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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浮雲般飄散

作者:一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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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

第三章 冬

我從雙喜手裡搶過節目單,找到了九月她們的舞蹈,在第七個。
——哎呀娘子,別鬧了啊……
自習課,永剛趕走了老高,悠哉游哉地給我們講著課,講著講著就把話題扯到小孩叫什麼的問題上來了。我說叫趙飛不錯,永剛說太女性化了。包子說趙雲,趙雲好聽,永剛說還趙子龍呢,不好。永剛最後讓米格來起一個,米格想了想,搖搖頭。永剛說,給小孩起名真是費勁。
站在一旁的我實在看不慣這倆人的酸勁,於是一把搶過平安果說別扯沒用的了,趕緊吃吧。說著就拆開外面的塑料包裝紙,我發現,巧克力和蘋果之間,又夾了一個小荷包,紅色的,邊緣一圈是綠色的,很好看。我故意抬高了嗓門對米格說,米格,小沫還給你塞了個荷包呢,然後放聲大笑……
我陪她走著,不說話,頭頂,漫天飄飄揚揚的雪花……九月挎著我的胳膊,把腦袋安靜地放在我的肩上,她的頭髮撥弄著我的脖子,很癢。九月說,我們生活的圈子,太小了,無論怎麼樣,身邊總還是那幾個人。
操場上,一大片迷惘的白色。米格張開雙手,輕聲地看著天空說,宇多,初三最絕望的日子就要伴著春天到來了。
唯一讓我們感到欣慰的,是她依然那麼深深地依賴著子滕,儘管有那麼多很好的男孩子追她。小米只喜歡子滕一個人,似乎有海枯石爛的架勢,她喜歡偎依在子滕的身旁聽他唱歌,子滕閉著眼唱著,她就在一旁抱膝乖乖地聽,像極了一隻溫順的小貓咪。
(小米)
沒睡呢。
誰知她一下子就鑽進了我的懷裡,差點把我撞個趔趄,她把腦袋埋在我的懷裡,啜泣。我沒說什麼,摟住她的肩膀,輕輕地。九月拿起我的手,擼起袖子,咬,狠狠地。
她哭得更厲害了,趴在了桌子上。
我們幾個一愣,看小米,發現她臉上的淚水已經沒有了,她難過的表情也沒有了。這時,我聽見後面有人走過來:小米啊,你在這幹什麼呢?我們回頭,是小米的那群朋友。
反正我知道,當一個女孩子有心儀的男孩子時呢,就都會裝作非常討厭他的樣子,天天和那個男孩子吵架,慪氣。因為只有這樣才會吸引他的注意,真的,大多女孩子都這樣。
一個打扮很精緻的女孩子鄙視地瞥了我一眼,不屑地笑笑,她在嘲笑我。
跑到了馬路前,一輛輛的汽車從我面前駛過,明亮的車燈使我睜不開眼睛。
那……你說她會喜歡我嗎?
小沫看著我,小嘴一撅:不行。
就像九月說的,她很虛榮,虛榮得要死,面子在她眼裡就是她的一切。
我自己出來溜達溜達,沒叫米格。
坐在車裡,看著這座城市夜景的繁華。
米格輕輕對小米說,子滕應該也在心裏像你一樣哭泣著,但他從來都把眼淚憋在心裏。

在我的記憶里,媽媽似乎都是在哭的,很少見她笑過。
離殤。
我真的想回來,在我死的那刻,它們在召喚我。艱難而感動,幸福並且疼痛……
店鋪很小,只有八張桌子,都已經很破了,但擦得很乾凈。這時一個胖子從裡邊走了出來,我想這就應該是老闆了,那胖子笑著說幾位要些什麼,包子說一人一碗牛肉麵,肉要多。胖子說行,然後沖廚房喊了一嗓子說,牛肉麵六碗!然後對我們說,你們坐,很快就好。
在網上,九月一個勁地和我訴著苦,說宇多那個人多麼多麼地不是東西,一天到晚總是和她吵架,神經病似的。
不久,老高的寶寶也要出世了,永剛一下子從消沉中提起了精神,密切關注著老高的情況。上化學課的時候,也不止一次地咒老高生個姑娘,可老高仍舊這麼笑眯眯的就是不生氣。於是永剛也仿效老高的樣子提了兩袋奶粉給老高送去,說是給他干姑娘買的,老高欣然接受。
在走廊里看見小米。她也似乎看見了我和米格,於是把頭壓得很低。她從我們身邊過去時,我一直看著那雙手,那雙刷過無數只油膩盤子和擦過無數次眼淚的手,心很尖銳地疼了一下。
坐在座位上,切切嚓嚓地議論著……
子滕是個很溫柔的孩子,很溫柔的,他總是無微不至地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著我,陪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這是第一個除了我媽媽以外對我這麼好的人,他總是遷就我,很遷就很遷就,跟他在一起,我很快樂,然而以前我從沒這麼快樂過。於是我把我的一切告訴了他,他笑,摸著我的腦袋,我問他會嫌棄我么,他搖頭。
子滕回來了,面已經涼了,我看見子滕的眼睛紅紅的,剛哭過的樣子。
我們把這些講給包子聽,包子立馬就火了,從班裡拽著子滕的衣領就把他拉了出來。子滕很奇怪,說包子你幹什麼啊,包子沒說話,一把子給子滕推到牆上。
低頭,耳邊又響起了朴樹的歌聲。
我突然怔住了,心裏咯噔一下子。心跳又加快了,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呼出。
我看著九月看我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心中突然漾起那層把持不住的情感。九月這是什麼意思呢,包子送小佳東西,子滕送小米東西,讓我給她買東西,是不是一種暗示呢?
——真是的,你看看你相公什麼時候對你食言過?
恍惚中,有些幻覺,如果我們這三條平行線,能這麼一直走下去,該有多麼好。
他們在走廊裏手拉著手走著,路過的人都向他們投來羡慕的目光。是啊,他們是多麼讓人羡慕的一對啊。
米格看了看我們,笑了。
上完操,我們紛紛瑟縮著往教學樓里走,我班和七班是一起的,子滕藉機湊到小米身邊問她冷不冷,小米搖搖頭,說子滕你冷么?子滕說我也不冷。小米說什麼呀,你看你的耳朵都凍紅了。包子湊到九月的身邊,故意擠了她一下,九月瞪他,包子也看見了九月的新發卡,說這發卡怎麼這麼難看呢!九月說什麼啊,多好看啊。包子說得了吧,還好看呢,跟農民似的,是不是啊宇多?包子捅了捅我,示意我也跟著損兩句。我笑笑,說我看還行,挺好看的。
那是一個很小的店鋪,牌子也已經很舊了:胖子牛肉麵。
於是子滕便被我們幾個挾持到小米身邊,小米看見我們這個陣勢,笑了一下,說你們幹什麼呀。
米格看看牆上的表,二十三點五十九分,笑笑。米格說,宇多,還有不到一分鐘,就是2006年了,我們又老了一歲。我沒說什麼,和米格一直盯著牆上的表發獃,看著最後的數字跳動著,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突然,時間蹦到了零點,上面的日期也變動了一下,一月一日。
走?去哪啊?
我對小沫說,你怎麼那麼笨呢。小沫說你才笨呢,我說你笨就你笨,小沫說我不笨。我說,笨!小沫生氣了,米格在後面看著我,哭笑不得。
包子立刻酸酸地說,哎呀,真幸福,我怎麼沒這麼好的福氣呢。小佳夾了一塊辣椒放進包子的盤子里,說,來,吃菜。包子弄了個無奈的表情,說看見了吧,這就是我老婆。小佳用筷子敲了一下包子的腦袋,說怎麼的,你有意見啊,有意見你可以提啊!包子說,沒意見沒意見,我意思是說看見沒有,我老婆多體貼,你們羡慕不來。小佳說,這還差不多。
九月說,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你不該騙我的,我最討厭人家騙我。
隱藏在雪幕背後,
低頭,輕聲吟唱,朴樹,《今夜的滋味》。
我笑,說我跟米格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他考砸了,做兄弟的豈有不陪的道理。
然後,她的臉色漸漸透出一些委屈,眼睛發紅。我看見,她的眼睛里,滲出了晶瑩的液體,映著對面霓虹燈的繁華。
翻了翻,理科分數還算漂亮,可是政治和英語空前的爛,69和96,歷史最低點。米格的化學有些砸,但是語文發揮的不錯,110分,作文差些滿點。米格的作文從來都是這樣子,要麼很高,高得叫人望塵莫及,要麼很低,低得叫語文不及格的學生都有資格嘲笑他。再看米格的政治,沒我高,65分,米格搖搖頭。
我們都發現,小米在下意識地躲著我們,大家卻誰也不說,我們之間的關係似乎緊張了許多。
過了很久,面還沒有上來。包子有些不耐煩了,喊了一嗓子說,面好了沒有!胖子說,馬上就好了,先看會兒電視吧。
剛剛做了兩道題,就看見老王太太夾著書進來了,看見上課的老高,說你的課啊?老高見是老王太太,笑呵呵地說是啊。老王太太說,這就好辦了,你給我下去,我還有點東西要講。老高說,王老師,這數學卷子還沒做完呢。
老高又找我和米格談話了,說馬上就期末了,不能再這麼混了。我們依然笑,點頭。
九月回頭,見是我,很高興地說,宇多怎麼是你呀,米格呢?
耀眼的車燈,震耳的鳴笛,我看見一輛車飛快地向我駛來,很快。突然有一隻大手把我抓住,一把把我攬進了懷裡,我知道,是子滕,他身上的味道我好熟悉的。
既然喜歡,就該勇敢地說出來,大胆地追求,像你這樣,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的。
這倆人,大過年的,又打起來了。
老媽問我是不是有心事,我說沒啊,老媽說肯定有,連吃飯都走神。我笑,說考砸了,上火呢,我媽也笑,說我才不信呢,我兒子什麼時候為學習的事上過火了,有什麼想不開的跟媽說說,我說真的沒有事呀。
米格說,早點睡吧。我哦了一聲,爬上床,說你怎麼不上來啊?他說,你先睡吧,我睡不著。
日子又恢復從前,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但我和九月也終究沒抹開面子像以前用相公娘子的稱謂去稱呼對方。我在網上也很少見到她了,可能在隱身吧,而我們,也似乎失去了以前那樣互相吵架的興緻。

(二十七)

迷迷糊糊地到學校,見到雙喜那張萬惡不赦的臉,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們,我說,大白天見鬼了。雙喜一愣,照我腦袋就是一下子,說怎麼跟你老師說話呢,我白他,晃晃悠悠地進教室。雙喜問米格,說考得怎麼樣啊,米格笑笑,不理他。
報仇后的子滕笑著跑到了外面,我追,把他按在了雪裡,又是一頓亂噴。子滕大叫,捂著臉,然後一使勁把我推開,騎在我的身上,跟我掐起架來,在雪裡滾啊滾的。九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來了,見到子滕胯|下狼狽不堪的我,臉上掠過一絲狡猾的笑,然後拿起一瓶綵帶就沖我跑了過來。
然後子滕就走了。
窗外突然劃過焰火的美麗,擦亮了整個夜空。

(二十六)

子滕不說話了,看著我們,不一會兒,眼睛就有些紅了。於是子滕把臉仰了起來,我知道,他是要哭了,我拉了拉包子,可包子沒有理會。終於子滕是受不了了,他一把推開包子,大吼說她怎麼了你們問我?你們自己心裏都明白!
雪沒過我們的小腿,放眼望去漫山茫茫的白色,反射著陽光有些刺眼。
老高坐在前面,得意地看著我們在下面安靜地做著數學題,嘴裏嘟囔著說,自習課是好啊。
後面發生的事情不用多說,我和米格頻繁地出入各科老師的辦公室。他們親切地問我們最近的生活,思想狀態,有什麼困難,對於哪裡比較吃力,問了個遍……然後就是長長的思想工作,一做就做很長時間。

(三十四)

