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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了夏天

作者:陳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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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時光靜靜

第十章 時光靜靜

我很想辯駁,可是邁克魯斯已經站在講台上了。
我問他為什麼。
「愛到當時已惘然……看不出來張仲良還寫情詩呀!」
這首歌是為了對上外國朋友的口味而選的。我想,再怎麼著,這也是世界名曲,我唱的雖是中文,可這旋律他們一定熟悉。這樣想著,我一面唱,一面向台下看。看到了李松。
李松沒有說話。拇指摩挲了幾下信封,點點頭說:「我會好好看的。」
坐斷山河情未果,愛到當時已惘然。
他拿到信,有些驚訝,但並不急於打開。他翻前翻后地看了看信封,只是問:「我應該以怎樣的心情對待這封信?」
「你就別裝了,來吧,給你們製造製造機會。」章子騰陰笑著,「眾所周知。」
話到這裏,他似乎擔心我不理解,強調道:「把我送進天府一中實在輕而易舉。」
記得魯老說,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一個人不能光是努力,也要懂得方針。方針不僅是方法。更多是一種富於靈氣的發現。
「那你……受了一些影響?」我小心地斟酌著字句。
「再見。」我再也難以掩飾對章子騰的鄙夷,向路邊停靠著的一輛的士走去。
周圍感嘆連連。驚羡于白麗的魅力,能讓王勵勵折服,也驚羡慕於她在所有事務前過人的應對技巧。甚至,連送衣服那件事,在哭過以後,她都不留痕迹地掩蓋了。
「是必然原因。」李松的語氣非常嚴肅。
「怎麼只有我一個女生!」我驚呼。
艾利亞坐在我後面。
這時,寧小宇解圍說:「穿我的衣服吧。我有條裙子可以借給你。」
「難不成你還想那人是李松?」章子騰又開始拿我開涮了,「知道,今天他沒來,你覺得失望極了。」
在KTV門口站了一會兒,夜幕之下,是流線型的暗藍深灰的建築,冷色的燈光點綴其間。
「就算吧,隨你怎麼想。我一開始就沒指望他會來。」
「英語語文就不談了。數學,即使有那麼些沒看清,」她說,「上一百三十分還是沒問題的。」
最後,我不得不求教李松:「一直想知道,你這麼努力學習,這種持久堅持的信念是從哪裡來的呢?」
練了很久。居然通過了年級上的預選。但在班上預演時,我才發現,自己竟沒有準備演出服。穿著校服上台,自然不可能。明天就要表演了。我一時間急不可耐。
——「許諾,願意看我抽屜里的日記嗎?淡紫封面的本子。你一個人看,我不希望別人看到。」
「怎麼突然想起聚會來呀?」我不知今天吹的是什麼風,章子騰居然主動約人聚會。
因為媽媽休假的緣故,我選擇了回家。
在最艱難的日子里,傳來了放假的喜訊。
「要不,我們來個二人約會?」章子騰開玩笑說。
我覺得好笑,你直說不就行了。想著,更覺得小路真實。一個不優秀的人,把僅有的平凡的真誠,全部奉獻給了朋友。
「一百二十分以下的,抄試卷三遍。九十分以下的,抄試卷六遍!」
聽了章子騰的話,原先狂歡著的眾人都沒了言語,覺得非常尷尬,溫度驟降了許多。突然,他又笑逐顏開,「來來來,大家唱歌唱歌,許諾你也去唱一首吧!」他的笑容很燦爛,那一瞬間我又覺得他很可怕了。
「失落?」聽他這麼說,我莫名感動,像堅冰消融,鋒刃泛出柔光。
「不。」我毫無幽默感,「為什麼是你呀。」
這當口,魯美嘉進來了。
漫長的英語課。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鈴響,邁克魯斯捲起書走人,我迫不及待地追問李松:「能說得具體一些嗎?」
張仲良殷切地看著我。
我們很一致地笑了起來。
