的地。早上車不多,又是本地的司機,用不了多久就直達目的地。潘希年一下車,只見兩座糖果屋一般的小房子分峙大門的兩側,七點鐘的太陽明晃晃地照在裝飾的七彩玻璃上,恍如剎時走進一個童話的世界。
梳好頭之後,她下樓去和何塞碰頭。後者正坐在大廳那酒紅絨面的長沙發上上網,直到潘希年走到面前,他看見她纖細的足腕,才收起手機抬頭,眼底閃過一抹清清楚楚的驚艷之色:「哦,你動作真快。」
出口處圍了很多人,各種膚色的面孔都有,潘希年在過來之前已經知道費諾這天下午有個研討會,來接她的是費諾那個西班牙同學的弟弟,正踮著腳四處張望,一塊寫著她名字的白板跳入了眼帘。
「舉手之勞。剛才胡安娜也說了,我這是和費諾遇見,才知道潘老師的事情,原來已經過去快兩年了……不說這個,你這次來西班牙,我們都很高興,可惜這段時間我公司事情多,不能全程陪你,只能有勞胡安娜還有何塞了,這段時間里如果你需要什麼,就告訴我或者胡安娜,千萬不要客氣。嗯?」
她看著他,又一次慢慢微笑起來:「就是想說謝謝你和我來這裏。」
何塞大笑,順手拍了拍喇叭:「希年,歡迎你來到歐洲夜生活之都!」
肌膚相觸在一塊溫度幾乎是在瞬間升高了,也不知道是誰燃燒了誰。費諾定住了腳步,也低頭看著潘希年。可是並沒有過太久,她又忽然鬆開了手,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房門,甚至沒有道一聲「晚安」。只是她手心汗濕的炙熱觸感,一直等到費諾回到房間換了衣服洗了澡還停留在小臂上,彷彿永遠不會消失一般。
何塞給出了一個西班牙語的單詞,大概是餐廳或是咖啡店的名字,潘希年聽不懂,又問:「你說什麼?」
杭之喬和胡安娜這下都笑了:「哦,那是的,你是應該帶她去看高迪。看望高迪比看初戀情人還讓人心跳加快,不是嗎?」
來巴塞羅那的人,誰又會不知道、不期待見一見高迪呢。潘希年在美學選修課上看過高迪建築的圖片,雖然只是平面的圖片,但那萬花筒一樣的想象力,已經足以把她拖入美的旋渦,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居然一覺醒來,推開窗子,那些之前只能從畫冊和影像上由衷讚美嘆服的建築物,就這麼活生生地近在眼前了。
不同於潘希年的左顧右盼,到了此地的何塞簡直是如入自家庭院,悠閑自得得要命。他時不時停下和潘希年一起看一場街頭藝人的演出,或是在街邊的老甜食店給她買一隻檸檬味道的冰淇淋,他似乎熟悉這條街道的一切,熱愛它的一切,也知道它所有的故事。
「這是做我們這一行的壞毛病,看到心儀的建築,總是移不開步子,恨不得住得越近越好。」費諾看見潘希年痴迷的目光,深有同感地一笑,見現在才六點稍過一點,又提議,「希年,既然你已經起來了,那乾脆出門吧,趁著時間早,有一個地方不去可惜了。」
費諾說完,察覺到潘希年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怎麼了?」
這也是潘希年和*圖*書第一次的歐洲之旅,沒想到一跑就跑到稱得上歐洲最西邊的國家。除了陽光、足球、鬥牛、弗朗明哥和西班牙吉他等一系列零散的、乍看起來毫無聯繫的名詞,她對這個國家幾乎沒有任何直觀的印象。
潘希年勉強再次振作精神,看清自己正被費諾攙扶著,覺得又舒適又安心,完全不願掙紮起來。她鬆開摟住費諾的胳膊,睡眼惺忪地嘀咕:「我困得不行了,一路上飛機碰到氣流,沒合眼……」
不足一公里的路程他們足足走了大半個小時,等潘希年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海風吹過汗濕的衣服,不由得重重吐出口氣,都還沒來得及說話,何塞就指著一個方向說:「看,他們已經到了。」
潘希年趕快笑著吐了吐舌頭,沖涼換衣服,和費諾一起出門去。
眼看費諾已經轉身,潘希年叫住他:「費諾,等一等。」
這段對話聽得潘希年有些雲里霧裡,但是看桌上其他人都若無其事沒有任何疑問或是好奇的樣子,她也最終什麼都沒說。在這段漫長而熱烈的晚餐之後,初到歐洲和重新見到費諾的興奮漸漸沉澱下去,她的眼皮越來越重,終於背過臉打了個哈欠。
胡安娜又說:「那這樣,何塞送完你們之後把車留下,或者還是開之喬的車?」