精闢,真是太精闢了,才發現原來雙喜是個人才!
初三的時候,我轉到了子滕的學校。我認識了子滕的朋友們,幾個很奇怪的男孩子,但他們都很善良,還有九月,他們都對我很好。然而我也認識了另幾個女孩子,我們也很快成了朋友,她們家裡很富裕,經常拉我上街買一些東西,我沒有拒絕,因為我從未把我的身世告訴任何人。
從劇場迷迷糊糊地出來,站在門口,看其他的人做鳥獸散。我們四個人,站成一排,子滕和包子等著小米和小佳,我和米格望著前面,漫無目的……
有麻雀從樹上飛起,劃破寧靜的天空,雪依然在安靜地下著,簌簌……
當然是啊。
在聽朴樹的《她在睡夢中》,耳畔飄蕩著咿咿呀呀召喚般的聲音和破碎的吉他聲,讓我難過。
初三的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班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又要考試了,期末,真快,總感覺上次考試就在幾天前似的,而一晃又要考試了。短短一個學期,我們把初三所有的東西都快學完了,馬上進入總複習。雙喜講課的時候感慨著說這時間太緊了啊,這一天為什麼不是四十八個小時呢……
我突然笑了,嘴都沒合上,連忙遞了個烤翅過去,說小佳吃啊,多吃點……小佳得意地笑了,說怎麼的,想拿這點東西賄賂我啊,跟你說啊,少來這套!
包子說也行,說完把小佳拉了過來,介紹給大黑說看這是我對象,漂亮不?大黑上下打量了一圈小佳,說包子你小子挺有才啊,弄這麼漂亮一對象,包子說也不行,一小般……
呵呵,九月,我愛的娘子。
就知道你夠意思,你看咱倆誰跟誰啊。哎呀,你看你家包子,多好的人啊。
數學課上,老高興高采烈地跟我們討論著給他兒媳婦起個什麼名字好。在我們一致推舉審核研究下,考慮到出生時正趕上下第一場雪,終於通過了一個比較詩意又溫柔的名字:趙雪。
喜歡和米格還有九月站在雪裡看天上的雪紛紛揚揚地下,然後笑,很幸福的感覺。米格站在我的身邊,九月插在我們中間,小腦袋輕輕地靠在我的肩上,哈著氣,我可以聞到她身上好聞的橘子洗髮水的味道,很香。
下雪了,是呀,下雪了。

(二十九)

子滕說,還是別了吧。
食堂飯的質量越來越次了,三年自然災害時吃的也比這強。我們幾個圍了一桌,一邊艱難地咽著這些東西,一邊罵著食堂。于雷和幾個朋友坐在我們對桌,一直盯著小米,時不時地大聲叫嚷著,讓人厭惡。
路上,我們嬉鬧著,米格笑,看著飄揚的雪花,輕輕吐出一口白氣,很快就消散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我和九月每次見面都很尷尬。原本在心裏憋了很多話,見到她時,又都說不出來了。
那晚他送我回家,穿過窄小的衚衕,那條衚衕很長很黑,拐來拐去的似乎沒有盡頭。我說每次回家的時候都很害怕,然後子滕便鼓足勇氣抓起我的手說不怕有我呢,我低下頭臉一下子就紅了,但沒拒絕。我們兩個人就這樣手牽手一前一後地走下去,我當時真想就這麼一直走下去,拉著他的手,不放開。
第二天我們又遲到了,在校門口相遇,很開心地笑了一下,沒有進教室就徑直拎著書包去了操場。昨晚剛下的小雪,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我們把書包丟進雪裡,在附近的坐椅上坐了下來,突然就想起了夏天。
——可是,我真的想見你啊!
哎呀,小沫怎麼會喜歡這樣一個木頭呢。
嗯?我不喜歡吃這些。
米格來的時候,好像已經中午了吧。他打開門,見我坐在地上,笑了一下,說打你手機關機,家裡電話也打不進來,還以為你死了呢。我笑,說我可沒那麼容易死。
這下可牛壞了老高,笑眯眯地以勝利者的姿態去慰問受了挫的永剛,說其實生姑娘也挺好要是實在喜歡兒子可以再生一個嘛。老高走在學校里,揚眉吐氣,腰板也直了,逢人就說我生了個大胖兒子,惶恐天下不知。
我對你的愛戀……
子滕坐在教室的角落裡,很沉悶的樣子,那天晚上回來就是這樣了,其實大家都很難過。
是夜嗎?是遠方,是那陣,憂愁我的晚風。在那往事翻動的夜,在那些煩亂的夜晚,在兒時沒能數清的星斗下,我知道,她來了,像風一樣……
我們壞笑,子滕回頭憤憤地看著我們,我們立刻拿眼睛橫他,一副如果你早說我們不就不這樣了的表情。
九月拿著平安果,放在手裡擺弄著,並不吃。
我是那麼地喜歡叫她娘子,然後靜靜地等著她叫我相公,在網上,我們是那麼幸福的一對孩子。有時,我就一直叫她娘子,她一直叫我相公,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從不會覺得累、覺得煩。九月說,她嫁了一個好的相公,我說我也娶了一個乖乖的娘子。她發來了一個害羞的表情,我笑。

(三十二)

我說,不求就不講。她生氣了,一把搶過我手裡的練習冊,對我說不告訴我算了,我問米格去,我說好啊。她哼了和*圖*書一下,轉過頭對米格說,米格,這道題怎麼回事啊。說完后便美滋滋地瞧著我,向我示威。
回到座位,鼓起勇氣,在鍵盤上敲上:好,娘子,我們見面。然後按住Ctrl鍵,頓了頓,敲下了回車鍵。
在學校,小米塞給了我一張條子,打開,上面寫著:對不起。
九月高興地叫了一下,說宇多你真的給我買啊!我點點頭。九月說我看好了一副手套,白色的,毛茸茸的戴起來可舒服了呢……
我們在一起,堆雪人,團一個雪團,在雪地上滾啊滾,越滾越大,大到高過我們的肩膀。我們把大雪球靠在那棵最高的樹旁邊,又開始做腦袋,放在大雪球上。然後找兩塊石頭做眼睛,一塊做鼻子,掰折兩根樹枝做胳膊。
打車到自由港,見包子、小佳、子滕都在。包子見了我,在地上抄起一個雪塊就向我撇了過來,說你們怎麼才來啊,凍死我們了。我白了他一眼說你急什麼急啊。
——你出來,我要見你。
小米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扭著身子說不用的,買什麼買呀,不用的!小佳沖了過來,挎著小米的胳膊說這可不行,必須要買,包子都給我買了條褲子呢,過節嘛,不宰白不宰!
關了手機,站起身,對九月和米格說,穿衣服,自由港。
米格的臉依然安靜得像水,突然心裏有一種極幸福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們這是第一次連別人面前牽手吧,至少是我所見到的。此刻小米的臉,應該比蘋果還要紅吧,子滕的表情也應該很傻吧,可惜我看不到。
在操場上遇見了九月,她正在和一幫女生站在雪裡嘻嘻哈哈地鬧著。
——這樣不是很好么。
這夜,米格就靜靜地坐在床頭,一夜。
我們回到座位上,坐好,不說話。不一會兒,面上來了,我們都看著熱騰騰的面上漂浮著的白氣發獃,誰也不動筷子。不一會,九月哭了,哭得很傷心,眼淚掉進面里……
她點頭,說嗯。
我悄悄走上前去,趁九月不注意時衝著她的腦瓜使勁彈了一下,她立馬發出殺豬似的號叫。九月回頭見是我,揉著腦袋齜著牙說你要死呀!我笑了,說我又沒使多大勁,你叫那麼大聲幹什麼。
吃過飯就鑽進了自己的屋裡,鎖上門,於是我便融入黑夜之中。黑夜裡我習慣性地走到窗前,看外面的夜,看對面的米格,插上耳機,聽朴樹,可是當我按下Play時,縈繞在耳朵里的,是Beyond的歌,家駒溫柔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滄桑而且迷惘。我笑,坐下來靜靜地聽著。
小米輕輕地問子滕,說看見我們的節目了嗎。子滕說看到了,你跳得真好看。
可是家裡沒有錢,於是我便找了份兼職工作,儘管掙得很少,但也可以為我的生活添一些收入。
我說,要多砸有多砸……
她的嘴角低垂下來,合攏,抽噎了一下。
昏黃的燈光下,我和米格坐在路邊,看汽車駛過,看雪飄過。
突然有種很難受的感覺,酸酸的,心裏想哭,卻哭不出來,好難受。發現自己放在鍵盤上的手在顫動,控制不住。宇多,你怎麼可以這樣懦弱,難道連見她一面的勇氣都沒有么,宇多,你不是想親口告訴她你就是最疼她的相公么。
九月說,小米在躲我,從那天之後我們就沒怎麼說過話。我點頭,說這我們早就看出來了。九月說,不能這樣下去,我說那又能怎麼辦呢?
在米格家待了一宿,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睡的,動不了身,挺難受的,但很溫暖。突然發現米格的這張床小了,然而我們小的時候是可以一起躺在這張床上打滾的。
九月有些冷了,於是我便抓起她的手來,搓啊搓。米格抬手把九月羽絨服的帽子扣在她的頭上,說這麼冷天怎麼不戴個帽子呢。九月笑,看著我們兩個。九月說,你們知道么,跟你倆在一起,我是最幸福的,我沒說什麼,米格也沒說什麼。
我沒理她,調出了米格的號碼。
那你廢什麼話。
米格笑,一個人走遠。
眼前一片白茫茫,度數漲,又何妨。拿著眼鏡,醫院去驗光,做卷已然夜半后,再一數,剩三張。
我笑了,嘴裏吐出一口白氣,眼前的景色忽地模糊起來,但很快就又變得清晰了。
難道小米真的陷入自尊和浮華兩難的境地里,不可自拔了嗎?
呵呵,是么。
2005年的最後一天,我和米格到學校,元旦聯歡會。
九月越來越安靜,簡直像一隻貓了。

(三十五)