「我們班上,高分段的人數是全年級最少的,平均分低了別班5分之多,特別是後面幾個人,分低得讓我汗顏!像你們這樣,能考什麼好高中!難道你們就自甘平庸?」
「你媽不讓你爸去?」
我為張仲良這種突然的真誠而感覺受寵若驚,正準備接過來,章子騰一把搶過了這張紙,嬉皮笑臉地念起來:
「我相信。」我冷冷地說。心裏也冷了。原來這才是他想說的。他並不想吐露衷腸,所謂失落不過是曲折的鋪陳。
「具體一些啊……」他作出愁眉緊鎖的沉思狀。樣子宛若面對一道數學難題。不過,如果他對待所有事都像在解數學題,那他的生活就太艱巨了。
「不是不讓,而是脫離了我爸的話,我們簡www•hetubook.com•com直沒法生活。我媽這麼大的人了,根本不會照顧我,那時我又小,我爸工作忙的那陣,我嚴重營養不良。後來我爸對她失望了,決定親自照顧我。我爸真的很辛苦,每天上完班就來接我,然後帶著我去買菜,回家又忙著做飯。」李松補充道,「雖然我爸是那麼的盡責,但我媽卻真是一個糟透了的人。她不做飯,不工作,卻成天在家裡抱怨命運不濟。」
「大事要發生了!」我又高興又緊張。
何況,我還穿著寧小宇的白色裙子。末了,台下幾十近百個外國師生,送給了我最為熱烈的掌聲。
「不用想得如此悲觀。」
「這條裙子是柯冉買給我的,」寧小宇說,「不過現在,都結束了。」
居然是寧小宇發來的簡訊。
張仲良將王勵勵的手一甩:「車費一人一半!」
我們總是無法與她合拍。一年前,剛到這所學校時,我還滿懷赤誠地琢磨,她對我們到底有什麼要求。而今我終於懂得,她對我們的期望,那感覺好比萬人列隊,鏗鏘前行,氣勢恢弘卻慘無個性。
她登上講台,掃了我們一眼,見大家的手都是空閑著的,怒斥一聲:「做作業!」
「我不去。我媽咪要帶我參加婚禮。」白麗說。
八百里人生輾轉,千年夢孤燈自守。
「介紹學習經驗?」王勵勵說,「說白了,就是誇大自己的苦難史。」
教室里燈火通明。大家很安靜。魯老的眼光有了些批評之意。
我想起三月時那個虛假的夏日。陽光普照,溫暖蒸騰,一夜間所有的樹木都綠了。我以為夏天提前降臨了。可是,第二天,天又涼了。我在等待夏天,我含著淚期盼希望,我永遠不忘此時痛切的憂傷。即將來臨的夏天幾乎將我推入內心更深的夏天。
寂靜三秒。然後,是壓倒眾生的齊刷刷寫字聲。
「不要叫她。我不想提這個人。」章子騰露出厭惡的樣子,「說白了,她就是風騷。」
「我很了解她。她無論遭遇什麼,都會堅強地支撐下去。雖然也會傷心,但你要相信,她自我療傷的能力很強。」柯冉勉強笑了笑,放下日記,用右手撐住下顎,看起來很疲憊。
……昨天黃昏的時候,我走在校園裡,繞了很大一圈,來到一片林子里。淡黃的茉莉花落滿了草地。幾級青階,一方古亭,還有蒼翠的樹木——幾棵。
「如果沒有一點家底,我是不會胡吹的。」她這樣對所有人說。那種堅定的目光,那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是我所從未見過,也從未想象過的。
她很少動怒,一動怒必定是大怒。她一大怒我們的日子就慘淡了。只有慘淡。悲壯不起來,時代不允許。
「好了,看到第一題!」
就為了被誤會為優生的幾秒鐘的虛榮,整場考試,包括交卷的時候,我都不好意思回頭。
「真的?」
「你有病啊!」張仲良憤怒地將紙張搶了回來,似乎章子騰戲謔的舉動傷害了他最引以為豪的東西,「看不懂不要看!」
章子騰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李松也要去。」
讀罷,我很想說點什麼,但又無從開口。
「她會不會生病了?」

「你爸教化學?」
回到教室,徑自走到座位,周遭鬧鬧嚷嚷,我感覺自己又被一切邊緣化了。
「你模擬考的數學是多少分?」數學考試前,她試探性地問。
「現在,我想好好學習。只是,對不起寧小宇。」
死一般地靜默。
理想中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前。我們也在其中,昂首闊步,頭上長空萬里,內心卻不禁愕然,只想問:Where are we?
