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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斐然

作者:天籟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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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醉酒

第四章 醉酒

季斐然掛在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然後又笑了。
船篷中冒出個姑娘的頭,兩條彎彎的卻月眉,一雙杏眼,目光飛速在季斐然的臉上掃過,沖船家喊了一聲:「爹,有客人么。」船家應了一聲。季斐然拱手道:「可方便讓我等小憩片刻?」那姑娘迅速點頭,拉開了掛在船篷上的草席。
不過多時,長安上空已是烏雲密布,幾道閃電擦過,劈得濁浪灰亮灰亮的。小販收攤,行人漸少。一條玉河橫垮過京師,水面圈圈點點。
季斐然一個人走在城門下寬闊的大道,看著遙遠的草原,突然停下了腳步。這一刻,玄武城門顯得異常高大,城下的人,渺小而單薄。
直到酒罈子喝空了,兩人才停下來。碰巧雨也小了許多。季斐然用袖子蹭蹭嘴角,暢笑道:「不醇不辣,卻別有一番滋味。還未見過這麼能喝的女子,姑娘厲害。」
岸旁數只斛舟,岸上一個小棚。
季斐然沒有看他:「過河拆橋這樣的事又不止你一個人會做,沒必要故作內疚。」說到這,轉頭笑道:「你要不是這樣的人,我還不會『相中』你。」
那員外郎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再點了點頭。
季斐然笑道:「得了,我不會和你爭位置的。我說了,我永遠是下面那個。」
封堯的臉色黯了下來:「小賢,你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齊祚不死……我是不是永遠都沒有機會?」
游信走到了小棚下,撥掉了棚上半垂的幾根稻草,朝季斐然揮揮手:「季大人,暫時在這https://m.hetubook.com.com委屈了。」季斐然搖頭,朝岸邊的一個船家說了一句話,丟了幾粒碎銀在他手中,船家伸個懶腰,槳架在了船沿。季斐然輕鬆地跳上去。
封堯追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看著瘦削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那姑娘的雙頰一直浮著酡紅,經他這麼一說,連腦袋都跟著埋下去了:「船上還有許多,公子若是喜歡,可以帶幾壺回去。」
季斐然沒去青樓,倒回了禮部。一個員外郎來告訴他,歸衡啟有事告假了,臨行前叫他小心點,因為朝中又有人謠傳他游信的關係不正常。季斐然拍了拍那員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你去告訴他們,我提拔游信是因為我相中他了。」
兩人一起進去坐下,空氣略潮。中有一個小桌,桌上一個盛了酒的缺口碗,桌腳一壇醪糟酒。那姑娘把碗往旁邊挪了挪:「是我爹喝的。」季斐然翹起二郎腿,理了理衣角:「姑娘不會飲酒?」姑娘想了想,道:「只會一點。」
封堯道:「你認為他們這樣是在談情說愛?」季斐然蹙了蹙眉,又笑道:「都快貼一塊去了,不是談情說愛是什麼?常大人真是色性不改,嘖嘖嘖嘖,可憐的凌鼎元。」見封堯一直盯著他們,推了他一把:「小心長針眼。」
「季大人,沒有星星沒月亮,坐在這裏吹冷風看樓房么。」
季斐然收回按著關節的手,轉頭調侃道:「少年見青春,萬物皆嫵媚。有美景不欣賞,窩在篷子里等生www•hetubook•com.com霉么。」游信掃了他的膝蓋一眼,搖搖腦袋,又回了船篷。
封堯慌得手都開始發抖了:「我……我以後再也不提他的名字了,我也不勉強你了。你不要這樣。」季斐然打了個呵欠:「你不收算了,我去青樓睡。」說完用力把他的手甩開,快速走開。
懷中的人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也只是輕微的一下。季斐然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的頸間,聲音放得很輕:「剛好我爹把我丟出來了,今天晚上我就來你府上。」封堯猛然將他推開,扶住他的雙肩:「我不是那個意思。」
游信看了一眼季斐然,又往外面看去。
話音剛路,游信走出來,笑吟吟地看著他:「不才參見季大人。」季斐然回過頭來,下頜微微揚起:「這天色不大好,灰濛濛的。」游通道:「承蒙大人提拔,子望專程來道謝的。」季斐然笑道:「在禮部道謝不就得了?跟這麼長一段路,不累么。」
游通道:「未料到皇上會降季大人的官職,否則子望定不會上書奏摺。」
天漸漸黑了,船尾上水痕未乾,膝蓋徹頭徹尾的冰涼。季斐然微微蹙了眉,走過去坐下,雙手捂著關節。不過多時,連手都涼了。