在學校看見九月,她沖我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我也回了一個微笑。我指著她腦袋上的一個髮飾說,這個發卡,挺好看的,九月笑,說是啊,我也挺喜歡的。
小米的人緣很好,在學校和所有人相處得都十分融洽。但是她有幾個很輕浮的朋友,一天到晚除了瘋狂地消費再就是打扮得像個小姐似的去勾引男生,然後湊在一起放蕩地笑。我們都很討厭這些人,勸小米少和她們來往,這樣不好,可小米嘴上雖然答應,但還是和那些人來往。漸漸的,她也愛上了這樣浮華的生活,習慣了和姐妹們周末大手大腳地花錢,我們都了解她家的生活狀況,也都替她的媽媽感到惋惜,然而想制止她,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第一次找我媽媽哭了一頓,她也在哭,後來她借了很多錢給我,為我購置了一身漂亮的行頭。我從未如此漂亮過,我笑了,然而我笑得很心疼。
以後的日子里,那種嫉妒便融入了我所有的血液,愈演愈烈。
我說,包子。
其實我……我本想告訴她,其實我喜歡你,可是剛說到我字,就沒有了勇氣再講下去。
我們說不知道怎麼行,現在就想,不想好不許走。子滕想了想,說我真的不知道啊,這樣吧,小米想要什麼我就給她買什麼唄!九月問子滕說那小米想要什麼啊,子滕說不知道啊,問問她不就行了嘛。
然後就是節目,吹薩克斯的,跳舞的,上去耍活寶的,都有。這種場合少不了包子,跳到前面扯著嗓子使勁地號,調跑到了西伯利亞,可沒人起鬨,因為在這種場合里,唱得好的倒沒什麼意思了。
正當雙喜處在得意的興頭上時,學校廣播傳來了校長的聲音:現在宣布特大喜訊,在省育人杯教育教學大賽中,我校三年三班張老師的公開課《故鄉》,受到評委的一致好評,榮獲一等獎,為我校再創佳績!
米格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了,說看你滿面春光,昨天玩得不錯吧。我抬手摸了摸臉,說有么。米格不回答,繼續聊著天。
胖子急了,說你給我回來!包子立刻掏出十塊錢塞給胖子說不就一個破碗嘛,這些錢賠給你,夠不夠啊。胖子拿了錢,說夠了夠了。九月問胖子說,那個小姑娘在你這打工啊?胖子說是啊,家就住附近,在我這干挺長時間了。幹活總心不在焉的,要不是看她可憐早,就不讓她幹了。
九月揉著腦袋,憤憤地看著我。
九月說,宇多,你真的是那個最疼我最愛我的相公么?
我看了看米格,他坐在我的旁邊,正看著一個很大的檯燈發獃,表情木木的像個傻子。
好多眼淚……
老高笑了,說給不給我當兒媳婦你說了可不算,我兒媳婦說的算。說完笑著就走了。永剛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說老高你給我站住!老高回頭,笑著說親家,還有什麼事啊?
那小子笑,跟不遠處幾個說著話的像是社會青年的人喊了一聲:黑哥!
你剛才發什麼呆呢,整的跟米格似的,一對傻子。
我說,小樣的,服不服?九月撅嘴,委屈地說服了服了……
子滕,你應該去勸勸小米,不要再這樣子了,你們兩個都這樣子,大家都很難受。
——乖,我就知道我的相公不會讓我失望的,二十分鐘后,西聯路口這裏。我穿一件純白色的羽絨服,你可一定要來知道嗎,好了我下了,一會兒見哦!
我整了整衣服,鼓起勇氣抬頭向她走去。大大小小的汽車不斷從我眼前駛過,不停地擋住我的視線,就這樣,九月的身影忽隱忽現……我在心裏告訴自己,那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就在眼前,去啊,去啊。於是我的視線就開始模糊,其他的景象也跟著開始模糊了起來,就像電影里演的一樣,霓虹燈,汽車,人群,都模糊成一團,除了畫面里的我和九月。
小米不說話,頭一直低著,咬著嘴唇。
很快,天黑了下來。手機響了,是包子,他問我說都誰在啊,我說我,米格還有九月。包子說哦,那就都出來吧,自由港,我們都在呢。我說幹什麼啊,包子說吃飯,你快點的,大過年的別掃人興!
下課時,那天和包子打籃球的幾個十班的小子來找包子,說中午放學有種就別走,包子笑了笑。子滕問包子說他們要幹什麼啊,包子說,一幫小垃圾,找人揍我。
我沒說話,頓了頓,看著九月那雙眼睛。良久,我輕聲對她說:娘子,是我。
我抓起了她的手,低下頭,叫她:娘子。九月突然不哭了,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我,這時她的臉上已經流滿了淚花。
她僅僅是個受傷的孩子,生活給她的心靈帶來了巨大的創傷,而且永遠無法彌補。長時間的被人遺忘使她失去了表達內心情感的功能,長時間的被人嘲笑使她不得不偽裝上一層虛偽而繁華的面具。米格說,這是另一種方式的逃避。
——切,總是說忙,不理你了!
我瞪了他一眼,可是他卻沒有看見,望天。
然後我開始笑,在走廊里,笑得很張揚,笑聲回蕩在走廊里,傳得很遠。
我該怎麼辦呢?
包子神秘地一笑,說你們不知道嗎,誇女孩子好看有三種方式,如果長得好看,就誇她漂亮;如果她長得一般,就誇她可愛;如果她長得實在不能再看了,就誇她有氣質。你們用腳指頭思考一下,那個老師能長什麼樣?
心裏突然一怔,見她正看著我奸笑,我們就這麼對視了好一會兒,我說,放屁!小佳說,你看看,我就隨便那麼一說,你激動什麼啊,還不是心裏有鬼,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樣吧,明眼人都知道的……小佳輕咳了幾聲,把腦袋湊過來對我說,宇多,你喜歡九月吧。
剛剛咽下去的可樂嗆了出來,我趴在桌上猛烈地咳嗽……
四個主持人上來,宣布藝術節閉幕式正式開始,下面昏昏欲睡的傢伙立刻來了精神,掌聲雷動。
周日,狂歡夜。很多人給我打電話,叫我出來好好瘋一瘋,可是我都一一回絕了,後來索性就把手機關了,電話線拔了。心裏很難受,可又不知道為什麼難受,這種感覺很不是滋味。我想我不敢去想九月,可越不敢想,腦子裡偏偏又全是九月,她的笑臉,她的聲音,都那麼清晰,像電影。
樂起,悠揚而且悲傷的小提琴的聲音,三個女孩子,翩翩起舞。
這屬於假期補課,為了初三總複習階段趕進度,雙喜說要上二十天課,每天六節課,數語外理化政,全上一遍,每節課一個小時,放學后按照名次還要編排百名班。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們在下面一頓鬼哭狼嚎,大叫上天不公,雙喜說行了你們就歇會吧,好像我願意給你們上課似的。
子滕立刻點頭哈腰地說是,是……
我說,你這幾天是不是在背後說我壞話了?九月張開小嘴,瞪眼看著我說,什麼呀,我才沒有呢,誰願意說你啊,好像你挺香似的!我說是么,不對呀,我這幾天右眼皮怎麼老是跳啊。
——行行行,我答應你,答應我的娘子,娘子說出來,我一定辦到。
三條裙子,在舞台上,舞動著……
永剛上課時,看著窗外的雪,感慨地說,瑞雪是吉兆,我兒子可能今晚就要出生了。
班裡被那些女生們布置得很漂亮,很有氣氛,黑板周圍的小彩燈一閃一閃的,很好看。米格就坐在我的身邊,在曖昧的燈光下,安靜地笑著。黑板上,是雙喜漂亮的鳥蟲書,紅色的底,黃色的框,尤其那個「歡」字,寫得格外大。
包子沒話說了,直拿眼睛橫我。我說就去你帶我們去的那家包子鋪,挺長時間沒去了,我有點饞了。
老高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同樣也是考得怎麼樣啊,但前面多了「給我」兩個字。我說,砸了,可「砸」字剛說出口,耳朵就被老高提了起來。他笑,說砸到什麼程度啊?
中午在食堂,我和九月面對面坐著,都低著頭一個勁地往嘴裏扒飯。抬頭,發現他們幾個都在用很怪異的目光瞅著我們,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九月。我說你們看什麼啊,包子說沒什麼,你倆今天有點反常。子滕說是啊,看你倆成天干仗看慣了,冷不丁一停戰,彆扭。
子滕沒回來,我們便也走到廚房去看看,但我們呆住了:裡邊被訓斥的洗碗小工,是小米。
網上,九月跟我說,她今天和宇多和米格在小山坡玩,很開心。小山坡已經變成銀白色的了,和夏末一樣好看,還有他的笑臉,依然那麼明朗。我笑,叫她娘子,娘子。
小米,對我講講,好嗎?
滿樓到處都能看到人,一個個很張揚地笑著,追逐著,我和米格就在從一樓走到四樓的一會兒,就被噴雪襲擊了三次。推開班裡的門,有一個盆掉了下來,裡邊裝滿了亮閃閃的玻璃紙片,下雪一樣全灑在了我和米格的身上,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噴雪和綵帶已經向我們噴了過來……
九月嚇了一跳,嘟囔著說你幹嗎這麼凶啊……真是的。我笑,湊過去對她說,別搭理他,這小子考砸了,正鬱悶呢。九月壞笑一下,然後斜了米格一眼說,我說的嘛,切!說完又轉過頭問我說宇多你考得怎麼樣啊?
我問米格,你和九月,今天都幹些什麼了,米格說買書啊,然後送她回的家。
難道,這也是種奢望嗎?
小佳是個很任性的女孩子,絕對任性得可以,一身大小姐脾氣鬧起來可以讓隨便一個什麼人瘋掉,一直不明白和她一樣脾氣的包子是怎麼和她在一起這麼恩愛如膠似漆的,就像別人不明白我和米格這樣性格差異這麼大的兩個孩子關係怎麼能這麼好一樣。
當微風輕劃過了林梢,這夜色正好,你就靜靜靠在我身旁,看燈火亮起。為什麼會傷心,又為什麼嘆息,今夜一去不回,時間尚早,快和我擁抱……
包子說,這幾個小子,真他媽的垃圾。我們笑,沒說什麼。
九月來到了我家,家裡沒人。我們瑟縮著跑進我的屋裡,靠著熱乎乎的暖氣取暖。九月說,宇多,你的屋子好亂啊,跟豬窩似的,我說那你就收拾一下啊。九月說,去你的,找你老婆給你收拾去!我壞笑了一下,說你不就是我的娘子么,九月不理我。
小沫也給米格送了一個平安果,似乎是自己做的,很漂亮。一個蘋果,下面是四小塊Dove,周圍包了一圈顏色鮮艷的小水果糖,還放了一個小天使在上面。小沫把平安果送給米格的時候,臉紅得像裡邊的蘋果一樣,米格很有禮貌地雙手接過,輕輕說了聲謝謝。小沫笑。
起風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我們身上……
小米在中間,轉啊,轉啊,裙擺飛揚,長發飛揚。九月和小佳坐在小米的身後,做浣紗的動作。
十二月二十五號,耶穌的生日。
那當然了,我相公對我可好了,最疼我,比你強一百倍!
米格仍在寫他的東西,編織著一個個漂亮而乾淨的故事,安靜地在我身邊,陪著我。
昏黃的路燈把地上的雪也映得同樣昏黃,此時的雪已經差不多五六厘米厚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身後,是兩排歪歪扭扭的腳印。我說,以前下雪時,咱們玩的,還記得么。米格點點頭。於是我們笑著拉起手,腳尖叉開,卓別林似的一扭一扭地往前走著,看身後,一排車輪似的印跡。
說。
小山坡,我和米格,還有九月。
我把米格的手攥得更緊了。
初三最艱苦的日子到了,雙喜說的,這二十天里要把所有的課程趕完,並且提前進入總複習適應期,學校已經印了足以壓死人的卷子等著我們,誰也跑不掉。看著雙喜醜惡的嘴臉,就不禁想起往屆初三學生那一張張被迫害得不成人樣的臉,想到我們也要變成那樣子時,不禁打起寒戰……
宇多,你怎麼不吃啊?
這個冬天,
明天考試,你知道嗎?
米格收到了很多女孩子送來的平安果,用漂亮的塑料紙包著,有的裡邊還夾了點不可告人的小字條。我們都很嫉妒,於是便都搶來吃,尤其九月,吃得最歡。吃完了米格的果子,我們就圍著他開涮,但因為米格的智商有限,看我們涮他大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看著我們壞笑,他也跟著嘿嘿地笑。
那天在網上看見九月的留言:宇多,那天的事,太突然了,對不起。但我還是你乖m•hetubook•com•com乖的娘子啊。
我看見,子滕也哭了,他的眼淚從他的眼睛里流出,濺在我的臉上,也是那麼燙。過了一會兒,他放開我,我原以為他會對我表白一次,說他是喜歡我的,說他是愛我的,可他沒有。
米格笑了一下,繼續抬頭望天。
下課時我對米格說,沒事吧。米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怎麼沒事,你調戲小姑娘,怎麼總讓我跟著遭罪呢。我說那是怪你自己太笨。
子滕撓撓腦袋,說小米啊……
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自從上初三以來。
我打電話給米格,說米格,我失眠了。米格在電話那頭笑了,說你也失眠啊,來我家啊,我這還有兩瓶安眠藥沒吃完呢。我說真的,我真失眠了。電話那頭沉靜了一會兒,米格說,宇多,你怎麼了?我說,我今天和九月見面了,她哭了。電話那頭開始沉默,我也不說話。
——這次你別想敷衍我,反正今天我一定要見到你。
聯歡會正式開始,幾個班幹部上去,一頓拽詞,但這可比藝術節強多了,再怎麼噁心也是自己家的人,看著舒心。
哎,今天這事你可別跟別人說……
當我來到那所學校時,很驚訝,然而我連做夢都不敢想我會來到這樣華麗的學校學習的。那裡的學生都踩著我只在櫥窗里見到過的鞋子推著錚亮的五光十色的公賽進進出出,我看到這些心裏突然震撼了一下,有一種悵然若失酸溜溜的感覺。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卑,然而在那些人當中,我穿得土得像個村姑。
我笑了,卻不小心撥通了他的號碼。
狼狽不堪的我們把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撥掉,笑著,班裡的人也在笑著。
第二天,小米的身上,多了件漂亮的羽絨服,純白色的,穿在她的身上很好看,其實小米穿什麼都好看的。這是小佳和包子拉著子滕逛了一個晚上才買下的,很貴,掏光了子滕所有的積蓄,包子還幫著掏了二百。
子滕的臉色很難看,說趕緊走人,那個女生白了他一眼,走了。
以前一直在想,只要我留在小米的身邊,她就永遠躲在我給她的天堂里不會寂寞,可是小米還是哭了,是那麼傷心。原來我沒有照顧好她,我給她的天堂,漏雨了。
小佳下午要去買衣服,包子沒空陪她,九月要米格陪她買書,子滕就不用提了。於是陪小佳逛街的重任便壓在了我的肩上。
雙喜說,其實吹牛是一門語言的藝術,最要緊的就是膽子得大。人有多大胆,牛有多大產,要吹萬斤牛,先有萬斤膽!
九月抓起一把雪,握在手裡,團成雪團,趁我不注意向我扔來,在我的腦袋上開了花。我回頭,九月尖叫著跑開,我大叫你跑不了,兩步跑上前去抓住了她。九月大聲地叫,我說你叫吧叫吧,沒人管,九月說宇多,你又欺負我,我說這次是你挑釁的。九月大叫米格的名字,米格看了看我們,笑,望天。
宇多,咱們走。
小米,其實我明白你,可是你不可以這樣啊,這樣會傷了很多人的。他們,是你的朋友,還有我呢……小米大家都理解你,這沒有什麼丟人的,在我們眼裡,你依然是我們的小米啊。小米,有我呢……
九月這個丫頭,平日里似乎有著無盡的活力,可以頂著九月的烈日一邊大口大口喝百事一邊和我吵架,可以在雪地里騎在我的身上跟我掐架……反正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沒安靜過。她經常從我的髮型到衣服鞋子甚至襪子,大肆評論一番,把我貶得一無是處,很沒面子。而這時的米格,則站在一旁看著我們,微笑,一言不發。
九月伸手擰了我的腰一下,我說,哎呀,你輕點。
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小米的幾個朋友圍著小米一個勁地讚歎,並感慨著小米真是好命有這麼好的男朋友。小米站在她們中間,漂亮得像只孔雀,幸福得像個孩子。是啊,有子滕這樣的男孩子疼著,誰不會羡慕呢。
頭昏腦漲,我回頭看了米格一眼,他笑,點頭。
三個女孩子說笑著出來了,剛才她們的舞蹈很成功,所有人都喜歡,所以這時,她們的周圍全是火熱的目光。九月向我撲來,抓住我的衣服說宇多我跳得好不好啊。我說一小般,我就看人家小米跳得不錯。九月對子滕說,子滕,你看宇多對你家小米圖謀不軌!我說冤枉啊,難道說實話也有罪么。子滕笑,沒說什麼。
老高上課時,看著窗外的雪,感慨地說,瑞雪是吉兆,聽說永剛她媳婦要生了,我兒媳婦今晚可能就要出世了。
她一下子笑了,說我會了,笑眯眯地轉了過去。我說,那麼笨,小沫白了我一眼。
米格說,下雪了。
於是我哭了,第一次為我的身世而哭,我飛快地回到了家,趴在床上使勁地哭著,我開始有些恨我媽媽,她不應該把我送到那裡,這簡直是逼我自殺。我覺得這絕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為什麼要這麼不公平,我要和她們一樣。
一節課,我看見米格一直在發獃。
喜歡你,那雙眼動人,笑聲更迷人。願再可,輕撫你,那可愛面容。挽手說夢話,像昨天,你共我……
站在雪裡,吐出一口白氣。低頭,走向吵雜的人群,每走一步,感覺心就跳得更快一點。我站在穿梭的人群中,四處張望著九月的身影,過了一會兒,我看見對面街的路燈下,一個穿白羽絨服肩上斜挎了一個米色包的女孩子,九月。
米格向校刊申請開一個他的專欄,編輯部考慮了一下,很快批了下來。於是以後在每期的校刊都會看見米格的名字,用香香的油墨印著長長短短的米格日日夜夜寫出的淡然並且傷痛的文字。米格的名號,就這樣在學校上下傳得火熱,一下子成了學校的熱點人物、無數學弟學妹們心中的偶像。
米格看了看荷包,小沫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米格沒說什麼,轉身出去搬了箱可樂進來,說昨天你說家裡可樂喝沒了,我就買了一箱上來。我爬過去,開箱,拿出來一聽給米格,自己啟開一聽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我和米格打小就愛喝可樂,這麼些年了,一點都不膩。
生活,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
小米笑,在月光一樣乳白的燈光下,她的臉好美,我看見,子滕在笑,安靜地笑著。
小米抬頭看著子滕,臉上是羞澀的笑。
九月,九月,你不要哭了啊,不要哭了啊……
身後的米格走到我的身前,他看著小米,眼神異樣的深邃。米格把手輕輕放在小米的肩上,輕聲對小米說,小米,你看著我,他的語調舒緩,水一樣的溫柔。小米緩緩地抬起頭,我們看見,那是雙噙著眼淚的眼,晶瑩的眼淚在她的眼睛里打轉,顯得她的眼睛更水靈了。
老高笑了,拍拍永剛的肩膀,說你看你心眼小的,生兒子和生姑娘不都是一樣!姑娘好啊,姑娘貼心。