那麼,也許有一種辦法,可以讓我與它同在。那就是,我長眠於此。我將承接天光,承接雨露,永融于青蒼樹影之中。但不能。這是校園裡的一片林地,是喧囂校園裡的一片林地,我看得到它的幽靜,那萬古蒼翠的孤獨,可是,在現實的世界里,不過匆匆一瞥。
張仲良奮筆疾書之餘朝我投來嫌惡的目光。
也許是覺得像他這麼優秀的人,不該擁有讓人遺憾的性格。也許是想要在字裡行間表露某種心跡,但時光流逝,如今回想,這種初衷終於難辨其貌。但不管怎樣,我最後終於是鼓起勇氣,把寫好的信交hetubook•com•com給了李松。
這一瞬間,我們又站在一起了。我和蘇明理,又是朋友了。這種分分合合的友誼已經消褪盡了所有感動的氣息,只是奇怪空虛,如此理解的兩個人,為什麼總在同一個世界上分道揚鑣。
果然,她不在教室。四處詢問,也沒有人看到她。我越來越著急,想告訴魯老,可她能懂嗎?她只能責怪寧小宇而已。即使不責怪又能怎樣?一個人真能挽回另一個人的心意嗎?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說完,他像一個章魚仔一樣溜走了,完全不理會我已經為他突然而來的文學用語驚訝得石化在那兒。
寧小宇的抽屜很整潔,那日記本就放在表面,我一下就找到了它。
晚自習,我花了一節課的時間給李松寫了一封信。那封信的字句我一直記得,並且今後也不大可能忘記。大體是說,希望他更陽光,更開朗,即使性格沉悶猶如榆木,也一定要開花。我希望他開花。
「艾利亞和寧小宇也要來。」
魯老抱著一沓卷子走進教室,對無辜或有辜的人投去同樣凌厲的目光。
第二天,極度的疲憊讓我鬥志全無。學習效率低下,作業又奇多,很多題還不會做,又熬到12點多。真是惡性循環。
沒有拉攏到同伴,我打算硬著頭皮一個人上。想到自己學過一點聲樂,所以便找文藝委員商量,讓我唱一首歌。
周圍人紛紛響應,革命浪潮掀起,新的思想沐浴著曙光出現:不做作業了。不做了,不做了!
我不禁說:「你應該去看你爸爸。」
不遠處,白麗正敘述著自己是如何巧妙地逃過監考老師的眼睛,全盤照抄了王勵勵的答案。

「我不想去。」
最狂熱之際實乃最虛弱之時。
我又淡淡地笑。淡淡。這是優生被問及成績時臉上永遠不變的神色。最近我頻繁剽竊這種表情,只因為內心空洞一無所知,又不想讓別人看出我膚淺尷尬,索性似笑非笑,倒讓人覺出一種深邃。
「謝謝。」我說。那瞬間我清楚地感覺到她的目光顫動了一下,這目光美麗得令人動容,甚至讓我萌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一定見過這種目光。窗外落日餘暉正鋪灑下來,這種古老的橙色擴散開來,一直漫溢進這屋子,將我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成了橙黃色。
「李松去關我什麼事!」我故作驚訝。
她說:我們追求卓越。
艾利亞看了,不再追問,顯得驚疑甚至是敬佩了。少頃,她目光炯炯,「一定是130分以上吧?強人啊!太崇拜你了!」
魯老盛讚不已,說,即使從全省的標準衡量,李松也是頂尖學生了。考天府一中實在是輕而易舉,稍加鞏固,進實驗班也是穩當的。那時,李松就可以和各個學校的精英學生展開巔峰之爭……
唱了五六個小時的歌,嗓子乾澀冒煙。從KTV里出來,大家商量著何去何從。
我翻了很久,才看到一篇完整的文章:
白麗似乎覺得臉上很掛不住,嘟噥了一句什麼,不開口了。
突然,手機響了。
可是,爸爸讓我學琴。他說,你應該學琴。
「從中我明白,只有成績可以改變處境。」我隱約聽到他這麼說。然後,他又有點嘆息似的,「這也與我從小的生活有很大關係。」
「唉,人生就是過把癮嘛!」章子騰拿起了桌上的啤酒瓶,「我也來瘋狂一回。」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熱鬧歡喜是他們的,而我脫離語言,脫離空氣,脫離所有兀自難過著。
他重複那句永恆不變的話:「你們都不理解我!」