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長安的四個大門用的是四聖獸的名字。其中,玄武門直通番邦之地,故此門鮮少有人來往。站在城內往外眺望遠方,一片遼闊的草原。空曠的城門下,陰冷烏黑。僻靜到走路都會發出回聲。
下一刻,那半隻雞翅和*圖*書就直飛向了季斐然的錦雞補服。季天策拽著另半根雞翅指著他:「你~~你這個小兔崽子,老夫說了多少次,不要把心思放在男色上!你還嫌你在朝廷在民間的名聲不夠臭是不是?給我滾出這個家門!我季天策沒你這個兒子!」
季斐然的手又搭了上去。
季斐然被掃地出門,拍掉了身上的雞翅,走出尚書府,碰上了正欲前來拜訪的封堯。封堯擔心地看著他說:「小賢,我聽說你的事了。我去找皇兄求情好么。」季斐然擺擺手:「不用不用,小歸不敢欺負我的。」封堯道:「可是你——」
任誰走過這裏,都不會想到這裏曾密密麻麻地站著半個城的老百姓。他們踮腳仰望著城門外,目睹軍隊走過,為他們的英雄歡呼萬歲。
季斐然甩了甩手,無用,只有任憑他拉著:「何故九王爺最近心思跟女人一樣細膩敏感脆弱神經質?我逃避你的話還會同你講話么。」封堯支吾了半晌都沒說出話,神情卻在抬頭的一瞬凝固了:「小賢……小賢。」
茶樓上,常及和凌秉主正對坐著,兩人挨得很近,常及正對著凌秉主的耳朵小聲說話,凌秉主掂著茶杯蓋,神情凝重,時不時地點點頭。
季斐然慘叫一聲,想收腿,卻被游信按住了。腿上的疼痛感越來越輕,毛巾的溫度似乎傳到了骨子裡,心窩裡。季斐然笑道:「子望厲害,著實舒服。」
季斐然興高采烈地沖回家告訴爹娘這個喜訊,不幸的是季老夫婦正在用膳,一聽兒子說完話,季天策抬頭,半隻雞翅掛和-圖-書在嘴巴上晃來晃去。
季斐然道:「那真遺憾,我還說邀請姑娘拼酒呢。」姑娘的臉微微發紅:「些許還是沒問題的。」季斐然笑了笑,見她斟了一碗,接到手中,一飲而盡。姑娘端著碗,瞥了一眼季斐然,慢慢將酒喝下去。
片刻過後,游信又出來了,手中拿著一團白毛巾,上面還冒著霧氣。季斐然笑道:「游大人也有心情賞景了?」游信嘆了一聲,在他身邊蹲下,捲起了他的褲腿。季斐然收了收腳:「看美景,不是看美|腿。」
季斐然道:「我的手都給你捏紅了。」封堯做了個「噓」的動作,拉他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指了指對面的茶樓。季斐然聞聲看去,也是一驚:「宰相和狀元郎也有一腿兒?」
季斐然半側著臉長嘆一聲:「游大人,您老人家就沒哪次肯正常現身的。」
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季斐然挑開帘子從後面出去,微涼細雨落在發間,褲子慢慢被浸濕。玄武城門早已消失在江霧中,兩岸瓊花滿目。
季斐然一怔,很快就笑了:「我現在不好看了?」封堯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嘆了一口氣,忽然摟住他的肩膀,將他抱入懷中。
「行了行了,不就少二十五兩歲俸么,沒有關係。」季斐然一臉老爺子似的超脫,「也難得你專程來看我,哪天我們一起去吃花酒。」說完就要走。封堯突然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了回來:「小賢,最近你怎麼總是逃避我?」
游信眯著眼看了看天空,道:「看樣子要下雨了,找個地方避一避?」季斐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點頭,抖了抖補服,往城內走去。游信跟著他走去。
醉中自笑,酒醒還愁。
被貶的理由很簡單——玩忽職守,隨意調動下屬官員。游信被提拔後天,翰林院上書的摺子里就有了他的一份。皇上看了奏摺后以後差點又犯肺病,連面都沒見就叫人去摘了季斐然的紅寶石冠。
游信噗嗤一笑:「淋雨加風濕。季大人明天還想上朝么。」季斐然呆了許久,才一字一句道:「游榜眼好能耐,連老夫有風濕都可以『看』得出來。」游信把褲子卷到了他的膝蓋上,用食指關節敲了兩下:「紅了。」將熱毛巾敷上了季斐然的關節。
季斐然被貶了。而且被貶得心甘情願,被貶得舒暢適意。確切說,是他和歸衡啟的位置交換了,貶成了禮部侍郎。歸衡啟懸著一顆心當了尚書。
次日,季斐然上了朝,游信反倒沒去。早朝也沒說什麼大事,常及褒揚了鼎甲三人幾句,下朝後,還說要去游信的府上探病。
季斐然搖搖頭:「美酒配良辰,過猶不及。」
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篷頂被雨水砸得劈啪作響。推開小窗,河面上已泛起陣陣漣漪,滾滾波紋。船外清新,船內燠熱。
游信用毛巾把他的腿裹了起來,輕聲道:「我娘就得過這種病。」季斐然道:「所以你看到別人患風濕,孝心大發,還專門貢獻了一塊毛巾。」游信淡淡地說:「早就逝世了。」季斐然傻眼了。游信的眉微皺了一下,又抬頭溫言道:「季大人,多多愛惜自己身子。」
游信跟著跳了上去,也給了那船家一些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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