九月又開始哭,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下,掉進咖啡杯里,濺起咖啡。我是第一次見到九月哭得這麼傷心,難受得要死。我是那麼的心疼,我一直在心裏罵自己為什麼不堅持不去和她見面,那樣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可是如果那樣她會知道是我么?我不知所措,我想如果包子在的話肯定很快就會把她哄好,而我只能著急地說著九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啊。
前面幾個歌舞,都沒什麼太大的新意,幾個初一小屁孩弄個農村傻妞的造型拿倆手絹一個勁地扭啊扭的,這身材都沒怎麼發育好呢,實在沒什麼欣賞價值。值得一提的是她們的配樂,簡直跟我們的課間操有的一拼:《北京小妞》。下一個是獨舞,跳舞那個女的穿得跟日本慰安婦似的,讓人見了就煩,加上我們都是熱血的愛國青年,於是就開始破口大罵。不過說回來那女的身材還算不錯,長得也可以。
我無語。
不久,我們在公告上又發現了一首反詩:
你凍得通紅的臉。
雙喜停了下來,回頭,嘿嘿一笑說,我才發現,歷史組的小周老師,長得挺有氣質,有感覺。包子聽了,笑了一下,沒說什麼。雙喜給了包子一拳說你笑個屁啊笑,怎麼的,你們就可以隔三差五弄一個對象,我這樣的事業型男人就不能弄一個啦。我們點頭,說當然可以了。雙喜說這還差不多,告訴你們,給我惹急了我挨個兒找你們家長,把你們在學校的表現好好彙報一下。說完,小頭一甩,走了。
抑鬱的永剛很快從生姑娘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向雙喜學習,化悲痛為事業,但他不是像雙喜把精力用在理論上,而是變成實際的東西,譬如卷子。於是永剛在家裡拚命地出著卷子,然後拚命地印,拚命地發給我們讓我們拚命地做,可苦壞了我們,連連叫冤。永剛說初中化學的初期,化合價這裡是一個坎,必須要強化訓練。
但小米只有你啊,你們不應該這樣子,有什麼事說不清的呢?
我跑到米格家,拿出英語政治徹夜狂背,於是第二天起來,我倆各自頂著兩個黑眼圈。考試昏天暗地,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腦子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像外面滿地的雪。
他們笑,笑得多開心。
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我在這裏呀,就在這裏呀,驚鴻一般短暫,如夏花一樣絢爛……
食堂里。
我沒有爸爸,小時候,我就一直問著媽媽,爸爸在哪兒,可是每次問起時,媽媽都在哭,後來我就不問了。可大一點的時候,我開始從衚衕里那些長舌婦的口中聽出了點什麼,對我指指點點的。她們說,我是個不該出生的孩子。
——娘子……
小米需要你。這句話並不是宇多第一個對我講的,而是米格。那一夜,當焰火的美麗擦亮夜空時,我的電話就響了,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米格說,小米需要你。然後我哭了,很不爭氣地,像個孩子一樣,我聽到電話那頭米格的嘆息,再然後就是長長的一段迷惘的忙音。
包子臨走前特意塞給我三百塊錢,他說小佳身上的錢肯定不夠她造的,實在不行拿這些錢應急,說這話時包子面無表情,連語調也很平淡。我十分感慨,包子這小子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們對著雪人,笑,咧開了嘴。
——娘子,咱們還是改天再見吧。
又是一會兒,包子受不了了,對子滕說,子滕,咱們看一看去,這也太慢了。
回到教室,看見小沫和那幾個女生湊在一起聊個不停。當我和米格從她們身邊走過時,小沫突然叫住了米格,說米格,你看是用紅色的皺紋紙包燈管好,還是用黃色的好?
子滕笑,抬手撓著腦袋,然後一下子拉起小米的手,小米紅了臉,靦腆地笑,但沒拒絕。
老高和永剛也進來湊了湊熱鬧,我們紛紛把水果瓜子什麼的塞給他們,由於老高站得離我們近,所以收到的東西多一些。老高說,你們別都把東西給我,也給你們趙老師一點,雖說我比較招人喜歡,咱也不能拿老丈人不當親爹啊!永剛聽了,打了老高一拳說你說什麼呢,要不要你的老臉了,同學們喜歡的是我!
九月哭了。
楊子滕,你他媽的跟我們說,你和小米到底怎麼了!
永剛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走到門外去接。
老高灰溜溜地走了。
當他向我表白的那刻,下著雨,我的心緊張的都要跳出來了。
呵呵,也失眠啊,找米格啊,他那安眠藥一大把一大把的,什麼牌子的都有。
一夜的雪,紛紛揚揚,我和米格坐在暖洋洋的屋子裡,喝著可樂,聽著朴樹,看著雪。
雖說他的話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的心剛才的確是猛烈地疼了一下,這我知道。
娘子,是我……
聽了他的話,我愣了一下,米格這時正側著腦袋看著我等我的回答。米格總是這樣,不定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問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嚇你一跳。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米格,所以索性不說。過了一會兒,米格說,宇多,我們真的老了。
過了好久,那幾個主持人總算是下去了,可熱烈的掌聲又迎來了校長,站在台上又是一頓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講話。雙喜也坐不住了,說他媽的,這是什麼玩意啊!包子說,雙喜同志,在公共場合別他媽的說髒話,「他媽的」三個字咬得格外狠。
永剛聊發印卷狂,左秘題,右考王,萬沓考卷,做完換下張。為報父母的期望,拼了命,做題狂。
九月跑了,說宇多你等著。不一會兒,九月站到我班的門口,雙手叉著腰說宇多你給我出來!我說出來就出來,怕你不成。於是提了一瓶噴雪走了出去,可剛跨出班級一步,就被埋伏在左右的一群女生圍攻了,下場很慘烈。然後九月和那幫子女生笑著叫著跑開了。
看著小沫聽課認真的小樣就想笑,於是團個紙團向她扔去。她叫了一下,撅著嘴看我。
小米笑笑,說沒什麼,朋友後天找我出去玩,我說沒時間。說完,小米向她們走去,聊了一會兒之後,她們手挽著手走遠了,留下我們。米格一直盯著小米的背影,面無表情。
我和九月不怎麼吵了,感覺在我們之間,多了種溫存,有時想想就想咧開嘴笑,樣子傻傻的。對九月的思念,依然日益加深,我無時無刻不想她。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快樂。
你是說,我們倆有戲?
掩蓋了我們的小山坡。
不行呀,後天我要去買衣服的,沒時間!
看了看表,那幫傢伙足足說了快十分鐘了,仍沒有什麼停的意思,我們快無聊瘋了,唯一一件不無聊的事情,就是中間那個穿黃衣服的小姑娘把圓滿結束讀成了圓滿開始,惹得下面笑了一陣。
掌聲再次響起。
於是每個想她的夜晚,我便會拿出小米給我買的那條圍巾,那條她刷過無數盤子換來的圍巾。然後把它貼在臉上,輕聲喚她的名字,叫她小米,小米,我的小米……
米格啊,是我。
當小佳把第七個包塞到我手裡時,深深嘆了口氣:哎呀,不行了,累死我了!我愕然,她手裡面一樣東西都沒有的。
綵帶遞了過來,我高高舉起來。小沫害怕了,低聲叫了一下,告饒說,宇多我錯了啊!我沒理她,騰出抓她帽子的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說承認錯了也不好使!
老高把我和米格又狠揍了一頓,說他一再告訴我們學習要穩,我們就是不聽,現在好受了是不是,我們不說話。老高說,這政治馬上都要不及格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學的,你們兩個這麼下去還怎麼考重點啊!我小聲嘟囔說就是忘背了……老高說,忘背了?考試你們還能忘了,整天腦子裡都裝的什麼啊,成天跟包子那種學生混在一起,還能學好?告訴你們兩個,離那種學生遠一點,人家將來都不想上高中的,咱們跟他們混不起啊……
小米低頭吃著自己的飯……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拉九月站起來。可不曾想她剛起來,就一下子把我撲倒,我沒防備,也倒進了雪裡,九月一下子騎到了我的身上。雪貼近我的臉,很涼,透過我吐出的白氣,我看見九月那張被凍得紅撲撲的精緻的小臉蛋。我安靜地笑著,看著她,於是自己的身體又開始不受控制,我抬起手,想摸她的臉。
——呵呵,娘子你說吧,只要你相公能辦得到的,把腦袋割下來給你都成。
我答應了他,在那個雨天,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他們一定玩得很開心吧,想到這兒我心裏又突然湧起一股子酸勁。自己在吃他倆的醋嗎,不該吧,又在亂想了……
我感慨地說,小沫這麼犟的丫頭,都被我調|教出來了,咱太強了。前桌的石頭聽了,轉過來對我說,教教我,我也調|教調|教我同桌。我看了一眼他同桌,搖了搖頭說,哎,朽木不可雕也!
聖誕節馬上就要到了,整個城市都喧鬧起來:到處閃爍著紅色的小彩燈,到處是漂亮的聖誕樹,到處是白鬍子紅衣服的聖誕老人……大家笑著,熱鬧著,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再然後就是藝術節期間的頒獎,硬筆書法,軟筆書法,素描什麼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玩意,弄得台上站了一排又一排,傻了吧嘰地站在那裡,拿到證書鞠個躬就走了。可沒想到教導主任又上來講了一通,下面開始有了罵聲……
胖子還在訓斥著,中心意思是摔壞的碗錢要在工資里扣。可是小米絲毫未把這些話聽進耳朵里,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我們的身上,死死的。過了一會兒,她的眼圈紅了,又過了一會兒,她的眼圈噙滿了淚水,打著轉,順著她滑嫩的皮膚掉落下來。
放下電話,宇多的話仍在耳邊迴響著,久久不能散去:小米需要你。
不用了,沒那麼嚴重。
小米,以後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生待在一起了,這對你沒好處的,講出來,也www.hetubook•com•com沒什麼難為情的,你何必現在這樣子呢。小米你聽我的好嗎,我不會害你的,你聽話啊……
乖,九月,乖。
藝術節后,小米成了學校的熱門話題,四處都可以見到議論小米的男生。
我對米格說,聽見沒有,後面有不少漂亮小姑娘議論你呢。米格笑了一下,不說話。不一會兒,米格說,宇多啊,這次可是你先找事惹九月的!
我們白他一眼。
小沫叫我的名字,我轉過頭問她有事么。她拿來本練習冊,指著一個電路圖問我哪個電壓表測的是哪個燈的電壓。我拿過練習冊,看了一眼,對她說,這麼簡單的東西啊,咱們不是學過了么。小沫靠過來,說我學得不怎麼明白,你教教我。我笑了,說行,不過得求求我。
我就開始和她們一樣了,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覺,難道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嗎?
包子沒說什麼,看著外面的雪,罵了一句:他媽的。
我問米格說,包子和子滕呢?米格說,都出去了,陪小佳和小米,就咱倆在家貓著呢。我哦了一聲,沒說話。米格說,宇多,你怎麼這麼消沉呢。我說是么,沒覺得啊。
米格接過荷包,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靜呀我們的夜,看著你睡在我身旁,像孩子一樣。我多想搖醒你,告訴你我有多麼地愛你耶。情人啊……醒來嘛,快看著我說你也愛我……
別跟我說他,一說他就來氣,他那傢伙……
宇多,明天上課。
我又拉起了米格的手,對他說,米格,我們多久沒有這麼手牽手地走了?米格說,很久了吧。
我問她說,狂歡夜怎麼玩的?九月說沒怎麼玩,在家待著,你呢?我笑笑,說我也是,出去沒什麼意思。然後我倆突然就沒什麼話可說了,站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對方,挺尷尬的。突然九月說,宇多……我先回班了。我立刻回應說行,我和米格也回班。
我和小米在飄雪的街上相擁時,她把腦袋在我懷裡埋得很深,很深很深。我看見她的眼淚在流,一滴滴流到我的身上,浸濕了我的衣服。於是我的心也開始隨著她的眼淚的節奏流血,一滴滴,在我胸膛里回蕩著……
聲音是從二班那頭傳來的,我知道,是于雷。
我們三個,坐在一起,看下雪。九月看著漫天飄揚的雪花,感慨道,我們幾個,就像是一場劫難,誰都在劫難逃。
落雪繽紛,
我走到九月的身邊,輕輕拍了一下九月的肩膀。
我們開始盯上了子滕和小米,圍在子滕的身邊問他說聖誕節想給小米買點什麼。子滕很乾脆地告訴我們說:不知道啊……
宇多,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宇多,宇多,宇多……
小米又換了一件羊毛衫,高領,白色的,很漂亮。九月說,那件羊毛衫二百多,新款式。
我怎麼不是男人了?
KFC里,我捧著可樂咕嘟咕嘟地喝著,然後拿起兩根薯條,塞進嘴裏,望窗外,想九月。
大黑捶了包子一拳,說怎麼的,找我來不好使啊。包子說好使好使,你多強啊。
子滕湊到了包子身邊,說咱們一會兒去歷史辦公室看看啊。包子說,不用看了,肯定不怎麼樣。我們都奇怪了,問包子說為什麼啊。
我不說話,心裏怦怦地跳得厲害。
小米的眼淚終於是落了下來,這時,天上開始下雪,漫天的雪花紛紛落下,落在小米柔順的頭髮上,落在我們的肩上,靜靜的,沒有聲音。
不知不覺地,路上已經鋪上一層薄薄的雪。
米格笑。
子滕依舊那麼遷就我,他很討厭我的朋友,並對我說了很多次要遠離她們。可是她們總是纏著我,我不想和她們有什麼不一樣,我不想放棄這樣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到從前,我不想。
我嘴裏的飯一下子噴了出來,濺到了九月的臉上,九月大叫了一聲說哎呀你好噁心啊。
九月說,宇多,原來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可是你在網上和平時卻根本不一樣呢。
永剛說,你要是說姑娘好的話,把你兒子給我,我把我姑娘給你。老高說,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生出來怎麼能有跟人家換的道理呢,趙永剛你就認命了吧。
走出西聯,路燈下,我和九月,踩著滿地鬆軟的雪,沿著路,一直走。
老王太太拿著物理書興緻勃勃地講著,初三的物理到後面就是些讓人學不懂而且很沒用的東西了,什麼通信衛星還有什麼電話線之類的東西,老王太太說這些東西中考不怎麼考,但也佔著三到六分的分值,不容忽視。
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大聲地哭著,子滕就那麼抱著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輕輕地。
小米抬起胳膊拭去眼淚,跑了出去,子滕叫了一聲小米,也追了出去。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美女啊!
山上的雪很厚了,厚得可以沒過膝蓋,由於沒有多少人來,所以山上的雪還很鬆軟。我們靠在樹上,望著漫山皚皚的白色,北風刮過,臉針扎一樣的疼。
米格站在一旁,笑。
我和米格,坐在地上,一整天,一言不發。
那些舊時光,那些愛情,那些漸漸老去的朋友,在遠方,尋找我。可我已不能回去,抵達那些往事,生命就這樣地丟失在那條蒼茫的林蔭來路。
從桌堂里掏出九月給我的《左手倒影,右手年華》,那本我已看過無數次的書。黑色的封面,乾淨利落,記得米格說過,黑色代表著絕望。隨便翻翻,突然看見了一句話:頻繁的月考像翻來覆去的死。正想感慨,前桌就傳過來一沓物理卷子,嘆了口氣,抽了兩張,自己留一張,給同桌一張。
回來時,我們看見永剛滿面春光,激動地跟我們說,我媳婦馬上要生啦,我去醫院一趟啊,你們先上自習。說完顛顛地跑了,連外衣都沒穿。
包子說,這他媽的是什麼啊,唱得還沒我好聽呢,沒發展了。雙喜說你就老實待著得了。
小米的幾個朋友又來了,挎著胳膊,放肆地笑著。她們走到小米的身邊,其中一個叫小米的名字,小米回頭問她什麼事。她說她最近資金有些緊張,零花錢花光了,又看好了一條褲子,想找小米借些錢。小米問她說多少啊,她說不多,四百吧。
九月,小米和小佳一身白裙翩然上了台,撩起裙擺,輕輕地對我們行了一個禮,掌聲更熱烈了,不少人吹起了口哨。就像九月說的,她今天真的好美,燈光下她的皮膚更加的雪白了,還有她的臉,也是那麼精緻,她們三個人在頭上各頂了個花環,靈氣了不少。
永剛冷冷地說:把奶粉留下。
大榜下來,我和米格的名字都被甩沒了,九月的名字高高在上。
算計著日子,我們上完課時,正好還有兩天過年。
那幾個社會青年聽了,走了過來,說我看看是誰……可剛見到包子,就站住了,說他媽的,原來是你小子!包子也笑了,說大黑怎麼把你給弄來了呢。那個叫大黑的說,我朋友的一個弟弟,想跟人干一下,這不叫我來了嘛,這事弄的,原來是揍你啊。包子說,我還以為能叫來一堆人呢,還真拿這小子當人物看了。
哦,我剛才還害怕吵你睡覺呢,這麼晚了怎麼不睡呢。
下午那副手套就戴在了九月的手上,她逢人就顯擺,讓我想起了那會的永剛。米格給她買了雙襪子,卡通的,淡粉色的,九月穿在了腳上,很合適。
米格對著燈管沉思了一陣,小沫就一直在旁邊看著他,等他說話。米格剛一張嘴,小沫就迫不及待地問他說怎麼樣,什麼顏色的好看?米格說,你們要幹什麼啊。小沫說,開元旦聯歡會啊。
我站起身,在屋子裡踱著步。站在窗口,看著對面亮著燈的那扇窗戶。米格,你說我今天該不該去呢?
九月看了看我的電腦,說宇多,你的電腦不錯啊,我說一小般。九月說,你就是用這玩意在網上騙我的吧。我抬頭看她,心裏突然狠狠地疼起來,九月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刻閉上了嘴。九月低頭,打開了我的電腦,頓時,屋子裡又瀰漫了朴樹的聲音,一曲《生如夏花》。
整整一下午,子滕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頭,一言不發。