愛到當時已惘然匆匆年華老,苒苒物華休。
反正多我不多少我不少,文藝委員答應了。
下課鈴好不容易打響,魯美嘉硬是把課拖長了八分鐘。等她余怒未消地離開教室,只有最後一分鐘了。有人大聲鳴不平:「魯美嘉憑什麼這樣?成績不好就要受她白眼?平庸難道有錯嗎?維持這世界的不就是平凡人嗎!」
晚自習前夕,幾個女生們憂傷地倒成了一團,此外,空氣里滿是興興轟轟的氣味,鬥爭熱情高漲。別班同學從門口經過,無一不展露出驚懼萬分的表情。
「拋下丈夫,拋下女兒,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樂譜,就這樣出了國。真是個瘋女人。」從小,親戚們就這麼說。說得很瑣碎,說得很諷刺,又很凄涼。我在這樣的聲音里長大,他們的同情帶著世故的眼光。我成了被憐憫的對象。因為這樣,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恨我的媽媽,我討厭所謂的音樂,那是瘋子的夢,不切實際的痴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
翻開本子,裏面凌亂地記錄著一些樂理知識,隔幾頁畫著七零八落的音符,還有一些塗鴉。不知怎麼地,那一筆一畫,總有孤清的感覺。
然而,我與小路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我們不可能永遠像兒時那樣嬉笑打鬧,我們總會長大,各自面對不同的生活。從談天說地一直到寥落簡訊,從寥落簡訊又到禮節問候。相隔遙遠終會讓我們失去共同的語言。那時,他說南,我說北,我們再友好地一起談南北,徒勞堅持,悲哀而無味。
心裏浮泛著不安,但又無法告訴別人。唯一能理解這件事的,也許只有柯冉。
模擬考試考完的第二天,數學成績就出來了。
這日子黑得透明。可不管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即使你心裏蓄積滿了暗沉,也總有人是活在明朗里的。
學校要舉行英語藝術節。要求各班排演幾個節目。通過年級篩選的節目,可以在全校展示,歡迎來我校學習交流的美國師生。我想參加表演,因為這可能是初中僅有的表現機會了。
她說得好不激昂,可過於富有感情的話往往帶有太多的個人色彩。所以我們大都讚歎幾聲表示羡慕,之後各忙各的事情,並不與魯老附和。
「應該說是一種震動。比如,看到芋頭那種不學無術一無所知的人享受奢侈……」
「別墅,車子,都沒有了。出國也不可能了。我搬去和我媽住。什麼都變了。說實話,我的確適應不過來。上周末在公交車上遇到李松,我們從來就談不上什麼交情,但那時我覺得我們真是朋友了,比和章子騰更鐵的朋友。我一路上都在想,反反覆復地想,最後非常不甘。
「不能這麼說。芋頭不見得這麼糟糕。」我打斷了他。
我真是不該向他詢問。無論什麼時候和他對話,總感覺自身渺小到就快凄涼飄散。想來,章子騰和張仲良也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我看到一百一十分的試卷,心碎。心想今晚必須打夜燈了。可是,我連小燈都沒準備,還得請假出校購買。這更加重了我的悲劇感。
他看了很久,最後告訴我,「寧小宇不會有事的。」
接下來的一天,是我坐在書桌前,昏頭昏腦地應付一張又一張的題卷。我驟然明白,那燈紅酒綠已是昨日之燈,漸漸離我遠去。
「留在這裏上天府一中讓我很失落。」章子騰說,「我可以出國,但我媽希望我留在他們身邊。」
只可惜,還沒有等到回信,期末考試就來了。
萬般無奈之下,我讓柯冉看了這篇日記。
模擬考排名出來了,李松已經是連續三次獲得年級第一。
「當成一個同學友好的建議……當成白痴火星文也沒關係。」
媽媽。這麼多年,直到學會拉琴,在那些雜亂無章的樂譜里,我才真正找到她,深愛她。像以往千百個日子里幻想媽媽的樣子一樣,此刻,我也幻想著她的孤獨。我幻想她一個人背著琴走在維也納冷雪飄零的街頭,她也會想到她的女兒嗎?