潘希年點頭表示認同,看到這酒店外牆的第一眼,她就已經喜歡上了這裏,也正是這種美振作了潘希年,所有的疲憊和燥熱都在瞬間煙消雲散,她幾乎是迫不及待要看一看她的房間了。
他忽然換成了英語,潘希年立刻意識到還有別人在場,其中那個明艷照人的西班牙女人想必是費諾和何塞口中所說的胡安娜,她和何塞看起來像極了,一樣黑褐色的頭髮,眼睛卻是金綠色的,濃郁而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顧盼間眼眸溢彩,真是連潘希年都覺得要被迷倒了。
「要適應西班牙人的作息啊,十點鐘正是吃早飯的好時間呢。」
潘希年又一次點頭。
「原來住得這麼近。」
這晚飯吃得真晚。潘希年不免想。何塞大概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笑著一揮手:「歡迎來到西班牙,從現在請你要適應我們的作息了。其實我覺得九點更好,但是Dr.Fei說你剛到,時差還沒倒過來,建議我們早點吃,太可惜了,你知道嗎,在巴塞羅那的第一個夜晚,應該是徹夜不眠的。你只有看過她的夜晚,才會真正愛上她。」
費諾就指著不算太遠的街道一角說:「希年,你看那裡。」
這間名叫「弗斯特之家」的酒店連走廊都是美的,精巧的細節無處不在。費諾為她挑的房間臨街,她一進門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拉開白色的落地窗帘,幾乎在同時,巴塞羅那老城的風情,盡入眼底。
一下飛機,熱辣辣的陽光立刻熱情地吻住了每一個人的臉。
「都幾點了,還有早飯?」
現在還是本地時間的下午,在國內卻已經是半夜,時差和長時間的旅行讓潘希年難免有些疲憊,但比起即將見到費諾的愉悅和期盼之情,這點疲憊又不算什麼了。她振作起精神,按照指示牌上的標記,順利地出關取行李,然後推著行李車,走到了接機大廳。
西班牙男人熱情殷切起來有一種令人難以拒絕的魅力,何塞又是個健談的年輕人,說起自己的家鄉來更是滔滔不絕,恨不得在從機場到賓館的路上一股腦地把這個美麗的城市向潘希年說盡了。
送她進屋之後,何塞就先離開了,留潘希年一個人略作梳洗和整理。她沖了個澡,一掃長途旅行的困頓,換上一身輕便的淺色https://www.hetubook•com.com連衣裙,以抵禦夏天伊比利亞半島那過於璀璨熱情的陽光。
他們在這邊嘰里呱啦說中文,聽得胡安娜一頭霧水,好不容易等到一個空當,立刻插話進來:「之喬,你又來了。不要一說話就像在和你員工開會一樣。大家能不能坐下來,喝點東西,休息一下,然後去吃晚飯?」
潘希年連連搖頭:「不,不止今早來公園這件事,雖然我才來西班牙兩天,但是我真高興,你讓我來這兒。」
哪怕是錯覺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就讓他們暫時不去想國內那所有的紛繁糾結和盤根錯雜,且在萬里之外的異鄉,做一雙同舟的鴛鴦。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潘希年望了過去——不管有多少人在一起,她總是能第一眼就見到費諾。他黑了,似乎瘦了一點,頭髮倒是短了,配淺色的短袖襯衣和長褲,整個人反而被夕陽鍍得金絨絨的;他坐在那裡,和她所不認識的人聊天,對方不知道說起一個什麼有趣的話題,一桌的人都笑了,費諾也不例外,撐著額頭,眼角和嘴角都是毫無掩飾的輕鬆笑意。
可費諾看起來鐵了心賣這個關子,只是笑,不肯說到底要去哪裡。潘希年心想反正醒了也是醒著,又對費諾這樣心儀的地方好奇,立刻應下來:「好。」
潘希年早就一身是汗,緊緊跟在何塞身後,提高聲音問:「他們在哪裡?」
費諾見她老實承認,還是笑了:「我看國內這幾天都是暴雨,以為會晚點。後來何塞打電話來了,知道你平安就好。下次不要忘記了。來,介紹兩個人給你認識。」