(三十)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哼了一下。
雪花落在地上,落在我的肩上,落在九月好看的臉蛋上……立刻消融了。
米格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說,宇多你嘟囔什麼呢,我說算了,以你這種智商我已經沒辦法與你溝通了。米格沒說什麼,我指著米格手裡的荷包對他說,快拆開看看,裡邊塞了什麼。
這樣很有意思,是嗎?
小米收到了兩封情書,來自兩個不同的男生。我看見當她拿著情書的時候,子滕的臉拉得老長,包子拍拍子滕的肩膀,說認命吧,誰讓你家小米這麼漂亮的呢。子滕苦笑了一下,看著小米,小米也看著他,看著子滕的眼睛,當場把情書撕成兩半。九月照著子滕的腦袋打了一下,說子滕你看看你家小米多好,好好珍惜吧!
米格站起身,在我的電腦里找出朴樹的歌來放,咿咿呀呀的聲音卻讓我更加難過了。
米格笑,低下了頭。
子滕的聲音近了,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果然趕了過來。於是我便不顧一切地向前跑去……
米格說,昨天九月和我在網上都說了。我一愣,沒說什麼。
老王太太站在前面,扶了扶鼻樑上的老花鏡,說敢跟我搶課,真是分不清眉眼高低了。
米格團了一個雪團,向九月丟去,九月不躲,雪塊就打在了她的腦袋上。九月站在那裡,撅著嘴看著我們,一副受氣包的樣子。九月說,以後你們別叫我九月了,就叫我受氣包吧。
好了,那你慢慢想一想吧,子滕,小米需要你。
包子拍了一下子滕的腦袋,喝令道:問!
——娘子,你怎麼突然就想起這個了啊,呵呵。
是兄弟你就給我說出來,到底怎麼了。
米格抬頭,看著雪花飄揚……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怕見九月,其實我何嘗不想告訴她我就是你的相公,告訴她九月我喜歡你呢。可是,每次想到這些,心裏總是疙疙瘩瘩的。
我撂下電話,看著窗外的雪,還在下著。閉起眼睛,滿腦子裡,全是九月。
我不說話了,她也不說,很久的沉默……
——不行,我就要今天見,如果我今天見不到你,以後我再也不理你了!
包子壞笑了一下,說又發現哪個美女老師啦?
她就這麼貼著我一直走著,我可以感受到她,她的一切。九月抬頭,看著我,眼光溫柔了許多,笑。她說,宇多,你送我回家吧,我點頭說好。
後來,我認識了子滕,那是第一個讓我的心跳忘了節奏的男孩子。我們在公共汽車上見的面,我第一眼看見他就喜歡上了他,我想他也喜歡上了我,因為他一路上一直盯著我看,下車時我感覺到臉上燒燒的。後來我就經常在這個時候坐這趟車,經常看見他,就這樣我們熟了,他說他叫楊子滕,楊子滕,好好聽的名字。
學校有事情,提前放學了一個小時,我們很高興,大叫耶穌萬歲。我飛速跑回家裡,上網,我媽不忘湊我身邊說我這個電腦可比她這個媽親多了,我沒理她,走到冰箱旁邊,打開發現可樂沒有了,回頭對我媽說,可樂沒有了,再去買一箱回來。
坐下,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字元,帶著笑,那個我最喜歡的女孩子和那個我最好的兄弟的。於是腦子裡便又浮現出那些在我腦子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記憶,與九月和米格在一起的每一秒,原來我都記得,她的笑,他的笑,我的笑……
九月,你一直在喜歡宇多吧,可是九月,你知道最疼你的相公就是宇多嗎?
樂起,低沉悲涼的前奏,然後是急速撥動吉他的聲音,再然後清脆昂揚的鼓聲……下面再次高呼。
小沫看著米格,說是啊,後天就元旦了,你不知道呀,這麼笨!說完,伸手敲了一下米格的腦袋。
於是從小我就知道了,我是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孩子。
——那好,你答應我,只要我說出來,你能辦到一定就要辦到。
校門口,九月面對著潮水般湧出的人群站著,見到我們很高興地叫我們的名字,在空中使勁地擺動著她的小手示意我們兩個過去,於是我們過去了。
我和米格對視了一下,苦笑。
突然有想上前拉住她向她表白的念頭,可是話到嘴邊就又咽了回去。
其實我也不想,可是……
藝術節閉幕式,學校租用了一個很大的劇場。周六,所有人都聚在門口按班級順序站成了一片,然後各班有組織地坐滿了劇場的每一處,坐在我班旁邊的是二班。這樣的場合,那些劇院啊電影院的,很願意收學生,一是不吵不鬧,再就是不愁錢,學生的錢最好賺。
我看見,小米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把手伸進兜里去掏錢包。我們都看著小米,不說話。
我們笑著流下了
小沫撅起嘴,很不情願地說,求求你了,我說這麼不情願啊,不行,得重來。小沫說,求求你了。
我說,小米,你好好想想,不要再這樣了,行嗎?
我衝到人群中,抓住了剛才的一個主犯,小沫。我拉住了她羽絨服後面的帽子,她掙脫了幾次也沒掙脫得了我的魔爪,我笑,說給我拿綵帶來!小沫一個勁地叫喚,但無論她怎麼叫喚都是無用的,就像九月說的,我一點都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
到九月家門口的時候,她脫下肩上的羽絨服,說我到了,然後轉過身走了。走到樓洞口時,她突然轉了過身來,叫了我一聲相公。我一愣,然後笑,叫她,娘子,乖。
後面的幾個節目都是請大家來玩的,不過大都是整人的,大家玩得不亦樂乎,最慘的是子滕和米格,他倆的智商比較低,所以凈被別人玩來著。
我抬頭,見一片片輕柔的雪花從天上飄舞落下。我笑,說下雪了。
——那倒不至於,但是相公你可不許反悔喲!
米格在一篇文章中,寫到了小米和子滕:我有一對朋友,兩個人就這麼傻傻地相戀著,他們的感情單純得晶瑩剔透沒有一絲瑕疵。我很羡慕他們,並祝福他們……
中午,我和米格還有九月,看見從廁所出來的小米。我叫小米的名字,她看我,我示意她過來。
老王太太說,哎呀,一張數學卷子,回家做也行啊,這節課得上物理。
我站起了身,吐了一口氣,不知什麼時候,我的兩隻手已經變得冰涼,我在緊張嗎?可能有一點吧。九月如果知道是我的話,會怎麼樣呢,生氣,還是難過呢?或者,撲進我的懷裡?呵呵,應該不太可能吧。
下車,見大雪覆蓋下的西聯依然展現著它原有的繁華。
宇多我求求你……哎呀,宇多!啊……
九月美滋滋地衝著包子笑著,包子瞅了我一眼,意思是說你小子胳膊肘向外拐。我避開包子的目光,又和九月的目光打了個照面,我倆一下子陷入尷尬,於是輕咳了一聲,各自低頭走自己的路。
不知什麼時候,十一月就這麼從手裡溜走了,等發現時,十二月已經快過了大半,記得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時光如水,生命如歌……
出了門,發現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好像特別的多。
九月使勁將我的手撥開,我忘記了,她是不喜歡別人碰她的腦袋的。
九月說的啊,那咱倆廢了,你複習了嗎?
早上醒來時,見外面的雪還在下著,米格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背著書包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我洗臉刷牙,然後和我一起上學去。現在天亮得越來越晚了,六點鐘的時候,天還沒亮透,昏昏沉沉的。
(子滕)
宇多……
靠,什麼啊,我就隨便看看。
我笑,說我也沒看你哪兒受氣啊,九月說還說沒呢,天天被你們欺負。
跑到米格家,發現我媽也在,正要和米格的媽媽出去,我打了聲招呼,就走進屋裡。米格依然敲打著鍵盤,但不是在寫文章,他在聊天。我笑,說你挺有閑心啊,走近了一些,聊天窗口上正是那個熟悉的頭像,九月。
啊……啊,沒什麼,突然想你了,隨便打的,你睡了嗎?