我發現這塊地是微微下凹的。樹木的枝葉交錯覆蓋,形成穹狀,包藏著這塊腹地。就像大地之心。
在這個擁擠喧囂的校園裡,一片風景,不屬於我。但我希望它屬於我,呼應我的孤獨。在這個冰冷地熱烈著的、浮躁地傷痛著的世界上,我多想擁有這樣一片土地,寂寞的,靜靜的。木葉之間天光微瀉。
「那得從我爸講起。」思考良久,李松就吐出了這麼一句話來。片刻,他說:「我爸其實是個很有才能的人,只可惜沒有機會,沒人幫他,要不然,他早成為聲名遠播的化學教育專家了。」
我完全考砸了。十五分的壓軸題只著四字,曰:由題可知。四分一道的B卷填空題處處天窗。至於A卷,想必也是漏洞百出。
白麗的腦袋是如此靈光,因此常讓我有落後於時代的恐慌。
「後來,紀委的人來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吧。真正可以交流的時候沒有機會了。以前時間那麼充裕,如果有一次,我能和他坐下來好好談談,真正像一個父親和兒子那樣談談,他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許能接受寧小宇,能理解我堅持的原因,我們之間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矛盾和隔閡。以前我們都太急了。著急讓對方認可自己的想法。
坐在車上,乾冷的空氣從車窗外不斷地吹進來。我突然很想哭。拿出手機,打算給小路發一條簡訊。我想告訴他我今天到了哪裡,做了什麼,什麼又讓我覺得很好笑。想著想著,卻無從說起了。
這種想法雖然超脫,但再次滑坡的成績讓我困頓重重。我誠惶誠恐地四處求教,到底該怎樣提高成績。
「我不能去。」他說,「我無法以現在的狀態面對我爸。」
他沒有理會,自顧自地說,「在我小學畢業考試前的那天晚上,我和我爸在陽台上睡了一夜。最後他們離婚了。」
「留在他們身邊?」
他說著,一面將紙張遞給了我。我認真地讀了起來:
末的一句長吼,頗有陳勝吳廣起義的那般悲壯。
「貪污,有很多種情況。有時不單是為自己,也會是為了家人。」柯冉無奈地笑了笑,「也許是一種狡辯吧。為家人過得更好,為我的未來能有更多自由選擇的空間,這些都需要錢。很多錢。最純粹的感情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上,想來還真是荒謬。但你至少可以想象,在我爸的心目中,他有一個多麼優秀的兒子。對他而言付出所有成就我也是在所不惜。可照我現在的心情,看到我爸,真恨不得衝上去抓住鐵欄痛哭一場。他一定不願意看到我這個樣子。
「我和張仲良打的回家。」王勵勵將手搭在了張仲良的肩膀上,「你說呢?」
「他不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最開始,調查人員離開家裡后,我問他是不是真的貪污了。他說沒有。說得很堅決,好像自己深陷其中卻要我徹底割離一樣。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沒有爸爸的照顧,也一定要加油。我們從來不交流,這些年來除了分開就是吵架,有時是為了和寧小宇的事。那是我們第一次平靜地說話。他給我說了很多。講他自己的奮鬥,要我規範人生計劃,永遠不能喪失鬥志……還有,不要像他一樣。
我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
「他以前當過化學老師,帶高中畢業班,只教了他們一年,那個班就拿了地區第一。」他很自豪,「不過後來我爸還是覺得沒意思,當老師太累,也沒什麼錢。有人因為欣賞他,請他去北京發展。真的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啊,只可惜我媽太不成事了,我爸最終沒去成。」
「懶是最重要的問題嗎?」我問。
內心深處最細微的感受有時是無法傳達的。即使可以表達,聽者也未必理解。他只是一個單純的小路。
章子騰白了她一眼,說:「你不去算了,沒人問你想不想去。」
而卓越只是一個符號,一類人,一種印象。
我把電話打回去的時候,她已經關機了。
一旁沉默著的張仲良,一直在衣兜里摸索著什麼,老半天才摸索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紙。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攤開,昏暗的燈光下,深情地注視著。過了一會兒,他很嚴肅地對我說,「許諾,我寫了一首詩,幫我看看吧。」
這天晚上,我是一點半睡的。九十分以下的同人的遭遇,真是無法可想。
他的問話讓我很吃驚。
大家三三兩兩地走了后,留下我和章子騰。
她靠在床上,開始黯然神傷。一面傷心一面想著很多很多為我所不了解的東西。她就這樣倔犟地套上屬於自己的盔甲,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這時無論是誰都無法深入她的內心。她的世界里只有柯冉,或者,現在只有她自己了。
望河山,錦繡萬里俱滔滔。
更重要的是,我的頭重得抬不起來了。