結果潘希年吃到一頓令她印象無比深刻的晚飯——他們訂來為她接風的餐廳位於巴塞羅納的哥特區內,有著好幾百年的歷史,食物美味得令人由衷讚歎,但更有趣的,反而在食物之外了:一開始大家都還是說英語的,每個人都能聽懂每個人,但隨著幾瓶西班牙本地的紅酒下去,甜食上桌也開始閑聊了,各種語言也開始混戰了。費諾前一句話還在和何塞說英文,接下來被胡安娜問了一句什麼,她大概拿德文問他,他自然用德文回答,再然後轉問潘希年要不要配鮮奶油又換成了中文;何塞和杭之喬還有胡安娜都說西班牙文,杭之喬也偶爾對胡安娜說英文,和費諾、潘希年則講中文;起先還都能清楚地交流著,但最後不知道怎麼亂了套:何塞對希年說起西班牙語,費諾看起來想說英文說出口的卻是德文,潘希年說完「謝謝,我吃飽了」,正對上胡安娜迷惑不解的目光,原來又說錯了……
「嗯?」
「順利,一路上稀里糊塗睡過來的,出關也很順利,你給我的那些應急電話啊、聯繫方式什麼的都沒用上,一到大廳就見到何塞,然後就進市裡了……電話……哎呀,我忘了……」她這才想起來出發前費諾特別叮囑她一到就給他報平安的電話,但出關之後立刻和何塞順利碰頭,拿行李去停車場,總覺得做不完的事情,忙著忙著就忘記把手機打開了。
高迪設計的桂爾公園位於小山的頂上,有一片小廣場用以望遠。就在此地,巴塞羅那整個城市的面貌在他們眼前徐徐拉開長卷。費諾指著城市中央那瞬間抓住人視線的、第一眼望去宛如哥特建築的高塔說:「看,高迪的聖家堂。」
費諾果然笑了起來:「是,就是直到畢業,我都沒學會西班牙語,而你也不能說中文,白在一間辦公室四年。」
費諾輕輕在她身後說:「桂爾公園。現在人少,希年,來,我們進去。」
她有點恍惚地走和_圖_書到費諾身邊去,聽他說:「這一路上還順利嗎?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嗯?」
清晨的公園裡不要說遊客,就連本地人都少見,空氣里有一種草木萌發的清香。潘希年看費諾似乎每一處都很熟悉,不由疑惑地問:「你常來?」
「不會。剛才胡安娜還打電話來確定你是不是到了。他們開會開完了,正在從會場過來,時間還早,打算先去蘭布拉大街坐一坐,好不好?」
「睡得很好,就是睡不久,五點自動就醒來了,沒別的事情干,就等天亮。」
車裡的冷氣開得很足,但陽光還是可以從前窗里照進來,有點無孔不入又無處躲藏的意味。眼看著離老城越近,潘希年看著遠方城市那高低起伏的輪廓線,正看得入迷,何塞說:「我們先去賓館,然後你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們訂了八點的桌子。」
這就是費諾信里所說的另一位故人了。潘希年藉著握手的機會打量他。他看起來四十齣頭,頭髮卻已經半白了,戴一副黑框的眼鏡,文質彬彬,修飾得體,很有學者的風度。
杭之喬驀然大笑,對胡安娜說:「是是,親愛的,我又來了。大家坐。」
費諾這才意識到剛才這句話說得忘情,也一愣,轉了口風說:「這邊走,這是我想讓你看的地方。」
胡安娜是個典型的西班牙女人,熱情,美麗,活潑。她隔著桌子和潘希年擁抱,身上那馥郁的香氣讓潘希年都有些眩暈了:「你好,希年。我和之喬聽說了你的事,所以才請費寫信給你,邀你過來散散心,玩一玩。」
「不想讓你們久等。現在快六點了,不會太晚吧?」
說完她注意到其實兩個房間隔得很近,要是膽大心細些,絕對可以從窗口爬進來。當她開玩笑似的把這個想法說出來,費諾臉色一變:「胡鬧,這是頂樓,摔下去不要命了。」
這條大街本來就長,加上何塞的地主之誼十二分地盡責,潘希年越發覺得這條路果然永遠也走不到頭。但眼前所見的一事一物都充滿了無限的歡喜和活力,漸漸地,她的腳步也放慢了下來,察覺到這一點的何塞對此看起來異常讚賞,笑著說:「這就對了,希年,你應該享受巴塞羅納的節奏,別著急,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你只是懷念第一年的悠閑吧?」
「那是高迪設計的房子,米拉之家,而那個頂上看起來像龍的鱗片的是巴約之家。」
「怎麼說起這個來了,傻瓜。」
對方看見她朝著自己走過來,也是雙眼一亮,熱情地揮起手來。那是一個相當高挑的西班牙青年,有著一雙煙綠色的眼睛,深褐近於黑的長發扎在腦後,面部輪廓深刻分明,是典型的英俊拉丁男人的長相。
「不要緊,叫車也很方便。」費諾簡短地結束交談,彎下腰,把都要睡著了的潘希年輕輕叫起來,「希年,我們回去。」