(三十一)

於是我便抽出第二張卷子做,等做好的時候回頭看米格,米格也在最後一道選擇題上寫好答案。於是我們交換卷子,一陣狂抄,然後瀟洒地交卷,出去。
於是子滕站起身,向廚房走去。
九月狠打了我一下,說你少來,考砸了還跟這兒貧。
於是思緒開始回到夏天,躁熱的八月,多雨的九月,然後十月的秋天漫天飛舞的葉子,再到暖意的冬天然後到現在冷得徹骨。所有的思緒,都在這種情調中浮起,小米和子滕,他們笑,他們舉手投足間不經意的溫柔與默契,還有他們連在一起的傷痛……於是我看見角落裡的他們,小米依偎在子滕身邊聽他唱《喜歡你》和圖書的樣子,子滕的聲音,和家強一樣溫柔。那份溫存,依稀仍在。
台上的閃光燈驟亮,兩男兩女四個主持人上了台,對我們深深鞠了一躬,我們鼓掌。然後他們就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說了許多無關痛癢的話,陳詞濫調,毫無新意。於是不久下面便出現了打哈欠的聲音,人們都說打哈欠傳染,這話一點不假,自從第一個哈欠后,周圍紛紛都打起了哈欠,更有甚者伸了一個懶腰,被班主任打了一小下。
我不說話。
多麼希望,就這麼一直走下去……
又響起了朴樹的聲音,《召喚》里他的音線在這個寧靜的夜裡顯得異樣的憔悴。
——娘子,我很忙的。
就這樣,我們堆了三個雪人,用樹枝在雪人的肚皮上寫上我們的名字:宇多,米格,九月。
我說,看,米格不管吧,九月今天你完了。於是九月咧開嘴就是一頓大號,我說,你號吧,什麼時候號出眼淚我什麼時候放了你。九月不號了,看著我,說宇多,你真不是男人。
不能啊,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心沉悶了一下,就像高空墜落下來的物體砸到地面上的撞擊感,砰……
米格穿上衣服,對我說,宇多,咱們出去走走。
雪下得更大了,紛紛落下。
在走廊里看見雙喜,他從歷史辦公室出來,滿面春光。包子說,準是又有艷遇了,於是上前去擋住雙喜,說你笑眯眯的是要幹什麼去啊,雙喜一把把包子推開,說你老師我今天心情好,沒時間搭理你們幾個小屁孩。
平安夜那天,九月突然對我說,宇多,你看包子和子滕都給小佳還有小米買了聖誕禮物,那你是不是也應該給我買啊?
於是我問米格說,每次我和九月吵架,都是誰挑起來的?米格說,都有吧。我說不可能啊,我怎麼會沒事閑得招惹她呢!米格說,你以為什麼呢,你就是沒事閑的。我給了他一拳說好小子你吃裡扒外幫外人說話,還是不是兄弟了。米格用手揉著被我打的地方一臉無辜地說,本來就是嘛。
哎呀,宇多我不跟你好啦!
晚上,有人敲門,我去開門,是米格。他說他今天想在我家住。
身後的米格看著我,挑了挑眉毛。
自習課,班裡的同學大都在捧著練習冊做題,只有我在和周圍的人聊天逗趣,而米格坐在我的後面,傻傻地望著天。
遙遠的東方,遼闊的邊疆,還有遠古的破牆……剛剛唱起,就跑了味,可那個主唱仍不覺得,越唱越有感覺,唱著唱著竟閉起了眼睛。因為剛開始調子起得太高,所以到高潮時,他費了好大的勁,終於也是沒吼上去,憋得臉通紅,下面一陣鬨笑。
我說九月別鬧,九月,九……啊……九月你完了……救命啊……
小佳說,沒有的事你這麼激動,宇多,你少蒙我,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就老老實實地給我交代,組織上會考慮給你寬大處理的……哎呀你別杵著啊,快點說!
路過一個賣平安果的攤子,攤主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見了我們,很高興地湊上來,對我說給你女朋友買一個平安果吧!我笑了一下,剛想上前去解釋,九月就對我說,宇多,我想要一個。我說,那就買一個吧。
整節化學課,永剛都陰著個臉,我們比較識相,都乖乖地捧著書,一節課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雜聲。
一曲《喜歡你》,安靜的流水聲,破碎的吉他聲,還有說不盡的傷痛。
過了一會兒,廚房傳來了瓷器摔碎的聲音:啪。
小米把錢包掏出來時,子滕突然把四百塊錢塞到了那個女生手裡,另一隻手按住了小米捏著錢包的手。那個女生說小米你看你家子滕多體貼啊,小米笑笑。
一路上行人很多,依然形形色|色表情各異,好像任何行人都是這樣的吧。小佳逛商場時遇到很多熟人,有時要站下聊好久,她們見到身後拎包的我都要大肆地稱讚一下說小佳這是你男朋友啊,真聽話!小佳說哪兒啊,他是我一朋友。站在一旁的我無語。
我們興奮得大叫……
我說,我不知道。
九月。
胖子聞聲追了進去,一會兒廚房裡邊傳來了胖子的訓斥聲。
我說,就你這點小勁,還跟我鬧呢。九月說宇多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我笑,說這次可不相信你了。九月說好宇多,我真錯了啊,不跟你鬧了,我說,真錯了?九月點點頭。
——那相公,今天是聖誕節,你可不可以實現我的一個願望啊?
和米格回到家裡,我們一人拿著一聽可樂,坐在地上,安靜的夜籠罩著我們。
九月把自己盤子里的紅燒肉夾給米格,說米格吃肉,然後又給我的盤子里夾了幾塊。
2005年的最後一天,我們三個孩子,在白雪覆蓋的小山坡上,玩耍,北風淹沒了我們的笑聲。
米格接過練習冊,嗯了一聲,但看見我在給他使眼色,笑了笑,就對她說我不會呀,問宇多吧。於是我得意地看著小沫,小沫看我,禁了一下鼻子,說那我不做了!
我們學校老師的批卷速度快得令人抓狂,不出幾天,各科的成績便一科接著一科地出來。然後就有好熱鬧的女生裝作熱愛學習的樣子鑽到辦公室去問成績,這些人大都算不上是學習好的學生,因為學習好的大都忙著學習,沒工夫理會這個;但也不算是學習不好的,因為學習不好的從來不在乎這個。出來時,她們互相討論著對方的成績:你考得怎麼樣……哎呀,我物理考得不錯這次終於到80了,我化學72,比你高一分……
米格說,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考完試別問考試的事!
整個童年,我幾乎都是坐在家門前的台階上度過的,看著別的小孩子們幸福地玩耍。有時他們也會到我身邊,圍著我叫我小野種,有些男孩子還會用石子打我,我哭。
我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撫摩著九月光滑的頭髮,說,乖,九月,乖……
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我抬起胳膊,拭去眼淚,沖了出去……
我們倆這都是怎麼了啊。
自己真是個懦夫。
後來我長大了,那些孩子也長大了,不欺負我了,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我,但仍躲著我。每次迎著他們的目光,我心裏都有一種特別難受的感覺,彷彿他們的目光是些刀子,一刀刀地扎在我的心裏。
我很討厭她們,我想子滕應該比我更討厭她們吧。
拿了兩聽可樂,我和米格坐在地上,仰脖咕嘟咕嘟地喝著。
家裡很窮,窮得一塌糊塗,別的小孩子都有很多很多的好看的衣服,可是我沒有,因為窮;別的小孩子都有很多很多好玩的玩具,可是我沒有,因為窮;別的小孩子都可以吃很多很多的好吃的,可是我吃不到,也是因為窮……我好羡慕他們,好羡慕好羡慕,我也想擁有他們擁有的,哪怕是一點點。於是我想向我媽媽要,可是當我看到她的眼睛時,嘴巴就閉上了。
又寒暄了幾句后,大黑就帶著人走了,再看那幾個十班的,早就沒了影。
小米看著我,不說話。
九月一個勁地想掙脫我,我反手給她抱住,將她撂倒,一下子九月就倒在了雪裡,九月大叫。我捧起一捧雪就往她臉上揚去,她想起來,但被我壓住了。我把她身邊的雪全堆在了她的身上,只露一個小腦袋。
和米格還有九月,在操場上溜達。操場上的雪已經清理乾淨了,肯定是那些初一初二的小屁孩乾的,因為我們初一初二的時候,一下雪就扛著鍬出來清理。我們都不說話,低頭想著自己的事情,突然發現,今天是米格走在中間,九月跑到了米格的另一頭了。我看了九月一眼,發現她也在看我,我們同時把眼光收了回去。
我和米格立刻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她看著我們說,你們看我幹什麼啊。米格說,你一下子成了哲人了。我說,是啊,還神經兮兮的,是不是失戀了,哪個小子這麼大胆連我們九月都敢甩!
九月下線了,頭像變成了灰色。