「拿芋頭以前的話說,就是那種挺挨打的不甘。
談話再繼續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我草草結束了對話,想再回教室看看,一種隱隱的不安攫住了我,我擔心寧小宇會做出什麼傻事,畢竟她是那麼倔犟的人,總是任性而為卻不計後果。
次日。見面,玩笑,吃大餐。
我算是徹底敗給他了。
「知道了,張仲良同學,你有夠庸俗。」王勵勵露出無奈的神情,咧嘴笑道。
「因為這些原因?」
她把那條裙子拿給我時,我很不經意間瞥到白褶皺上的一條水痕。這水痕是淡淡的,淺墨綠的,像失蹤在藍色深湖的魚游過的瞬間留下的痕迹。

我們木然地看著這一方風景,章子騰說,「其實我常常覺得很失落。m•hetubook•com•com

前面,另一個人也趴著,趴在燈光的陰影里。蒼白失落,寂寞無聲。
「要不,把白麗叫來?」艾利亞有意調侃章子騰。
「這是動力嗎?」
演出開始時,我就沒有看到寧小宇。演出結束后,我四處找她,可她既不在教室,也不在宿舍,向生活老師打聽,她也不知道。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情,她回頭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
音樂響起,舞台炫目。
「生病?不可能。」生活老師不無諷刺,「她本來就是個沒規矩的學生。」
空自嘆。
媽媽,媽媽。我在薄暗裡低低呼喚著她的名字,像一種不明由來的心傷。在我學習音樂的地方,不只是同學,甚至連老師,都不懂得真正的提琴。他們只有方正精巧的技術,卻沒有悲哀。可他們卻認為他們是最接近藝術的。他們認為自己擁有內心,擁有美。
「難道你害怕丟臉?還是擔心從看守所出來,會有人低看你一眼?」
張仲良對人對事總懷著一股執著的抗拒。他的內心充滿了不安全感,好像自己身陷泥沼而且周遭充滿了詭詐。他的憤怒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為可愛的憤怒。只是這種憤怒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孤獨無告,形貌日漸消瘦。
李松轉了過去。
「你,我,李松,張仲良,王勵勵……」章子騰尋思著。
「受了太大的影響。還有什麼比經歷更能改變一個人?我之所以沉悶木然,和經歷是分不開的。」
「在我看來他就是這樣。」李松說,「還有什麼比成績更能說明一切?」
上面招考公務員要借用學校的教室。從明天開始,我們要放假兩天。
我只好硬著頭皮說:「第二句,好像是柳永的詞。而且,你沒有真情實感啊。」
我突然想到邱曇。想到邱曇,心裏又是一陣寒冷的悲哀。我真的很害怕。一種預感似的恐怖包裹了我。我周圍的一切沒有一點異樣,大家平靜地寫著作業,輕快地談笑,現在如此,今後也會一直如此。可某種東西已經變了,永遠地變了。某種美好消失了,永不再來了。
「你知道,」章子騰說,「即使我不考中考,他們也有能力把我送進天府一中。」
夢醒霜天,問佳人何在?
就算是為他唱的吧。
「很多東西不用說,生活自然會告訴你。」李松放下了手中的筆,認真地回答,「比如放長假,我考了第一,卻要背著沉重的物品趕車回家。而那些不努力考得不好的人卻可以坐名車,吹空調,聽著音樂悠然離開。」
我打算開始討厭他,討厭他假作的正經,討厭他不能像章子騰一樣嫻熟地溜須拍馬,就憤世嫉俗的樣子。
「那我和艾利亞一起走。」寧小宇說,「那就這樣了,回學校見!」
下午五點,來到半島KTV。
我忽然想,就當這歌是為他唱的吧。畢竟只有半年了。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專註。
後來,我離開了。走在路上,想了太多太多。我終於也失去了柯冉,終於又成了自己一個人。我還愛我的爸爸。但是,心裏總有那麼一個地方,即使是親情也不能抵達。我知道人活在這個世上要快樂只有兩種選擇,做世俗的人,精明幸福;做超凡的人,曠達洒脫。但這兩種選擇都不屬於我。不幸地,這兩種選擇都不屬於我。我時常感到內心的衝撞、求望、寞落,短暫得近乎燒灼的歡樂,還有郁重深沉的痛苦。可這一切卻又是空而又空,幻花落影,唯有寂寞。這世上真有人和我的內心貼近嗎。如果有,會是誰?會不會,是我的媽媽?
「走,這個小假咱們去血拚吧。壓抑已久需要好好釋放。」章子騰不知是從哪裡冒了出來,「讓咱們衝進伊藤,殺出王府井,盤踞太平洋,直攻仁和春天……」
「有哪些人?」
音樂,是我與媽媽唯一的溝通方式。可是,「你必須這麼拉。」老師時常這樣告訴我。每當這些時候,真是孤獨得可怕。我厭惡這種東西,卻沒有勇氣扳正這歪曲的現狀,也沒有心力去尋找另一段感情。是的,我累了,在冰冷的現實里,徹底累了。生活里的音樂讓我徹底失望,柯冉也有他自己的人生。
回到學校,忙不迭地準備期末考試。
我心裏的巨石落了下來,只是這石頭實在太重,砸在心上還有鈍重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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