「為什麼?白天不是更好嗎?」
上一次兩個人在一起是不到一個月之前,這也並不是他們分開最長久的時光,但此時此地再見,是橫跨整片歐亞大陸之後的相逢,雖說只要十二個小時的萬米高空飛行,但已經千山萬水越盡了。
費諾笑得眼角泛起淺淺的紋路,看得潘希年不禁想伸手去撫摸,想知道手指在上面流連是什麼感覺。她聽他說:「高迪就是建築師,可是這個公園,按現在的學科來分,是景觀師的工作範圍。科技越進步,學科分類就越細,以前的建築師多是全才——還有做畫家、雕刻家的,照樣留下不朽的建築;同樣,也有沒有留下名字的工匠們,造出的木結構歷經千年不朽。建築本來就是hetubook.com.com實用和協調的學科,現在卻連景觀和建築都要分家,不是有點無趣?」
窗子剛推開,還沒來得及好好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熟悉的聲音從窗口一側傳來:「你醒了嗎?」
杭之喬三人把費諾還有潘希年送到酒店后,還是留下了一輛車。費諾當時一手扶著搖搖欲墜的希年,沒法追人,也就只能接下之後又丟給侍應生,交代他們停車。希年看起來累壞了,幾乎都要在費諾的臂彎里沉睡,費諾雖然不忍心吵醒她,但就這麼站在酒店大堂也不是辦法,只能又一次把她喊起來:「先醒一醒,就要到房間了,到房間再睡。」
何塞站起來領著潘希年往酒店大門走:「就是第一次來,才一定要去那裡。有人說過『如果這世上有一條路永不到頭,就應該是蘭布拉』,其實走過去也不遠,不過還是開車吧,希望我們能找到停車的地方。」
潘希年笑了,朝他伸出手來:「我是希年。謝謝你來接我。」
說完才覺得這個問題問得真蠢。不料費諾只是笑笑,認真說:「上一次來是四五年前了。只是走過的路我都不容易忘,下次有機會我們去威尼斯,那簡直是建來迷路的城市。」
「杭先生,你好……謝謝你的邀請信。」
「他們在路的那一頭,靠海的一邊。」
車一路開到老城,停在一棟白色的大房子下面。潘希年一下車,先被那美得驚人的建築物本身震住了:一樓是精巧的廊柱,穩穩挑起這一眼看上去四五層樓高的建築,明明精緻的花紋和紋樣無處不在,但毫無煩瑣和誇張感,相反,顯得非常優雅而和諧,下午四五點的陽光染亮白色大理石的牆面,整個建築本身都像在發光。
原來之前說的一路順利只是為了讓他安心。費諾覺得有些好笑,繼而心底一暖,湧上憐惜之意來。他就再不說話,輕輕架著她,進了電梯,一路來到房門外面。
聞言胡安娜也接話:「我真是懷念第一年的生活啊。」
誰知道這話一言中的。過去的路上碰見堵車不說,好不容易順著滾滾車流到了目的地,又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停車,不得不開出幾條街再走回來。潘希年跟著何塞一起走街串巷,老城的街道就像是迷宮,下一個路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接著柳暗花明,熙攘的人流彷彿是魔法一般,陡然出現在眼前。
費諾被她鄭重的語氣說得一頓,才再度露出笑顏來:「你知道嗎,我自從到了西班牙,就一直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誰知道你真的來了。希年,你的到來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事情。」
胡安娜聳肩:「誰不懷念下地獄前最後的狂歡呢!」說完,她又一次笑了起來。
「十一點了啊。」杭之喬看了眼表,「是不早了。今天你們的會也正好開完了,明天有什麼安排?胡安娜在休假,我也可以請假……」
潘希年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什麼?」
他用帶著輕微口音的英語問她:「嗨,你是希年嗎?」他無論是哪個字都發不準,聽起來像「SI NAN」。
他自我介紹說自己叫何塞,是胡安娜的弟弟,在薩拉曼卡大學念生物學,正逢學校放暑假,所以回了家,被大姐派出來接她。
他說到熟悉而喜歡的東西時,渾身自然煥發出光彩;潘希年都不捨得打斷他,只希望他說得越多越好,也就在這樣的時刻里,他就是費諾,她也只是潘希年,眼裡唯有彼此,不需要為道德、倫理、身份等一系列外物拉鋸和掙扎。