過了一會兒,九月說她有些冷,於是便伸出兩隻手挎著我和米格的胳膊,左一個右一個,她就夾在我們中間,一會兒在我臉上哈氣,一會兒又在米格的臉上哈氣,像個調皮的孩子。
我放她起來,她氣呼呼地跑到米格那裡說米格你看著我被欺負你也不管啊!米格說是嗎,我怎麼沒看見啊。九月生氣了,說你們就合夥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吧。
播放這段廣播時,雙喜正在上語文課。聽到了這個喜訊,我們倒沒什麼表示,可雙喜大號了一聲,一蹦三丈高,高興得不得了。弄得后十五分鐘的語文課,我們光在下面聽雙喜吹牛了。要說雙喜吹牛的技術,那可真是有水平,能把方的給吹圓了,能把甜的給說咸了,弄得我們這邊牛肉的價錢直線攀升。
當我見到小米第一眼時,那雙招人憐愛的眼睛便在我心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她像水一樣單純,透明得沒有一絲雜質,待在我的身邊不吵不鬧,安靜地看著我,當別的情侶躲在角落裡講著動人的情話時,她只是小聲地告訴我喜歡和我在一起,然後她的臉上就泛起緋紅。朋友們都很羡慕我,有小米這樣的女孩子在我身邊,那麼乖,我聽了他們的話在笑,可是心裏卻難過得要死。我真的寧願小米像別的女孩子一樣任性,耍賴耍脾氣,對我一個人,也不願意她這樣子的。
哎,聽天由命了吧。
小佳在子滕的後背上擰了一下,疼得子滕叫喚了一聲,連忙說對,是我自己……想問的!
小沫低著頭走了,還沒等走遠,就突然轉過身大聲說,千萬不要打開呀!米格說我知道了。小沫笑笑,跑開了。
我對他后反勁的腦袋早已習慣,不然早被他氣死。
一路上,九月走在我身邊,乖巧的像一隻小貓。她說,宇多,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著我的相公會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應該很高大,很瘦,臉上稜角分明,笑起來很溫柔。他會一直在我身邊,時時刻刻摟著我,保護著我,而我就躲在他的懷裡,一輩子也不出來。我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強。
我也有過幾次想把這些想法告訴米格,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了。
這時小佳拉著她的一個朋友走了過來,對包子說,包子你看,這是我朋友,大美女!包子瞧了一眼,立刻笑眯眯地說,是啊是啊,多有氣質!
小佳笑出了聲來,遞過來張餐紙,說快點擦擦,你不至於吧。我說你別在那瞎說,沒有的事。
小米低聲叫我的名字,啜泣。
我問小沫說,你在裡邊裝了什麼好東西啊?說完準備打開,小沫突然搶過荷包說這個不能打開的!我笑,說我明白了,是不是塞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裡邊了?小沫白了我一眼,然後把腦袋轉向米格,說這個你要帶在身上,千萬不可以打開的!
小米回頭看我們,表情依然像剛才一樣,讓人心疼。
當老高把這個眾人推選出來的他的兒媳婦的名字給永剛時,永剛的鼻子都氣歪了。
突然想起米格的話,老了,我們都老了,一秒鐘前,我們十六歲,一秒鐘后,我們十七歲了。
在家悶了一天,坐在地上和九月發簡訊玩,你一條我一條的不亦樂乎。
我媽媽很愛我,很愛很愛,她說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受到最好的教育,不能讓我像她一樣。於是她拿出了家裡的所有的積蓄供我上一所市裡很好的初中,她甚至去找了那個男人,我的所謂的爸爸,我看見她回來的時候,臉上有著血紅的巴掌印。
包子說,這家的牛肉麵特別好吃,肉多還實惠,子滕說這裏離小米家很近啊。九月立刻接話說那咱們去看看她吧,話剛說完,我拽了九月一下。九月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向我吐了吐舌頭。
我喜歡看,
哦,我在這等一個網友呢,我家相公!
宇多啊,這麼晚了幹什麼啊?
於是我們就大搖大擺地跟在包子屁股後面走著,子滕走在中間,我和米格還有九月走在後面。隔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我看見包子和小佳的背影,小佳挎著包子的胳膊,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很溫馨的樣子。突然想起了包子追小佳那會兒,整個夏天,也是挺壯烈的。我笑出了聲來,九月問我說你笑什麼啊,我說沒什麼,想起以前的事了。
從離殤出來時,九月安靜了許多,但是兩隻眼睛紅得厲害,像只兔子。
子滕笑了一下,說是啊,我們當然羡慕不來。說完也夾了一根辣椒放進包子的盤子里,說來,吃菜,吃菜……
我媽一大早就興高采烈地出去跟那些麻友搓麻去了,我爸有些應酬,也出去了,家裡就我一人。
這時,我聽見一些女生嘁嘁喳喳的議論聲:「九月你認識他們的啊,好厲害呀」「那個就是米格呀,長得真帥!」……
考場出來,米格看我笑笑,我知道,他考得也很爛。
子滕二話沒說,搶過包子手裡的綵帶就沖我的身上噴來……
哈哈哈哈……就你這樣的還是玉呢,破銅爛鐵吧。
聊了一會兒,她突然對我說,相公,你是不是最疼我的?我愣了一下,說那當然了,娘子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九月抬起頭,笑了一下,說以前不也是這樣么。小佳說,才不是呢,以前你倆見面就打。
還沒等她說完,綵帶已經噴到了她的腦袋上,伴著我姦邪的笑聲。
於是我又開始哭,這就是我的子滕。我的,嗯。
我和九月的臉,貼得很近,近得可以聽見她的呼吸聲。
包子和小佳坐在那裡眉來眼去的,弄得我們幾個在旁邊特別的尷尬。九月坐在我的身邊,看著矇著層水霧的玻璃發獃,筷子在她手裡不停地轉著,我也獃獃地看著她,九月真美。米格要了瓶可樂喝著,子滕身邊少了小米,也沒了精神。
雪很大,還沒停,好久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學校里的人對這場雪都有種說不出的熱愛,冒著學校三令五申強調的禁令跑到操場上打雪仗,滿操場上可以看見拿著雪球相互追逐的孩子,在雪裡摔跤的孩子,還有滿操場追著制止他們的校領導,學校總是這樣,同學們喜歡的他們卻偏偏禁止。
第二天在學校看見九月時,她跑到我身邊故意踩了一下我的腳就笑著跑開了……
我們把小米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小米麵對著我們,頭一直低著,很低很低。九月說,小米,我想找你談一談,小米沒說話,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我說,小米,那天的事……當我提及「那天」的時候,小米突然失聲叫了出來,然後身體顫抖了一會兒,原來她是這麼的敏感。我說,小米,你不要這樣,其實大家都很擔心你。
小山坡上,我,米格,還有九月。
九月說我上哪兒知道去。
老高說,平時就不給我好好學數學,成天不知道怎麼得色好了,咱等卷子下來再算賬。
我把小米約了出來,我們並排走在飄雪的街上,她的鼻頭凍得通紅。溫暖的室內,我們面對面,吃著冰點,看外面的雪,她的眼神很疲倦,讓我難過。

(三十六)

九月說,咱們去吃點什麼慶祝一下吧,我們說好。九月壞笑了一下,說誰請客啊?我們紛紛瞅包子,包子抬頭望天,說這雪下得,挺好看……我說行了,不能總宰包子啊,這次我和米格請了吧。包子笑了,拍著我的肩膀說,真是兄弟啊,咱吃什麼?
九月說,小米,你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大家都是朋友,有什麼不可以跟我們說的呢?小米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那天我們也都不是故意的,既然這樣了,我們還不如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呢,小米你跟我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抓起她的腰,將她從我身上抱起,扔到一邊,然後壓在她的身上。
這時小佳已經走遠了,我快步跟了上去。
於是我笑了,說行,你想要什麼呢?
——為什麼你總是不讓我見你呢,難道我想見見最疼我的相公都不可以嗎?我只想見見他的樣子,看他對我溫柔地笑,甜甜地親口叫我一聲娘子。而我走上前去,摸摸他有稜角的臉,靠在他的肩上叫他聲相公,難道這都不行嗎!
老高給永剛提來了兩袋奶粉,笑眯眯地說這是從俄羅斯帶回來的奶粉,給你拿來了。永剛笑,說你沒事獻什麼殷勤啊。老高說,趙永剛,你能不能沒事別總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這大度君子之腹啊,給你拿兩袋奶粉就是獻殷勤了?告訴你,這又不是給你買的,這是給我兒媳婦買的,哎呀以後就是親家了,就別見面就打了啊,和平相處嘛!永剛急了,說我生的是兒子,怎麼又成你兒媳婦了。老高說,我說親家啊,這話可就不對了,你要生了兒子咋給我當兒媳婦了,生姑娘挺好啊。永剛說,你要這麼喜歡姑娘,自己怎麼不生呢,給我當兒媳婦。老高說,啊,我生了姑娘給你當兒媳婦,好事怎麼全讓你撈去了呢,再說了,你不是能生姑娘嘛!永剛說,好你個老高啊,你就這麼咒我吧你,告訴你,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算生了姑娘也不給你當兒媳婦!
九月問我們說,考得怎麼樣啊?
元旦聯歡會……米格自言自語地說。什麼元旦聯歡晚會啊,到元旦了嗎?
大黑說,包子,他們幾個不懂事,多讓一讓。包子說我能是這種人么,你吃飯了嗎?大黑說沒有呢。包子說,走,喝點去啊,大黑說算了吧,我還有點事,改天吧。
中午一出校門,就看見那幾個小子站在門口等包子。小佳下意識地拉了拉包子,包子撥開她的手,一個人走了過去。一個小子走上前來,說原來你小子挺有種啊,包子說少廢話,都叫誰了。

(三十三)