七月的巴塞羅納,六七點鐘仍然是天光大亮,看不到一點夜晚即將來臨的兆頭。而蘭布拉大街簡直像一個巨和_圖_書大的露天遊樂場,各種音樂聲匯成一片,露天酒吧和咖啡座沿著街道兩旁巨大的遮蔭樹擺成一線,完全不見首尾,街頭藝人們也是各逞其長,到處都是人,但無論是站定的還是移動著的,每個人臉上都是自在愉快的笑容。
一直到進了大堂登記入住,潘希年發現自己的目光還是很難離開這酒店裡的任何一件陳設和裝潢,連天花板的吊燈都與眾不同。何塞似乎也習慣了這種讚美和驚訝交織的目光,簡單告訴她:「這是二十世紀初西班牙建築師馬特內爾的設計,酒店本身就是UNESCO的世界遺產保護建築了。胡安娜的朋友們要是第一次來巴塞羅納,她總是推薦這間酒店,非常迷人,不是嗎?」
最後胡安娜忍不住掩面大笑,清脆而亮的笑聲在店堂里引來旁人的目光,她也不在乎,笑夠了才說:「天哪,這頓飯太有趣了,我幾乎忘記這樣的生活啦。費,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整個系裡只有我們的德語說得不夠好,第一年的時候只能在一起說英語,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潘希年也正趴在窗口。視線避開她雪白的胸頸,費諾點頭:「醒了。你呢,睡得不好?」
她臉上的胭脂沾上了潘希年的臉頰,潘希年不習慣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這麼親密,有點不好意思,微微笑了笑,說了聲「謝謝」。這時胡安娜身邊的男人也站了起來,和她握手:「希年,我是杭之喬,當年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才五六歲,一晃眼就快二十年過去了。」
「哦……這下看見了。」
就算是吹頭髮的時候,她也不捨得離開窗前,幾乎是貪婪地看著視線所能到達的最遠處,看不出年歲但美得永不過時的建築觸目可及,各種繽紛而充滿想象力的顏色一個個撞進視線來,她推開窗,聽馬路上人聲鼎沸而上,這才依稀明白,為什麼費諾在信里寫著,「我想你看看這個城市」。
他說得這麼自然,如同這是一件必然能達成的事情。潘希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只能跟著笑,聲音輕下去:「好啊……」
這個動作還是落進了費諾的眼底。他看了看桌邊毫無倦色的胡安娜和何塞,開口建議:「不早了,希年的時差還沒倒過來,今晚先到這裏吧?」
潘希年一下子回神,臉也熱了,總不能說「看你看得入了神」吧,隨口說:「我就在想,你更像個建築師,好像入錯行了。」
「我第一次來……」
這一晚費諾沒有睡好,幾次被自己的夢驚醒,汗流浹背地坐起來,看一眼窗外微泛魚肚白的天色,知道還早,又睡下去。但無論怎麼睡,都很難回到香甜夢鄉里,輾轉許久,乾脆還是起來,推開窗,俯瞰這個城市尚未全然蘇醒的清晨。
他們的房間互為隔壁,費諾幫她開了房門,又把人給「挪」進去,正要走,不防被潘希年一把抓住手臂,迷離著雙眼看了他許久,還是沒有放開手。
他充分發揮了身為景觀設計師的職業特長,仔細地向潘希年講解這個城市的規劃和建築風格,輪廓線是如何延展開的,哪一片是舊城,哪裡又是規劃出來的新城,新舊又如何統一協調起來。潘希年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有看過工作狀態或者說「身為景觀設計師」的費諾,覺得有些新奇,繼而震動,順著他所指的每一個點看過去,但又忍不住盯著費諾的側面,不願移開分毫的目光。
不知不覺之中,他們身邊的人流多了起來,費諾驚覺不知不覺他們居然就待了這麼久,驚訝之餘,心底又同時生出不欲與人知的幸福感來。他說:「看來遊客多了,我們吃早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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