米格笑了一下,轉過了身,我說,怎麼的,羡慕了?米格沒說話。我說沒事,羡慕了咱也牽,說完我也抓起米格的手,米格掙脫了我的手,白了我一眼。我笑,說怎麼的啊,還不好意思啊。
我看著米格,突然感到很難過。
很疼,很疼很疼,眼淚就順著九月的臉頰,流到我的胳膊上,很熱。
初三的日子這麼過著,似乎就要這麼安靜地度過這平淡的流年。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了,過年了,真快,過年了,真好……
米格過來了,說行了行了,別打了。然後拉著我說走啦走啦……
過了一會兒,電話那頭傳來了忙音……
九月一直看著冒著白氣的咖啡發獃,看著白氣升起,搖曳,飄散……她的眼睛依然紅紅的,掛著淚珠。我拿起九月的包,從裡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她把紙巾一把奪來,拭了兩下眼角,繼續哭。我說,九月乖哦,不要哭,哭成小花貓就不好看了,你看那邊有個小弟弟在旁邊瞅你呢,他心裏肯定在想啊,這個姐姐怎麼這麼不堅強啊,這麼大了還哭鼻子,我三歲就不哭了……九月突然笑出了聲來,瞄了我一眼,我笑了一下。
我說,那咱們找個地方歇歇?小佳說,我要吃KFC!
子滕你他媽的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然後老高轉過頭問米格考得如何,我說他也不怎麼樣。老高瞪我一眼,說人家米格考得不怎麼樣也比你好,人家比你踏實,踏實就能打高分。我沒說話,翻了米格一眼。
緩過了神來,我說好啊九月,你恩將仇報!九月說,誰叫你剛才那麼欺負我的,嘿嘿……說完,又把雪揚在了我的臉上。
我穿好衣服,關掉QQ,走出了房間。我爸見了,問我說出去啊?我點點頭,說對啊。我媽聞聲從廚房裡沖了出來,拿著鍋鏟指著我說你幹什麼去,吃不吃飯了!我說有個同學找我出去,就不吃了啊。我媽說又是什麼同學啊,我說你就別管了,我在外面吃。說完我就帶上門走了。
我愕然,明明每次都是她無故挑起事端,怎麼無緣無故就把屎盆子扣在我腦袋上了呢。我說,娘子,是你哪裡惹到他了吧,一個大男生不應該會這樣的。她說哪有啊,就是他討厭,還是我相公好。
漸漸的,我愛上了這樣浮華的生活,真的好愛。
夜深了,月光灑在屋子裡。米格抱膝,把頭深深埋在兩隻胳膊中間,而我則靠著牆,抬頭看著窗外皎潔的月亮。今晚沒有多少雲,所以月光映得我和米格的皮膚特別的亮,我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延伸到了對面的牆上。
此刻九月和米格也應該在街上吧,他們能在幹些什麼呢,說些什麼呢,九月定是又扒下米格的羽絨服套在身上了,她最怕冷的。
昏黃的路燈亮著,安靜地映亮了雪花,耳邊,汽車的聲音駛過。
米格和我站在台階上,望著整個白色的操場發獃。
過了一會兒,小沫一臉委屈地看著我,說宇多你就告訴我吧,我說行啊,求求我就行。
九月一下子打開我的手,把雪往我臉上糊。
於是小佳也同樣擺了一個守望的姿勢,看著窗外……
米格問九月說,後天就是元旦了么?九月說是啊,你不知道么,你元旦怎麼過啊?米格不說話。九月說你又發什麼呆啊,怎麼不說話呢。我搖了搖九月,示意她不要說話。
我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被他們看到,那些我的朋友們。老闆在不停地罵我,我沒有去理會,早就習慣了,可我受不了的是子滕的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讓我無法喘息。他的眼神,異樣的深邃,可卻仍然是以前那樣的溫柔,水一般的,他就站在那裡看著我,目光透過我的眼睛,直射入我的內心。於是我開始難過,特別的,然後就是很委屈的感覺,我知道我想哭了,我一直告訴著自己,小米,不可以哭,你不能哭。
我嚇了一跳,原本以為她會高興,可她卻哭了。我想去安慰她,可又不知該怎麼辦,我最怕女孩子哭了,儘管小時侯經常把女孩子弄哭。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九月你別哭啊……
包子白了她一眼說,我請。
你才發現啊……
過了很久吧,大家都玩累了,坐在座位上,臉上仍掛著笑,於是就這樣,聯歡會散了。
米格沒看我,低聲說,宇多,你很高興。又過了一會兒,米格又說,宇多,你很長時間沒這麼高興了吧。
完了完了,學校瘋了。
我說,小米,你是怎麼了啊,你不相信我們么?
老高說,哎呀,王老師……老王太太打斷他的話說,是你說的算還是我說的算啊,這節課上物理!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說,對不起。
剛才想九月呢吧,嘿嘿。
小米的身邊還是她那群精緻的朋友,小米站在她們中間,就更顯得精緻了。她們在一起吃東西,大聲地笑,很開心的樣子,然而當小米的眼神落到我們的身上時,她的笑立刻就硬了,然後避開我們的目光,怕被看穿一樣。
我們一下子都明白了,永剛生了個姑娘。
九月在線上,見我上了,很高興,然後滔滔不絕地講著最近發生的事,尤其重點提了提我和米格送的手套和襪子,她都很喜歡,我笑。可以看出,她很高興。
我沒那麼說,這可是你自己想的。
你會否知道,
還是那個下雨的夜,我第一次與那個我喜歡的男孩子牽手。
可不一會兒,老高就夾一沓卷子進來了,見沒人上課,便問我們說趙永剛呢?我們說去醫院了。老高說,快生啦?我們說是,老高笑了,說我兒媳婦馬上就要出生了。我們無語,老高說,那這節課上數學,二十分鐘,把這張卷子的前三道題做完。
大黑指著包子跟那幾個十班的說,包子是我兄弟,我看今天這事,給我個面子,這事就這麼算了吧,以後都好好的,聽見了沒?只見那幾個小子點頭哈腰地說行,行……
後來老高的寶寶出世了,很爭氣,是個兒子,哭聲嘹亮。
我們就那麼獃獃地站在那裡,我看見,子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我就哭了。
小米說這不好吧……九月說有什麼不好的,子滕他巴不得讓你宰呢,是不是呀子滕?
哦,不跟我好了啊,那我跟你好啊,哈哈……
誰說的啊?
小米笑出了聲來。
以前我一直對沉默的米格感到很不解,可直到我學會了和米格一樣不說話、目光獃滯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一個人沉默的時候,腦子裡並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在不停地放映著發生過的事情,以前的、小的時候和米格在一起玩,或者最近的,和九月在一起的每一秒……
我就這樣地長大,生活在別人的冷眼與嘲笑中。
我們在旁邊笑倒了,小佳很奇怪地看著我們說你們笑什麼啊。
子滕和小米剛走上樓,就被潛伏在拐角處的我和包子一下子按在了地上,用噴雪和綵帶一個勁地噴。然後撒丫子跑掉了,米格笑著走過去,扶起他們倆,拍去他們身上的綵帶和噴雪。我和包子跑了回來,笑著說感覺怎麼樣啊,爽不爽?
她問我是不是嫌棄她,我笑,搖頭,我看見,她開心地笑了,笑得那麼甜美。
抬頭望天,很藍,我張開雙臂,對著天空,大叫:啊……
不知道啊,誰說的。
我突然抓住小米的手,她的身體顫動了一下,但沒拒絕。
上了小學后,我開始發現,我和那些孩子的差距是那麼的大。有時看見他們在一起炫耀家底時,我都躲得遠遠的看著他們,我並不討厭他們,反而很羡慕他們。久而久之,那種羡慕多了一種酸楚,開始讓我心煩意亂,那時我學到了一個詞:嫉妒。我想,我嫉妒他們,憑什麼他們有的而我就沒有,這不公平,那時,我三年級。
白花花的卷子雪片一樣落下,上面印著鮮紅的數字。
我家住在一條小衚衕里,裡邊住了好幾家人,也有好多小孩子,可是他們都不跟我玩。他們說,他們的爸爸媽媽不讓他們和我玩,說我臟。我回去把這些話告訴媽媽,並對她說我一點也不臟啊,媽媽不說話,抱著我,哭,簌簌地。
我媽媽是給人當保姆的,每月掙不了多少錢,我繼承了她勤儉節約的好習慣,學會了謹慎地花手裡的每一分錢,學會了為了一個毛絨玩具和小販侃上半個小時的價格,學會了到哪裡買衣服便宜哪裡的饅頭個大。
九月看著我,輕聲地說,宇多,我真想咬你一口。我沉默。九月伸出手,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於是我站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坐下。
終於到了那個叫《九月》的節目,我們奮力鼓著掌。
包子有一天突然問小米,說于雷那小子是不是追你追得特別緊。小米嚇了一跳,說你問這個幹什麼呀,包子說我就是問問,你跟我說實話,小米說也不是呀。包子說,那他有沒有為難你?小米搖了搖頭。
米格說,我和九月上輩子就是冤家,這輩子跑來再續前緣了。
我也不敢上網了,坐在地上對著電腦發獃,屏幕一直黑著。我問自己為什麼不上網,然後我自己回答說不知道,其實我知道,因為怕見九月。自己為什麼要騙自己呢,真是的。
家駒真的死不瞑目啊。
第二天來上學時,我們看見永剛的臉拉得老長。我們見了,連忙湊上去問永剛說,老師怎麼樣啊?永剛看了我們一眼,嘆了口氣,說你們老師啊,昨晚一宿都沒合眼。包子說我知道了,是興奮的。永剛說不是,事與願違啊……
大家的日子,都這樣過著,挺沒意思的。
子滕脫下他身上的羽絨服,披在我的身上,溫柔地對我說天冷,別凍著。
九月說,明天就考試了,你準備的怎麼樣啊?我嚇了一跳,說誰說明天考試啊,我怎麼不知道。九月說公告板上寫的啊,我說壞了壞了,我還沒複習呢。九月說,哈哈,你完了。
九月對我說就怪你,跟你聊了一宿,遲到了。我說你還少遲到了啊,九月說切,那也是被你帶壞的。我一愣,說你怎麼可以隨便誣陷好人,九月說我才沒誣陷你呢。
到了西聯,付錢,離開,關上車門時司機突然對我說了一句:聖誕快樂。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笑了,沖他點了點頭。
打車到西聯,一路上小佳的嘴就沒停過,一個勁地跟我扯著閑話,大都是些無聊的摸不到影的事,我哼哼哈哈地應答,扭頭看著窗外的雪景。
路上的積雪已經沒到了小腿,我和米格手扶著手,咯吱咯吱地踩著鬆軟的積雪,很費力。路上的車開得也很慢,一路上發出同樣咯吱咯吱的聲音。整個世界,真的都變得安靜了。
得了,咱倆是徹底地廢了。
長大了,一些事情我開始明白,一點點的。我從不向我媽要任何東西,儘管我是那麼的渴望。
宇多,你為什麼要騙我?
雙喜失戀后,發奮要化悲痛為力量,在事業上干出點水平,我們都笑話他。今天他終於揚眉吐氣地拿著一張報紙來給我們顯示他的成績,我們拿來看,見上面一篇論文上赫然寫著雙喜的大名。包子說你小子不簡單啊,雙喜說那當然了,沒兩下子能給你們當老師么。
你他媽放屁,你倆都有事瞞著我們,你說咱們到底是不是兄弟了。
我在一旁感慨道:多好的鮮花啊,為什麼死活非要往牛糞上插呢?哎……
米格鄭重其事地對我講,不行,小沫不讓拆開。
小米向我坦白了一切,哭了,當時我好高興,因為我對她來說是重要的。
九月也開始沉默,挎著我的胳膊,沿著路,一直走,踩著地上的雪,咯吱咯吱作響。起風了,她縮了一下脖子。於是我脫下羽絨服,披在她的肩上……九月看著在寒風中蹦跳著取暖的我,笑了一下。
心裏突然感到很難過,我想他們幾個也應該很難過吧。

(二十八)

小佳啊,突然覺得你這人不錯啊。
拿起手機,屏幕的背景光亮得有些刺眼,我的手機背景是小山坡,九月的時候我在那裡拍的,大片大片耀眼的綠色。然後開始翻看通訊錄,看每個熟悉的名字旁邊熟悉的頭像,子滕,安靜而溫柔的笑臉。
宇多,其實你不知道。
在家裡,看著電腦出神,一直在想,到底是上還是不上。過了一會,電腦蹦出了屏保,又過了一會兒,就徹底黑屏了。
我叫小米,嗯,小米。子滕說我的名字很好聽,我喜歡聽他叫我的名字,叫我小米,小米。
和九月聊了一宿,我媽說我瘋了,我笑笑,不理她。九月說,以前從沒感覺到,你會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我笑,說原來以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那麼不高大啊。九月說何止啊,跟米格比可差遠了,我無語。
老高來了,一見到永剛就笑著說,趙永剛啊,就知道你夠意思,給我生了個兒媳婦。以後咱就是親家了,我真高興啊。永剛說親家個屁啊,本來我生的是兒子,讓你這麼一咒,成姑娘了。老高,你辦的這是人事么!
米格笑了一下,說你們今天突然安靜下來,我都有點不適應了。
他倆挎著肩膀哈哈地笑著。
然後報幕說下一個節目是我校什麼靈感樂隊,演唱《長城》,下面聽了,都立馬把耳朵豎了起來,想看看這個靈感樂隊會把家駒的歌糟蹋到什麼程度。舞檯燈滅,上來了四個人,一個吉他,一個電吉他,一個鍵盤,一個鼓手,穿得很帥,周圍有了尖叫聲。
沒怎麼啊,挺好的。
我說肯定是你在背後說我,除了你沒別人了。九月急了,手掐在腰上,說宇多你別沒事找事!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小嘴也撅了起來,那小樣誰見了都想笑的。
九月的笑容僵硬了,冷冷的,凝固在寒風裡。她就站在那裡,那樣地看著我,不動,周圍的人面無表情地從我們身邊走過。
宇多,讓我靜一靜行么?
小米笑了一下,側著腦袋乖乖地看著子滕說,嗯,有事嗎?子滕說,那個什麼……這不,聖誕節了么,他們非得讓我問問你想要些什麼……我狠敲了他腦袋一下說,是我們非得讓你問的嗎?包子趕緊接上說,是啊,我們可沒逼你。
睡不著啊。
離殤,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我和九月。
突然,米格說,宇多,我們是不是老了呢?
雪還在下著,鵝毛似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我們的頭髮上,眉毛上,肩膀上,掛著雪花,像是突然老了。想起小時侯演課本劇的時候,我們貼上白鬍子、白眉毛裝成老爺爺、老奶奶的樣子,弓著腰蹣跚地走著,時不時咳嗽一兩聲,很有意思。我對九月說,你看你,腦袋上全是雪,跟老太太似的,九月說你也像老頭啊。
眼淚開始源源不斷地往出涌,我不斷地用胳膊拭著眼淚,可怎麼也拭不凈。身後是子滕的聲音,他在叫我的名字,他叫我小米,小米。他的聲音很焦急,我聽了心裏更加委屈了,我想回過頭去一把撲到他的懷裡,使勁地哭著,但我又不想讓子滕看見我的臉。
九月見沒有小米,問子滕說小米怎麼沒出來啊,子滕說小米說她有點不舒服,不來了。九月哦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問包子說,咱們幹什麼去啊?包子說,吃飯。九月說,誰請客啊?反正我就帶張嘴來的。
沒啊。
——相公,我真的想見見你。
哎呀,這誰曉得啊。
她的樣子更委屈了,特別好玩。我笑出了聲來,說,真乖,過來看把這根接線柱移到這裏行不行,小沫點頭。我又說,放在這裏行不行,她想了想,點頭。我說,你看放在這裏不也可以么,再看看和哪個燈並聯?
把小佳送回家,自己一個人踏著厚厚的積雪往家走,一直在笑。宇多,九月很有可能喜歡你呢,嗯,她真的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啊。宇多,你應該很高興吧,嗯,一定高興的,不然幹什麼笑呢。
宇多,我不用猜就知道是你,又欺負小姑娘!我一回頭,見是九月。我放開小沫,走上前去,說我就欺負小姑娘了,你能把我怎麼的!九月說欺負小姑娘就不行。我笑,說那好,我欺負你吧。九月說你敢……啊,宇多你不是人……啊……
米格笑了一下,包子說你笑什麼啊?米格說,你就對這些沒用的有一套。
雙喜到了,少不了被我們噴一頓,尤其包子,還趁亂踢了兩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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